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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之街 -debriefing- 旅程的起点(1 / 2)



盐之街-debriefing-旅程的起点







世界在一夕之间变色。



能处在经历巨变世界的狭缝间,这机会可不常有。



听旁人说,世界的变动即将进入尾声。



所以我想,我应该出去见识见识这变色的山河。







哇!



不预期地在路旁见到盐柱,宣生慌忙栘开视线。



通往邻县的联外道路上。有一根高度及腰的盐柱静静伫立在路边,乍看就像是一柱钟乳石。



被列为盐害防治处理对象之一的盐柱,早在清除工程展开之前就已被风雨冲刷泰半,只剩下极少数的漏网之鱼会像这样残留在某处。



仔细看去,原来这根盐柱旁边有一小片坍塌的土堆。从土堆里斜长出来的胡枝子灌木丛半覆在盐柱上,多少替它遮挡了风雨。盐柱的表面已经被风化得圆钝,但从腰部以下的线条看来,的确能看得出它原本是个人。



看起来果然不怎么舒服



住在结晶影响区域以外的人,对盐害一事比较不那么神经质。宣生知道自己也有这样的迟钝,但是既知盐柱也是导致盐害的传染源之一。他就算再好奇也不敢目不转睛的直盯着看.



想起经过数位处理的影像便不会有传染性。他从背包里取出数位相机,战战兢兢地看着液晶萤幕,拍了一张照片。快门一按完。他马上掉转过身,背对着盐柱检视刚才拍下的影像。



哈,一出发就取得一张资料照。可见我在定好运。



他大声说给自己听,努力平衡不小心看见盐柱所造成的负面心情。个性单纯的宣生,这一招用起来满有效的。



可是话说回来



宣生坐在满是盐粉的人行道水泥砖上,望着同样布满盐粒的路面地上的小盐粒反正避不掉,索性不去在意它了。



怎么都没车啊。



宣生从家里走了十公里来到这条便道上,却没看见半个车子或人影。两条腿也开始累了。



找出盐害的主要原因之后,结晶的处理工作在全国展开,至今已过了数个月,但人们显然还没有乐天到愿意出远门游玩的地步。看看这条便道,它是两县之间唯一的联络道路,如今竟然杳无人迹。由此可见一斑。



哼哼,我居然能做出这种分析,好酷。



宣生不禁自鸣得意,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有采访记者的架势。



得意归得意,这一趟搭便车之旅却颇有行将触礁之势,不免令人失望。外国电影里演的徒步背包客都是搭便车出外旅行,看起来明明是那样率性又潇洒的。



胆小鬼,你们要怕盐怕到几时啊?宣生不满的嘀咕。



结晶清除的大工程进行到现在,人口逾百万的城市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其下的中小城市正在陆续进行中。盐柱和路面盐粒都在清除项目之列。清洗车前几天也开来宣生所住的城市,将马路上残余的盐都冲进了下水道,所以市区内已经完全看不到盐害的痕迹,只有来到这种郊区的联外道路才会看见。



严格说来,宣生的周围没有人死于盐害,以致他对盐害的可怕之处没什么概念。听说他就读的中学有好几个同届的学生遇害,但都跟他不同班,他也不认识,而且那都是学校停课之后才传出来的消息,感觉上毕竟不那么真实。



对此刻的宣生而言,盐害直接造成的最大问题就是害他没有便车可搭。然而不知道的是,由于盐害重创物流体系,使得燃油供应至今仍陷于停滞,街上在跑的其实都是公家单位的车。



我要快点离开这一带啦



留在书桌上的那封信应该快要被发现了。自从停课以来,宣生每天都在家懒散贪睡,不过母亲还是每天去房间叫他起床。算算时间,她差不多要去敲门了。



见到那封给爸妈的信,对孩子一向过度保护的母亲大概会疯掉。宣生完全可以想像她那歇斯底里的模样。



他立志要成为一个采访记者,亲眼见证这历经巨变的世界,但他也知道母亲绝对不会接受这番说法。宣生虽然在留书里写得很清楚,只是以母亲的个性,到头来势必还是会在小镇里掀起一阵风波。



拜托不要让我被抓回去啊



那会是全天下外加这辈子最丢脸的事。



就在宣生无奈的叹气时



国道远处出现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



来啦!



更幸运的是,那辆车正往县外的方向行驶。



宣生冲到车道中间,高举着速描簿。上头大大的写着请载我一程。



走下车的是一个高个儿男人,眼神锐气逼人,瞪得宣生讲不出下一句话来。



见宣生不语,男子便凶巴巴地开口:



你是要搭便车还是要自杀?搭便车就站到路边去,要自杀就选别的车,不要来给我撞。



那人的声音也很可怕。宣生越来越心惊,但想到这是自己走了大半个早上才见到的第一辆车,而且又成功拦下了,说什么也不能在此放弃。



呃那个,我是要搭便车!我想到县外去,请你载我一程!



心想这么凶的人大概不会答应,宣生几乎是不抱希望的喊道。却见男子默默地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宣生赶紧端出好孩子的模样,不敢再放肆。



男子这才用大姆指朝吉普车指了指。



谢谢你!



男子走回驾驶座旁,宣生立刻小跑步跟上去,这才发现副驾驶座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那是个双眼被绷带蒙住的少女。



见宣生在车窗外兴味盎然地对着少女打量,男于不客气地咆哮起来:



你坐后头去,小朋友!不上车我就开走罗!



宣生一惊,缩缩脖子往后座钻去。



是一个中学年纪的小男生。他说要搭便车,所以我让他坐一程。



吉普车重新上路时,男子如此说道。宣生知道他是在跟少女讲话。



少女听了便半转过头,向后座微微点头,嘴角挂着微笑。



你好,我叫真奈。幸会呀。



她讲话时咬字轻快,听起来十分可爱,可惜眼睛被绷带遮住了,不然长相一定也不错。看那乖巧文静的气质,正好是宣生中意的类型。



你你好,我叫宣生。



宣生难为情的回应道,心里暗自庆幸少女看不见,否则这丢脸的害羞表情就会变成少女对他的第一印象了。



真奈,你的名字好可爱哦。你眼睛受伤了吗?



宣生问道,却听得驾驶座传来男子的回答:



她不是眼睛不好,而是最近在短期内看结晶看得太密集了。我们这阵子都在未清除的地区移动,所以让她把眼睛遮起来,免得不小心又看到盐结晶。



有关盐害的传染途径,宣生其实是最近才从社区的镇公所公告看到的,只不过他没有亲身接触过盐害,对那些讯息也就没什么警觉心了。



话说回来



叔叔,我又不是问你,我是在问真奈耶。



你叫我叔叔?



宣生的余光扫到男子投来的怒目。



臭小鬼,你搭我便车还这么不识相,好大的狗胆。



听到这里,副驾驶座上的真奈忍不住噗嗤一笑。



秋庭先生一碰到小孩子就动肝火呢,



少罗嗦,反正你们都把我当老头啦,



被唤作秋庭的男子转回头看向前方,嘀咕着大表不满不过宣生也有点不平。



一碰到小孩子就动肝火。



真奈的年纪看起来虽然年长一些,但跟宣生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岁才是。



宣生,这个人姓秋庭,你应该叫他秋庭先生才行。



真奈转过脸来说道,嘴角又是笑意盈盈,当场把宣生心中的不平都给吹跑了.



嗯,好!不过,幸好你不是眼睛不好。



见真奈歪头不解,宣生又说:



你长得这么可爱,要是眼睛看不见,岂不是很可怜?



真奈像是做了一个苦笑.没有答腔。



你这小鬼真是脑袋短路。那万一她长得不可爱,你这话不就伤人了吗?



听见秋庭的揶揄,宣生不高兴地嘟起嘴巴。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那以后话讲出口前先想个十秒。讲话不经大脑,小心被人当成傻瓜。



干嘛在真奈的面前害我出洋相



讨厌,讨厌,讨厌!



宣生对着秋庭的背影猛吐舌头。



喂喂秋庭先生,你们要去哪?



听见宣生在后座问,秋庭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反正是往关西方向,途中会去几个地方绕一绕。



我可以跟你们走一阵子吗?



照后镜里,秋庭正在瞪他。宣生觉得对方好像看穿了看出他是因为对真奈有好感才要求同行的。



随你便。秋庭没好气地丢出这么一句。既然如此,那就随便我了。



真奈是秋庭先生的妹妹吗?



不是。



答话的仍是秋庭。



那是什么?



宣生又追问,便见秋庭侧过脸来邪邪一笑。



你看呢?



表妹.



宣生按自己的愿望回答,却见秋庭笑而不答好讨厌。



他一个人在后座气鼓鼓。



接近中午的时候,秋庭在一座关闭的加油站前停下车子。



这一带还没有洗到啊



秋庭喃喃道,开车门伸出一脚,用鞋底在路面上擦了几下。宣生也往地面看,见道路上仍是处处白盐。



真奈,抱歉,先休息吧,不过还不能让你看外面。等等恐怕还要再开一会儿才能离开未处理地区。



好。



真奈点头应道,一面摸索着解下安全带,看起来已经颇熟练了。



小朋友,那边的行囊不.背包,拿一个下来。



见宣生依言从后座的杂乱物品堆拿起最上层的一只登山袋,秋庭便也走出车外,绕到副驾驶座旁,打开车门,牵起真奈的手,抱也似的领她下车。



哇塞,这样



宣生不由自主地直盯着这一幕。



好像把她当公主还是千金大小姐似的。



秋庭让真奈勾着他的左手臂,领着她慢步走向加油站的办公室。



要是没有盐,这里倒是满漂亮的。山就在旁边,马路对面有田地和菜园,大部分都荒废了,但也有一些种着东西。看来还是有农家已经开始复耕。



一面走,秋庭一面把四周的风景讲给真奈听。



哇菜园啊。我好想看哦,有种什么?



太远了不是很清楚,不知是什么菜叶,不过叶菜类对盐害的耐性不强



啊,你说的是农业上的那种盐害吧?那你看到的说不定是白萝卜的叶子。



从后面远远看去,他们就像是一对手挽着手的情侣。在秋庭的搀扶下,真奈的步伐没有一丝迟疑或害怕,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眼睛被蒙住的人。他们两人这样熟悉,可见已经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了。



真没意思。



走在两人身后的宣生跑过去插嘴道:



喂去办公室之后呢?门一定是锁上的啊。



我会开。



秋庭回答得若无其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铁丝,掏掏弄弄花了不到五分钟就打开了办公室的门锁。



大概是猜出宣生的惊讶,真奈开口道:



吓一跳吗?秋庭先生会很多事情哦。



秋庭让真奈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然后开始拉下室内的百叶窗帘。



对哦,关上窗户,真奈就可以拆绷带了。



想到之后,宣生便也跑去帮忙。



所有的百叶窗帘都拉下来后,秋庭开始解开真奈脸上的绷带。上头的结可能打得太紧,看得出他的十指都在用力。



好不容易解开。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拆下,宣生马上跑到真奈的正面.



绷带之下的眼睛原是闭着的,这时才渐渐睁开。



你好哇。



真奈抬头看着宣生。笑得十分亲切她的长相属于邻家女孩那一型,虽然平凡,却完全对中了宣生的胃口,害他必须死命地收紧嘴角,否则笑容铁定会憨傻起来;收紧了才勉强像个普通的笑容。



小朋友,看傻了啊?



被秋庭调侃,宣生这才回话。



你好啊。



午饭是秋庭从背包中拿出来的行军粮。一人一个卡其色的铝箔包,里面有饼干和熟菜类,还有汤粉。



真奈用办公室里附设的丙烷简易炉煮开水,把熟菜包拿出来烫一下,再用那些热水冲汤粉。



秋庭先生,你是自卫队的人吗?



宣生咬着饼干问道,秋庭却回答现在还算是。



这东西不怎么好吃耶。自卫队的人每天都吃这种东西吗?



哪可能每天吃啊,这是紧急口粮。自卫队的战斗口粮味道更好,比较起来,美军那种加热式的根本像是随便乱煮,有人嫌臭说不敢吃。



大概是食量小,真奈一开始就把饼干和少许熟菜都分给秋庭,所以她很快就吃完了,便和宣生聊起来。



宣生,你为什么出来搭便车旅行呢?



真奈的语气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选这种时候外出。果然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虽然看起来年长一些,还是一样怕事又爱担心,这一点就跟班上的女生没两样。当然啦,那些女生很臭屁,真奈可完全不会。光是想到停课可以不再听到那帮女生的吱吱喳喳,宣生就觉得耳根子清净真是好,她们跟真奈根本不能比。



宣生决定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于是挺起了胸膛回答:



我啊,正在旅行。我要看遍这世界的现况。



虽然今天早上才刚出发就是了这一点就不要讲。



我将来想当采访记者。对一个记者来说,能亲身经历这些情势是很难得的机会,所以我要趁现在到全国走一趟。亲眼见识各种景象,这对我将来写书都会有帮助。



真奈看着他,眼睛睁得好大。



好棒哦,你这么有想法。



那单纯赞赏的声音听来真舒服。宣生洋洋得意.



那你一定要写一本好书哦。



看见真奈的笑容,宣生也不由得笑开了。



当记者要想牢牢抓住读者的心,一生中果然需要一位缪斯女神一个有魅力的异性。真奈就很有这个资格。她不像班上的女生那样爱唠叨,脾气又好,各方面都是宣生最喜欢的类型。



算啦,不要只是小朋友远足就好啦。



秋庭泼来的冷水,令宣生鼓起双颊。



年轻人的热情你才不懂啦。



是是是,反正我就是老头啦。嘿。



秋庭将杯里的汤一饮而尽,然后把纸杯揉成一团,不偏不倚地投进自动贩卖机旁的垃圾筒。



上过厕所,他们又要出发。走出办公室前,秋庭重新仔细地用绷带包好真奈的眼睛。



你先上车,去放行李。



秋庭说着,把车钥匙抛向宣生,宣生的神情马上亮起来。听见他问我可以发动吗?无疑正是对机械感兴趣的年纪。结果秋庭不准,他大概有点不满,但还是老实地带着背囊先跑向吉普车去。



那个年纪的小孩好有活力哦。



想像宣生跑开的方向,真奈面朝屋外吃吃地笑道。宣生在吃饭时表情一下变来变去的,彷佛脑子里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还有,跟他一搭一唱的秋庭也变得多话,更有趣。



你倒是很会摆大姊姊的架子嘛。



被秋庭取笑,真奈噘起嘴。



我才没有摆架子他如果是中学生,不就正好小我三、四岁?我本来就是姊姊啊。



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有一丝丝不安。真奈只是怀着平常心将宣生当做一个年纪小的弟弟看待,但在秋庭看来,会不会觉得滑稽呢?在他看来,是不是觉得两个都是小毛头,真奈还故意装老成呢?



会奇怪吗?



她装做随口问问。秋庭嗯?了一声,便说:



不会。像个好姊姊也不错啊。



听起来像是不经意的回答,也是真奈想听的。只不过,实际听在耳里的感觉又有点不一样。



会不会只是为了顺我的意思?好想看看他现在的脸色,否则总觉得不放心。



可是,光是有这个念头,真奈在心情上就已经差他一截了。



不过那个年纪的小孩最想长大了,你也别太把人家当小孩子看哦。



真奈点点头,心中却隐约觉得尴尬。秋庭这么说,好像在讲她还不够成熟,不够资格把宣生当小孩子看待似的。



幸亏眼睛遮起来了,否则现在的表情会被秋庭看见。她不想让他看见这幼稚的不甘愿。



不知秋庭是否把自己和宣生归为一类想到自己会为这种事情介怀,甚至会怕被秋庭发现这份介怀,真奈就觉得心目中的理想自我离她又远了一寸,不由得懊恼。







晚上大概就可以拆绷带了。



一如秋庭所说,路面上的盐粒已经变少了。



他们在路肩停车,秋庭把地图打开来看:



二十公里前方有国道休息站不知道能不能洗澡。



有些国道休息站设有沐浴设备和卧铺,但要视休息站的规模和位置条件而定。



昨天洗过了,今天不洗也没关系。



见真奈这么说,秋庭便合上地图。



好,那就去吧。今晚就睡那里。



继续往前开不到一小时,他们抵达了休息站。这间休息站的规模相当大,停车场少说可以容纳百来辆汽车。



真奈,我帮你拆绷带!这里没有盐了,不用怕。



宣生说完,便见真奈把脸转向秋庭。像在徵询他的意见。



可以,让他拆吧。



那就麻烦你了,宣生。



都说没问题了,干嘛还要看秋庭的脸色呢?宣生觉得有点儿没趣,一面把手伸向真奈的头。



碰到她的头发时,他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怎么会这么软又这么柔顺啊。



刚才没想太多,忘了拆绷带就会碰到她的头,仔细想想,这是他头一次碰女孩子的头发还有这是什么香味,是洗发精还是润发乳呢?



秋庭到底是把结打得多紧,结头硬得要用指甲尖才能解开。宣生一面和布结头奋斗,一面深深地吸气。



晚餐在餐厅的厨房里煮,三个人一起忙。水和电都来了,唯独瓦斯还没有恢复,所以就在后门外头生火烹调。



既是野炊,当然吃咖哩饭。



好像露营一样耶,好好玩!



手不要停,小朋友。要是你只能顾一边,那就闭嘴别讲话。



三人都在削皮,想不到秋庭是最会削的。真奈削得仔细,但比秋庭慢一些,只有宣生一个人要用削皮器才会削。



肉呢?



秋庭准备的咖哩料都是蔬菜,爱吃肉的小孩子当然嫌不够。



太阳这么大,难道带着生肉到处跑?我只有带白米和可以久放的蔬菜而已。今天没时间去打猎,路上又没经过农家,要不然也许能要一只鸡来。



见他说得轻松,后面那几句却令宣生愣住了。打猎?打鸟或兔子吗?鱼不知道算不算;跟农家要鸡,那谁来杀?



像是读出他的心事,秋庭又若无其事的添了几句:



出门在外要吃肉,哪可能等着别人替你宰好了处理好?除非是运气好,经过配给所。



这我当然知道。



用抗议的语调宣生说了一个谎。



宣生所见过的肉,以前是在超级市场,现在是在配给所,统统是用保丽龙盘盛着,事先已经宰杀处理干净了的,不仅毫无血糊,而且一块块都切得整齐。鸡腿、猪五花、鱼肉都一样,完全不是它们本来的形状。



在听到秋庭的这番话之前,宣生从没发现生活中有这么多其他人的劳力贡献,同时也是那些劳力使他的生活过得轻松方便。



事实上,大环境若此,早已容不得人们享受那些轻松方便了,而自己夸口说要出来见识这改变后的世界,却也只有他一个人连这点事实都没察觉。



宣生偷偷瞄了真奈一眼。真奈见宣生在看,依旧和气地笑了笑,像是没听见刚才的对话。她的笑容,是不让宣生尴尬。



在真奈面前丢脸,宣生只觉得不甘心。



这间民营休息站原本是以天然温泉为号召,站区内不只有两处气派的大浴场,甚至还有一座露天的桧木浴池。



汲泉的帮浦好像始终没关闭过,天然的泉水因此源源不绝地涌进浴池,水位总是满溢。浴场看起来也不脏,可能常常有这附近的居民过来使用。秋庭检查了帮浦,再把存有燃料的热水器点起来,淋浴间就有热水可以用了。



全体洗完就要关闭热水器,所以洗完的人都在大厅待命。完毕,解散!



秋庭说完,立刻转身走进男汤的布帘。



宣生也要跟上去,却见真奈偷偷招手,然后凑到他的耳边说:



宣生,我跟你说,你要写关于盐害的书,可以去问秋庭先生。



为、为什么?



听她窃窃的说,耳边丝丝痒的,宣生心脏狂跳.雀跃一词指的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如果她轻声说的不是秋庭的名字,那就更棒了。



最先在东京攻击结晶的人就是秋庭先生啊。你从他口中一定能问出很多有用的事。



宣生张着嘴看着真奈,满脸的怔然就像在说怎么可能,却见真奈一本正经地点头。



就这样啦,待会见。



真奈挥挥手,宣生也反射性的挥手。



有用的事能帮助他写下盐害纪实的事。



想做采访记者的这份志向,真奈不只听进去了,还很认真的当成一回事。



宣生无法压抑脸上洋溢的喜悦。



宣生匆匆走进男汤区。却为了拿毛巾和换洗衣裤花了好多时间,等到进入浴场时,秋庭已经淋浴完毕,正准备进浴池泡澡。



啊还有我还有我。



宣生随便泼几盆水胡乱洗刷一下。马上从秋庭的旁边跳进浴池。



不要跳啦,笨蛋!



缩缩脖子任他骂,宣生立刻切入正题。



对了秋庭先生,东京结晶真的是你攻击的吗?



真奈说的?



秋庭微微皱起眉头。看来真奈说的话不假。



所以是真的罗?



先声明,官方以外的消息我可不会透露。我在职务上有保密的义务。



被对方先设下防火墙,宣生嘟起嘴巴原以为能打听出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不过,当一个记者可不能为这点小事就败下阵去,况且真奈那样认真的看待这个梦想,宣生说什么都要撑着。



在官方声明范围内的就可以吧?也行啊,跟我说嘛。



七月上旬,陆上自卫队立川营区取得盐害研究的机密报告,防卫省临时幕僚连接获报告后判断该研究可信度极高.并确定盐害的原因为结晶的暗示性形质传播物质,因此展开全国境内的结晶破坏作战,同时命令立川营区负责执行作战的第一阶段。立川营取得美军厚木基地的协助后即执行任务所以。我就开着从厚木借来的战斗机去破坏东京湾的结晶,就这样。



宣生把大大的不满全写在脸上,因为秋庭活像在背诵官方新闻稿似的。想不到他的口风这么紧,不仅全没说溜嘴,还讲出一大串硬梆梆的名词,有些根本听也没听过。那些名词可以之后再查出意思,不过宣生还是要抱怨。



这么难我听不懂啦,到底是怎样?



那我换成儿童版的好了。自卫队找出盐害的原因就是结晶,伟大的哥哥爸爸就说:好,那我们去攻击它吧。然后美军就说我们来帮你,飞机借你炸弹也借你,然后立川部队就开着人家的飞机去轰炸了。磅啊



咦,那为什么会选你去开呢?



大概只是资历问题吧。当时在立川,只有我的飞行时间最长嘛。



唉唷这样一点都没有戏剧性。



写作者要自己去找出切入点才对吧?



这倒是。要让故事产生戏剧性,就该有个吸引读者的切入点。那会是什么呢?



中心思想吧?宣生没信心,不过反正问问又不要钱。



秋庭先生,你接到命令时有什么想法?你为什么会接下这个任务?



秋庭扬起一边的眉毛,大概颇感意外。



你说说看嘛。是不是像我要拯救世界!诸如此类热血的信念?



宣生不断追问,引得秋庭苦笑:



一个人会去拚命时,通常不是为了那么冠冕堂皇又抽象的目标。



ʲô



又被他泼了冷水,宣生失望地沉进浴池里,听得秋庭继续说道:



我认识一个研究盐害的专家,他说他的研究动机就只是不甘心败给那种盐巴块而已。至于我



见秋庭收声不语,宣生抬头望去。



秋庭的视线游栘在热气蒸腾的天花板上,神情中有些苦涩。苦涩是心情复杂吗?不,不一样。



隔了一会儿,秋庭才开口:



我只是不想看着我喜欢的女人变成盐。刚好有这样一个机会落到我头上,我就去把握,如此而已。



说完这些,他又换上一副不情愿的口气,责怪宣生追问太多,然后就不再开口了。



这些话和秋庭给人的印象太不相符,宜生愣了半响才终于能反应过来。



什么!等等等一下!那是怎样,听起来很棒啊!讲详细一点嘛!



吵死了,我才不要再说一次!



秋庭怒喝一声,撇开头做出冷漠状,不过宣生可不吃这一招。



唉唷还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结果根本只是害羞嘛。



宣生开心地闹起来,朝秋庭泼水,结果换来脑袋上毫不留情的一记拳头。没关系,这么一点采访费算是便宜了。



我懂了原来攻击结晶的飞行员是为了爱而奋斗!爱可以拯救世界!哇塞,这个动机够咸人啦!



再讲那种没水准的话试试。臭小鬼!



秋庭又在宣生的脑门敲了一拳,然后走出浴池。



快点洗一洗起来了。我让你帮忙关热水器,你赶快去擦头发,免得刚洗完就着凉。



什么让我帮忙,是请我帮忙才对吧。



见宣生又鼓着双颊不满,秋庭苦笑起来,只说了声小鬼。



留下宣生,秋庭先走去大厅,正好看见真奈也走出来。



这么快?



你都洗得很快,我也就习惯洗快了。



自卫官的战斗澡也是一项绝活儿。



真奈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空无一人的贩卖部。秋庭靠在沙发旁的柱子上,也望着同样的方向。幽暗的柜台上积了一层灰,天花板结着蜘蛛网。



以前我们全家一起到这种地方来洗温泉时,我每次都要喝水果牛奶,我妈都喝咖啡牛奶。我爸只喝鲜奶,就会说我跟我妈是旁门左道。



近来,真奈开始会在闲聊时随意提起她家里的事情了,就像现在这样。可能是聊着聊着不经意想起吧,所幸见她没怎么勉强自己,只像是怀念往事那般。



废话,当然是旁门左道。刚洗完热水澡就喝那么甜的牛奶,不会觉得恶心吗?



可是很好喝呀啊,不过搞不好你跟我爸会谈得来。



谈牛奶合得来做啥?一个说嗯,还是玻璃瓶最正统,另一个说不不,利乐包也有它的好处啊这样哦?莫名其妙。



被这番话引得想像起那副情景来,真奈噗嗤大笑。



笑过头了就当做是笑过头吧觉得眼角泛出泪水,真奈便用指尖将它拭去,然后低声说道:



好想让你们见见面哦。



这当然是个不可能实现的假设。假若真奈的父母亲没有遭受盐害,她和秋庭便不会相遇。



他俩邂逅的前提,是一场人生的重大损失、是生命中突如其来的不完整。对秋庭而言也是,他也付出了某些代价。



因一场不幸而促成的邂逅,个中滋味除了苦甜参半,也难免有辛酸。



见了面八成会被你爸杀吧。我若是做老爸的也会想砍人。你爸可能会大骂滚出去,然后一个烟灰缸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