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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1 / 2)



为了不发出声音,泰辅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伸出脑袋,仰望夜空。



“怎么样?”功一询问道。



“不行,果然有很多云。”



功一叹了口气,咂了咂嘴:“和天气预报说的一样。”



“怎么办?”泰辅回头望了望屋内的哥哥。



盘腿坐在房间正中的功一开始起身整理身旁的帆布包。



“我要去。刚刚下去看了一下,爸爸和妈妈在店里不知说些什么。现在溜走的话,大概不会注意的。”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星星啊。”



“虽然可能看不到,我还是要去。因为不想等到明天听到‘其实可以清楚看到的’这样的话再后悔。泰辅不愿意的话不去也没关系。”



“我也去。”泰辅怏怏不乐地应答。



功一从书桌下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两人的运动鞋。傍晚时,瞒着父母偷偷藏起来的。



在屋内换好鞋子,功一背上帆布包单脚伸出窗外,紧紧抓住窗框,随后另一只脚也伸出窗外。前一秒还是这种悬挂的姿势,下一秒,功一的身影就消失了。



泰辅望向窗外,下方是仓库的白铁皮屋顶。功一跳落在上面,轻松地掸去身上的灰。从很早开始就这样逃出去玩,对于现在六年级的功一而言实在小菜一碟。泰辅最近好像模仿得像模像样了,实际上还没有抓住要领。



“绝对不要发出声音。”



虽然这么说,在泰辅抓着窗框的时候,功一已经身轻如燕地跳下了地面。他从下面摆动着手,让泰辅快点下来。



泰辅模仿着哥哥的样子,两手紧紧抓住窗框,一只脚慢慢地伸出窗外。使出浑身力气悬挂在窗外。他比哥哥足足矮了20公分,自然离白铁皮屋顶的距离也远了。



本想“嗖——”地轻轻跳下,却“哐——”地一声,发出了比预想更大的响声。泰辅侧着脸看了看功一,只见他皱着眉一言不发,这副样子好像在说:“别发出声音,笨蛋。”泰辅不出声地说了声抱歉。



为了从白铁皮屋顶跳下,泰辅弯下了腰。实际上比起刚刚从窗户跳下,现在的状况更为棘手。功一为何能够这么轻易就跳下,实在费解。



“泰哥哥。”从他的头上传来了叫声。



吃惊地回头往上一看,只见静奈把头伸出窗外,睡意朦胧的样子盯着泰辅。



“啊,为什么起来了。”泰辅抬头望着妹妹,蹙眉说道:“好了,静去睡觉。”



“你们在做什么呢?要去哪里?”



“没什么,和静没有关系。”



“静也要去。”



“不行。”



“喂~”下面的功一压着嗓子问道:“在干吗呢?”



“糟了。静醒了。”



“啊?”功一咂了咂嘴,“都是你发出这么大声音的缘故。让她快点去睡觉。”



“但是她想一起去。”



“笨蛋。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呢。跟她说不行。”



泰辅起身,抬头望着将脑袋伸出窗外的妹妹。



“哥哥说不行。”



听罢,静奈便开始哭了。



“静都知道哦,哥哥们撇下静自己去,好狡猾。”



“什么?”



“你们是去看流星吧。好狡猾,静也想去看,想和哥哥们一起看流星。”



泰辅有些狼狈,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看来他们的冒险计划都被她偷听到了。



泰辅再次趴着对下面说:“静知道我们要去看流星的事了。”



“那又如何?”功一不耐烦地反诘。



“她说想去看,想和我们一起看。”



功一激动地回道:“跟她说小孩子不能去。”



泰辅点了点头站起来,望向窗户。



即使是黑暗中,也能看到静奈抽搭着鼻子,柔软而圆润的双颊上流满了眼泪,她可怜巴巴地使劲望着泰辅。



泰辅用力挠了挠头,弯下腰,再次呼唤功一。



“哥哥。”



“干吗?”



“还是带静一起去吧。被哥哥们排挤的话,静太可怜了。”



“虽这么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们要爬很多石阶呢!”



“我知道。我来背她吧,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你怎么可能办得到。明明自己一个人都勉强才能爬上去的。”



“做得到哦,好好做就可以了。所以,把静也带上吧。”



功一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对泰辅摆了摆手。



“总之,你快点先下来。”



“额,但是,静……”



“你在那里很碍事。还是你准备自己带静下来?”



“啊,这样啊。”



“快点。”



被功一一催,泰辅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咕咚一声,屁股着地。



拍拍屁股站起来的功夫,功一已经跳上白铁皮屋顶的边缘,并继续往上爬。



站上白铁皮屋顶的功一对着窗户方向不知说了些什么,终于穿着睡衣的静奈伸出了脚,坐在了窗框上。“绝对没问题,相信哥哥。”功一小声说着。



静奈从窗户跳下,功一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对妹妹说:“看吧,没问题吧。”



把静奈放在屋顶上,功一一跃而下。然后站在泰辅面前蹲在身子。



“来,跨在我肩上。”



“什么?”



“肩车,快点踩上去。”



泰辅一踩上去,功一便手扶着仓库的墙,慢慢站了起来。泰辅的脸稍稍高出屋顶一点。



“这次你是静的肩车。小心点哦,你落下来没关系,别让静受伤了。”



“嗯。静,踩在我的肩膀上。”



“哇,好高啊。”



确认静骑在泰辅的肩上后,功一慢慢蹲下。虽说静还很小,但是肩膀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对于腰部和足部还是相当大的负担。果然哥哥好厉害,泰辅由衷感叹。



静奈平安着地后,功一从帆布包里拿出运动外套,给静奈披上。



“虽然光着脚,但有我背着你,别担心。”



“嗯。”静奈高兴地点了点头。



三人乘上同一辆自行车。功一负责骑车,泰辅坐在后座,中间横坐着静奈,功一的帆布包则由泰辅背着。



“紧紧抓住哦。”这样说着,功一开始骑车了。



没骑多久左边出现了小高丘,眼前是一座学校,这是三人上过的小学。接着没多久,道路旁竖立着一块小小的牌坊,他们在神社前下了车。牌坊的一旁有条一米宽的石阶小道。



“好了,出发!”功一背着静奈,开始往上爬。泰辅紧随其后。



横须贺是由海洋和丘陵组成的,海岸不远处就是上坡。虽然相当陡峭,民宅仍然和普通街道上的一样林立着。三人现在爬的石阶,正是为了此处的居民建造的。



“同学们不知道会不会来呢”泰辅喘了喘气说道。



“不会来的吧,深更半夜的。”



“那我们真厉害啊。”



“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石阶变得不那么陡峭了,终于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块宽阔的空地,这是预定建设郊区小城市的地方,一个月前刚刚平整的土地。推土机、铲车之类的大型机械还摆放着。



功一用手电筒照着脚边小心地前进着。地面上到处都是塑料绳。



“这一块还不错吧,泰辅,塑料椅。”



功一话音刚落,泰辅从帆布包中拿出两个塑料椅,铺放在地面上。



三人仰躺在上面,静奈被夹在两个哥哥中间。功一关掉了手电筒,他们立刻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着。



“哥哥,好黑。”静奈不安地说。



“别怕。我的手在这儿。”功一回答道。



泰辅目不转睛地凝视夜空。今晚的夜空一点光亮都没有,别说是流星了,连平日的星星也看不到。



去年的这个时候,泰辅知道了英仙座流星雨。当时,功一也像今晚那样溜出家,和朋友们一起见到了英仙座流星雨,对此,他一直很得意。那时,泰辅就埋怨哥哥为什么不带上他,并且央求他明年一定要带上他。



等上一个小时,可以看到十颗、二十颗、数不清的流星划过天空。根据功一的描述,泰辅想象着这个画面,不禁雀跃不已。他仅仅从书上知道流星,从未亲眼见过。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流星没有出现。泰辅开始觉得无聊了。



“哥哥,完全看不到哎。”



“是啊。”功一叹着气回答,“这种天气,果然还是看不到啊。”



“好不容易来的哎,连静也带上了。”



但是静并没有回应。“睡着了。”功一说道。



之后,又耐着心等了一会,仍然没有看到流星的踪迹。正当这时,冷冷的液体打在了脸上。



“啊,下雨了。”泰辅慌慌张张地起身。



功一打开手电筒说着:“回家吧。”



他们沿着来时的石阶下山。幸好雨并没有下得很大,但还是要小心被淋湿的石阶,尤其是对于背着静奈下山的功一。



回到牌坊处,他们无法骑自行车回家了,因为静奈已经睡熟了,要载三个人是不可能的事。功一背着静奈走着,泰辅推着车紧随其后。



雨持续下着,雨点打在静奈的运动外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虽然回到了后门,但问题是他们怎么把熟睡的静奈弄到2楼的窗口。



“从外面看来,爸爸他们好像睡着了,悄悄溜进去吧。”



“钥匙呢?”



“拿了。”



背着静奈的功一绕到前门,泰辅把车停在后门的通道旁,用链条式的钥匙开了门。



这时,从通道传来了声音,是门打开的声音。



泰辅偷偷往里面觑了一眼,看见一个男子从后门走出,只看到了侧脸,是个陌生人。



男子走向了泰辅的反方向。



心生疑窦的泰辅绕到前门,功一并不在那里。试着拉开刻着“有明“的大门,居然轻易就打开了。



店内一片漆黑,但是收银台处的门开着,光线从那里漏了出来。门的那头是父母的房间,旁边是楼梯。



泰辅正准备往那里走时,功一出来了,背上仍背着静奈。



泰辅感觉到出了什么问题。逆光的关系,他无法看清哥哥的脸,但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哥哥……”他不假思索地叫出了声。



“不要过来。”功一说道。



“嗯?”



“被杀了。”



没有明白哥哥的话,泰辅眨了眨眼睛。



“被杀了。”功一重复着,没有感情地说,“爸妈被杀了。”



这次泰辅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但是他仍没了解状况。他意义不明地笑了,虽然他明明知道哥哥并没有在开玩笑的。



望着功一背上睡得香甜的静奈。



泰辅的脚开始颤抖。



雨看起来好像停了,出租车的雨刮停止了运转。



驶出国道16号线那短短的隧道,在第一个信号灯处右转,没多久后,京急本线的高架映入眼帘,它的旁边停着好几辆警车。



萩村信二下了出租车,缓缓走向现场。细细的小道交错成四个方向,右手方向有家不起眼的洋食店,是一家住宅式的店铺。刻着“有明”的大门斜斜开着,不断有警察出入其中。



抬起手看了下手表,已是半夜三点了,难怪都没有围观的人群,店被警戒线隔离开了。



萩村经过店前,右转,打算开始观察周围的样子。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虽然黑暗中无法辨清那人的脸,但是从那印有“高尔夫俱乐部”的伞推测,萩村很快就猜出他的身份了。此人最近热衷于高尔夫的事在警署也算相当有名。听说开始的契机好像是刑事课长的邀请,背地里不少人都觉得打高尔夫和他的身份不相称,他本人对此也应该有所耳闻了。



“咻——”挥动伞的声音。



“好球!”萩村搭话道。



维持着推球动作的男人还是留着一副标志性的邋遢胡子,他停了下来,回头望向萩村。



“来的挺快的嘛。”男人放下伞说道。



“柏原才赶来得及时呢。”



“我本来就在警署嘛。上级说之前的报告书要在明天之前整理出来,但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时,接到了这里的报警电话,被吓醒了。”



柏原仍倒拿着伞,那是一把黑色的蝙蝠伞。看来好像已经养成癖好了,一边说话一边还比划着推球动作似的挥动着伞,伞柄的顶端“咯笃咯笃”地不断摩擦着地面。



“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在这家店里被杀害。”萩村听罢,小声向如是说着的前辈确认,“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店长和他夫人在一楼的房间内遇害,不知道有多少伤口,浑身都是血。”



“柏原,看过现场没?”



“只是粗粗扫过一下,鉴证科就到了。”



“那对夫妇啊……”萩村皱着眉说,“三天前,刚刚来这里吃过午饭哎。”



“是啊,我点了牛肉丁盖浇饭,真不错啊。哎,再也吃不到了,谁料到竟会这样呢。人的一生下一秒究竟会怎样,真的无法预测。”



萩村回想起三天前的情景。为了追查肇事逃逸案件,他和柏原一起前去取证,回来途中在这家“有明”吃了午饭。他们是店里的常客。这里的料理价格低廉、量多,味道好,对于需要体力的刑警来说是救星般的存在。



“这家有孩子呢。”萩村望着家的方向说,“没记错的话,应该有2个儿子。”



“是三个。”柏原回道,“还有一个小女儿。两个男孩一个小学六年级,一个小学四年级。”



“相当了解呢。”



“刚刚见过,不,应该说,刚见过长子。我到的时候,他站在家门口。打电话报警的,也是他。”



萩村的记忆被唤醒了,他记起不知哪次在“有明”吃饭的时候,看到一个高高的男孩走进店里,具体长什么样子无法记清了。



“问过话了?”



“算是吧。但是,本部有同事要过来,还要再重复问一遍,所以让他先在房间里休息。”



“哪个房间?”



“二楼的。”柏原用伞指着楼上说道。



萩村顺着伞的方向望去,那儿没有窗户。



“父母遇害,只有孩子活下来了?”



“好像溜出去了。”



“溜出去了?事件发生的时候是几点?”



“大约12点到2点之间。在孩子们出去的时间里遇害的。”



“这个时间,孩子们单独出去?”



“有流星。”



“哈?”



“嗯……”柏原从裤子口袋摸出一本记事本,“英仙座流星雨。想要看它所以跑去了郊区小城市的建设地。”



“这样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瞒着父母,从二楼的窗户溜出家的。长子说当时父母还活着。”



萩村点着头绕到后门。那里有条狭窄的通道,通道上面朝后门的那扇门开着,有光线从中漏出来,隐约可以听见鉴证人员的声音。



后门旁有一间仓库,屋顶是白铁皮做成的。萩村顺着屋顶往上看,不禁吃了一惊。



二楼的窗户开着,窗框上坐着一个男孩,他似乎并不在意下面的刑警,出神地凝视着夜空。



“功一”站在身旁的柏原如斯低语。



“嗯?”萩村不解。



“那男孩的名字。次男叫泰辅,妹妹叫静奈。”边看着记事本边说着的柏原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真可怜哎。”



随后不久,萩村的上司赶到了现场。同时,几个同事也到了。根据上司的指示,萩村负责问话,柏原负责等待本部的搜查人员到达,他不仅是最早到达现场的人,而且对“有明”有一定的了解,也认识发现尸体的孩子们。



“现在哪是问话的时候,都没人起床呢。”经验丰富的山辺嘟囔着走了出去。



“首先,从那里开始问吧。”萩村指了指远处的拉面摊。正当这时,本部的警车赶到了。



本店值得推荐的牛肉丁盖浇饭,拥有百年历史,敬请享用。



菜单封面如是写着。功一想起了几年前最初看到这段话时,曾问他的爸爸幸博:“我们家一百年前就开始开洋食店了?”



“傻瓜,怎么可能!”幸博一边雕刻着洋葱,一边回答。



“但是这里写着有百年历史啊。”



“历史”这词刚刚在学校学过。



“历史是指牛肉丁盖浇饭的历史。你不知道吧,牛肉丁盖浇饭是日本人发明的料理。说起横须贺,就会想到海军咖喱。但是,日本人的话还是必须要用日本人发明的料理决胜负啊。”



“嗯。但是这段话好像在说我们家的牛肉丁盖浇饭有百年历史。”



“只是看起来像,我可没这么写。没关系啦,是客人自己误解的。”这么说着的幸博哈哈大笑了起来,圆滚的肚子也随之抖动。



功一他们的爸爸是个对于细枝末节相当草率的人,非常健朗,从不给他人添麻烦,也不指责孩子们。在功一的记忆中,爸爸从未说过“快去学习”或者“过来帮忙”之类的话。



爸爸好像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塔子妈妈总是偷偷跟孩子们抱怨。



“爸爸真不会做生意。连客人都说定价可以再高一点的。他却回我说店的特点就是物美价廉,就会逞威风。如果用便宜的材料还说得过去,却说什么做好吃的料理不能用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他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干什么。”



虽说明白塔子的话,但是对于粗枝大叶的幸博而言,料理是特别的。素材也好,烹饪方法也好,都要一贯而之,绝对不会妥协。



实际上幸博是第二代,他父亲开创了“有明”。虽是简陋小店,味道却得到认可,不乏千里迢迢赶来的客人。既然继承了这店,幸博最讨厌第二代的味道大不如前这样的事发生了。



“今天的客人从父亲那代就光顾了。他说比起上一代,口味变辣了。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舌头到底怎么了?”像这样发火的事也有过。



虽然功一没有亲眼目睹,却也知道不仅有同行前来偷师,而且想要学习食谱的人络绎不绝。这些都是从塔子那听说的。



“‘年轻人啊,虽然你真诚地前来,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你’爸爸如是解释,‘如果是我自己想出的食谱还说得过去,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东西,怎么可以……’听说你们爷爷只传授了爸爸一个人。”



功一至今仍不清楚这食谱有多少价值,他只知道对于爸爸而言相当重要。父母的房间里有个小小的佛龛,佛龛的抽屉中放着本古旧的笔记本。幸博时常从抽屉中取出来翻阅,有时也会记几笔。不用说,自然是在写料理的制作方法。



有次,功一偷偷翻出来看,被突然闯入房间的幸博逮个正着,他弹了弹功一的脸颊:“以后你有心继承我的衣钵,我会教你。不要鬼鬼祟祟像小偷一样偷看。”



功一咬紧牙关,忍着不让眼泪流下。幸博问他为何要偷看这本本子。



“有人说谁都能做。”



“谁都能做?怎么回事?”



“昨天在学校,有人说只要知道了制作方法,谁都能做出好吃的料理。”



“谁说的?”



“朋友。”



“所以,你想要做做看?”



功一点点头。



“在哪?”



“朋友家。”



“打算做什么?”



“牛肉丁盖浇饭。”



幸博咂了咂嘴,叹了口气:“想法真天真。”



但随即,他起身对着功一说:“过来。”



跟着进入厨房的功一接过爸爸递过来的菜刀。“切菜。”幸博说。



“我来教你。从头教你牛肉丁盖浇饭的做法,是不是谁都能做,你到时再好好想想。”



幸博临时关了店,吃了一惊的塔子想要劝阻他,他却置若罔闻。



功一想要临阵脱逃,他觉得这次真的要挨揍了。



幸博从最基本的汤开始烹饪。步骤的复杂、火候、味道浓淡的细微差别,功一看得目瞪口呆。原来爸爸每天都像这样细心地烹饪着,想着这些,功一的思绪游离了。



明明是从上午开始的,待到完成时,夜幕已经降临。幸博说:“其实本来应该花费更多时间的。”



“尝尝看”幸博边说边把刚刚出炉的牛肉丁盖浇饭放到功一面前。



功一用调羹大口大口地吃着,果不其然,还是和平日一样的牛肉丁盖浇饭。



“好吃。”



“怎么样,还是认为谁都可以做出来吗?”幸博问道。



功一摇了摇头。



“做不出。这样好吃的牛肉丁盖浇饭,即使知道怎么做,除了爸爸以外,谁也做不出。”



听到这句话,幸博满足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这样想就对了,你也可以做出哦。”



“真的?”



“真的,不骗你。”幸博严肃地说,“不要在朋友家做,在这里!做完给别人吃,然后收钱。我们家的牛肉丁盖浇饭不是单单为了饱腹而做出来的。”说罢,他又笑脸逐开。



本店值得推荐的牛肉丁盖浇饭,拥有百年历史,敬请享用。



眺望着菜单,功一的脑海中浮现了各种各样的回忆,全是些开心得忍不住“扑哧——”偷笑的回忆。



但是所有的回忆,在视线从菜单上抽离的那一瞬就被打得粉碎。客人们享用幸博的料理的地方现在被表情凝重的警察们所占据了。



“是有明功一吗?”



功一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着两个高个男人。



两个男子是刑警。谁都没有自我介绍就坐下了。一头短短白发的男子在功一的正面坐下,高个的年轻男子在他身旁入座。



过了不久,走进了另一名男子,他拉开邻桌的椅子坐下。功一认识这个人,因为他来过店里几次,记得最近也有光顾过。好像和幸博挺熟稔的样子,经常绕过收银台一起聊高尔夫。但是,直到今晚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刑警。在店前等待的时候,最早赶到的也是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他叫柏原。



“可以笔录吗?”白发男子问道。



功一望了望柏原,大致的情况已经和他说过了。



“今天不行的话,明天如何?”柏原小心翼翼地问着。



功一微微摇摇头:“没关系。”



其实他现在很想马上回到弟弟和妹妹的身旁。但是他担心万一没有自己的证词会无法逮捕犯人,可不能让他逃了。



“今晚的事,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们。”白发男子如是说。



“嗯……从哪里开始说好呢?”功一的声音有点嘶哑,他用尽全力地问道,连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这才意识到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在颤抖着。



即使这么询问着,脑海中仍乱做一团,无法好好思考。功一再次望着柏原。



“从那里开始说怎么样?就是从家里溜出去开始。”



啊,功一点着头,目光抽回白发男子身上。



“十二点左右,我和弟弟从窗户那溜了出去,为了看英仙座流星雨。”



“这样啊,这件事自然是瞒着父母的吧。”



嗯,功一点点头。



“溜出家的时候,父母在哪里呢?”



“在这里说话。”



“表情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和平时一样。”



昨晚,溜出家前,功一偷偷瞄了下一楼的情形,父母当时在店里说话。两个人窃窃低语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大概在聊生意上的事情吧,功一想。他注意到每次谈这类话题,父母总相当谨慎以免让孩子们听到。



“看好流星回到家是几点?”



“没看到。”



“嗯?”



“天公不作美,没看到流星就回家了。”



“啊,这样啊,回来的时候是几点?”



“2点吧。不是特别确定,过了很久才看钟的。”



“没关系。溜出门的时候是从窗口出去的,为什么回来的时候要从这个门进来呢?”



“因为妹妹也在。我和弟弟两个人的话就会从窗口溜进来了,带着妹妹没办法。而且,妹妹在途中睡着了。”



“你带了钥匙?”



“嗯。”



“一直都带在身边的?”



“和钱包放在一起。”



连这也问到了,不知道这些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呢。功一边想边一一作答。



“接着,说说走进店里时的情况吧。”白发男子口吻略微慎重地询问着。



“店里的灯都关了,我想父母大概都入睡了吧。于是,开了门就进来了。这时,发现那扇门微微开启着,里面的灯亮着。”



功一回头望着收银台方向,凝视着那里的门。



“然后以为父母都起来了,没办法,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才开了门,因为不经过那间房间就不能上楼……”



推开门,可以看到约三个榻榻米大小的空间,这里是预先准备料理的地方。在右边处脱了鞋,然后进入家中。楼梯正对玄关,左边是客厅兼父母的卧室。站在玄关,一打开里面的门,就可以看到一条通往深处的通道。



功一偷偷张望的时候,发现父母房间的推拉门半开着,心想这下糟了,父母睡觉时肯定会把门关上的,不会是察觉他们偷偷溜出家,等着回来训斥他们吧。



背着静奈,功一蹑手蹑脚地偷瞟了一眼房内,然后——



“看到了脚。”他对刑警们叙述着。



“脚?”白发男子若有所思状。



“妈妈的脚。穿着袜子。心想怎么会这样就睡着了呢,就探了探房内的情形,结果……”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接下来的状况,功一语塞了。



最初映入他眼帘的是染着鲜血的白布,一瞬间功一还误以为是太阳旗。白布裹在塔子上身,功一无法看清她的脸。



当他意识到这原来不是旗而是染上血迹的围裙的那一刻,倒在里面的厨房的爸爸的身影也映入了眼帘。幸博脸朝下躺着,背部的T恤上满是血。



爸爸也好,妈妈也罢,都纹丝不动地躺着。功一不能动弹了,身体仿佛被冰冻住了,凝固了。



解除他紧紧被束缚住的身子的是背后传来的声响,那是开关店门时发出的几不可辨的吱吱嘎嘎声。从小就对这个声音就习以为常的功一有了反应。



他背着静奈一点一点后退,穿上鞋,回到店里,正好是泰辅站着的地方。



功一似乎对弟弟说了些什么。具体内容,功一已经无法记清了。然而,他记得自己的话让泰辅面色苍白、身体开始颤抖。



“因为太意外了,所以什么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功一低着头默默说道,“我把弟弟和妹妹带到二楼,然后用店里的电话打了110,接着就在店前等着。”



白发男子沉默了。耷拉着头的功一无法知道他的表情。



“今晚就到这里吧。”柏原说,“稍微冷静一下,兴许会想起些什么。”



“是啊。”白发男子点头赞同,“今晚,孩子们在哪休息?”



“还不知道。根据调查,附近似乎没有亲戚。总之,我已经先联络了功一的班主任。”柏原答道。



“那么,决定之后请告诉我一下。——功一君。”白发男子直呼其名道。功一抬起头,看到他一脸抱歉的模样。“不好意思,让你受累了。但是,叔叔们也想早日捉到犯人。”



功一默默地点头。



两个刑警起身离去,柏原移到了空出的座位。“口渴吗?”



功一摇摇头。



“叔叔……”



“怎么了?”



“我可以回到弟弟他们身边吗?”



柏原有些不知所措。



“啊,怎么才好呢。事实上,随后我们也要检查一下二楼。所以呢,相反地,必须让弟弟他们把房间空出来。”



功一看着柏原。



“不能呆在那里吗?我们不会添麻烦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想尽可能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今晚的房间,我们会准备的。”



“静……我妹妹大概还在睡,那家伙,非常能睡。”



“吵醒的话怪可怜的吧。”



“平时的话无所谓,只是今晚想让她好好睡着。因为,那家伙还什么都不知道,甜甜熟睡着,至少今晚想让她无忧无虑地睡觉。”



说着说着,功一突然感觉胸中如同有一把火在燃烧,脑海中浮现静奈熟睡的表情,想着必须要告诉她父母遇害的事情,他的心开始激烈地挣扎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功一心生绝望之情。



所有的事情涌上心头,化作泪水横溢脸颊。就算亲眼目睹父母的尸体时,功一也没有流泪,为什么现在眼泪就止不住呢。他狠狠抓住身旁的餐巾,盖在脸上,终于没有忍住,开始放声嚎啕。



在横须贺警署,第一次召开搜查会议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多了。赶去现场的搜查人员几乎一宿没睡。萩村就是其中一员。他和山辺来回在“有明”附近调查,却一无所获。不管怎样,光是寻找起床的人就相当辛苦了。虽然去了便利店、拉面摊等询问,还是没有收集到有用的情报。



其他的搜查员亦如此。没有从机动搜查队那得到太多的资料。就连召开会议的县本部系长脸上也流露出焦急的表情。



根据长男的证词,有明夫妇遇害时间为半夜零点到2点之间。接到报警电话是半夜2点10分,和他发现尸体没多久便报警的证词相吻合。



夫妇都在客厅兼卧室遇害,然而,凶器并不相同。有明幸博被菜刀从背部刺杀,刀约长30公分,刀刃贯穿身体,胸口露出刀尖。根据法医推测,应该是当场死亡。



塔子也是被菜刀刺杀,一把可以被称为小刀的刀。和丈夫相反,是从胸部刺入。她的脖子上残留着用手紧紧掐过的痕迹,也许是为了给予致命一击才补上一刀的。



凶器仍在两个受害者的身上,兴许犯人觉得拔下来太费时费力了,但比起这个理由,更大的可能是犯人没有意识到留下凶器的危险性。凶器都是直接从“有明”的厨房取来用的,上面没有指纹,作案时可能带着布手套。鉴证科人员如是推测。



案发时似乎发生过搏斗,但室内没有痕迹留下。因为没有找到用来存放营业额的保险柜,罪犯可能从店的收银台直接偷走了手提式保险柜。这点唯有稍后向长男他们确认了。



是单独作案还是多人作案,根据目前的信息还无法作出结论。是否熟人作案也同样不可知。而且,根据案发地点,无法从犯人没有准备凶器这点断言他事先没有计划杀人。因为谁都知道洋食屋肯定有菜刀。



无论如何,今天一天的调查是相当重要的。



会议结束后,决定本案以县本部的搜查一课为中心,分工也安排下来了。萩村他们带领的刑警也被编入中心组。



萩村望了望坐在身旁的柏原,只见他托着腮,闭着双眼,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可知他并没有睡着。



“孩子们怎么样了?”萩村小声问着。



“在旅馆里。”柏原含糊作答。



“旅馆里?”



柏原抽出了托着腮的手,挠了挠后脑勺。



“在汐入的一个旅馆。长男的班主任应该也在。”



“你带去的?”



“没,我只是送他们上了警车。”



“状态如何?”



“孩子们?”



“嗯。”



柏原轻轻叹了口气。



“妹妹还在睡觉。长男让我们别吵醒她。所以,就让警察抱着上了警车。”



“父母被杀的事,妹妹……?”



“还不知道。长男是这么说的。”柏原看了看手表,“大概还没跟她说吧。不知那个班主任说了没有。看起来好像不太可靠的样子,担心啊。”



究竟如何告诉小女孩这个惨剧才好,萩村一筹莫展,幸好他不用担当这个角色。



“长男、次男怎样?”



“长男还好,可以回答一课的同事的提问。在旁听着,真觉得这孩子厉害啊。”



“弟弟呢?”



“弟弟啊——”柏原摇着脑袋,“一言不发的。乘上警车的时候像个人偶,木如死灰。”



这种时候居然在旅馆里——看着打理得相当精致的庭院,功一想着。名目繁多的树木林立,小巧玲珑的灯笼点缀其中,巨石随处可见,上面青苔滋生。



“考虑了很久,当作火灾处理如何?”野口老师说道。



功一的视线移向班主任,“火灾吗?”



“嗯。你们家发生了火灾,父母被送入医院,然后你们被带到了这儿。总之,先这样解释吧。”野口温柔地征询着。素来嗓门很大的他,今天刻意压低了音量。如果总是这样的口吻,就不会有“大喇叭”(ホイッスル)这样的绰号了吧,望着他削瘦的脸,功一暗自想着。



两人坐在旅馆一楼的门廊上,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你觉得可行吗?”野口再次询问。



“瞒着我妹妹吗?”



“只是现在。总之,现在先蒙混过去。你妹妹还小,如果知道实情,会受到怎样的刺激呢?”



“但是,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当然,总是要告诉她实情的。但是呢,我觉得现在先这样解释比较好。有必要向她说明为什么会在这里。父母的事情也必须做个说明。然后等你妹妹冷静下来,找个时机再告诉她实情不是很好吗?”



功一低着头,十指交叉着。



并不是不明白野口的用意。的确,向静奈坦白是件相当辛苦的事。也曾想过以后再告诉她这个悲剧。但不知为何功一仍无法释然。他单纯地觉得既然总有一天要说出真相的,早些晚些都一样。



“现在津岛陪在你妹妹的身旁,我想等她醒了这样跟她解释,你看怎样?”



津岛是静奈的班主任,一位圆脸的女性。



“泰辅怎么办?不能对那家伙说谎啊,他都已经这样了。”



自从功一目睹父母的尸体以来,泰辅就一直很奇怪。别人不喊他,他就一直一动不动地,紧紧抱着双膝蹲坐着,在等警察赶来之时也这样。被带来这家旅馆时,他面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现在必定还是蜷着身子,蹲在房间的角落吧。从昨晚以来,功一就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



“他的班主任也应该马上就赶到了,考虑一下如何处理弟弟这边吧。总之,妹妹这边先这么定了。”



功一暧昧地点了下头。需要考虑的事情堆积如山。明天开始该怎么办,不,今天开始我们该怎样生活呢。而这问题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功一找不到答案,脑海中就好像暴风雨过后的满地狼藉。他多希望此刻能有人来代替他考虑这些。



“那么,就这么办吧。”



好,功一答道。



“来的正好。”野口老师的视线投向功一的背后。



功一转身,津岛老师正牵着静奈向他们走来。静奈穿着T恤和短裤,这些都是离家前功一塞进包里的。



津岛望了望野口,又望了望功一。



“看她醒了就带过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有明君也知道了。那么,就按刚刚的说法。”野口向津岛老师使了个颜色。



“津岛老师,泰辅呢?”功一问。



“有女警陪着,别担心。”



“哥哥,这里是哪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爸爸妈妈呢?”静奈问。



功一不知如何作答。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有条理地说清楚。



“那个,有明,你们家昨晚发生了火灾。”



听着津岛的话,静奈惺忪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因为过于吃惊,刹那间呆呆愣着,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溜出家看流星了吧,流星救了你们哦。爸爸和妈妈受伤了。”



“诶?”静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骗人。”



“是真的。”功一说,“发生了火灾。”



“我们家烧掉了?再也不能住在那了?”静奈的眼睛通红通红。



“没有全都烧掉,别担心。”



“没错。家还在呢,放心吧。但恐怕不能马上住进去了,暂时要呆在这里。”



“爸爸妈妈在哪?”静奈东张西望着问道。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他们受伤了,被送进了医院。”



“诶?”静奈歪着脑袋望着功一,“哥哥,怎么办啊?”



功一想要鼓励妹妹,但是横竖都想不出此时此刻他还能够说些什么。自己也同样地感到不安,他们究竟如何是好,前途一片黯淡。



这时,有人向功一走来。



“可以打扰一下吗?”



功一抬起头,是柏原。他对两位老师说道:“想带功一去现场实地调查下,可以吗?”



“现在?”野口拔高嗓子说,“但是,他都没有睡过。”



听罢,柏原低头望了望功一说:“不行吗?”



功一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去。”说着,他转向津岛老师,“请帮我照顾一下妹妹。”



“嗯,交给我吧。”



“哥哥,你要去哪?”静奈问。



“回家,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调查。”



“静也要去。”



“你呆在这儿。哥哥先去看看情况。”



“诶。”



“不可以给哥哥添麻烦哦。”津岛老师劝诫。静奈这才打消了念头,转向另一个话题,“老师,医院在哪里?我可以去妈妈他们身边吗?”



“过一会。”津岛含糊其辞道。此时,功一也离开了旅馆。



他和柏原一起乘上了旅馆前的警车。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以前,功一总想坐一次警车看看,没想到竟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这个梦想。



“困吗?”柏原问。



功一默默地摇了摇头。“也是啊。”柏原喃喃道。



洋食屋“有明”的店前停着好几辆警车,周围仍围着警戒线。昨晚还没有的好事者扎堆在警戒线外围观。稍微远处,扛着大型摄像机的男子和拿着麦克风的女子面对面站着。见状,功一思忖着不能让静奈看到这个新闻。



下了警车,功一被警察保护着踏进了店里。里面充斥着大量的警察和刑警。



之前的白发刑警走进功一,说:“一直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功一一言不发地微微点头。



“能尽快到处看看家里吗?再怎么小也好,一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请告诉我们。”



好的,功一答道。



先从店的入口开始,他们沿着桌子中间慢慢往屋内走去。



老实说,即使有不对劲的地方,功一也没有自信可以发现。无论是店内还是家里,他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有时幸博弄混了折叠桌的放置位置,功一也完全没有察觉。



“收银台的里面有什么不同吗?”白发男子询问道。



功一来回扫视着收银台内侧,眺望着餐具、调味料等,然而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你家的手提式保险柜放在哪里?”



“保险柜?”



“放营业额的东西。”



啊,知道了。功一点点头。



“钱在那里。”他指着收银台内侧,那儿有个大约30公分大的四角铝罐,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咖喱粉”。



“这个罐子?”



“嗯。”



白发刑警把罐子拉到身旁,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拧开盖子,其中放着数枚纸币和零钱。



“居然放在这里啊……”



“爸爸说保险柜没什么用,不是等于告诉小偷这里有钱吗?”



白发刑警和其他刑警面面相觑,随后他盖上了盖子。



推开收银台旁边的门,他们走了进去,眼前是令功一有些忌惮的地方——父母卧室的门。一想起必须踏进那里,功一心情不禁沉重了起来。



“进入家前,可以看一下后门那边吗?”白发刑警说。



功一点着头打开了角落的门,门后有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尽头就是后门。同样是扇木门,可以上锁。



后门的旁边放着个篮子,里面随意放置着把透明的塑料伞,功一的目光停了下来。



“怎么了?”刑警问道。



“那把伞不是我家的。”功一如是说。



“啊,”白发刑警走到篮子跟前,但是并没有触碰伞,“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们谁也没有这样的伞,而且把伞放在篮子里,万一篮子要用的话就很麻烦了,会挨骂的,所以我们绝不会这样做。”



白发刑警点了点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招手示意其他人过来,在耳边低语了一番。



之后,功一巡视了家里,并没有其他大发现。孩子们的房间还是昨晚溜出去前的样子,父母的房间的话,功一还没来得及好好观察,榻榻米上沾着的血迹就灼烧了他的视线。



功一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一走进房间就看到静奈坐在矮凳上叠着千纸鹤。津岛老师也在她身旁。泰辅好像在隔扇的另一端。



“啊,哥哥,怎么样?家还在?”静奈问。



“还在哦,我说过没事的。”功一在她身旁坐下。



“有明君,我可以稍微离开一下吗?想打个电话。”津岛老师说。



嗯,他答道。



津岛老师出去后,他望了望桌上,说:“你在干什么?”



“在折千纸鹤呢,想要送给妈妈他们。”静奈哼着歌轻快地回答着。



看着小手用心折出来的纸鹤,悲伤的回忆再次向功一袭来,瞬间在他的胸中掀起千层巨浪,终于,他的心墙被击垮了。



功一抓住静奈的手,手中的纸鹤被打破、跌落在地。



静奈怯怯又一脸受惊地望着功一,“哥哥……”



“没用的,不要浪费时间做这些。”



“什么?”



功一起身,推开隔扇。



“不要这样啊,泰哥哥病了,在睡觉呢。”



的确,泰辅蜷缩在被窝里。功一掀开被子,看到像乌龟一样团作一团的泰辅脸上浮现了吃惊的表情。



功一抓着静奈的手,拉到泰辅的身旁。“疼~”静奈哭着鼻子说。他伸出双手捧起妹妹的脸颊。



“静,好好听着。爸爸和妈妈已经不在了。他们死了。”



静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随即,眼见着她的脸颊就泛红了。



“骗人。”



“是真的。并没有发生什么火灾。事实上是杀人事件。爸妈都被坏家伙杀死了。”



静奈挣脱了功一的手,歪着脑袋,手和脚不停地胡乱挥舞着,哇哇大声哭着,满屋子乱跑。



功一一把抱住静奈,好像要把她整个都保护起来。“不要,不要。”妹妹还是不停地拳打脚踢着。



“已经只剩下我们了……”功一咬着牙吐出了这句话。



这时,一直都沉默着的泰辅突然发出了悲鸣,如同要把积压到现在的情绪都发泄出来般开始纵声嚎啕。



“昨晚有没有卖出这样的伞?我想查下收银条就一清二楚了吧。”头发稀少的男子一边整理着三明治、饭团的货架一边思索着。他的胸口挂着店长的徽章。



“可以麻烦你查看一下吗?”



萩村话音刚落,店长露出了厌烦的表情叹了口气,一幅觉得很麻烦的模样。“请稍等片刻。”说着,他走向收银台。



萩村来回扫视着崭新的店面,墙上、地上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目光扫到酒柜时,他想起附近好像有家酒坊。



沿着国道16号线有家便利店,萩村正在里面调查。他的拍档柏原站在放置杂志的架子前,一脸兴趣缺缺。



“那个,昨晚只卖出一把。说起来,那个顾客没说过一句话。”店长盯着长长的收银条,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当时是你在店里?”萩村问。



“嗯。基本上,晚上都是我一个人。”



“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店长绷着脸苦苦回忆着。



“只记得是个男人。本来,我们也不会仔细打量顾客的长相……”



“衣服、体型什么的,还有印象吗?大约几岁?”



店长一脸求饶的表情摆了摆手。



“不记得了。很抱歉,请别问我了。我的记性原本就不太好。”



“那么,如果想起什么的话请联络我们。”萩村递过一张写着搜查本部联系电话的便条。



“好,好。”店长接过便条,放在一旁,明显就是打算等刑警离开后马上扔掉。



萩村叫了声柏原,走出了店。



“虽然对认真调查的你这样说有些不礼貌,不过,问这些根本就没用。”柏原粗声粗气地说。



“我也不是不知道。”



“没用的。就像刚刚那店长说的,便利店的员工怎么可能记得顾客的长相。而且,伞并不一定是昨天买的吧,也可能是带去的。”



“是这样的话也没折。但是犯人很可能是昨天买的,因为这一带到了半夜才开始下雨。所以我们应该充分考虑到他没有带伞的可能性。”



柏原摇摇头。



“查伞这条线索没意义,什么都查不到。”



“那我问你,犯人为什么会把伞留下呢?”



“慌慌张张逃走的关系,落下了吧。逃走的时候雨很可能快要停了,忘记也很正常。”



“没听鉴证科说么,伞上没有留下指纹,连这点都考虑到的人,怎么可能这么不小心。”



“他可能是在犯罪前擦掉的。而且,我们还无法断言他是否故意为之,如果犯人带着手套,也一样不会留下指纹哦。”



柏原哼了一声。



“你认为犯人是小偷还是熟人?”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熟人吧,趁着夫妇不注意地时候袭击他们。”



“我也觉得。也就是说犯人不是硬闯,而是夫妇开门迎接的。又不是冬天,这种时候戴手套也太奇怪了吧。我认为犯人抹掉伞上的指纹是在杀人后。但是比起这样,把伞带走不是更方便吗?没这样做是因为担心逃走的时候会碍手碍脚,而且他确信伞上不会留下什么把柄。或许,这伞是那里捡到、偷到的。



萩村无法马上反驳柏原的说辞,确实他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根据有明功一的说法,放在后门旁的塑料伞不是他们家的。鉴证结果显示伞上没有指纹。仔细观察了犯人留下的伞,萩村他们针对贩售同一种伞的店进行了调查。



“虽然明白你说的,但好不容易发现了犯人留下的东西,调查它的来源不是很正常吗?”



“是很正常。”柏原耸耸肩,“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他们故意让我们查这些不重要的东西,主要线索还是由搜查一课负责。”



“主要线索?”



“先前的借款。”



“那个啊,果然还是有关啊。”



“应该吧。”



大约2个小时前,负责调查遇害夫妇人际关系的搜查员找到了值得探究的情报。前阵子有名夫妇向熟人借过钱。好像是说因为经营不善还不了贷款。现在还不确定借款的具体金额,但是,有明幸博曾拜托过现在是私人医生的初中同学,说:“越多越好,最少需要一百万,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刑警在猜测为什么这样小的饮食店会需要这么多钱。



“但是,调查‘有明’经营状况的刑警认为他们应该不需要如此大笔的金额,也应该不会拖欠银行贷款。”



“应该不是正当手段的借款吧。”



“高利贷?”



“这点也要考虑进去。不过可能更糟。‘有明’的店主喜欢赌博,我担心不会和这有关吧。”



“喜欢赌博?”萩村有些意外,这点他们并没调查到。



“以前在店里偶尔听到的。自行车竞赛、赛马、麻将,好像什么都赌。不知这里有没有线索。”



“这件事告诉过搜查一课了?”



“说了。”柏原晃着肩膀笑着,“他们尽可能让我们多绕弯路。像查伞的来源这种工作,就扔给我们这些乡下刑警了,嘛~彻查这个也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只是不喜欢我们参与调查罢了。”



“为还赌债借钱而被杀吗?”



“有可能。”



“但是债主没理由杀了借钱的人吧。”



“常理来说没错啦。但我们也不能一口咬定,兴许谈不拢就杀人了。”



“话也没错。”



萩村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这时,柏原的胸前传来了BB机的声音。



“哎呀哎呀,催什么。”柏原边环顾四周边从把手伸进上衣内侧。大约在20米处有一个电话亭。



远眺着打电话的柏原,萩村点了根烟。望着前辈的背影,他心想:这次前辈格外认真啊。大概是因为接触过受害者的孩子们吧。柏原现在独身一人,但几年前家中有妻儿。儿子由妈妈领养着,现在应该上小学了吧。



“我从来没有尽到过爸爸的责任。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才三岁,现在也许连我长什么样都忘了吧。嘛,或许对他而言这样更好吧。”以前,柏原曾苦笑着说起这些。



可能柏原把有明家三兄妹的身影和儿子的身影重叠起来了吧。萩村想象着。



走出电话亭,柏原的脸比先前严肃了几分。



“拦辆出租车吧,去汐入的旅馆。”



“旅馆?孩子们怎么了?”



“次男好像开口说话了,说了相当了不起的话,他看到凶手了。”



“诶?”



“长男的班主任打给警局的。他说找比较熟悉的刑警来问话比较好,长男指名让我过去。真是谢天谢地。”



远处有空车驶来,萩村和柏原同时招了招手。



“鼻子比较高。但是,看的不太清楚,也许会说错……”泰辅的音量越来越小了,最后垂着头,用求救的眼神望着功一。



“加油。”功一小声鼓励道。



“脸的大小呢?大吗?”身着西装的男子手持速写本问道,与其说是个警察,更像一个认真的公司职员。



泰辅苦思冥想后说:“没这么大,瘦一些。”



西装男子点点头,笔端唰唰作响。



功一望着桌上,上面摆放着十来个千纸鹤,都是静奈折的。她现在躺在隔壁。哭声停了,应该是哭累了睡着了吧。



白天的时候,知道父母去世的消息后,被吓傻的静奈哭喊了起来,泰辅也和陪着一起嚎啕大哭了。明明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功一的耳畔仍残留着两个人哭喊的声音。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身体炙热不堪。



虽然大人们指责功一跟静奈说了这些,他并没感到后悔。他打算从今开始他们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做主,因为只剩下他们三人相依为命了。



泰辅开口说话是在嚎啕大哭之后。发泄完对夺走父母性命的凶手的强烈恨意后,他突如其然地盯着功一这样说。



“哥哥,我看到了。杀死爸爸他们的那个家伙,我看到了。”



据泰辅说,昨晚功一背着静奈从店门口进去的时候,有个男子从后门走出。



功一吓了一跳,转告了野口老师。老师立刻联络了刑警,不久后,柏原他们就赶到了。现在坐在泰辅跟前的那个男子也是其中一个,他说他想尽快画出肖像。



柏原他们在门外等着,担心太多人围着会让泰辅紧张得说不出话。同时,他们让功一陪在一旁。



“是不是长这样?”西装男子把速写本递给泰辅看。



画上是一个下颚细长、高鼻梁的男子。功一印象中没见过这人。



“这一块还要宽点。”泰辅指着额头说道,“还有,嗯……感觉很强硬。”



“很强硬?”



嗯,泰辅微微点了点头。



“这样说谁会懂啊?”功一脱口而出,“怎么样才算很强硬?”



“可是……”泰辅低着头嘟哝着。



“没关系。怎么觉得就怎么说吧。”西装男子微笑着,笔端再次唰唰作响。然后他把速写本转向泰辅,问:“这样呢?”



上面画着的脸确实比刚刚严厉了些。也不知道他究竟改了哪里、怎么修改的。



泰辅点点头:“嗯,挺像的……是这种感觉。”



“这样啊,谢谢了。”西装男子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们会立刻把这个作为参考。如果记起些其他的地方请再告诉我们。”



男子手持着速写本走出了房间,然后,柏原他们走了进来。名叫萩村的年轻刑警和白发刑警也一起进屋了。萩村和柏原一起光顾过,功一记得这张脸,但名字还是刚听说的。那时也知道了白发男子叫横山。



“这么匆忙,实在不好意思。可以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们你看到那个男子时的样子吗?”柏原单刀直入道。



泰辅结结巴巴地开始叙述目击时候的情况。虽然如此,坐在身旁听着的功一也不清楚这些可以起到多少作用。一身黑衣、普通体格的男子突然从后门夺门而出,逃走了。年龄不详,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在座的刑警稍稍失望地出了房间。



“哥哥,我有好好看清楚就好了……”待刑警离开后,泰辅低落地说道。



“没关系。有了肖像会很快捉到犯人的。还有留下的伞呢。”



“伞?”



“犯人落下的伞。一定会找到些什么证据的。”



说话的时候,隔扇一下子被推开了,静奈站在那儿。



“起来了?”功一问。



他抱起挂着泪痕的静奈。



“静来抓住他,那个杀死爸妈的家伙,静来杀了他。”



功一抚了抚妹妹瘦小的背。



“没错。找到凶手后,我们三人一起杀了他。”



一看到萩村穿过自动门走进来,便利店店长就摆出了一幅不耐烦的样子,对此,萩村唯有苦笑。



“不管你来几次都一样,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老来问我我也很困扰。”



“只是慎重起见,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即使这样,你们老是过来,我也很不好意思。”



店长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复印纸,上面是一幅肖像,这是萩村几天前拿来的。



“之前也说过,那晚来买伞的顾客似乎不是长这样的,比他年轻。但具体的我也记不得了,怎么说都过了十几天了。”



“并不限于买伞的顾客,有看到其他相似的人也请告诉我。”



这时,一对情侣走了进来。眼见着店长一幅没空奉陪的态度,萩村说了句:“麻烦了”出了店。



看了看时间,刚过22点。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萩村扬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了下来,揉了揉腿肚子。他估算了下这几天走的路,叹了口气。



回到横须贺警署的时候,同事们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没看到柏原的身影,萩村问了问山辺前辈。



“他说他去衣笠那儿了。”山辺答道。



“衣笠?”



“有个每周都去‘有明’吃午饭的男人,应该是去找他了吧。他是衣笠某家银行分行的业务员,虽然名字还不知道,兴许有谱。”



“那男人和肖像像吗?”



山辺摇摇头。



“他比较矮胖,和画一点都不像。但是柏原想问问他有没有见过长得像的人。”



萩村领会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有明泰辅目击了嫌疑犯理应帮了大忙的。搜查人员拿着肖像到处询问,特别是有明夫妻的朋友和“有明”的常客。但是都过了十几天了,搜查队并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人。



“也许我们都找错方向了。”山辺说,“或许肖像并不像,或许犯人并不认识有明夫妇。搜查一课那也没找到有用的情报。这案子要拖下去了。”



关于有明夫妇背负着巨额借款这点,警方没有一点头绪。搜查一课好像暂时搁下了这条线索,从这两三天的动向来看,他们似乎把重点转向在附近调查问话。



“图书馆那条线索查的怎么样了?”萩村问道。



“有人在那目击到夫人的事?不知道进展得如何了,和我无关。”山辺有气无力地回答着,开始穿外套,看起来是打算回家了。



事件前一天白天,有人在附近的图书馆前看到有明塔子。目击者是在相熟的蔬菜店里搬运蔬菜的途中看到她的。他说当时她正要走进图书馆。



但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并不记得她,也没查到她借书的记录。图书馆里可以翻阅周刊杂志和报纸,警局上下普遍认为她应该是来看这些的。



“我先走了。”山辺说着离开了。没多久,把上衣甩在肩上的柏原回来了。



柏原看到萩村挥了挥手,重重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从衬衫口袋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上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烟圈。然而他似乎并不享受其中。这几天,柏原消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好,唯有目光仍熠熠生辉。



“听说你去衣笠了。”萩村搭话。



柏原点点头,弹了弹烟灰。



“和信用金库的营业部主管见了个面。别人说他是‘有明’的常客,但他本人说只去过那三次。谣言哎。”



“给他看肖像了吗?”



“看是看了,他说没印象。”柏原松了松筋骨,萩村可以清晰地听到关节的声音。“你那边怎样?”



“一无所获。和平时一样去了超市、便利店。”



“也许不是当地人。”柏原叼着烟,把横须贺的地图平摊在桌上。“从其他地方来的话,考虑到事件发生的时间,犯人很可能有开车。那停车的地方……”



“搜查一课已经确认过附近停车场的录像,很遗憾,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如果我是凶手,我不会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更不会停在路边,万一附近有人报警就糟了。远一点也无妨,我会选择比较安全的停车场。每天有千百辆车子出出进进,即使半夜出入也不足为奇的停车场。”柏原来回扫视着地图,目光停在了某一点,他指着说:“譬如这里。”



萩村探着身子瞧了瞧地图,柏原指着的地方是汐入的某个大型超市,里面有好几个餐厅,也有电影院、游艺场。不用说,停车场很大。



“这里离现场有点远,步行的话挺吃力的。”



“但也不是办不到。还有一个地方,这里。”柏原指向了马路对面的宾馆,“这里的停车场也挺大的。”



“地下的三层都是停车场。”



“停车费是机器计算的?”



“没错,不过出口处有工作人员。”



“就他了,给他看看肖像。”柏原摁灭了刚点上的第二支烟,拿起外套站了起来。



“现在过去?”



“反正回家也没事。”柏原把外套甩在肩上,走向门口。



“请等一下,我也去。”萩村追了上去。



他们在警局前拦了辆出租车赶往宾馆。柏原翘着二郎腿,一边轻叩膝盖,一边眺望窗外,一幅焦急的模样。



“那几个孩子啊,”快到宾馆的时候,柏原开口说道,“好像要被送到孤儿院。”



“收养儿童的设施?”



面对萩村的提问,柏原微微点了点头。



“亲戚好像都不能收养他们。不仅没有血缘关系,平时也没来往。被寄养到这种地方,孩子们也觉得没面子吧。”



“店怎么办?”



“因为银行贷款,店会被收回。”



“那太可惜了……”



萩村想,再也吃不到那个牛肉丁盖浇饭了啊。



看到泰辅往纸箱里塞模型战车,功一一把拿了出来。



“你刚刚放过高达模型进去了,忘记玩具只能拿一个吗?”



“但这个是爸妈最后买给我的……”



“那么把高达模型放回去。不是说过要尽量减少行李吗?”



“我只要高达和这个,拜托了。”泰辅双手合十,恳求着。



“不行。把空间留下来放衣服。没有玩具也不会怎样,可是没衣服穿就惨了,谁也不会给你买了。”



泰辅受伤地低下头,从纸箱中拿出高达,和战车对比一番后,把高达放回了箱子,战车放在了写字台上。



功一抽回注意力,继续手边的收拾工作,他把内衣、外套、学习用品等一一塞进纸箱。还要收拾静奈的行李,东西相当多。



静奈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闹别扭。对她而言重要的东西有两样,兔子玩偶和大象枕头。功一让她二选一,她就哭了。



其实功一也想让泰辅和静奈带走自己的宝贝。他无法想象孤儿院的生活,但是,他知道等待他们的决不可能是快乐无忧的日子。恐怕到时候有许多需要忍耐的地方。那时,这些充满回忆的玩具可能会带来心灵的慰藉。然而,功一也意识到他们不能老是依赖这些,还是现在开始习惯忍耐比较好。如果连这种程度都无法忍受的话,以后会更辛苦的——功一有这样的预感。



把他们送进孤儿院是大人们的决定。也算征求过功一他们的意见,然后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里有很多和你们一样的孩子哦。除了你们这种情况,还有因为事故父母突然双亡的孩子们。有亲戚收养的话没关系,没有亲人的孩子基本都会被送到这里。决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就算是从里面出来的人也有前程似锦的。重要的是,在那里如何生活。”



班主任野口半是劝诱、半是安慰地对功一说。听着这些,功一心想这些我都知道,比你更清楚地知道。



孤儿院告诉他们每人只可以带一个纸箱,因为带太多行李过去也没有地方放。



光是三个人的衣服、学习用品就差不多填满了三个纸箱。功一站了起来,低头望着弟弟、妹妹。



“下楼去拿爸妈的遗物了,每人拿两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



泰辅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静奈仍旧躺在床上。见状,功一叹了口气。



“静,听话。以后你哭我也不管了,只剩下今天了哦,以后我们再也不能回这个家了。”



静奈这才放下兔子玩偶,起身下床。



下了楼,三人走进了父母的卧室。这是事件以来功一第一次好好地打量这里。虽然之前有跟着刑警进来过,但当时他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这间卧室也是家里的客厅。一日三餐也是在这里。这里有五人围坐成圈的餐桌、有佛龛、有电视。壁橱里有暖炉,每逢冬天爸妈就取出暖炉,把风扇放进去。



父母遇害的痕迹已经没有了。小学的老师、PTA的工作人员在警察的允许下清理过了。即便如此,功一还是觉得血的腥臭味挥之不去。



静奈走近塔子的梳妆台,坐了下来,伸手拿起口红和粉盒。功一回想起她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妈妈化妆时的画面。



“可以两个都拿走哦。”功一说。



“真的?但是……”



“一个是我那份,静替我拿着。”



静奈轻轻点了点头。



泰辅望着父亲的手表,一个金色的古旧的表。“这可是高级货呢。”幸博总是这样炫耀。



“我可以拿这个吗?”泰辅问。



“可以啊。”



“哥哥你拿什么?”



“我已经想好了。”说着,功一拉开佛龛的抽屉。



一本笔记本躺在那儿,就是那本记着菜谱的笔记本。取出后,功一“嗖嗖”迅速翻阅了起来。泛黄的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



“我只要这个就好。”功一对泰辅和静奈说,“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出爸爸的味道了。”



新年临近的时候,萩村想,不详的预感好像要灵验了。



洋食店夫妇被杀事件以来,已经过了近半年。不用说,案件还没有解决。凭着最大的线索——那幅肖像,搜查队调查了将近2000来人,仍一筹莫展。



夫妇的借款的详情也不了了之了。只查到了案发前不久夫妇名下的帐户里取出了200万现金,根据银行的证词,确定是本人前来取出的。



这笔现金目前不知所踪,很难想象是取出后碰巧被人抢走的,怎么看来都应该是犯人拿走的。应该是他事先得知夫妇筹集了这笔现金,然后趁夜潜入犯罪。问题是警方不知道犯人是谁,更不用说夫妇为何要筹这么多钱了。



不管在有明家附近如何调查盘问,警方仍一无所获。



事件过后一个月,搜查队员的脸上开始浮现焦虑的神情。这类案件能否早日破案全看最初的搜查。警方虽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连日调查取证,但仍毫无头绪。这种情况下,他们越来越焦急也合情合理。



有时,一脸疲惫的搜查一课刑警回到警局,望着墙上贴着的肖像,叹着气说。



“这画真的像吗?”



听到的瞬间,萩村浮出了不祥的预感,这案件不会永远都悬而未决吧——



日复一日,搜查本部的空气愈发沉重了。新的一年到了,透过广播听着警察局长的新年致辞的一周后,管区内发生了新的案件。横须贺高速公路出入口附近的空地上发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她生前遭受了粗鲁对待,脖子上留下了用细线勒过的痕迹。从一旁的草丛中找到了死者的手提包,里面的钱包不翼而飞了。警方从包里找到的免许证很快就辨明了她的身份,是在附近的超市工作的女性。在回家途中,受到了不明者的袭击。



随后,萩村他们也参与了此案,像上次一样,负责去附近调查问话。听完上司的指示,他想,这下要从那个案子中抽身了吧。



当然,横须贺警署里留有洋食屋夫妇遇害事件的搜查组,但人员已经被大幅度削减了,现在大约只剩下20来人。而且,那也仅仅是名义上的,警署里几乎看不到搜查一课人员的身影。



虽说萩村和柏原一起加入了搜查本部,但事实上他们也只不过是空等情报上门罢了。



某个寒冷的夜晚,结束调查后回家途中,萩村和柏原走进一家小小的关东煮店。超市女职员遇害事件快要结案了,他们逮捕了一个和被害者同校的男性。从被害者的同级生那得知,那男人总是缠着被害者。在丢弃的包上也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那男人的指纹。



萩村情不自禁地感叹着:要是每个案件都能像这样简单地破案就好了。



柏原听出了言下之意,曾经为了“有明”的案子他们四处奔走。



萩村一边用木筷子捣碎土豆,一边颔首。



“确实证据也不多,只有那张肖像和猜测是犯人留下的那把伞。深更半夜的也没人目击到。怎么会什么线索都查不到哎。如果确实是熟人犯罪的话,打听一下有明夫妇的周围,应该不可能没发现啊。”



柏原边倒着啤酒边摇着脑袋。



“即使这么说,找不到也没折。你知道我拿着那张肖像问了多少人吗?”



“我明白,你比谁都投入。正因为这样,才更不甘心啊。”



“我可以担保,犯人肯定不是熟人,和他们一点都不认识。凡是有来往的人,我一个不漏,都问过了。”



“但不是熟人,深更半夜会被请进家里?”



“的确不可思议啊。但我连夫人之前的男人都问过了。”



“听说了,不过一无所获。”



“没错。特地不远千里赶过去的哎。”柏原咕嘟咕嘟喝起了啤酒。



事件发生后的两周左右,塔子的过去引起了搜查人员的注意。因为从夫妇周边都没找到有用的情报,他们就开始入手调查两人的过往。他们注意到两人并没正式注册结婚,而且双方都带着孩子。功一和泰辅是有明幸博的亲生儿子,他们的母亲在生泰辅的时候难产死了。而静奈是塔子的女儿,户籍上并没有爸爸,也就意味着她是私生女。



塔子曾经在横滨接客时和一个男性交往过,然后怀了静奈。据和塔子一起工作的女性说,对方是某企业的员工,已经结婚生子了。即便如此,塔子还是选择生下孩子独自抚养她。



塔子姓矢崎,静奈跟着她姓,但在学校使用有明这个姓。如果和哥哥他们不同姓,会引起周围孩子们的狐疑。



为何有明幸博和塔子没有注册结婚呢?答案恐怕是塔子过去交往过的那男人,也就是静奈的亲生父亲的关系吧。



他说,塔子决定生下孩子的时候,答应他不会拿孩子要挟,同时,他要支付一定的赡养费直到孩子成人。不过一旦塔子结婚,赡养费也随之停止。



看来塔子不想白白失去这笔钱,就暂时搁置了和幸博结婚的事。幸博可能也觉得没必要这么匆忙结婚。



柏原前去问话的时候,那男人抱怨道:“我都不知道塔子和洋食屋店主的关系。那骗子,骗了我这么多钱。”但调查结果显示他已经一年多没支付赡养费了。



柏原问他有没有打算收养静奈,他立即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是塔子自己要生下来的,我可没求她。孩子我一次都没见过,都不知道是不是我亲生的呢。”



听到这些话,柏原很有揍他的冲动。



看来他和这个案子应该毫无关系。但是,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兴趣满满的搜查员仍锲而不舍地调查着他,结果自然是白费力。



“你知道吗?最近,神奈川县警局成立搜查队的案子破案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远远超过东京和大阪。”



“第一次听说呢。”



“‘有明’那案子会怎么样呢?”



对于萩村的询问,柏原阴着脸陷入了沉思。



“还会怎样?过了三年,还记得这案子的大概也就我们和孩子们了吧。”



萩村叹了口气说:“听起来真糟。”



“我也不愿这样说。”说着,柏原一口饮干了啤酒。



很遗憾,这个预言成真了。别说三年了,一年后,警局内就没人再谈起这个案子。虽然县本部还在继续调查,但萩村他们从未听到丝毫进展。



光阴荏苒,渐渐地就连萩村也淡忘了那三兄妹。



泰辅被摇醒了,他四下张望了一番,看到功一站在自己的身旁。



“你在干吗呢。不是说了先把作业做好么?”



“啊,不小心睡着了。”



他吸了吸嗒拉着的口水,看到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上已经湿了一滩。



“真拿你没折,我来帮你做吧。”



“诶,真的?太好啦!”



“只有今晚哦。你快去准备准备。”



“已经差不多了,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



泰辅爬到了上铺。泰辅睡上铺、功一睡下面。从进孤儿院的开始就没变过。



泰辅拎着帆布包爬了下来,功一拉开另一张床下铺的帘子,一个胖男孩正开着台灯看漫画。



“刚,白天跟你提过,我和泰辅要稍微溜出去一会,像以前那样帮下忙,拜托了。”



被称作刚的少年扑闪扑闪地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



“大半夜的,你们去哪里?被发现了会挨骂哦。”



“和你无关。成功的话再请你吃拉面。”



刚开心地点点头,食堂大妈总会特别预先帮他准备一大碗。



功一打开窗户,观察了一下外面,然后转向泰辅,点了点头。



“OK,机会来了。”



泰辅把手伸进床底,拉出事先藏在那的尼龙绳。第一次用的时候,泰辅很害怕,现在已经相当习惯了。



他把绳子绑在床脚,然后扔到窗外。戴上手套的功一把8形环的登山用具一头挂在腰间,一头扣在绳上,“嗖”地纵身跃上窗框。



“我先下了。”说着,他便顺着墙滋溜滋溜降下。



“好厉害。”刚由衷感叹着。



我也很强哦。泰辅一边想着一边踩上窗框。窗框离地面大约5米。泰辅尽量不往下看,稍稍有些不灵活地往下降。8形环的使用方法,当然是功一教他的。



平安落地后,他仰头对着刚挥了挥手,刚开始回收绳子。



“不知道静顺利不顺利。”泰辅说。



“不用担心。”锁着,功一走了起来。



他们沿着墙角来到了停放自行车的空地,静奈已等在那,针织毛衣外披了件羊毛上衣。



“好慢啊~冷死我了。”



“来得好早啊。”泰辅说,“怎么出来的?”



“我又不能像你们一样用最原始的方法。”



“对河川暗送了秋波吧。”功一嘿嘿笑道:“明明只有初一。”



河川是位大学生志愿者,负责晚上的巡逻工作。



“管他呢,我们快走吧,好冷。”



功一和泰辅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全是功一弄到的车子,他说用打工赚到的钱买的二手货,真相是否如此无法得知。指导员找不到偷窃的证据,也没多说他。



静奈坐在功一车后,功一踩着踏板骑出孤儿院,泰辅紧追其后。这情景勾起了他们的回忆。那段想忘也忘不了的经历。所以,最初听到功一的这个计划时,泰辅不想去。当时,功一这样对他说。



“不要逃避。逃避没有任何作用,谁都不会来帮你。所以,让我们再回那里一次吧,从那里重新开始。”



功一已经高三了,明年春天必须离开孤儿院。他说出去之前,无论如何都想再做一次。



目的地是附近的草坪。三人下了自行车,任凭自行车横躺在草坪上。



“狮子座流星雨群就是狮子座星星的流星?”静奈问。



“不是呢,和狮子座没关系,只是看到流星的方向碰巧在狮子座那。”



听了功一的解释,静奈恍然。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和那晚截然不同。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看到如同星象仪般,夜空中星星闪烁。



似乎为了弥补那个噩梦,流星一颗接着一颗划过天际。“哇——”静奈感叹道。



泰辅一言不发,被这幕美丽镇住了,无法说出一句话,眼泪莫名夺眶而出。



“呐,”功一说,“我们就好像流星。”



不明意义的泰辅沉默着。功一继续说。



“没有目标地划过天际,不知在哪儿燃尽生命。但是啊——”功一缓了口气,说,“我们三人紧紧相连。不管何时都相互羁绊着。(俺たち三人は繋がってる。いつだって絆で結ばれてる。)所以,什么都不需要害怕。”



时针指向2点,南田志穗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上,她往店内四处张望片刻后,立刻注意到高山的位置,笑着走近他。



志穗身穿灰色套装,身材高挑的她穿着普通的裙子也显得双腿修长。这一点高山很喜欢。



“抱歉,等了很久?”



“没,我也刚到,还什么都没点呢。”



“太好了。”



志穗放下挎包,在高山的对面坐了下来。随即,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起身。



“我们并排坐比较好吧。”



“是吗?”



“你想,我们要一起听他介绍啊。”说着,她毫不犹豫地坐在高山旁,高山闻到一股花的馨香扑鼻而来。



志穗叫了服务员,点了杯皇家奶茶,高山则点了杯咖啡。



“你蛮好点贵一点的饮料。”志穗说。



“为什么?”



“既然是他买单的,就不用客气了。反正他也有求于我们。”



“这么说也对。”



高山拿过菜单,看了下价格,确实她点的皇家奶茶比咖啡贵了200円。连这点小钱都计较的志穗流露的平民感让高山心里一阵雀跃。



“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志穗双手合十,“把你卷进奇怪的事了。”



“别放心上。银行的利息很低,我正想用这笔钱投资些什么呢。这下正好了。”



“这么说我舒服多了。总之,我独独不想麻烦久伸先生。”



“别这么见外。”高山拿起杯子,解了解口渴。每次听到她称呼他,高山总感觉心跳一阵加速。



“说起来他好慢啊。让我们等他,有没有搞错啊。”话音刚落,志穗“啊”了一声站了起来。



她走到几米外的桌前,穿着茶色西装的男子背对她坐着。志穗绕到男子跟前,笑出了声。



“前辈,你在干吗?我们一直在那边等着。”



“诶?”男人说着转身,一看到高山,就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哎呀,你好。哎呀哎呀哎呀,实在不好意思。”男人夹着包,一手端着冰咖啡,一手拿着记账单移到了高山他们的桌子。



“前辈,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20分钟前吧。”



“嗯,的确我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你已经坐在那了。”高山说。



“这样啊。没注意到,实在很抱歉。我还以为你和南田小姐才一起刚到呢。”



“但是,你也没注意到我吧。”



面对志穗的指摘,男子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完全没注意到,真丢脸。”



“就因为这样你才完不成银行的指标呢。”



“不要这样说嘛。”依旧站着的男子从西装内袋拿出名片,“我想南田已经告诉你了,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印着“三协银行日本桥分行营业部小宫康志”。



高山在三协银行有帐户,志穗好像就是知道了这才有了今天的会面。她说大学的前辈不能完成指标,希望可以帮他一把。



“这次真的太感谢了,帮了我大忙。”小宫不停地低头作揖。



“先坐下吧,这样太侧目了。”志穗说。



“啊,不好意思。”终于,小宫坐了下来。



他身为银行员的印象在外表上一览无余。规规矩矩中分的头发疏得整整齐齐的,金边眼镜并不显得过分时尚,领带的颜色也很朴素。虽然身高一般,却因为坐的笔挺,看起来很高。



对方看来是个相当认真的人。高山松了口气,他并不擅长和初次见面的人打交道。



“前辈,你还没跟我们详细说明呢。说起来,我也还不太懂。请再介绍一下吧。”



“这是自然了。我现在就开始说明。”小宫从包中抽出一份文件放在高山、志穗面前,“这次介绍的是由欧洲金融公司发行的美元建设债券。期限为2年,以美元为基准,年利率为4.3%。”



“2年期间不能解约?”志穗问。



“虽然可以,但我们无法保证全额退还。因为我们是通过客户的资金进行各类投资获利的,如果投资失败的话就会在本金中减去这部分损失。如果期满的话,我们可以保证客户得到本金和利息。”



“那个什么金融公司可靠吗?不会破产吧?”志穗狐疑地问。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不会倒闭的公司。”说着,小宫打开记事本,“这是该公司的评级——”



“穆迪投资(Moody‘s)评级为Aaa、标准普尔(S&P)评级为AAA。”小宫解释道。高山完全一头雾水,总之,听上去是个可靠的公司。



志穗连着提了几个问题,小宫没有摆出大学前辈的姿态,礼貌地一一作出解答。对于他用敬语和她交谈这点,高山油然升起一股好感。他想委托这个人的话想必很放心。事实上,听着两人的交谈,他对这个商品一点儿也不了解。经济上,他就是个门外汉。



“呐,怎么样?现在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志穗问高山。



“不错嘛。交给你了。”高山答道。察觉到“交给你了”这句话包含把志穗当作同伴的意味,高山喜滋滋的。



“最少需要200万?”志穗确认道。



“能这样就最好了。”



“电话里也说过,我只有50万,剩下的由他出,可以吗?”



“当然。但只能以一个人的名义。”



“那就以他的名义吧。”



“了解。不过2年后所有的钱都会打进高山先生的帐户,没问题吧?”小宫交替望着高山和志穗,确认着。



“完全没问题。”志穗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个我们会私下解决。到时还不知会怎样呢,可能我的钱会全都转到久伸先生的名下。”



听罢,高山骤然觉得身体燥热,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侧脸,她用慎重的口吻征询着他的同意。



“没错。”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那么,不好意思,我们可以开始签约了。”小宫从包中取出各种文件。



首先在合约上签名、盖章。随后,银行的退款申请表也如法炮制。填写金额的时候,高山抬起头。



“那个,全部都由我来出吧。”



“怎么说?”



“200万本金都由我来出吧。这样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望向身旁的志穗,她也正在填写退款申请表,金额是50万。



“这点,你们决定。”小宫觑了觑志穗。



“不行。”志穗义正言辞地拒绝,“不想麻烦久伸先生一人,是我推荐的,也让我出分钱吧。”



“但是……”



她摇了摇头。



“我不会接受的,本打算对对开,我出一半的。”



高山苦笑着叹了口气。



“知道了。你可真顽固啊。”



“我对钱很严苛。”说着她继续埋头填写。



填完后,高山和志穗把存折递给小宫,小宫在收据上签了名递交给两人。



“请再等20分钟,手续马上就结束。”



小宫夹起包站了起来。



“走好。”志穗轻轻挥了挥手。



刚走到楼梯口,小宫折了回来,一脸抱歉地对着高山。



“差点把要事忘了,请问身边带了保险证吗?”



“健康保险证?她交代我要带着。”高山从上衣口袋掏出健康保险证递了过去。



“呐,为什么需要这个?”志穗不满地说。



“抱歉,最近很多事都变麻烦了。”



小宫离去后,志穗又点了杯橙汁。



“久伸先生点什么?”



“不用了,咖啡还没喝完。”



“实在抱歉,拜托你这些。”



“没事,我也同意的。我觉得这样相当不错,把钱放着也太浪费了。”



志穗微笑着道谢。



虽然认识才一个月都不到,高山觉得经过今天的事,他们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求婚恐怕为时过早,不过按照今天的状态发展下去,肯定会水到渠成的。高山有这种预感。



能抱得如此尤物,高山凝视着身旁喝着橙汁的志穗,觉得此刻就已经幸福至极。



“怎么了?”察觉到视线的志穗眨着眼问。



“没什么。”高山抽回了视线。被她一望,他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小宫额头挂着汗回来了。



“久等了。这是你们的存折,请确认一下。”他从包中取出2本存折,分别放在志穗和高山眼前。



高山取过存折确认了一下,取出了150万。



“这是保险证。万分感谢。一周后,您会收到证券,有任何问题,请随时联系我。”小宫礼貌地说道。



“前辈,指标完成了?”志穗问。



小宫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真的救我了一命。”



“下次不要这样了。”



“抱歉。这次让我请吧。”小宫拿起记账单起身,“那我先走了。今天实在万分感谢,今后也请多多光顾三协银行。”



高山笑着目送屡屡低头作揖着离去的小宫。



“真是个大好人啊。”他说。



“所以才达不到指标,他都不会强行推销。”望了望手表,志穗吃了一惊,“不行,都这个时候了,我必须要走了。”



“从工作中溜出来的?”



“等下还有商洽。久伸先生,你慢用。”



“我也走了。”



高山久伸在咖啡店前的马路上拦了辆出租车。目送着他离去后,她也走了。不久,包里传来了手机铃声。



“嗨。”



“客人的心情如何?”



“棒极了。Noproblem.”她边说边打量着四周。



有明泰辅站在十字路口的斜前方。茶色的西装和金边眼镜,一幅银行员的打扮。



“一个月赚150万,真是萧条。”



“没办法,这是功哥哥的指示。本打算追加的50万也到手。”



“你做得到啦。那家伙已经被你迷住了。”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啊。”



泰辅贼贼地笑望着她。



“那么,稍后再说。”



“好。”说着,静奈挂断电话,向着泰辅轻轻招了招手。



在地铁东西线的门前仲町站下站,沿着葛西桥大街步行一会后,走进汽车专卖店旁的灰色公寓,一幢连弹簧锁都没有的古旧建筑。



走到三楼,在305的门口停下脚步。门的上面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发光二极管。确认它没有点亮后,泰辅取出钥匙。点亮的时候就立刻转身离开,这是功一在装上二极管时定下的规矩。他说,可能里面有埋伏的不明者。不止警察,追寻他们的人不少。



房间是一室的房间,很宽敞。屋内摆放着2张单人床,有足够的空间保证功一工作。普通家庭摆放的餐桌、沙发之类的这里一律免之。



功一坐在电脑桌前,怕热的他在屋里总是一条背心足矣。



“看来挺顺利的。”他盯着电脑屏幕说着。



“静打过电话了?”泰辅脱了外套,解下领带坐在床上。



“嗯,她弯去小石川那一趟再过来。”



“小石川?”询问着的泰辅颔首道,“那个老师啊。”



“想要商量旅行的事,让她去学校附近。不知轻重的老师,居然趁着上课的空闲给她打的电话。”



“之前静提过的温泉旅行?”



“是吧。”



“哥哥,让她去?”



“怎么可能。”功一转过椅子,把身旁的信封扔向泰辅。



泰辅打开一看,是美元建筑债券的证券,自然是伪造的东西。写着高山久伸的名字,金额为200万。



“做得不错吧。”功一得意地笑着。



“对你而言小菜一碟,真厉害,可以以假乱真了。”



“下礼拜,像以前一样寄出去。”



“这些可以高枕无忧过2年。”



“但愿,祈祷高山不要急着用钱。”



“帐户里还有500多万,也有其他存款,应该会想要省点事,不会解约这么麻烦吧。”



“应该是的。正因为是这样的人,才定为目标的嘛。”



这次针对高山久伸的“美元建筑债券作战”是他们部署的任务之一。既不用强迫对方交出钱,而且等到对方意识到受骗已是很久之后了。



难点是金额不能太大。现在去银行取钱,凡是200万以上的金额都必须证明本人的身份。200万以下的话,有时也需要身份确认。所以,泰辅拿了高山的健康保险证。但是,只有健康保险证无法取出200万以上的现金,因为保险证上没有照片。



高山打算自己支付全额的时候,静奈斩钉截铁拒绝也是出于这层顾虑。如果是不需要身份确认的年代,不要说200万了,取500万也小菜一碟。泰辅懊悔地想。



“对了,上交今天的收获。”泰辅从身旁的横置的包中取了出来。



把取出的银行信封放在功一面前,泰辅松了口气,这个瞬间,他稍稍有些自鸣得意。



功一瞄了眼信封内,再三点头。“还有50万,要看静的演技了。”“总有办法的。她那么自信满满。她说’你以为我是谁啊‘。”泰辅想起先前和静奈通电话时的对话。



“她肯定没问题,会做到的。”功一笑道。



目前准备从高山那里夺取的50万决不是什么难事,只消静奈跟高山说:“突然有急事,想要退还50万。”对于高山,他手中有200万的债券,也不算掏腰包出这50万,这50万是唾手可得。不管怎样,当下最重要的是不让他察觉到被骗的事。



功一想出的一连串作战方案总是手到擒来。



“哥哥,你在做什么?”泰辅边换着衣服边问道。



“收集下个目标的情报。”功一重新端坐在电脑前。



“决定了?”



“算是吧。”



“是怎么样的人?医生之类?”



“不是。嘛~等静来了再说。”



“总之,是个有钱人。”



“当然。我们只骗有钱人。”



“我下次乔装成什么?还是银行员?”



“不,下次不用这个手法,你变装成宝石商。”



“宝石商?全新的角色啊。”



“必须要好好学习一下。总之,先买下一千万的宝石。”



听完功一的话,泰辅瞪大了双眼。



“真的?”



“脚本从这开始,我想要赌把大的。”



泰辅握紧右拳打在左手掌上,倏地站起。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扳开易拉罐。



“一千万啊,真是斗志昂扬啊。”说着,泰辅咕噜咕噜喝着啤酒。



他们开始欺诈行为是在三年前,以刚刚从孤儿院出来的静奈上当受骗为契机。



当时,功一在家小设计事务所工作,是高中毕业后念书的专门学校的前辈介绍的工作。而泰辅总是不停换着打工,虽说“自由人”听起来不赖,但关键是他一点没常性。



两人同居生活,静奈也搬了过来。她在家庭餐厅工作,一个人住不起一套房子。



有一天,静奈在购物时,有个打扮不俗,30来岁的女性走近她。她对静奈说:“你就是我理想中的那个人,忍不住就上来搭话。”然后,她说,“只要30分钟,请听我把话说完。”邀请静奈去了咖啡屋。



她说自己是美容顾问,其中一个工作是向各地美容沙龙推荐优秀的美容师,为此各处奔波寻找。



她说优秀的人才必须要是年轻貌美的女性。美容师不漂亮的话这个美容沙龙也得不到顾客信任。这种说法相当具有说服力。



静奈轻信了这些话,心想成为美容师也不赖。而且,听到自己的美貌获得认可也让她有些飘飘然。



但是,她不能马上成为一名美容师。首先,她必须取得美容师的资格。通过录像、课本学习,如果考试合格的话就会介绍工作。教材费近30万,当时的静奈无法支付这笔钱,因此,她去贷款。



静奈瞒着泰辅和功一,并不是担心他们责骂她,而是孩子气地想偷偷考取资格后让哥哥们大吃一惊。



但是同一屋檐下生活,隐藏教材这些难于登天。且不说泰辅,企图逃过目光敏锐的功一就不可能。教科书很快就暴露了,而且,功一在发现的瞬间就意识到这一切。



“你被骗了。”



他淡淡的开始解释资格商法犯罪。通过游说顾客购买书本骗取高额金钱,寄送教科书也只是最初的一个月、二个月,渐渐地失去联系。帮忙联系工作当然也是谎话。



刚开始以为是开玩笑的静奈听完哥哥的说明后,脸色开始发青,似乎察觉到自己受骗了。



“我要解约。让她还我钱。”



功一摆摆头。



“没用的。冷冻期制度期间你打算怎么过?”



“我去报警。说我被骗了。”



“警察什么都不会做。报警的话要去消费者协会。”



“那我去那儿。”



“不要犯傻,只会浪费时间。联络不到对方,消费者协会也束手无策。”



静奈一脸垂头丧气,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办才好?只能哭着入睡?”



“这样好奇怪。”泰辅说,“为什么,为什么只能认栽呢?哥哥不觉得不甘心吗?”



“你给我闭嘴。”



“怎么能闭嘴,30万啊。巨款哎。为什么为了这么无聊的东西,静要背负贷款?”



“吵死了。”



“我不会认栽的,接受不了。”



功一噌噌挠着脑袋,叹着气望着泰辅。



“谁说认栽了?我可没这么说过。”



“但是……”



“关键是要把30万拿回来,对吗?”



“话是这么说,哥哥不是说办不到吗?”



“从那个骗子手里取回是很难,即使办得到,也太费事了。”



“那到底怎么拿回?”



功一哼了一声,交替望着弟弟、妹妹。



“你们知道’贫不生根,富不长苗‘这句话吗?钱啊,不是停留在一处,而是在各种各样人之间流动的。静奈的钱既然流到那个骗子手中,我们再从其他地方拿回不就好了。”



“从哪里?”



泰辅刚发问,功一卖着关子笑言:“嘛~从哪里呢?”



随后,功一提出的意见让泰辅和静奈都哑然失色了,他准备用同样的手段骗他人上钩。



“这个世界不是骗人就是被骗。看看政治家和官员,欺骗国民,中饱私囊。就算知道这些,国民何曾暴动过?只是认栽。还不是有本事骗人的家伙赢了。被骗了就要骗回去。不想白白受骗的话,骗别人不就行了?”



“就好像抽对子?”(注:自牌中留出一张牌后,玩牌对者轮流从他人手中抽出一张牌,以获成对,即抽乌龟)



对于泰辅的比喻,功一颔首认可。



功一让静奈仔细再现了被骗时的情景,详细分析后,写了个脚本,让静奈和泰辅反复练习。他还利用设计事务所的器材重新包装了静奈买的教材。



接着就是走上街头寻找目标了:对自己的外表相当自信、不满足于现状、对未来隐约有些不安的年轻女性——宛如受骗时的静奈。



文静型的会不会容易受骗点呢?泰辅建议,当下被静奈否决了。



“非常在意自己的类型比较好,绝对很容易受骗。”



“和静一样的类型。”



“没错。”静奈略显后悔地点点头。



两个瞄准了一位在有乐町百货店购物的年轻女子,她正在选购化妆品,应该对美容有很深的兴趣。



静奈上前搭话,邀请她到咖啡厅。她全然没有受骗的经验,毫不设防地跌入了预设的骗局。这时,泰辅出场了,手里拿着装有教材的纸袋。



“这教材很枪手,不过一套不成问题。今天递交申请的话,教材当场给你。”



这句话如同一剂催化剂,对方答应签约了。泰辅和静奈带着她来到消费者金融的营业所,贷了30万。目标女性一点疑心都没起,从泰辅那接过教材,笑容满面地回家了。



几天后,静奈收到了那些形迹可疑的教材,比第一个月收到的教材粗糙多了。他们把这些寄给了被自己骗到的女性。然后,如同功一预计的,教材再也没有送来了。因此,也没再寄给那女子。



“好险,我果然受骗了。”静奈咬着唇说,“要是没功哥哥,真的要哭着入睡了。”



功一竖起大拇指满足地赞道:



“我们三人合力,其利断金。”



泰辅准备晚饭的当口,门开了,静奈回来了。



“晚上好。”她哼哼了声,对着泰辅苦笑道:“又是咖喱啊?稍微变下花样嘛。”



“换口味了哦,今晚是蔬菜咖喱。”



“什么嘛。只是把冰箱的剩菜倒在一起罢了。我看我还是期待功哥哥负责晚饭的那星期吧。”静奈在床上坐下,把包和纸袋放在一旁,嚷道:“啊~累死了。”



依旧坐在电脑前的功一盘着腿转向她。



“老师的心情如何?”



“怎么可能会不好呢。突然叫我过去,我都去了。”



“商量旅游的事?”



静奈疲惫不堪地点点头。



“他说想赏红叶的话要赶早,拿了一堆小册子等着我。他还看中了一家每个房间有独立露天浴室的旅馆。”



“什么时候?”



“下月的第二个周六。”



功一望着墙上的日历,说:“还剩下3个礼拜。”



“快点搞定吧。”泰辅边耐心搅拌着锅中的料理边说道,“那个中学老师和预料那样没太多存款吧。这50万早早解决为好。像以前那样拉保险不就可以了?”



功一抱着胳膊,盯着静奈。



“现在时机成熟了没?”



她皱着眉,沉思片刻。



“难说。正如功哥哥预料的,他相当小气,戒备心也很重。恐怕会怀疑我是为了拉保险才应酬他的。”



“嘛,事实如此。”功一笑了笑。



在欺诈高山久伸的同时,他们三人也瞄准了某个单身老师。35岁的他在小石川的学校教理科。静奈在9月的一个相亲聚会上找到的猎物。功一详细调查后,把他归为“C等级”,即价值低于一百万。价值高于一百万的属于“B等级”,高山久伸就被归于这类。无法估计上限的则属于“A等级”,可惜这样的猎物至今只碰到过2次。



“陪他去温泉旅行的话,他肯定会爽快地掏钱。”



听了静奈的话,泰辅出声呵斥:“喂!”



“知道啦,我也就说说。”



“就算说笑也不行。不管我们发生什么……”



“都不允许我出卖肉体,是吧?我知道啦,别再说了,都听腻了。”静奈不耐烦地摆摆手。



被抢白的泰辅缄默不语,他束手无策地望了望功一。功一朝他眨了眨眼,点头示意,好像在说:“规矩没变,放心吧。”见状,泰辅才开始专心准备咖喱。



“正所谓’贫不生根,富不长苗‘,所以我们要让钱流到自己手中。”这是他们刚开始欺诈时所说的话。当时,功一定下了数条规矩,不利用静奈的肉体就是其中之一。他说:“让妹妹出卖肉体的男人去死吧。”



自然,泰辅也有同感,他说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去陪老太婆睡觉。



“不行,这样也是出卖肉体吧。我们不做这些,要全凭骗人手段赚钱。”功一掷地有声地说。



当时哥哥的这番话仍犹如在耳。因此,他不可能允许静奈陪同去旅游。反而静奈的态度更令人担心,她一碰钉子就嚷嚷“出卖色相也无妨”云云。虽然不觉得她是真心的,泰辅还是无法不在意。“接吻和摸上半身都没关系。”擅自定下这些的始作俑者正是她自己。



抱着胳膊陷入沉思的功一开口了。



“在这个月中旬前了结它,目标是50万的保险。试着挂满泪痕地跟他哭诉没完成保险公司的指标。”



“会顺利解决的。”静奈思索了片刻。



“试着吊起他的醋意。泰辅,这个靠你了。”



“好。”



“他还不上钩的话就放弃吧。反正只是个C等级的,没必要浪费这么多时间。比起这个,我们有条大鱼要钓。”



“大鱼?”闻声,静奈满脸放光。每次接到新任务时,她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具体的饭后再说。太兴奋的话,不消化就糟了。”说着,功一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



准备晚饭是住在这儿的功一和泰辅的任务,他们每周轮流做饭。静奈的公寓在日本桥的浜町,她通常都在那起居。但是,那儿没有任何表明她和哥哥们相互来往的物品,这间房间亦如此,显示她出入于此的痕迹一点儿也没有。



现在,功一辞去了设计事务所的工作,不过他仍有接零活。他觉得维持设计这行对本职工作有用。



本职工作当然就是指欺诈。



自从静奈被资格商法所骗,他们决定从他人那弥补损失后,谁也没说过把欺诈作为本职工作。但是,他们三人合力欺骗他人的钱简直易如反掌。泰辅再次深深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羁绊。



最终促使他们下定决心,决定利用这种能力为生的是功一的那场遭遇。



某个连休结束的早晨,功一像往常一样去设计事务所上班,那儿已人去楼空。DC也好PC也好、复印机也好印刷机也好、颜色样本也好墨水也好纸也好、铅笔也好圆珠笔也好,手纸也好烟灰缸也好,所有的所有都消失了,什么也没剩下。不,有一样还留着,那就是这里的钥匙,它孤零零地垂在没有了百叶窗的窗框上。



事后,功一说:“当时,我完全一头雾水。”泰辅默默地附和:“任谁都会吧。”工作的地方一夜之间不见了,任谁都一筹莫展吧。



经营者行踪不明。闻声,债主都翻脸不认人了。这时功一才知道事务所身负巨债。



面对债主的追问,功一无法解释,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不仅失去了工作,而且被拖欠了2个月的工资。更雪上加霜的是连他的私人物品都被掳走一空,包括那部刚刚买的40多万的DV。早知落到这个下场,功一肯定不会买它。



预先支付报酬的工作也还剩下几个,其中,也有由功一负责签的合约。对方以此为证,要求他退还货款。



走投无路的功一硬着头皮答应做完自己负责的项目。他问认识的设计家借了器材。当然,一切经费都必须自掏腰包。泰辅和静奈靠着打工支付了这笔钱。



工作结束时,功一整整瘦了4公斤。



“我再也不会相信别人了。”脸颊消瘦、面容憔悴的功一对泰辅和静奈说,“可以信任的只有你们。我早该知道的,弄成今天这田地实在太羞耻了。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又不是哥哥的错。”泰辅说。



“你是受骗者啊,不用觉得羞耻啊。”



然而,功一决绝的双眼并没有一丝犹疑,他表情更加严厉了一分。



“以前就说过了,这个世界不是骗人就是被骗。知道还被骗的我真是个大笨蛋。还给你们添麻烦,作为哥哥真觉得羞耻。太差劲了。”



静奈把手放在耷拉着脑袋的功一的肩上。



“那么,功哥哥,我们骗回去。”



功一抬头看着她,泰辅也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太奇怪了啊。为什么只有我们必须遭遇这些?父母遇害,被赶出那个家,家变卖后多余的钱也被亲戚拿走了,好不容易三个人可以好好生活,又接二连三地被别人骗。这样子太奇怪了。绝对不正常啊。功哥哥,这个世界不是骗人就是被骗,对吧?那么,一直被骗的人不是很蠢吗?我们去骗人吧。”



“骗人,怎么说?”泰辅问。



“我被骗的钱也是哥哥你们拿回来的,不是吗?我们不是很顺利嘛。我们做这个就好了,找更多目标,从他们那骗回钱。”



“这样说……太乱来了吧。对吧,哥哥?”



然而,功一没有点头应和。深深埋着头的他仍然纹丝不动,保持着沉默。



找到设计事务所的老板已是一周之后了。在秋田县的男鹿半岛发现了他的尸体,跳楼自杀身亡。



他出资入股了新成立的IT公司。开张后,邀请他入股担任设计部门负责人的那个人下落不明,留给他巨额的借款和无底洞般的绝望感。上次他毫不犹豫地逃走了,但这次他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留了封遗书,决定自我了断。



兴许是这个起了决定性作用。之后不久,功一如同宣示般说道。



“我们骗回去吧。绝对不要再流泪了。”



静奈握紧双拳,泰辅微微颔首。功一既然这么说了,想必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我们最大的武器是静奈的美貌。不利用这个的话我们什么资本都没有。这个世界上垂涎美女的有钱人罄竹难书,我们就瞄准他们。不找穷人下手,这是规矩之一。”功一说。



没特别商量,不知不觉间分工就决定了。功一负责调查和策划,泰辅和静奈负责实施。大致顺序是首先由静奈骗倒男人,然后骗取金钱的时候泰辅出场。



三兄妹的“新事业”进展得相当顺利。静奈不但有姣好的容颜,而且天生懂得怎样虏获男人的心。少许交谈片刻,她就能近乎完美无缺地扮演对方喜欢的类型。



另一方面,功一、静奈都说泰辅是“模仿的天才”。保险业务员、银行职员、占卜师、棒球选手、牛郎,不管怎样的职业他都可以变装。而且每次变装都有模有样,不会让人另作他想。



“你当演员的话,现在也许已经去好莱坞了。”静奈曾这么说过。



泰辅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只是不愿扯后腿,认真地扮演罢了。但是,他相当享受这个“工作”,也从中找到了生活的价值。一考虑到下次要扮演怎样的角色,他就抑制不住心中的雀跃。为了变装而进行的研究也充满乐趣。虽然至今从事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但他还是第一次品味到这种充实感。



吃完咖喱,功一取出一份文件。



“不要摆架子了,快点告诉我们啦。”静奈撅着嘴抱怨。



“下次的目标是他。”功一把文件放在玻璃桌上。



这份文件附着张照片,三十岁左右,下巴纤细的男性优雅地站着。



“和以往的猎物相比,水准高了不少。”静奈说。



“他叫户神行成,餐厅的公子哥。”



“让这家伙买一千万的宝石?”泰辅问。



“对。”功一轻快地点点头,“一定要让他买下。然后静奈从他那里收到这宝石作为礼物。”



静奈用舌头轻舔嘴唇,竖起大拇指:“斗志满满!”



川野武雄如同旅行社代理点的业务员,把一叠旅行宣传册平摊在桌上。旁边还放着份整理的笔记,上面抄了一堆数字。“研究下来,还是箱根比较好。考虑到交通的便利问题,感觉这三家旅馆还不错,程度相当,料理都不错,费用也没太大差别。总体对比下来就是这样。”说着,川野把笔记转向静奈的方向。



上面记录着入住这三家旅馆时的各类费用支出。本来旅费都由川野支付,根本没必要给静奈看这些,想来他在暗示“我为你用了这么多钱噢”吧。就是因为你这德性才交不到女朋友的,静奈暗自骂道。



当然,这些真心话她没有表露在脸上。“都看上去很不错,”她微笑着对川野说,“你决定吧。”



“嗯,没问题。话说回来,你还没请到假?”



瞬时,他的脸阴沉了。



“明明是双休日啊……”



静奈摇摇头。



“跑业务的人哪有双休日啊。你想,我们可以好好地和有工作的客人谈话的时间只有双休日吧,对方平时也要工作啊。”



“……这样啊。”川野还是一脸扭捏不爽。



日渐稀疏的头发,日益松弛的脸颊,逐渐圆滚的腹部——怎么看都不是35岁应该有的容貌。据功一的调查报告显示,他在大学主修化学,一度在药品公司工作过,因为无法融入其中,半年后就辞职了。现在,他作为一名理科老师过着社会生活,但他在学校也并不亲切友善,学生们一致认为他是个怪人。



事实上他并非怪人,只是单纯不擅交际。他也渴望出双入对、渴望组建家庭。然而尽管他在网上报名参加了相亲聚会,但鼓不起勇气主动和女性搭话。静奈主动接近他时,他声音变尖,双眼犹如怯懦的小狗。



虏获这类男性对静奈而言简直就是三个手指捏田螺。聚会以来,他一天不落地给静奈传短信。至今,他们一起吃过三次饭、看过一次电影。这些已足够川野得意忘形了,他一副俨然是静奈男友的姿态。



刚准备下手骗钱时,川野邀静奈一同去温泉旅游。不擅与异性交际的他居然提出这种要求,实在让人有些愕然。很快,在和他的聊天中静奈嗅到了蛛丝马迹。他经常出没BBS,在那儿就算和熟人难以启齿的事也能轻松开口,找人商量。想必是BBS上有人建议他若想和女友进一步发展,不妨带她去温泉旅行。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家伙。静奈愤愤想着。



两人坐在池袋站附近某个大型书店的二楼咖啡屋里。静奈饮着红茶望向窗外。



便利店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花格子衬衫的男性,一头长发,带着黑框眼镜,手中拿着个纸袋。乍一看到,静奈差点没喷出来。如果这幅打扮是在秋叶原的话,怕会淹没在茫茫人还中很难一眼认出吧。



她把手伸到桌下,找到包中的手机按了几下,这种程度只消用到手就足矣。



静奈观察着便利店门口那男子的反应,只见他从口袋中摸出手机,确认一下便切断了电话。信号发送成功。



“那么,ユカリ(yukari)什么时候可以休息呢?”川野问道。



“这个……”



静奈侧着头考虑着“ユカリ(yukari)”的汉字到底应该怎么写,是由香里呢?还是由加里?自我介绍后,她从未用过汉字,每次写短信也总用“ユカリ(yukari)”。



“完成指标后,应该可以做些其他事了吧。”



“指标?这么严格啊。”



“是啊,”静奈点点头,“拉不到保单的话,公司没理由雇佣你啊。只要业绩稍微差点,工资上就直截了当地反应出来了。”



嗯,川野一脸无法领悟地应答着。对于公司、企业的话题他总显得局促,或许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是个逃兵吧。让这种人教的学生太可怜了,静奈如是想着。



“我也投保就好了。”川野挠挠稀疏的头发,喃喃自语似的。



知道就好,静奈维持着微笑,忍着没脱口而出。



“不想给武雄先生添麻烦,你还要担负旅费呢。”



“没错啊,不知道回来后还会剩多少积蓄呢。如果到时候还有多余,我想可以稍微帮点忙。”



说什么傻话呢。静奈急躁地抱怨着。旅行的费用看一下你的笔记不就知道大概了嘛——



从不铺张浪费的川野有近一千万的存款,同时,这也反映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铁公鸡。本来以为他没有爽快地投保是因为对静奈还心怀戒备,最近总算恍悟,他只是不喜欢让钱离开自己的手中。



川野朝静奈的身后望去,她感觉到背后有人走近。



很快,一位男人走到了两人的桌旁,他正是刚刚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那个男人。



“果然没错。”他打量了静奈一番笑道:“是ユカリ(yukari)啊。”



啊,静奈叫道:“ヤマダ(山田)先生……”



“我一看背影就认出你了,工作中?”他笑着对比着川野和静奈。



“呀,不是这样的……”



“诶?马上就要月末了,以为你还在忙着完成指标呢。达到指标了?”



“嗯,勉勉强强。”



“那个,”川野插嘴道。



“你朋友?”



“不,不是朋友……”



“我是ユカリ的救世主哦,对吧?”



男人回答道,并征询着她的认可。



“啊,那个,ヤマダ(山田)先生,我们还有重要的话要说,实在不好意思,下次慢慢聊……”



“诶,这样啊。那么,还有什么困扰的话要第一时间找我啊,一定哦。”



“嗯,谢谢。”



“上次在游乐园玩得很开心哦,下次再一起去吧。”



“嗯,一定。”



长发男子龇牙咧嘴地笑着离去了。急于知道详情的川野一脸焦躁地问:



“那人是谁?”



“高中时候的前辈。前阵子在路上偶遇,他知道我做保险,正被指标逼得焦头烂额,就投保了。”



“诶,”川野有些受伤地说,“还一起去游乐园了?”



“我问他要什么回礼,他就让我陪他去游乐园。但是,只有一次。”



“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不过真是个让人不爽的家伙,是个宅男吧。”



“你这算什么?我跟他不太熟,只知道他挺有钱的。所以,我被指标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拜托他帮忙。”



“找这样的男人?”川野突然目含怒火,“拜托这种混蛋宅男!”



“火烧眉毛了,我也是情非得已。”静奈冷冷地说道,呷了口红茶。



川野伸手拿起咖啡杯,咖啡杯碰到盘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很明显他正心神不定。



“我不苟同。用约会拉到的保单,这也太奇怪了。”



“也不是什么约会,只是一起去了次游乐园。”



“但是他好像把你当作恋人了。”



“没这回事。”



“总之,我讨厌你做这些。请不要再这样了。”



“这么说我也……”静奈低下头。



川野粗鲁地放下杯子。“还差多少?”



“什么?”她抬起头。



“指标。还差多少才完成?”



望着冲昏头脑的他,静奈忍不住想舔舔嘴唇。她努力抑制这份急不可待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开口。



透过望远镜,看到静奈和川野的身影出现在目标书店的正面。静奈挽着他的胳膊穿过马路,走进了一家银行。



泰辅放下望远镜,看了看手表,已经六点了。等下还有一个任务,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手的重要任务。不能让欺诈中学老师这种小事给耽误了。



泰辅再次举起望远镜。平时,坐在长凳上做这种举动相当奇怪,但对于宅男打扮的泰辅完全不构成任何问题。



不久两人走出银行,静奈对川野说了些什么后,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她对川野挥了挥手,乘上了车。川野一脸依依不舍地目送着。



泰辅也随即起身走到路上,急忙拦了辆出租车。乘上车后,他说:“去青山。”



手机响了,静奈打来的。



“我是ヤマダ(山田)。”泰辅说。



“钱收到了,一张。”



“这太好了。”泰辅点点头。一张也就意味着一百万。铁公鸡川野为了不让宅男抢走女朋友也下足了本啊。



“现在回日本桥的总公司,重新包装后赶往青山。”



“了解。我先去探路。”



挂断电话后,泰辅脱掉眼镜、假发,麻利地整理了下发型。他没有像静奈那样“重新包装”的时间了。



在青山下了车,他钻进附近大厦的厕所,从纸袋中取出一个包,里面装着件衬衫和外套。换装后,他把脱下的衣服、变装道具、纸袋塞进包里,走出了厕所。



目标的店坐落在古董大道沿街,广告板上写着“baron”。泰辅站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拿出手机,贴在耳边,装作开始说话的样子。当然,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baron”的门口。



打扮光鲜亮丽的男女不断鱼贯而入,年龄大约分布在20多岁到35岁左右,有情侣也有同性同行,也有些许独自到来的。



今晚这家店要举行聚会。对于泰辅他们相当重要的人会出现。



看了下时间,马上就要7点了。



一辆出租车停了,一个身着茶色皮上衣的男人走了下来。看了他的侧脸,泰辅把目光移到手中手机上的画面,上面有一张男人的照片。他和从出租车上下来的男子对比了一下。



目送着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店中,泰辅拨通了电话。



“嗨,’计划ART事务所‘。”功一说道。



“目标进入店里,没有同伴,交通工具是出租车。”



“不出所料。客人分布如何?”



“各种各样。女性独自进去也不会奇怪。接下来呢?”



面对泰辅的问题,功一沉默了片刻。



“不,还是照当初的计划。静奈一个人反而比较惹眼,你陪她一起进去。”



“了解。”



挂了电话,泰辅再次盯着“baron”,背后有人拍了下他的肩,是静奈。一袭灰色的连衣裙外面披了件短上衣,重新化了妆,比刚刚素雅了些。



“这种装扮可以吗?”



“有什么不满?”



“不是啦,只是担心太朴素了。”



“对方肯定看厌了那些浓妆艳抹啦。嘿,走吧,カスガ(春日)先生。”



“走吧,サオリ(佐緒里)小姐。”



趁着没有车辆来往,他们穿过了马路。



望着殷红的液体倾注到玻璃杯中,户神行成不禁感叹道:好酒。轻轻摇动杯子,凝视着微微漾起在内侧的红酒悄无声息地回归平静,和他预估的速度、粘度都相当接近。再次慢慢摇晃着杯子,闻着酒香,啜饮一口含在口中。相当醇香,丹宁的味道保留得很好,微微的甘甜也不觉得违和。和炸小牛排搭配应该不错,他想。



“产地是皮耶地蒙特。(Piedmont属意大利)”手持盛酒容器的年轻侍者说道。他系着蝴蝶领结,看起来并不太相称,还处于实习中的上酒服务员。



“北意大利啊。”



“嗯。瓶上写着GranReserva,这酒是Reserva——”



“可以了,我知道。”行成伸出右手制止他继续介绍。他不喜欢在品酒的时候听别人说这说那的,容易造成先入为主。



再次啜饮了口,他安静地闭上双眼,想象着用餐时候的情景。吃口炸小牛排,趁味道还残留在口中时喝一口这红酒,客人会有怎样的感觉呢?和炖煮酱汁(demiglacesauce)的味道相合吗?



Reserva的酿造时间有法律规定,要陈酿五年还是六年,嘛,这种事无所谓,重要的是它的味道和料理合不合。



“应该不错。”下完结论,行成把酒杯放在桌上。“但是……”他继续想:“价格太高了,在餐厅开瓶这个至少需要7000日元吧。对于心情舒畅地来用餐的情侣来说有点小贵。”



行成从口袋中掏出记事本,总之先把名字记下了。根据购买数量,或许价格还有回旋余地。



离开先前的地方,他开始环顾四周。虽说是站着用餐的聚会形式,但实则这是个意大利红酒的试饮会。排放着料理的桌上,放着相应推荐的红酒。



受到招待的人大部分都是与饮食店相关的,星星点点也可以看到些名人的身影,很少有来路不明的人。听说有邀请函通过网上拍卖流出,主办者因担心出席者寥寥无几,对此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行成在摆放着鲜鱼腌泡汁和白葡萄酒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如何搭配白葡萄酒一直是他的软肋之一。



举起酒杯时,一个女性的声音不经意闯入他的耳朵。



“前几天,有人推荐了我一家超好吃的洋食屋。”



行成对“洋食”这个词有了反应,微微转了下头。



身旁站着一对年轻男女。行成猜测他们是一对,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异样,男方一副谦恭的样子,似乎故意放低了姿态。



“洋食的话还真少见呢。哪家?”男子问。



“’户神亭‘,名字很奇怪吧?”



听到这话,行成不由自主地身体僵硬了。他从没想过居然会提到这个店名。



“需要倒红酒吗?”女店员笑容满面地问道。



“啊……谢谢。”行成把空酒杯递给她,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身旁的对话吸引住了。



“这店我听说过,东京都内有好几家呢。我还没去过,这样啊,有这么好吃啊。你们点了些什么?”



“我点了炖牛肉,朋友点了油炸海鲜大餐,果然很好吃啊。”



“诶,下次我带妻子一起去吃吃看。”



“但是,不一定所有女性都会喜欢这家店。你要带夫人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刚准备啜饮口白葡萄酒的行成停了下来,这是很难令他不介怀的话。



“啊,这从何说起?”



对方追问着,行成在旁侧耳倾听。



“这个啊,很难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女性的话,我想她会明白吧。或者也许这都是我的心理作用啦。”



“有点在意啊,我反而更有兴趣了。”



“那去一次吧。到时就会明白了。”



“嗯。那挑个日子去吃吃看。”



两人开始慢慢走开,行成见状慌了手脚。他把喝到一半的白葡萄酒放在桌上,追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着,有说有笑的。女方身材修长,从一晃瞅见的侧脸判断20岁出头点。男方也相当年轻,似乎比她年纪大一点。中等身材,浑身散发着业务员的感觉。



“打扰一下,”身后传来声音。两人闻声停下脚步,同时回头,脸上都浮现疑惑不解的表情。



行成吃了一惊。女子比他凭背影想象的容貌还要美丽几分。“啊,请原谅我的唐突。刚刚在那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两人对望了一下。女子若有所思状。



“关于洋食屋的对话。”行成说,“刚刚提到’户神亭‘了吧。”



啊,女子点点头。



“提到过,怎么了?”



“那个……不知道您有什么不满?”



“哈?”



“就是关于’户神亭‘,您说过’不一定所有女性都会喜欢这家店‘吧。请具体告诉我详情吧。”



这时,男子向前迈了一步。



“不好意思,你是?”



“啊,实在不好意思。刚刚就应该自我介绍的。”行成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名片,“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印着“有限公司户神亭专务户神行成”。看到这个,女子睁大了双眼。男子也顿时哑然了。



“真糟,我居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说着,她伸手遮住了嘴。



“呀,实在不好意思。”突然,男子开始不停低头,“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近距离地遇到那店的经营者。我们决不是故意的。请千万别放心上。而且,她刚刚说了’户神亭‘的料理很好吃。”



行成摇摇头。



“我并没有觉得不愉快。相反,觉得自己很走运。能够听到客人的真心话而不是恭维之词实在很难得。我关心的只是您的感想。”他紧紧盯着女子看着。



女子困扰地低下头,眨了眨眼。



“对不起,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请当作是小姑娘的普通感想,忘了它吧。”



“这个普通的感想很重要。拜托了,请一定要直言不讳。”



“嘛嘛,请稍微冷静一下。”男子突然插话道,“这位小姐是我顾客的女儿,并不是饮食店的相关者。所以,请一笑而过忘了吧。到此为止怎么样?”



“不,我绝不是在苛责她。真心想要听取她的意见,可以吗?”行成挠了挠后脑勺。



体察到他的心情,男子向女子望去。



“你意下如何,サオリ(佐緒里)小姐。他都这样拜托了,你就直言不讳吧。”



“拜托了。”行成低下头。



“真难办啊,演变成这局面……”她叹了口气,“那个,现在非说不可吗?”



“嗯?”



“可以的话,我想再去一次店里,身体力行再确认一下。”



“去我的店里?”



她点点头。



“既然要谈一下对贵店的感想,我也不愿说些不负责任的话。被当时的心情所左右而出的感想反而会给您造成麻烦。”



“不,这样也很有参考价值。”



“我办不到,不想现在说些蠢话事后再追悔莫及。过两天,我会去’户神亭‘用餐。届时,如果印象仍和上次如出一辙的话,我会发短信给您,意下如何?”她看了看行成的名片。



“这也可以,但是……”



对于行成而言,他现在就急于想听。但是,既然她无法认可也不能过于强求。



而且,仅仅是谈谈感想就如此认真的女性已经非常稀少了。正因如此,他才执意想要听到她的意见,不是通过短信,而是面对面地谈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短信的话,サオリ(佐緒里)小姐可以轻松地直抒己见了吧。”陪同的男子说道。



“请等一下,请问什么时候方便来’户神亭‘呢?”行成问。



“还不清楚……”



“定了日子请转告我。用餐后,五分钟也好十分钟也好,请说一下感想。”



“发短信不行?”



“拜托了。”他再次低下头。



听到她叹了叹气。



“明白了。我会转告的。但是,请不要过于期待。我并不知道太多店,对料理也不了解。”



她苦笑着望向同伴。



“好像情况变复杂了。”



“顺其自然也不错。啊,对了。都忘了自我介绍,这是我的名片。”男子递了张名片给行成。



名片上印着“Cortesia·日本东京本部营业部营业一课春日井健一“。”Cortesia“的名字行成有所耳闻,是个珠宝公司。



“不是饮食业的啊。”



“所以一开始就道歉了。有个受邀的朋友把邀请卡送给了我。我知道这位小姐喜欢红酒。”



“这位……”行成再次望向女子。



“我姓タカミネ(高峰),叫タカミネサオリ(高峰佐绪里)。”



她从包中拿出学生证,汉字写作“高峰佐绪里”,是京都某所大学的大四学生。她说为了到东京体验各种各样的事,现在正处于休学中。



“悠闲自得呢。”



“但是,如果对社会一无所知就毕业的话,不是很危险吗?”她挑衅地瞟了下行成,不甘示弱道。



“原来如此啊。”行成答道。就连对店的感想也不草率发言的女性,对她而言,想在踏入社会前了解这个社会是理所当然的。



随后,佐绪里和春日一起离开了会场。行成继续喝着葡萄酒,心里泛起阵阵涟漪。佐绪里的身影在头脑中挥之不去。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在意的是她对“户神亭”的感想还是她本人。



聚会持续到了九点多。行成拦了辆出租车,回到了位于目黑的家。十年前父亲政行购买的房子。之前是一户德国人住在那儿,所以玄关的门特别高。从外看来像是日本的房子,实则屋内榻榻米并不多。



政行正在起居室打电话。他还穿着西装,应该回来没多久。从他严厉的口吻中推测电话那头是哪个分店的店长吧。



“总之,不许再犯同样的错误。好好记着!”说着,政行挂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行成问。



“无聊的话。采购出了纰漏,原材料不够了。又不是小孩子!”政行咂了咂嘴,脱掉外套,“葡萄酒那方面怎么样?”



“嗯,不错的挺多。但没有眼前一亮的。”



政行嘿嘿笑了。



“嘛,多操操心,我也在操心着呢。”



“不能只是模仿爸爸你。”



“当然了。这是你的店,所有都由你全权负责。”



“我知道。”



出了起居室,行成走上楼。他的房间在两楼。



过阵子,他就要成为“户神亭”的新店长。已经选好店址准备着手装修了。他脑海中每天都塞满了这些,不停考虑着准备工作。



想要开家具有自己风格的店,这是行成最大的愿望。当然,如果客人不满意就毫无意义了。



脑海中再次浮现高峰佐绪里的身影。早一秒也好,他想尽快和她聊天。



戒指的正中镶着颗耀眼夺目的钻石,而且,它的四周还镶了一圈透明的宝石。泰辅望着这戒指,不停眨巴着眼睛。



“好美啊,这戒指怎么回事?”



功一嘴角微微上扬,把戒指从手指上摘下。



“拍摄用的道具,我稍微加工了下,足够以假乱真吧?”



“不错嘛。”泰辅接过戒指,细细察看起来。



为了演好这次变装的宝石商,他最近学习了不少相关知识。尤其详细了解了“春日井健一”上班的公司“Cortesia·日本”。该公司的订婚戒指有一个特征:底托处刻有“Cortesia”的首字母“C”,它的侧面并排装饰着“C”的镜面字样。相当正统的款式。



“这戒指应该能以假乱真吧。”泰辅拿起放大镜,放大了观察。



“嘿,泰哥哥,装的有板有眼的嘛。好像专业宝石商哦。”身旁的静奈调侃道。



“是人造氧化锆。”泰辅说。



“废话。”功一笑出声,“货真价实的钻石要好几百万呢。不过你看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泰辅的眼神从放大镜那儿抽回。



“乍看和钻石一模一样,放大镜下就可以看到切割部分的线条有些粗糙。而且,闪得太过了。很明显就是人造钻石。”



“诶?”功一和静奈面面相觑。



“我要说的就这些,”泰辅把戒指还给功一,“可惜,我也不是很清楚。没见过真的钻石,想要比较也没折。”



“什么嘛,真失望。嘛,也没法子。”功一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放回盒子,取出另一个盒子。打开盒盖,放到泰辅面前:“这个如何?”



盒子里放着的也是一枚戒指。上面并没有镶嵌很大的钻石,整个戒指镶满了小钻石。



“’Cortesia‘的新款。”泰辅脱口而出道,“不是还没有引进日本吗?”



“应该是黑市流出的,这款赝品早就偷偷流入市场了。我在御徒町发现的。明眼人一眼就可以辨清这是假的,不过外行人的话怕是分不清的。”



“我也分不清。因为,我只看过照片。”



“让我看下。”说着,静奈伸出了手,立刻带在无名指上,放在荧光灯下比量了片刻。



“好可爱啊,我喜欢这个。”



“戒指的尺寸已经是静的手指大小了。总会是你的,别着急。不过,不要带着它出门。在家过过瘾就可以了。”



听了功一的话,静奈撅着嘴拔下戒指。



“把这戒指卖给户神?”泰辅问。



“没错。刚刚那款是650万,这款是350万,一共1000万。为了更逼真,加了点尾数。”



“会不会察觉到是假货啊。”



“这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购选戒指的时候,它们是作为礼物送给静奈的,户神不会看得太仔细,永远都不会。”



“户神对宝石不了解吧?”静奈满脸担心地问。



功一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



“户神行成,28岁。毕业于庆明大学经济学。毕业后在父亲经营的餐厅工作。吉祥寺店的店长。兴趣是音乐鉴赏、爬山、钓鱼。大学时代加入了自行车郊游社团。从未独居生活。爱车是LEGACYTOURINGWAGON。没有喜欢的艺人。对演艺圈一无所知。没有喜欢的品牌。在家附近的理发店理发。从不染发。父亲叫户神政行。洋食餐厅”户神亭“的社长,都内有四家店。大阪、横滨各一家。餐厅是这十年间突然风行的。最近准备再开一家分店。听说这家店将全权交给行成。户神家位于目黑,曾在横滨居住过。”一口气读完这些,功一来回扫视泰辅和静奈。“如何?这份资料中没提到他对宝石有深究。还有个未经证实的情报,他至今只交过一个女朋友,大学时就分手了。没有女性缘,说好听点是淳朴,说难听点叫土气。他压根儿不会考虑这枚戒指也许是赝品。总之,看你们演技了。”



泰辅从功一那拿过文件,又看了遍内容。似乎的确没有担心的必要。



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调查得如此详细啊,泰辅佩服道。虽然见怪不怪了,但功一收集情报的能力实在令人瞠目。



功一的目光停在这次的猎物上。他是功一潜入一个单身聚会时盯上的目标。户神行成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前来寻找女伴的男性中居然混着物色猎物的人。



据功一说,他盯上户神也是个巧合。他得知户神的父亲是经营洋食餐厅的,对他产生了兴趣。然后,无意中听到的闲谈让功一确信了他是下次目标的合适人选。



“A等级”功一如是评价着,这意味着如果欺诈成功,他们会有巨额收益。



“终于到了今晚。静,有信心吗?”功一问。



红酒聚会的那晚,静奈和户神行成约好的那件事。她前往广尾的“户神亭”用餐,然后和他碰面。



“当然。作战计划天衣无缝。”静奈自信满满地说。



“让他彻底上钩啊。哥哥的作战计划总是无懈可击的。”



“没错。只是提了’户神亭‘的名字,他就上钩了。当时,我可是拼命忍着笑的。”



听着泰辅和静奈的话,功一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自从看穿他是个热衷于’户神亭‘的人,我就打算把他当作冤大头。某种意义而言,他现在眼中容不下女性,脑海中尽是新店的事。所以,他一定很想知道他人对于’户神亭‘的想法。落入你们的圈套也是自然而然的。暂且和静的魅力没有关系。”



“啊,真伤心。”



“不是说了是’暂且‘吗?现在开始就全凭静的本领了。绝对不要失手哦。”



“交给我,基本上知道他的弱点了。”被功一一激,静奈反而更有干劲了。



“好,相信静的能力。”功一坐回椅子上,再次看向泰辅和静奈,“有事和你们说。这个任务完成后,我们就金盆洗手。户神行成是最后的猎物。”



哥哥的话让泰辅跌破眼眶。



“哥哥,这是怎么回事?”静奈困惑地问。



“日语也不听懂吗?从户神行成那捞到足够的钱,然后金盆洗手,再也不涉足欺诈这行。”功一慢条斯理地说。



“为什么啊?”泰辅问。



功一叹了口气。



“总有一天我们要收手的。你也好,静奈也好,总会结婚,有个幸福的家。为此,尽早融入正常的社会生活比较好。”



“但是,这么突然……”说完,泰辅转身征求静奈的赞同。



她也点点头。



“是啊,又不是可以匆忙下决定的事。好不容易进展得这么顺利。”



功一摇摇头。



“并不突然。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一步。继续干这行,总有一天会遇到危险。也许哪天突然撞见之前被骗的那些家伙。正是因为现在干得相当顺利,安全抽身才更为重要。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变了。这次是最后的任务。”



看来功一的决心固若金汤。这种时候,他们再多费唇舌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而且,他的决定从未出错过。这点,泰辅和静奈都心知肚明。



“既然哥哥这么说了……我知道了。”泰辅回答。



“静呢?”



“我也同意。”



“嗯。那么,最后的工作,好好干!有了钱,我们也可以在哪里开家小店。”功一笑道。



户神行成踏入“户神亭”广尾店的门口时,八点半刚过一会。店内热热闹闹的。柜台前有不少常客的身影。行成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小声打了个招呼。



和开店后每月光顾一次的老夫妇交谈片刻后,他继续走往深处。餐桌基本上都客满了。



高峰佐绪里坐在墙角的一个小桌前。看起来已经用完了餐,正在品着红茶。



行成回到柜台,看了下记账单,默默记下她点的菜单。



随后,他再次走近佐绪里的位置。她似乎察觉到了,抬起了头。望见笑脸相迎的她,行成心扑腾扑腾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至于原因,他也不清楚。



“点了炸猪排?”他问道。



“嗯。非常好吃。”



“太好了。我可以在这坐下吗?”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请坐。”听到她的首肯,行成坐了下来,叫了服务生,点了杯咖啡。



“没想到你会一个人来。以为你会和朋友一起来呢。”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朋友突然有急事。”



“这样啊。那可以改日再来的。”



“我也想过,不过这些都是和户神先生约好后才发生的,改日的话会给你添麻烦吧。”



行成重重地摇了摇头。



“没有这回事呢。本来就是因为我的过分要求。哎,实在很抱歉,反而让你操心了。”



“别放心上,我并不讨厌独自用餐。”佐绪里微笑着喝了口红茶。



行成的咖啡到了。喝了一口后,他竖直了背望着她。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店的不足?”



她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



“呀,并不是什么不足。平常人可能都会一笑而过了,我也只是稍稍有点在意罢了。所以,你这么郑重其事我反而束手无策了。”



“想听一下作为参考意见。请一定要直言不讳。”行成把双手放在膝上。



佐绪里露出略微苦恼的表情,然后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不客气地妄言了。我在意的是柜台上的餐位。”



“怎么了?”



“那里总是有很多常客吧。和店员眉飞色舞地聊着天,好像家人一样。”



“有什么不妥吗?”



“法式餐厅、意式餐厅也有常客,但都没有这番热闹光景,也没有柜台上的餐位。”



“柜台上有餐位不好吗?”



然而,佐绪里没有点头。



“并不是这个问题。只是对于我这样初次光顾的顾客而言,弥漫着略微不舒服的气氛,好像被排斥在外了。”



“你过虑了。确实,比起法式餐厅和意式餐厅,这里的常客比较多,但这是洋食屋的优点。你来多了肯定会习惯这里的气氛。”



听罢,她沉思了片刻。



“但是,只是为了吃饭就必须习惯这里的气氛,太奇怪了。”



“是吗?但是……”这时,行成苦笑了,“对不起,明明是我提出要听听意见的,却反驳了,真没辙。”



“让你感到不愉快的话,我道歉。外行人的意见而已,请别放心上。”



“不,我会参考的。至今为止,从来没考虑到过。”



行成从口袋拿出记事本,记下了:考虑一下关于如何对待常客。



“不过,”佐绪里说,“料理很好吃,真的。”



“谢谢。”



行成话音刚落,她耸耸肩笑了笑。看着这个笑颜,他胸口再次传来扑腾扑腾的剧烈心跳。



留神到户神行成的反应,静奈感觉到总算局面由她掌控了。和预料的一样,他是个忠厚老实、热心于工作的男人。而且,从来没有吃过女性的狡猾、富有心计的苦头。他做梦也想不到乍有其事谈着感想的高峰佐绪里心里盘算着怎么玩弄他于股掌。



安心了,照着这个步调下去似乎进展不错。她想。然而,这种自我宽慰的想法以前几乎不曾出现过。



事实上,她也隐约注意到这次的心情和以往有些不同。至于理由,她不知道。夸张地说,罪恶感隐隐在心中漫延。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此刻赶走这种心情似乎变困难了。通常,上当受骗的人活该这种信念总是会战胜罪恶感的。



今晚似乎有些不同。平时,她会装作稳重的样子,暗暗瞧不起对方,这次却感觉被什么看穿了似的。



或许是这个店的缘故吧。走进店的瞬间,她反常地无法冷静思考,感觉到藏在内心角落那扇古老的门似乎被推开了。但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不知不觉中卸下了防备。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因为这儿是洋食屋吧,静奈想。与从前父母经营的“有明”截然不同,这店宽敞又高级。但是,这儿弥漫的气氛中的确有种似曾相识的东西。这种气氛仿佛把她的记忆带回那年幼的日子,从未考虑过欺诈之类的纯真无邪的青葱岁月。



“怎么了?”行成问道,脸上挂着不安。



“没,没什么。”静奈摇摇头。



“还有没有其他在意的地方?无论什么都可以,请不要顾虑,直说无妨。没有专业知识和先入为主观念的客人的意见对于我们而言相当具有参考价值。”行成还是满腔热情地问道。



静奈放下茶杯,扫视了下周围,说:



“那么,还有一个地方。”



“是什么?”行成身体微微前倾。



“里面的餐位。刚刚就有些在意。”



“里面?”



店的里面有块独立的空间,放着四张桌子。那儿坐着的顾客通常都是情侣。



“只有那个地方的光亮不太一样。”静奈说。



行成点点头。



“那儿是为了想要和重要的人安心地用餐的客人准备的,嘛,基本上都是情侣。”说着,行成望着静奈,“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考量不错,但我觉得灯光的角度不太好。”



“角度?”感到意外的行成再次看向里面。



“基本上里面的光线都很昏暗,然后从一个方向投来强光,在脸上呈现出阴影。这样的话,人的容颜看上去不太赏心悦目。”



“诶,这样?”



“就譬如在黑暗中用手电筒从下面照人的脸,会觉得相当恐怖吧。夸张来说,就是这回事。”



“原来如此。我从来没想到过。但是,自己并不清楚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样子吧。”



“通过留心其他顾客的脸,然后自我代入想象。女性通常都会这样代入想象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行成佩服地点点头。



“对于男性而言,这点怎么想也想不到。我也会参考这点的。谢谢。”行成又在记事本上记了几笔,再次看了看里面的座位,“新店会考虑到这些,其他店的光线问题也重新修改一下比较好。”



“新店?”



“事实上,会在麻布十番开家新店。我一直在头痛怎么布置这家店呢。想听听高峰小姐的意见。这店从开业准备到经营都有我一手负责。”



和功一的调查一样,静奈边想边点了点头。



“这样啊,好厉害呢。”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想要做出和其他店不一样的特色。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想要做出怎样的店呢?”



静奈问着。仿佛就等着这个提问似的,行成眼睛顿时发亮。



“一言以蔽之,可以让客人愉快谈话的店。要我来说,现在的’户神亭‘做得太过了。正因为这样,欠缺可以轻松谈话的氛围。且不说嘈杂,用餐时的聊天是必不可缺的。虽然是不是可以聊得尽兴因人而异,但我觉得也会受到店内的设计、店员的服务态度的影响。”



看着露出皓齿粲然一笑的行成,静奈想:这人是不是不曾撩起过人类内心潜在的恶。她的内心涌出了想让他尝尝苦头,想让他知道人性本恶的想法。但是,另一方面,她羡慕他的那份天真无邪。



“事实上,”这样说着的行成表情如同想出新的恶作剧的小学生。“我有可以让人眼睛一亮的菜单。”



“是什么?”



“就是”他压低了声音,“牛肉丁盖浇饭。”



“诶?”静奈瞪大了双眼,“秘密武器是牛肉丁盖浇饭?”



行成重重地点点头。



“当然,不止这些。有套餐,吃完鱼或者肉之后,再上牛肉丁盖浇饭。前菜都是为增添牛肉丁盖浇饭的美味。”



“听起来不错。但是不会太多吗?”



“为了配合女性的胃口,所有料理的量都有必要调整一下。”



“看来对牛肉丁盖浇饭挺有自信的呢。”



行成使劲点了点头,胸口轻微地翕张着。



“我家的店变成今天的规模也是多亏了牛肉丁盖浇饭。它引起了顾客纷至沓来。”



“早知道,刚刚应该点牛肉丁盖浇饭的呢。”



他笑着摇摇头。



“很可惜,这家店里的牛肉丁盖浇饭不是原来的味道。父亲在新店开张前令负责人开创独特风味的牛肉丁盖浇饭,没有传授他们原来的食谱。也就是说,’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口味也不尽相同。”



“那么,这家新店也是新口味?”



“不,这家店回到原来的口味。”行成斩钉截铁地说,“回到起点,再现最初的’户神亭‘。前阵子,我终于说服了父亲。”



“从父亲那得到食谱了吗?”



“嗯。再现原味也相当辛苦。对了,下次要开个牛肉丁盖浇饭试吃会。乐意的话,你可以参加吗?想让你试吃一下。”



“我?可以吗?”



“拜托了。比起专业美食家,听取你的意见更有参考价值。不,是我想要作为参考。”



看着热情游说着的行成,静奈由衷笑了,这下确定了和他再次见面的机会。牛肉丁盖浇饭的试吃会也不赖。找功一商量一下,肯定会想出兼顾内行、外行的意见。刚刚和行成提到的常客的存在感太强会给初次光顾的客人带来不舒服感这意见也是功一教她的。



“啊,已经这么晚了。”看着手表,行成说,“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之后你还有什么预定吗?”



“没有。”



静奈暗暗期待着行成的邀约。



“这样啊,太好了。”



但是,行成全然没有要邀请的意思。没法子,静奈只好背起包。



“那个,买单……”



“不需要了。”行成伸出右手制止了,“今晚是我拜托你来的,所以请让我请客吧。”



“但是……”



“听到了宝贵的意见,足够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轻描淡写的口吻里含着拜托的口吻。静奈想:看来并不是个油腔滑调的公子哥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她低头致谢。



起身站了起来,行成也随后站了起来,看样子要想要目送。



柜台上的餐位还有客人的身影,觥筹交错,大快朵颐。



“也许你说得对。”走出店,等着电梯的时候,行成如是说,“常客太过招摇决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又不能不重视常客。两难的问题啊。”



“请别太在意了。”



“不,好不容易可以负责一家店,不想太草率。”



行成说的当口,电梯门开了。身着灰色西装的白发男子走了出来,他看到行成,停下了脚步。



“爸爸,你今晚不是应该去横滨吗?”



听到行成的话,静奈吃惊地凝视着对方。这个人竟是户神政行。



“改变主意了。你才是,在这里干什么?”说着,户神政行瞥了一眼静奈。



“听取这位的意见。之前不是说过嘛。在红酒聚会上碰到的女性就是这位小姐。”



“啊,原来如此。”户神政行点点头,“特地让你前来,实在不好意思——那么,是什么意见?”



“下次慢慢说给你听,很有参考价值。”



“这样啊,太好了。”户神政行对静奈笑了笑,笑容中饱含包容力。



“那么,我先走了。”



“我送你到下面吧。”行成说。



“送到这就可以了。谢谢你的款待。”静奈走进了电梯。



出了大楼,没走几步,手机就响了。



“对面的行车道。”泰辅说道。环视后,她看到一辆蓝色的轻便客货车停在那儿,车内有他的身影。



穿过马路,静奈坐上副驾驶位置。“户神亭”所在的大楼位于右斜前方。



“如何?”泰辅问。



“还不错。应该没有留下坏印象。”



“这样看来,用餐后你们俩没有约会。哥哥还让我尾随呢,变装道具都带了,看来白拿了。”



静奈沉下了脸。



“他挺耿直的。看来要想进展顺利的话不得不由我主动出击了。”



泰辅贼贼地笑着:“的确如此。”



“不过已经约好下次再见了,别担心。”



“这样就较保险了”正要发动引擎的泰辅忽然停下了动作,“喂,那家伙出来了。”



行成正从大楼中走出,户神政行紧随其后,大概事情都办完了。两人乘上出租车,驶向远方。



“就是有这样的父子啊,我们才能成功骗钱。”目送着出租车远去的静奈说着,望向邻座的泰辅。



不知为何,他表情僵硬地凝视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连眨眼也忘记了。静奈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凝重的表情。



“那家伙,后面出来的那男人是户神行成的父亲?”泰辅呼吸急促地问。



“嗯,怎么了?”



“是那家伙”泰辅喃喃自语道。



“诶?”



“那晚……父母被杀的那晚,从后门出来的那个男人……刚刚那男人就是当时的那个男人。”



听完泰辅的话,功一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僵硬了。



“没搞错吧。可以百分百确定吗?”望着弟弟,功一再三确认着。



“不能打保票……但是,很像。应该是那个男人。”



“应该,这样是不行的。”



“虽然这么说,但没法确认……只能说很像。”



泰辅坐在床上,紧握双手。眼神中充满了拼命想要传达这种心情的光芒。



功一的思绪飞回了14年前。父母遇害后,受惊过度的泰辅一言不发,冷不防的,他开口了。这个声音至今还在功一耳畔萦绕。



“哥哥,我看到了。杀死爸爸他们的那个家伙,我看到了。”



泰辅现在的眼神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定是后悔和遗憾的心情再次在心中复苏了吧。



功一转向静奈,她靠着床坐在地板上。本来应该听她叙述今晚的进展情况。但是在这之前,脸色全变的泰辅说了“看到那个时候的男人了”这句话。



功一起身打开壁橱,拖曳出一只纸箱,打开盖子,里面装着厚厚的文件。



那些全部都是父母遇害事件的相关资料。或者说,几乎都是新闻资料,从中可以大概猜出是小孩子收集的资料。



功一翻到某个新闻报道的版面,递到静奈面前。



“静,好好看这副肖像。户神政行长这样吗?”



这篇报道中刊登了以泰辅的描述为基础所画的肖像。



静奈端详了片刻,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的确有些像……但是,不至于一模一样。”



泰辅在一旁窥视着肖像,尴尬地挠挠脑袋。



“那个时候惊慌失措的,而且也是第一次描述,没有很好说明。事实上想要画出的是那张脸,户神政行那张脸。”



功一合上文件,重新坐在椅子上。



“都已经过这么久了。你的记忆会不会有些许模糊了?”



“不可能的,相信我。我懊悔得不得了。没有好好看清那张脸,所以什么都做不到。这张脸,我死也不会忘记。想要也忘不了,这张脸每天都浮现在脑海中,出现在梦中。所以,不可能会记忆模糊,绝对不会。”



盯着述说着的弟弟的双眼,功一意识到质疑泰辅对他来说太可怜了。对于当时年幼的泰辅来说,目击到杀害父母的犯人是多么大的心理负担啊,一想到这,他就觉得胸口抽痛。



功一双手交叠在胸前。



“就算这样,仅仅长得相似,什么都做不了。”



“但我不认为这是偶然。我们家是开洋食屋。户神也是经营洋食屋的。说不定出于工作需要和我们父母有什么联系呢?”



功一点点头,泰辅说的的确在理。



“我会试着调查的……”



“怎么调查?”静奈问。



“现在开始考虑考虑。总之,这件事交给我。有什么发现会告诉你们的。”



听完功一的话,静奈默默点了点头,泰辅仍一脸无法释然。



“怎么,泰辅,有什么不满?”



“也不是……”



“有什么就直说啊,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我觉得你好像不相信我说的。”



“为什么?”



“因为他可能是那个事件的凶手啊,那个杀死父母的凶手。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静呢?不是应该更吃惊、更兴奋吗?”泰辅声音变尖锐了。



功一叹了口气。



“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吃惊。如果户神政行真的是你看到的那男人,就是件不得了的事了。但是,现在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我讨厌一会充满希望一会变成绝望。我们已经受够了期待落空了。”



“没错啊,哥哥。”静奈也说道,“把兴奋留到找到证据后吧。我也不想再失望了。特别是关于那件事。”



听着他们两人的话,满脸不服的泰辅流露出些许寂寞,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了。目击到犯人的只有我一个。我再怎么说像,也没有任何证据。”



“不要意志消沉啊。都说过我会调查的啊。说起来,今晚怎么样,进展顺利吗?”



功一来回望着泰辅和静奈。



“哥哥的建议很有效哦。”静奈答道,“行成那家伙相当在意常客的问题。照明的问题也提到了,他很认真地采纳了。”



“调查也算有价值了。那么,下次的约会?”



“很顺利哦,他邀请我参加牛肉丁盖浇饭的试吃会。”



“牛肉丁盖浇饭?有这种试吃会?”



“他让我一定出席。那家伙好像不习惯和女性相处,下次我要主动出击了。”



静奈志气高昂地说道,功一信任地点点头。另一方面,他也相当在意郁郁沉思的泰辅。



两天后,功一去了趟横滨。走出樱木町站,沿着饮食店星盘罗布的道路向南走。横架在大冈川上的天桥跟前有家“马之树”咖啡屋,木屋的模样,店内也装饰着不少木头。



功一在原木加工而成吧台上坐下,点了杯咖啡。身旁还有其他顾客。秃头白须的店长熟练的泡了杯咖啡。



“这店在这里开几年了?”喝着黑咖啡的功一问道。



“25年”店长压着声音答道,“什么都很旧了,到处都嘎达嘎达作响,必须要补补修修啊,费钱哎。”



“开了好久呐,这一带也变了很多吧。”



“怎么说呢。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一带也不大。”



“孩提时代,我来过这。不知道当时去的洋食屋还在吗?”



功一话音刚落,店长便重重点头。



“你说的是’户神亭‘吧,以前在斜前方,现在是家二手CD、DVD店。”



“啊,那家店……怎么了?”



“搬到关内了。没听说过’户神亭‘吗?最近很红的。”



“好像在银座见过。”



“原来是开在这边的。虽然是家小店,当时就挺受欢迎的,都要排队用餐。那些不耐烦排队的就转来我们这了。”店长爽朗地说着,一点都没往事不堪回首之感。



“这么受欢迎啊。”



“牛肉丁盖浇饭深受好评。电视、杂志上都有介绍,我也去吃过几次,确实好吃啊。”



功一想起静奈说过要去牛肉丁盖浇饭的试吃会。户神行成打算作为新店的主打菜。



“经营店的是怎样的人?”



“叫户神的一个人,所以才叫’户神亭‘,是个热衷于经营的人。开张的时候也来我这里打招呼了。听说在别处修业后好不容易才独立开的店。最初没什么客人,很难熬的样子。三年后突然流行起来了,都要排队用餐了,真是了不起啊。随后不久,店就搬到关内了。肯定是觉得店面太小了。啊,对了,要不要告诉你关内的店的地址?”



“不用了,我自己找找,多谢。”



“大概10年前搬到关内的。之后生意就越来越欣荣了,现在分店也开了不少。我实在望尘莫及啊。”



功一点点头,喝完剩下的咖啡。据他的调查,“户神亭”搬到关内是12年前。2年后,户神政行搬家了。看来赚了不少钱。



功一他们的父母遇害是在14年前。如果店长的话可信,正好是“户神亭”开始流行之际。那个时间,户神政行是否在横须贺犯下强盗杀人罪,有必要慎重考虑一下。



付了咖啡钱,功一走出店,眺望着位于斜前方的二手软件店。店前镶着玻璃窗,上面贴满了海报、演员的凹版相片。不走进店内就无法望个真切,店铺比“有明”略微狭小。受欢迎得都要排队用餐的话,自然想要搬到更宽敞的店铺。



走往樱木町站的途中,突然想起些什么,他转身走向日之出町站。边走边拿出手机,按了几个号码。和这个人还保持联系这件事,他从未跟泰辅、静奈提过。



电话通了,功一说:“我现在在日之出町,能不能见个面?”对方爽快地应允了,约好在横须贺中央站碰面。



很久没有乘坐京浜急行了。功一站在门旁,眺望着窗外流转的风景,往昔也一点一点浮现。他对靠山靠海的地方有着特殊的感情,可以看到星星疲劳也全然消除。



功一微微晃着头,陷入了感伤。回到那个地方也没有什么,他自我安慰道。



横须贺中央站到了,再次拨通电话。对方等在附近的咖啡屋,名为“SERUFUSABI”的点。



不费功夫就找到了这家店。功一有些紧张地走进店内。虽然联系不曾间断过,但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对方坐在正对通道的吧台旁。从斜后方看到的侧脸来看,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黑发中夹杂着些许白发,灰色西装下的身子也消瘦了几分。



功一买了杯咖啡,向他走去。对方立刻意识到了,转过身。片刻,他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功一君,长大了啊。”



功一在旁坐下,苦笑着。



“上次你也这么说,我和那时一样高哦。”



“是吗?这么说来,的确呐。”对方笑了,嘴边还是留着邋里邋遢的胡子,和十四年前一样。



是横须贺警署的柏原。现在好像也在同一个警署工作。他和功一取得联系是在功一离开孤儿院后不久。据说是向孤儿院打听了联络方式。之后,一年总会联系一两次。基本上没什么要事,只是简单地问问近况。



功一对柏原说谎了,他告诉他自己没和泰辅、静奈见过。考虑到他们从事的“工作”,他清楚和警察保持联系是极其危险的。



“上次见面是四年前啊。”柏原说。



“嗯,因为赌博的事……”



“对啊。”



四年前,柏原把他叫了出来。之前在横滨瓦解了一个赌博组织,他们在组织的顾客名单上发现了有明幸博的名字。不用说,这是功一他们的父亲的名字。



幸博身负300万的借款。看来夫妻俩在遇害之前问熟人借钱的理由应该是为了还赌债。



就赌博组织和洋食店夫妻遇害事件的关系,横须贺警署再次展开了搜查工作。柏原把功一叫来问话也是其中一环。然而,无论如何搜查,警方仍找不到真相。赌博组织和该事件直接相关的可能性看来很低。



“今天怎么了,有什么急事?”柏原问。



“呀,没什么要事。只是正好到了附近,想稍微见个面。百忙之中,叨扰了。”



柏原咧嘴笑了,露出了由于常年吸烟而泛黄的牙齿。



“万年小警察罢了,与其说忙,不如说是打打小杂。稍微偷懒一下也没什么。最近也没什么案子,比较轻松。发狠玩命地查案,那时是最后一次了。”



他口中的“那时”自不言说,功一就领会了。



“都过14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功一说,“马上就要到时效了。”



柏原点点头,喝了口咖啡。



“最近似乎重新开始搜查了。事到如今还能做些什么?案件接二连三地发生,悬而未决的案子慢慢被抛诸脑后。临近时效,才慌慌张张开始搜查。谁都知道做这些无济于事。15年了都毫无头绪,这时还能找到什么证据?纯粹是为了塞住媒体的嘴罢了。”



功一点点头。柏原似乎忘记了,4年前他也说过这番言辞。确定和赌博组织没有关系后,横须贺警署和县本部都再次从洋食店夫妇遇害事件抽身。



“果然还是没什么进展啊。”功一问。



柏原转而表情凝重。



“唯一的证据就是那张肖像。都过了14年,人的长相也变了吧。”



“相似的人一个都没有找到?”



“也不是,长得像的倒是有几个。市民那里来的举报也挺多。每逢这时,我们都飞奔过去。神奈川也好,东京也好,就连琦玉、栃木也都一一赶去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是无辜的。”



“那些人的名单还留着吗?”



“那些人?长得像的那些家伙吗?当然还在,怎么了?”



“嗯……不知道能不能看一下。”



柏原突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着功一。功一避开了他的眼神,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迫近时效了,反正这名单对于警察来说没什么太大作用,我想尽自己所能调查一下,在网上征询情报。”



“这样的话,不需要这份名单吧。你有什么企图?”



“企图……没这回事。只是想再次核对一下这份名单上的人。”望眼欲穿似的凝视玻璃杯的功一说道,脸颊上可以感受到柏原锐利的视线。



“找到了吗,相似的男人。”柏原问道,“然后想要确认一下这个男人的名字是否在名单上。”



功一有些动摇。真不愧是警察啊,他想。完全都猜中了。



功一笑着摇摇头。



“如果有发现,一定会立刻告诉柏原先生的。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不愿坐以待毙空等时效到来。”



柏原用着警察特有的敏锐目光投向功一,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



随后,柏原叹了口气。同时,眼神中的锐利也消失了。



“不可能把名单交给外人。而且,警察也不是没有努力调查。时效到来之前,总会有所行动的。当然也会再次核对一下名单上的人。”



“这样就好了。”



“说起来,弟弟和妹妹怎么样了?还没音讯吗?”



“嗯。毫无音讯。”



“这样啊。骨肉至亲还是应该一起生活哎。”



柏原的口吻中似乎满含对自己那不堪回忆的苦笑。功一想起四年前听说的那番话。柏原离婚后,孩子由前妻抚养。他由于先天性疾病,三番两次入院、手术,最后还在升上初中前去世了,都来不及穿上准备好的制服。



“柏原先生,现在还是一个人?”



“嗯。”



“没有再婚?”



功一话音刚落,柏原耸耸肩膀笑了。



“像我这种废材大叔,有谁会看上呢。你才是,差不多该要结婚了吧。”



“没考虑过这些。”



“新建一个家庭,也不错啊。嘛~由我来说这些没什么说服力。”柏原说的当口,他胸口传来了手机的铃声。“失礼了。”说着,他拿出电话,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挂断了。“抱歉,局里有点急事。来不容易来一趟见个面,对不住啦。”



“我才要道歉呢,在工作中打扰你。”



“保持联系啊。”柏原拿着自己的空杯子起身了出去,又马上停下步子、转身,“找到什么证据一定要联络我。你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知道吗?”



“嗯。”功一答道。



目送着柏原走出店门,功一想还是不能告诉他户神政行的事。虽然泰辅说他长得像凶手,但仅仅如此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凶手。现阶段,他只不过是猎物户神行成的父亲。倘若和柏原商谈的话,他一定会留心户神政行的吧。这样的话,眼下进展中的计划就必须要中断了。而且,柏原肯定会调查户神行成,很快也会注意到高峰佐绪里的存在。要是察觉到她就是静奈的话,定然会起疑。被柏原盘问的时候,功一没自信可以自圆其说。



户神行成策划的谢恩会在“户神亭”广尾店举行。平日休息的周日今天照旧开张,专门招待有请柬的客人。他在下午五点左右开始等待。谢恩会将于六点开始。



打着谢恩会的名目,实则是想要探测新菜单的反响的试吃会。不用多说,自然是为了即将开张的麻布十番店。收到请柬的常客们也心知肚明。所以,行成已经觉悟到他们会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探探户神政行的儿子究竟有几分能耐。



五点半刚过,客人开始纷至沓来。这些人中间也有行成相当熟悉的。性急的客人提早对行成说着“恭喜”,预祝他新店顺利开张。



虽然试吃会六点才开始,店内已经早早准备了饮料和小吃。早到的客人边吃边互相谈笑着。虽然有确定的座位,不少客人更倾向于成群结队地站着品尝。



行成刚一加入他们的谈话,负责接待的店员就走了上前。



“那个,那边有位客人没有请柬。”说着,他指向入口处。



高峰佐绪里站在那儿,一脸局促不安。



“知道了。”说着,行成望向她。



一看到他,佐绪里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安心地笑了。



“没收到请柬吗?我应该寄过去了。”



“收到了。但是,我怕会被我弄丢,就放在约好一起来的朋友那。请柬上写着:招待两位客人。”



“那么,你朋友稍后赶来吗?”



“刚刚联络过,她突然有急事,所以……那个,要是没有请柬不能入场的话,就算了。”



“说什么呢,完全没问题。我想要邀请你。那么,这边请。”



行成确认了一下座位表,把她带到了座位那儿。角落的一张桌子。



“请慢慢享受。”



“那个……”佐绪里四处张望一番,压低声音说,“我看起来奇怪吗?一个人来这里。”



“没这回事,请别在意。”



“但是,大家都携伴而来,只有一个人独自用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啊……”环顾四周,行成思索片刻,虽然他觉得独自用餐也没什么,但是年轻女性的话可能会有些介意。



“户神先生,你用过餐了吗?”佐绪里问道。



“还没,今晚我也会一起吃饭。不和客人们在同样的环境下用餐,就无法发现问题吧。”说着,行成恍然大悟似的,“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用餐吗?反正本来我也打算独自用餐。当然,你不反对的话。”



佐绪里的表情刹那明媚了。



“这样没关系吗?这下放心多了,不用觉得尴尬了。”



“嗯,等下我让店员把座位搬过来。”



暂时离开了佐绪里的座位,行成思考着自己的提议是不是太厚颜无耻了。担心她到底是真的觉得高兴呢,还是难以拒绝他的请求呢。



六点到了,店长简短的开场白后就进入了用餐时分。首先送上的是各种冷盘。每份的量都很少,旨在尽可能让大家品尝更多的料理。



佐绪里边品尝着料理,边微微点头,若有所思状。这副姿态让行成万分心仪。



“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行成问。



“没,非常好吃。”



“在我面前很难说真心话吧。用餐后,我们有准备调查问卷,请在那率直地写上感想。不管怎么样尖锐的批评都可以。”



“尖锐,怎么可能……”她笑着点点头,“但是,难得招待我参加,我会直抒己见的。”



“拜托了。”



低头致谢的行成由衷叹道:果然不是普通女性啊。其他女性通常都会说些陈腔滥调的社交辞令吧。他觉得没有说着老套的场面话反而彰显了她内心的强大和诚实。



“今晚你父亲没到场?”佐绪里问道。



“嗯。”行成斩钉截铁地答道,“今晚的试吃会是为了我自己而策划的,和我父亲没有关系。邀请的客人也是由我决定的。”



“这样啊。”



“找父亲有事?”



“没,没有。”她摇摇头,抬头望着行成,“’户神亭‘最初的店是在横滨?”



“嗯,位于樱木町和日之出町之间。”



“当时,你去过横须贺吗?”



“横须贺?唉,我没去过。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那儿有朋友。”



“这样啊。”行成点点头,思索着为何会问到政行,为何会突然提到横须贺。



为了和店长商量事情,他起身离席。这时,一位妇女叫住了他,从很早就光顾的常客。



“呐,那位小姐是谁?真是位漂亮的小姐啊,行成先生的恋人?”



行成慌慌张张地摇摇手。



“没这回事,只是位客人。”



“但是,站在一旁看着可不像这回事。行成先生,你也差不多该谈恋爱啦。我和你妈妈也提过这事。”



“不是的,真的不是这样的。请饶了我吧。”



冒着冷汗的行成从妇女面前逃走了。然而,他心情不坏。像她这样的女性,有没有可能进一步发展呢?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料理接二连三地上桌,终于到了最后的牛肉丁盖浇饭。行成感到有些紧张注视着在场的客人,一分一毫都不想错过客人们品尝时的模样。



客人的反应相当棒。间或听到:“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牛肉丁盖浇饭。”



行成悬着的石头落下了,环视全场,刹那,他惊呆了。



佐绪里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反常。脸色发白,表情僵硬。布满血丝的双眼呆呆凝视着一点,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



停下手机游戏,泰辅确认了下时间。马上就要八点了。距离试吃会开始已经两个小时了,应该差不多快要结束了。想着,他关掉游戏,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席上。靠在驾驶席上,他目视着斜前方的大厦——“户神亭”广尾店所在的大厦。



和之前一样,他在等静奈出来。万一她和户神行成还有安排,他打算尾随。不过,大概今晚还是没戏吧。根据泰辅的经验,疏远女性的男人分为两种。其一,本人不受欢迎,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异性青睐;其二,一腔热情倾注于其他事情,和异性没什么接触机会。



普遍来说,前者对主动接近的女性相当积极。自己没勇气主动邀约,只好厚着脸皮等待。钓这种类型的男人,对于静奈而言三个手指捏田螺,闭着眼睛也不会有闪失。把钱骗到手也相当简单,不用多费吹灰之力。



但是,户神行成显然属于后者。今晚,他主动邀请静奈也是出于工作的需要。虽然他并不反感她,但是,他怕是会固执地将这种感情囿于工作范围。恐怕他也从未想过在试吃会后邀请她之类的吧。当然,他也不可能认为会受到她的邀约。他的脑海中容不下这些想法。



“这次好像连静都觉得有些棘手。”出门前,泰辅对功一说道。“也许吧。”功一点头附和。



功一好像前几天去了趟横滨。跑到“户神亭”的原点,收集了些关于户神政行的资料。



“果不其然。”功一说。事件发生时,户神政行应该焦头烂额地忙着店,没理由跑去横须贺的洋食屋入室杀人。而且没有一点痕迹可以表明“户神亭”和“有明”有牵连。



泰辅相信哥哥的调查能力和分析能力。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事实大概果真如此吧。



然而——



那个晚上,那个地方,看到户神政行的长相时的冲击至今还残留在泰辅胸中。确实,都过了14年,记忆也会有些模糊不清,人也会变。这些他都明白,可是,他依旧无法将凶手的脸和户神政行的脸剥离,两张脸没有一丝差别,就如同复印般惊人地相似。



泰辅甩甩头,决定这种时候不去考虑这些,心神不定的话可能会扯静奈的后腿。



再次望向大厦,户神行成出现了。泰辅吃惊地跳了起来。静奈站在行成身旁,而且,他的手来回摸着静奈的背。



信号灯转绿,2人开始横穿马路。泰辅思忖着:如果只是送送,行成没理由还陪着啊。



静奈一直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模样,看上去不像是喝醉了。



穿过马路,行成手臂一挥。一辆黑色的出租车停了下来,后门开了。



“不会吧。”泰辅边想边发动引擎。他猜对了,行成跟在静奈身后,坐上了后车座。



出租车一开动,泰辅就紧随其后。他左手抓起副驾驶席上的手机,眼睛不忘扫视四周确认是否有巡逻车。



“怎么了?”意外的功一问道。他从没想过这时会接到泰辅的电话。



“静和行成一起出了店。而且,两人乘上了出租车。”



“只有2个人出了店?”



“嗯,没见其他人。行成那家伙,一直在摸静的后背。”



“这就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静终于虏获这家伙了吧。”



“但是,其他客人都还没离开,不奇怪吗?行成要做这些也应该等试吃会结束后吧。他不可能比其他客人早离开的。”



功一分析得有道理。果然很冷静啊。泰辅佩服道。



“车往哪开?”功一问。



“开到六本木了。正驶往溜池方向。”



“继续跟在后面,绝对不要跟丢了。”



“知道了。万一要去HOTEL或者LOVEHOTEL,就用老办法。”



碰到这种情况,他会给静奈打电话,通知她她的父母遇到事故了。听到这些,应该没有人会再多加挽留。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觉得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功一说,“总之,小心跟着。”



“了解”说着,泰辅挂了电话。



静奈他们乘的出租车经过内堀大道、锻治桥大道开上新大桥大道。见势,泰辅猜到了七八分。出租车很明显是朝着日本桥方向开,静奈的住处在日本桥浜町。



穿过水天宫前的十字路口,左转。看来目的地毋庸置疑了。行成打算送她回家。



出租车在深灰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行车下了车,随后,静奈也走了下来。泰辅凝视两人。倘若行成要进她的房间,他必须采取相应措施。



然而,行成和静奈道了声别,再次乘上了出租车。目送着车子远去的身影后,静奈走进了大楼。



泰辅把车停在路旁,熄了火,下车,快步走向大楼。



为了以防万一,泰辅备着静奈公寓大门的钥匙。他打开弹簧锁,走进里面。静奈的房间在五楼。等电梯时,他来回不停地踱着步。



走到503门口,他不停按着门铃,敲着门。他没有房间钥匙。



静奈坐在只有一室的房间的地板中间,外套还没脱掉。闻声,她转向泰辅,脸色苍白。



“啊,泰哥哥……”



“发生什么事了?”泰辅脱了鞋子,走进房间,“为什么户神会送你回来,不舒服吗?”



静奈摇摇头。



“没有。抱歉,我让计划泡汤了。”



“泡汤?到底怎么了?好好解释一下啊。”泰辅在静奈身旁随意坐下,凝视着她的脸,他吃惊地说,“静,你哭过了?”



她眼角的妆有些化开。



“我拼命忍了,可还是忍不住哭了,实在很抱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回答我。”泰辅不住敲着膝盖。



静奈颦蹙着,紧咬双唇。见状,泰辅愈发焦虑了。



“静,够了!”



“牛肉丁盖浇饭。”



“诶?”



静奈望着泰辅,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



“最后的料理是牛肉丁盖浇饭。他,户神行成口中让人眼前一亮的牛肉丁盖浇饭。”



“那又怎么?”



“一样的。”



“和什么?”



静奈踟蹰着,舔了舔嘴唇,说,“我们家的。”



“我们家的?”



“爸爸做的牛肉丁盖浇饭啊。’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今晚吃到的牛肉丁盖浇饭和那个一样的,一模一样的。”



听完静奈的话,功一双手抱在胸前,陷入了沉默。他眼带凶光,直直盯着某一个点。



泰辅坐在床上,等着哥哥的反应。把静奈带过来大概是10分钟前的事了。不在状况的功一让他先把静奈带了过来。



“难以置信。”功一目光一动不动地说道,“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但这是真的。相信我,哥哥。我都忍不住哭出来了。那个味道,太怀念了……”静奈一脸伤感地说。



功一目不转睛地望着静奈。



“你,还记得那个味道吗?爸爸做的那味道,都14年了。”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我超喜欢的。”



“现在不是也有吃嘛,”泰辅说,“哥哥偶尔也会做给我们吃啊。”



听罢,功一缓缓摇头。



“不一样的。那不是爸爸的牛肉丁盖浇饭。”



“我知道。哥哥做的跟爸爸的不一样。”静奈说。



“是这样吗?”泰辅看了看功一。



“完全不同。我平时省去了很多工序。爸爸做的牛肉丁盖浇饭更费功夫。”



“我,完全分不清……”泰辅挠着后脑勺。



“你是味蕾白痴吧。”功一笑了笑,转向静奈,“如果只有细微差别呢,静也能分得清?”



“当然,所以我才吓了一跳。从没料到今晚会在那里再次吃到。”



听罢静奈的话,功一再次双手抱在胸前,深深埋进椅子里,仰视着天花板。



“真的……是爸爸的味道啊……”他说道。



“好!决定了!”突然,功一从椅子上站起。



“去哪里?”



“超市。月岛那应该有个24小时营业的超市。”



“超市?为什么?”



“当然是去买做牛肉丁盖浇饭的材料了。”



泰辅和静奈同时吃惊叫道。



“哥哥,现在准备做?”



“没错。这次不偷工减料,原汁原味地再现爸爸的味道。静试吃看看,比较一下今晚在’户神亭‘吃到的牛肉丁盖浇饭。确认的方法只剩下这个了吧。”说着,功一抄起外套,走了出去。



大约2个小时后,房间里溢满了调味汁的香气。功一额头绑着毛巾,在厨房来回忙碌着。泰辅第一次看到擅长料理的他居然如此认真、如此快乐地做着料理。



“明明在试吃会吃过了,闻到这味道,肚子又饿了。”静奈吐着舌头说道。



“说起来,户神那家伙怎么样?是不是被你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了?”泰辅问。



静奈低落地点点头。



“算是吧。被周围好奇的眼光盯着,糟透了。户神问我是否身体不适,见我没反应,就说提议带我先离开。然后,他拿起我的外套,送我回家了。我完全呆掉了,就照户神说的乘上了出租车。”



“他没问你为什么哭?”



“嗯,车上,他只问了我地址。”说着,静奈若有似无地加了句,“那家伙,也许人还不错……”



泰辅转向功一:“哥哥,你怎么看?”



“什么?”



“那个计划啊。你觉得哪些地方比较糟?静担心计划会就此泡汤。”



“怎么样办呢……”功一边留神着锅内边继续道,“要看这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



听了哥哥的话,泰辅和静奈面面相觑。



又过了2个小时,桌上放着盛满牛肉丁盖浇饭的盘子。静奈手持调羹,坐在桌前。



在功一和泰辅的注视下,她用调羹舀了口牛肉丁盖浇饭,送到嘴里。眼睛中布满了紧张。



不停咀嚼着的静奈突然睁大了双眼。然后又舀了一口。



“如何?”功一问。



静奈回望了他,重重点了点头。“没错,是爸爸的味道。”



泰辅也拿起调羹吃了口。不愧是“有明”的味道啊。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溢开,一下子带他穿越回了十几年前。



“今晚在’户神亭‘吃到的和这个味道一样?”功一问。



静奈没有马上回答。她又试吃了一口,慢慢回味着、思索着。



“怎么样?”功一催促道。



“嗯……几乎一样。但是,好像有细微差别。”



“什么嘛,原来不一样的啊。”泰辅笑道。



“不是这样的。’户神亭‘吃到的牛肉丁盖浇饭,吃完后,口味微微残留余香。这点和爸爸的一模一样。这种香味,其他牛肉丁盖浇饭都没的。所以……那边的才是爸爸的味道。”



高山久伸拼命装出平静的样子,其实内心因为过于意外,早已波涛汹涌。



他努力不让心声泄露在脸上,伸手去拿咖啡杯。他想让志穗看到自己冷静的一面,而不是狼狈不堪的样子。



但是就算高山有这种认识,精神上仍受到重创。手指好像失去了力量,咖啡杯摇摇晃晃,在咖啡盘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他放弃拿起咖啡杯,转而抓起一旁装着水的玻璃杯,放到口边,水咕嘟咕嘟顺着喉咙流入。由于太过心急,水呛到了气管,他剧烈地咳嗽着。嘴角也沾上了水,湿湿的。他取出手帕按住嘴巴,久久无法平复,连泪水都呛了出来。



在气息平稳前,先保持这个姿势吧。无意中,他瞥见原本垂着头的南田志穗担心地偷偷望着他。



“没事吧?”



高山仍然用手帕捂着嘴边,点了点头。对于自己狼狈的模样很气恼。



昨天晚上,收到了志穗发来的短信,写着:有事相谈,能不能抽点时间见个面。高山喜出望外,已经有段时间没和她见面了。一方面,他自己工作繁忙,另一方面,他一直联系不到她,发短信过去也总是石沉大海。对于这个,她解释道:“接了新工作,没时间看手机。”她是一名时尚设计师的助手。



收到短信后,高山第一时间回了“任何时候都可以”。然后,志穗告诉了他时间、地点。可以俯瞰银座中央大道的一家咖啡屋——就是上次和三协银行的小宫见面的那家店。



对于和久违的志穗再次见面,高山兴奋得不能自已,兴奋过后,不安接踵而至。有事相谈到底是什么事?仔细想想,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他。



“突然这样,实在很抱歉,这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只此一言,高山瞬间落入了无底深渊。



气息终于平稳了,他拿掉手帕,不知不觉擦了擦额头,额头上正冒着冷汗。



“没事吧?”志穗再次询问道。



嗯。高山点点头,把手帕塞回口袋。再次喝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咽下。



“对不起。”志穗低下头。



“怎么回事?那句话,是要和我分手的意思?”表情越来越僵的高山问道。



志穗缓缓点了下头。



“擅自这样决定,实在很抱歉。”



“怎么会这样……”高山摇摇头,“为什么?”



“事实上,有人问我要不要去美国。”



“美国?”



“我现在跟的设计师和纽约的设计师颇有交情,他把我的作品给那人看了下。然后,对方问我想不想过去工作。我的老师也说一定会长见识的,让我不要放过这个机会。作为我个人也想去……”志穗低着头说道。



“纽约啊……但是,你之前不是说过想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这种心情还是没变,但成为一名设计师是我的梦想,这种机会不会再来第二次了。”志穗带着歉意没底气地说道,但是,她的意志很决绝。



“但是,你又不是永远呆在那儿,会回来吧,那么,没必要分手啊。”



志穗痛苦地皱着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或许,也会在那里发展事业。”



“就算这样,也不可能一辈子啊。你在这儿还有家人啊。”



“没跟你说过?”



“什么?”



“我的父母离婚了。我跟着爸爸生活。两年前他过世了。妈妈也再婚了,所以,家人什么,没有了。”



“但是……”



“对不起。”志穗深深低下头,“为了自己的梦想,给久伸先生添麻烦了。我不知道何时回来,不能自私地让你等着。久伸先生,早点找其他女性,幸福地生活吧。”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高山感到万分揪心,她也痛苦着啊,她也苦恼了很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啊。



“我,会等你的。等你回来,不管等上几年。”



“久伸先生……”



志穗抬头时,她身后的楼梯上出现了一位男子的身影。三协银行的小宫。他看到了高山,笑着向他们走近。



“久等了。前几天,实在太谢谢了。”



为何小宫会出现在这儿,高山一头雾水。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志穗转向了小宫。



“小宫前辈,抱歉,特地让你跑一趟。”



“不用放在心上。有什么要事?”小宫在志穗的身旁坐下。



“事实上,是关于上次签订的美金建筑债券。可以部分解约吗?”



“部分解约?诶?为什么?”小宫来回望着志穗和高山。



“急着要凑钱。所以想可不可以把我预存的50万退回呢?”



“等一下,”高山插嘴道,“从没听你说过这个。”



“这点我也要道歉。虽然还有点存款,不过怎么也凑不齐去那边的费用。”志穗说。



“那边?”小宫问,“怎么回事,完全状况外。”



“事实上……”志穗开始说起前往美国的始末。小宫边听边不住留意高山的表情。



“纽约啊……”听完原委,小宫沉下了脸。



“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所以才把前辈叫了出来。百忙之中,实在抱歉。”



“这个没什么啦。不过部分解约是不可能的。要解约就必须全部解约。但是,现在的话,会损失惨重哦。上次也解释过,这个产品就是这样的。”



“这样啊,麻烦了。”志穗咬着下嘴唇。



“说起来,南田你这个做法也太自作主张了吧。”小宫不满地拔高了嗓音说,“帮助我完成指标,我是很感谢啦。但是为了自己的理由解约对高山先生也太不公平了。我不会同意的。”



小宫并不是带着银行员的口吻,而是带着前辈对后辈说教的口吻教训道。志穗缩着脖子,小声说道:“你说得没错。”



“纽约也好,其他地方也好,你想去哪都没关系,但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而且,你和高山先生不是情侣吗?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呀,那个,别说了。”高山慌忙调解道,“我也希望她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所以,请别再骂她了。”



“高山先生,你这样宠她是不行的。”



“没关系。这是我的问题。不用小宫先生操心。”



“……既然高山先生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多嘴了。”小宫叹了叹气,望向志穗,“解约的问题,怎么办?”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真的可以?”



“嗯。”



“那,我先走了。不要给恋人再添麻烦了。”



“对不起。”志穗低着头说道。



目送着小宫扬长而去后,高山再次看着志穗,她相当沮丧的样子。



“稍微和我谈一下就好了。为什么不和我提旅费的事?”



“可是,我开不了口。我以为不得不和你分手……”



“我不想分手。我会一直等你的,直到你回来为止。”



“久伸先生……”



“旅费,还差多少?”高山问道。



乘着银座线到达日本桥,走向东西线的站台时,泰辅稍稍加快了步伐。刚追上了前面的静奈和她并排同行时,她察觉到了,停下了脚步。



“拿了多少?”泰辅俯视着铁轨问道。



“50”静奈答道,“本来想拿100的。”



“哥哥说只拿50的。”



“我知道,所以我忍住了。本来还想从高山那多捞点,没办法哎。”



“南田志穗什么时候去美国?”



“跟高山说了星期四。当然,他打算送机。”



“然后,星期三他会收到这样的短信:我现在乘上飞机了,送机只会徒增伤感。这样?”



“嘛,没错。”



电车到了,两人乘了上去。



“还剩下中学老师川野武雄。你准备怎么了结?”泰辅问道。



“差不多手法。不过那家伙执念很深,不会这么简单就了结的。强行了断的话,肯定会去保险公司闹的。”



“这样就糟了。没办法,稍微费点心吧。”



欺诈户神行成是最后一次,从此他们金盆洗手。自从功一宣布这事以来,泰辅和静奈就忙着处理后续工作。该拿钱的拿钱,然后干脆地一刀两断。



回到门前仲町的住处,香味扑鼻而来。厨房里的功一沉浸在料理中。旅行包还放在床上。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泰辅问。



“三小时前吧。还是太在意了,想早点做好。”



“做得怎样了?”泰辅探了探锅里,“味道和色泽好像和上次没啥区别。”



“嘛,吃了就知道了。说起来,高山那边怎么样了?”



“50万。静出色地拿到了。”



“真不愧是静啊。”



听到功一的称赞,静奈露出一脸的满足,一屁股坐在床上。



“呐,去名古屋干吗?”



“之前也说过,为了再现爸爸的牛肉丁盖浇饭,必须要这个秘密武器。”



“名古屋有?”



“嗯。总算搞到手了。”



“好吊胃口啊,秘密武器是什么啊?”



对于泰辅的询问,功一没有回答。



前几天,听到静奈说“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才是真正的“有明”的味道,功一陷入了沉思。终于,他抬起头,说:“我去趟名古屋。某个地方,或许藏着这一切的答案。”扔下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他就离开了,没有多加解释。



“做好了。”没多久,功一说道,“静,吃吃看。”



坐在桌上放着的牛肉丁盖浇饭前,静奈深呼吸了几口。



“别这么紧张。”功一笑道,“放松点,吃吧。”



“但是,责任重大嘛。”说着,静奈开始吃起牛肉丁盖浇饭。说完一口,她眨了眨眼,又连着吃了好几口,然后望向功一,眼睛中闪烁着光芒。



“怎样?”功一问。



“完美无缺。”静奈说,“也有独特的香味了。是爸爸的牛肉丁盖浇饭。”



“那天在’户神亭‘吃到的,是这个?”



面对功一的提问,静奈点点头。



“这样啊……”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好好跟我说说啊。”



于是,功一打开流理台下的橱柜,拿出一瓶酱油。泰辅见所未见的东西。



“名古屋的老字号酱油。虽然在牛肉丁盖浇饭里用酱油调香的厨师很多,但是爸爸执着于这牌子。这点,在这里也记着。”说着,功一拿起料理台上放着的泛黄的笔记本。



泰辅见到过这本记事本。里面记载着爸爸的食谱。



“我今天就是去买这酱油的。”功一说,“然后,在店里打听到了重要的讯息。”



“重要的讯息?”泰辅和静奈面面相觑。



“’户神亭‘也用这种酱油。而且,他们最早开始用这个是在14年前。”



听到这个年数,泰辅震惊了,如同一股电流在身上流过。身旁的静奈也表情僵硬。



“不是碰巧。”功一说,“户神政行窃取了’有明‘的味道。——泰辅”



“嗯?”



“那天晚上,你看到的是户神政行。你没有看错。”



正当户神行成和设计事务所商讨着新店装修问题时,他的手机响了。“失礼了。”说着,他看了一下液晶屏,上面写着“高峰佐绪里”。他背对着设计师山部秀和,按下通话键,放在耳边。



“喂,我是户神。”



“啊,那个,我是高峰。前几天,受邀去广尾店的那个……”



“嗯,我知道。之后,身体状况如何?”



“没事了。那个时候给你添麻烦了。啊,现在方便通话吗?”



“事实上,现在在商讨中。马上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吧。”



“好的。工作中,打扰你了。”



“别放心上,那么,稍后再说。”行成挂断了电话,迅速转过身。



山部看着他的脸,有些调侃的说:



“行成先生,好像接到对方的电话很高兴呢。”



“诶,为什么这么说?”



“表情和刚刚截然不同了。之前紧皱双眉,宛如一个哲学家。现在看上去喜滋滋的,对方是女性?”



行成不由自主地收起笑颜,摆了摆手。



“请别开玩笑了。没有这回事。”



“是这样吗?不是前几天参加谢恩会的那位女性?”



被山部一语道破,行成心漏跳了一拍。那晚山部也出席了广尾店的试吃会。



“说中了吧。太好了,你也找到了这样一位。户神社长也说过,行成在工作上如鱼得水,却不懂得人心。就算遇到喜欢的女性,也全然不了解对方的心情,老是闷闷的,偶尔像这样主动出击也不错嘛。”



山部已是第二次负责“户神亭”的装修工作,是政行信赖的的设计师。年龄比行成刚好大了10岁。



行成皱着脸。



“确实是那位女性,但并不是山部先生想的那样。只是想听取年轻女性的意见,就邀请她了。那晚,一同前来的朋友突然有了急事,我就陪她同桌用餐。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男人为事业拼搏的时候,背后还是需要一个默默守护的女性。试着追求那位吧,是个不可多见的美女啊。”



“不要开玩笑了。她怎么可能看上我这样的大叔。她还是个学生呢。”



“学生?吓了一跳。散发的气质让人感觉经历过人生百态,呀,并不是说她看上去老,而是看上去很成熟。”



“我知道,我也有同感。据说她是京都某大学的大四生,为了体验人生百态暂时休学了。也许是这些经验造就了这种气质吧。”



“嗯……总觉得那种气质不是临阵磨枪出来的……”山部微微思索着,“嘛~就算不是恋人,和年轻女性多接触接触还是不错的。这次的店也主要面向年轻顾客。”



“我也这么想。所以才和她有联系,并没有多做他想……”



“知道了,知道了。别这么较真啦。”山部苦笑着。



商谈大约进行了三十分钟。走出设计事务所后,行成立刻拿出手机打给佐绪里。



“喂,你好。”电话那端段传来明朗的声音。



“我是户神。刚刚不好意思。”



“我才不好意思呢,打扰你工作。工作结束了?”



“嗯,结束了。在商量新店的装修问题。”



“诶,听上去很有趣。”



佐绪里的话听上去不像单纯的追问,而是真心关心这事。行成想起以前她也注意到了店内的照明问题。



“刚刚也稍微提到过了,身体没事了吧?”



“嗯,完全好了。今天就是为此打电话过来的。那个时候太失礼了,真的很抱歉,准备了份小小的礼物聊表心意。户神先生,最近能见个面吗?三十分钟就好。”



“别怎么在意。见面当然没问题。什么时候方便呢?”



“我想越早越好。户神先生很忙吧,配合你的时间。”



“这样啊,等一下……”



行成回想着自己的日程表。突然,一个想法在脑海一晃而过,一个充满诱惑的点子。稍微踟蹰片刻,他开口了。



“如果方便的话,现在见面如何?突然提出这要求,实在很抱歉。”



“现在啊,我没问题。”对此,佐绪里有些吃惊,但并没觉得困扰。



“那么,就这么定了。事实上,想要让你陪同去个地方。”



“哪里?”



“碰面后再说。”



约好一个小时后在六本木ヒルズ某个咖啡馆见面后,行成挂了电话。



他感到心中莫名雀跃着。深想个中理由,并不单单是由于想到这个好点子——带高峰佐绪里去那个地方。不得不承认就要见到她这件事本身让他心情豁然开朗。行成想起山部的话,“试着追她吧”这句陈腔滥调清晰地残留在他耳畔。



“如果佐绪里是我恋人——”这个想法让行成体温骤然上升。拦了辆出租车,赶往六本木ヒルズ方向的途中,他的心脏跳动得异常激烈。



来回扫视着六本木ヒルズ的店,找到约好的咖啡店,走进店内,买了杯Espresso。他稍稍冷静了些,关于佐绪里,他又开始考虑其他方面的事。



他注意到自己对于她几乎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她还是学生,她主修什么、她的家庭结构、父亲的职业,都一概不知。不过他是“Cortesia”的顾客,想来地位不低。



行成陷入了自我厌恶,并不是不擅长和女性聊天,但也仅限于料理、餐厅相关。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盘根问底打听对方的家底,这些想法,他从未有过。



前几天的谢恩会上也是。听了针对料理的感想后,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新店的事。佐绪里即使感到无聊也不会写在脸上,想必当时如坐针毡了吧。



都怪自己说得太忘我了,才没来得及注意佐绪里的异样。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在用餐时流泪的。精神上也好,肉体上也好,肯定是不适感向她袭去。他后悔为何不早点注意到这些。



送她回家的出租车上也是,他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他害怕口不择言会伤害她,或者会被她轻视。



真没用啊——他暗自责骂自己窝囊。



不久后,佐绪里到了。白色的毛线衣外面套了件灰色外套。黑色的西短衬托出她修长的双腿。



“抱歉,等了很久?”佐绪里瞄了一眼行成面前的咖啡杯,里面已空空如也。



“没,我来太早了。想喝些什么?”行成欠了欠身。



“我去买吧。你点的是Espresso吧,再来一杯?”



“不用了,谢谢。”



凝视着走向饮料柜台的佐绪里,行成再次雀跃不已。就算不是恋人,能和这样的年轻美女约会也相当开心。



一旁的桌子前坐着两位年轻人,行成注意到他们窃窃私语着,目光紧紧跟着佐绪里。随着他们的视线,佐绪里回到了行成坐着的桌子。本来打算是两位女性的话就上前约会的,见状,他们大失所望,最后向行成投去了仇恨的眼光。肯定在不平:为什么这样的大叔可以和如此尤物约会吧。



把饮料放在桌上,佐绪里双手放在膝上,深深低下头。



“上次实在抱歉。本来都没脸再见面的,但是,想着必须要送份歉礼……”



“请抬起头。我才觉得抱歉呢,深刻反省自己顾得不周全,应该早点注意到你身体不适。”



“不是这样的。并不是身体突然抱恙了。只是吃着牛肉丁盖浇饭时,想起了些往事。”



“怎么说?”



“小时候,有个好朋友家里开洋食屋,和在那儿吃过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很像。”



“和我家的牛肉丁盖浇饭?真的啊,哪里的店?”



“在横须贺。但是,我并不确定味道是否真的相似。也许是牛肉丁盖浇饭给我这种错觉。那个朋友,双亲因为事故去世了,搬到了很远的地方。想起这些,胸口突然被悲伤压得透不过气……实在很抱歉。”



“原来如此,那位朋友——”



“那以后,我们就没见过。”佐绪里眼神黯然。



真是感情细腻啊,行成想着,而且,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从食物的味道就回想起儿时的玩伴呢。



“明明应该道歉的,却说了这些无聊的话。”佐绪里双手捂着脸。然后,她把身旁的纸袋放到膝盖上,“那个,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她取出一份用纸包装过的小礼物,放在桌上。



行成吃了一惊,摇了摇头。



“高峰小姐,不用这么费心的。”



“我实在觉得抱歉。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不过觉得对户神先生的工作有帮助……”



“那我不客气收下了。”行成拿起礼物,心情并不坏,“可以打开吗?”



“请随意。不过,不要太抱希望。”



行成小心翼翼地撕开外包装,映入眼帘的是只皮革的盒子,里面装了把Sommeliers侍酒刀。握手部分贴合手的弧度弯曲着,带扣上镀了层黄铜。



“Chateau的复制品,并不是什么名贵物品。”



“因为初次见面是在红酒聚会上,不知不觉……户神先生肯定有更好的。”



“没有,没有。我可以收下吗?”



“我的一份心意。能收下我就很高兴了。”



“谢谢。我会好好用的。不过,大概会被父亲斥责:你用这个还早十年呢。”行成把刀放回盒子,重新用纸小心包装起来。



“听说你父亲户神政行最早是在横滨开店的。”佐绪里问道。



“嗯。当时,我还是小学生。一家小店铺,父亲是个不擅做生意的厨师。”



听了行成的话,佐绪里目光熠熠生辉。



“这些话,请慢慢说。’户神亭‘发迹前的轶事。”



行成苦笑着,思索片刻。



“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有趣。”



“但是,成功人士的艰辛史相当有参考价值。”



“或许吧。”行成把重新包装完毕的礼物放在桌上,再次望着佐绪里,“事实上,想要带你去个地方。我们边参观那儿,边谈这些陈年往事吧。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经历。”



“电话中提到的地方?去哪里呢?”



“嘛,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说着,行成起身站了起来。



从麻布十番站走出约摸5分钟,来到一条老店、新店夹杂的街道,那家店就位于此。从建筑的正前方拾级盘旋而上,走到两楼店口。门,尚未建成。



这里就是“户神亭”麻布十番店。行成想让静奈看的地方。



“小心脚边。”说着,行成猫着身子走了进去。



静奈紧随其后,可以听到里面传来装修的声音。



穿过铺着蓝色塑胶袋的地面,眼前突然呈现一片宽阔的空间。她停下脚步,睁大了双眼。这,并不是演技。



“哇,好大。”她脱口而出。



走在前面的行成转身,露出皓齿,粲然一笑。



“还空空如也呢。本来还想再宽敞点,不过找不到更合适的。嘛~满足了。”



听着自信满满的话语,静奈环顾四周。店铺尚在装修中。即便如此,看到这一切,静奈目光中闪烁着崭新的光芒。



工作人员分散在各处各自工作着。静奈并不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但是,从他们默默不停工作的身影中似乎可以看到这块空空如也的空间焕然一新,变成一家新店。



“觉得如何?这个月中旬大概就能完成,下个月会安上桌子、椅子。”



“棒极了。客容量多少啊?”



“不准备塞太多人,最多也就50来人吧。布置方式是最重要的。”



静奈点点头,视线再次开始游走。店的角落有两堵墙围成的空间。她想象着在那儿放张桌子。



“如果让你选择,你喜欢在哪个位置用餐?”行成问。



“让我想想……”静奈走到窗口,比较了一下这儿看到的风景和店内的光景。但是,她无法描绘店内是怎样一派光景。



沿着窗口走到底,她停下了脚步。



“这儿和邻桌有一定间隔,我最喜欢这。”



“为什么?”



“这儿既能欣赏窗外风景,又不会太引人注意……在这儿能毫不在意地入座、起身。”说着,她视线投向身旁的空心圆柱,“这柱子不错,让人有种不被窥视的安全感。”



行成缓缓点点头,绽放了笑颜。



“果然带你来这里太好了,让我对自己的感觉更有信心了。”



不明意义的静奈一脸疑惑不解,他点着头继续道:



“理由一样,我也最喜欢这个位置,还有这跟柱子。”他轻叩着柱子,扫视着店内,“不觉得这店里柱子很多吗?”



“说起来……”



“柱子虽然很麻烦,但能遮挡他人的视线。不能太粗,只需一根就能让人心生安全感。为了想办法遮住视线,我绞尽了脑汁。”



“这点子不错。”



“事实上,’户神亭‘最初的店内也有很多柱子。”



“最初的店?横滨那家?”



行成点点头。



“店铺不大,柱子却多得要命。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觉得这些相当碍事,自以为是地认为客人也会不喜欢这些。有一次,我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单纯兴趣盎然的静奈目不转睛地望着行成。



“有对年轻情侣来用餐。那天,我在柜台前吃着晚饭,不经意间视线投向那对情侣,看到男的不知为何开始动来动去。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好像把一只小盒子藏在桌下。没多久,他慌张地四处张望一番,慢慢把它拿到桌上。那是只戒盒。”



脑海中想象着这画面,静奈点点头。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桥段。



“其实,当时从我的位置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中间隔着柱子。所以,他至始至终没有注意到我。如果没有那根柱子,他想必会意识到我的视线,也许就没有这么浪漫的举动了。这时,我明白了柱子的作用。”



“真是不错的经历。”



“当时’户神亭‘有很多柱子只是因为原封不动继承了之前的店内装修。资金不足也没钱撤去柱子。可以说是歪打正着。但是,于我而言,这段插曲难以忘怀。自己接手店的时候,也一直考虑着要让情侣在不受他人注视的情况下交换礼物。”



望着鼻子一翕一张说着这些的行成,静奈不由叹道:这个男人是由衷喜欢这份工作啊。不,由衷喜欢让人们在洋食餐厅度过一段美好时光。脑海中满是这些。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必然都会联想到这个吧。这样没有邪念单纯生活着的人,真让她羡慕啊。



有个工作人员走近,在行成耳边低语一番。行成收起笑容,简单交代几句后望向静奈。



“不好意思,稍微失陪一下。”



“请随意。”静奈回答道。



注视着行成和工作人员指着平摊的设计图讨论着,片刻后,静奈再次打量着店内,想象着完工后的模样、顾客光临时的模样。虽然还不清楚室内装饰、照明究竟会如何处理,她自行设计了一番,在脑海中描绘出蓝图。行成想要创造出能让情侣轻松光临的店。那么,怎么样的氛围为好呢?



沿着墙壁信步走着,她思考着该挂怎样的画作装饰。庄严肃穆的画不作考虑,还是看到后会心情舒畅的画比较好……



想到这里,静奈停下了脚步。



“我究竟在干些什么!”她责问自己。不知道这家店会如何,但行成经营失败的话,不是好事一桩嘛。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这些。



功一完美重现“户神亭”也就是“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后,三人商量了今后的计划。



“总之,要找到证据。”功一说。



“案发那晚,泰辅目击到的那男人99%是户神政行。但是,仅仅长得相似,警察不会有所行动。必须找到那家伙就是犯人的证据。”



“但是,那家伙应该偷了’有明‘的食谱,不是吗?把那个作为证据不就行了?”



面对泰辅的质问,功一摇摇头。



“并没有偷走,不可能偷走了。”



“为什么?”



“记着食谱的东西,正是我拿着的笔记本。独一无二。猜得没错的话,户神应该是直接问爸爸’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的做法。”



“这也可能,那么,户神政行和爸爸应该是认识的。那个男人就是我亲眼目击的凶手,这点还不够吗?”



但是,功一没有点头。



“就算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相似,我们也没证据证明他们认识。用那瓶酱油,也可能被狡辩成只是巧合。”



“有这样的巧合?而且味道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



“我也觉得没这么巧,但是,只有这些,警察不会逮捕他的。”



“证明户神是犯人的证据,比如说是什么?”静奈问功一。



功一在胸前抱着双手,低语道:



“明说吧,现在要找证据相当困难。不管怎么说,都过了14年。想要调查不在场证明也没折。就算找到户神没有不在场证明,也不能一口咬定他是凶手。再加上,警察没有找的任何犯人的指纹、遗留物品。”



“那么,就举手投降?”泰辅声音变得尖锐。



“并没有放弃,肯定会有办法的。总之,先调查14年前户神政行的所作所为。正如刚刚你说的,户神肯定和’有明‘有关联。首先,瞄准这点突破。”说着,功一目光锐利地望着静奈,“这一切,都要靠静了。”



静奈默默点头。不用说,她是三人中最接近户神政行的人。



“要是找到证据了,怎么办?”泰辅问,“交给警察?”



对于这个提问,功一没有立即作答。他皱着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哥哥……”



“看内容而定。”功一说,“看找到的证据再定。如果是让人一目了然犯人就是户神政行的证据,我们寄匿名信给警察就好了。”



“如果找不到呢?”静奈问,“如果不是决定性的证据呢?也告诉警察?”



“只能这么办吧——对吧。”泰辅征询着哥哥的同意。



“不是决定性的证据,不知道警察会不会有所行动。就算行动了,可能反而打草惊蛇。”



“我们再进一步调查不就好了?”



“不,不能这样。”



“为什么?”



功一来回望了望泰辅和静奈。



“警察接到密报的时候,我们必须从户神的周围抽身离开。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吧。警察肯定会追查报密者的身份。推测那人在户神政行的周围。然后就会怀疑最近出现在他儿子行成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子了。”



“这个很糟糕?”



泰辅话音刚落,功一呆然地叹了口气。



“使用假名字接近行成的女性,警察会怎么想?还有假的宝石商。”



“我们是受害者的孩子啊!为了抓住户神的小辫子接近他们的。”



“那问你为什么会注意到户神?”



“这个,总有办法的。”



“好好回答。准备怎么跟警察说明?”



面对功一的诘问,泰辅垂头丧气地沉默了。功一继续说道:



“不要忘记我们是欺诈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警察盯上。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在玄关的门上装警告灯,不知道吗?”



“我都知道。那么,究竟怎么办才好。找不到户神就是犯人的决定性证据的话……”



“那个时候……只能用暗招了。”功一用几不可辨的声音说道。



“暗招?”静奈问,“那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这是最后一招,现阶段不想用到。总之,现在只要考虑找证据的事。”



随后,功一盯着两人。



“再跟你们重申一下,计划全面改变了。猎物不是户神行成,而是他父亲政行。目标也不是那一千万,而是有明夫妇遇害事件的证据。不用说,这是目前为止最大的猎物。A等级,不,超A等级。只许成功!”



功一高声宣誓的声音至今还残留在静奈的耳畔。沉积了14年的仇恨终于有望得以昭雪了。



“首先要调查的是户神政行和’有明‘的关系。”功一建议道,“只要彻查14年前的事,肯定会找到他和’有明‘的关联。”



静奈重新调整了心情。不能顺着行成的步调了。如果忘我地和他谈这些,我们该怎么办?



和工作人员商量完后,行成回来了,嘴角洋溢着笑容。



“久等了。柜台的材料好像和指定的不太一样。”



“那不是很糟?”



“没办法。谁都会犯错的。重要的是不要再三犯错。对吧?”



望着露齿微笑的行成,静奈的心中漂浮着一股莫名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从装修中的“户神亭”麻布十番店走出时,天色已经渐渐转暗。沿着道路走着,行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静奈。



“说起来,你说过要听父亲的轶事吧。父亲最初开店时的轶事。”



静奈露出了苦笑。



“嗯。本来说边参观新店边听你说的。”



行成挠挠后脑勺,望了望天。



“对不起,完全忘记了。脑海中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啦。不过,我对那些还是很有兴趣。”



“我会知无不言的。那么,我们回店里吧。”行成转身,开始拾级盘旋而上。



“那个……要回去吗?”



“因为约好要边参观店内边聊这些啊。”



“但是,店内已经相当仔细地看过了。”



“啊,好像是呢。”行成停下了步伐,又挠了挠后脑勺,“那么,怎么办?”



望着束手无策的行成,静奈忍不住笑了。换作平时的话,她肯定会焦躁不安,不知为何,今天完全没有这种迹象。



这人真的很迟钝啊。她再次感慨道。工作方面如鱼得水,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建立人际关系。



自己主导局面了。静奈判断道。



“那个,我觉得边吃饭边聊天也不错。”



“吃饭?啊,对啊,听起来不赖。什么时候好呢?”



“这个……”(囧)



“嗯……让我想想我这周的安排。”行成眉头皱紧,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户神先生,今晚还有什么安排吗?”



“今晚嘛,没,没什么特别……”说着,他好像注意到什么似的,看看了手表,“对啊,我们可以现在去吃饭。只是,你有空吗?”



“嗯。”



“那找家店吃饭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好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哪家店比较好呢?”



走下楼梯的行成边考虑着边向前走,望着行成的背影,静奈暗想:真是个给人添麻烦的好人啊,然而,她的心里没有一丝不快。



行成选了家麻布十番站附近的意大利餐厅。从头到脚都相当平民的店。桌上铺着方格花布的桌布,这家店最有名的就是自制的面包。



“听说这是经过长时间发酵而成的。看,撕开面包,可以闻到一股海石花的香气。这也是它的特征之一。”说着,行成撕了片面包塞进嘴里。一提到食物,他又变得精神奕奕了。



“也调查过附近的店了?”静奈问道。



“当然啦。既是竞争对手,又是战友嘛。”



“战友?”



“你想,如果顾客要走进我们店,首先必须来到这条街。要是客人打算去银座、六本木用餐的话,根本无法各凭本事竞争。就算他们最初打算去其他店也好,重要的是来到这条街。胜负从那时才开始。”



行成的话里含着客人只要光顾一次就绝对会满意而归的自信。



“户神先生用来决胜负的武器是那个牛肉丁盖浇饭吗?”



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我们店成功与否全靠这牛肉丁盖浇饭。啊,说起来,这些话对你而言意义深长吧。”



“抱歉,说了些奇怪的话。”



“呀,不,我很有兴趣呢。居然有家店和我家店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相似,吓了一跳呢。据父亲说,这是他苦思冥想独创的。”



看来接近问题核心了。静奈盯着行成。



“最初的’户神亭‘就有这牛肉丁盖浇饭了?”



“嗯,刚刚也说过。有很多柱子的店。”



“当时,店内的主打料理就是牛肉丁盖浇饭?”



“嗯。牛肉丁盖浇饭得到了一致好评,然后电视、杂志争相前来报道,造成了客至云来的景象。但是,并非最初就如此一帆风顺。刚开张那会儿可谓门可罗雀。两年后,客人才开始纷至沓来的。”



“契机是什么?”



“因为重新整顿成功了。”



“重新整顿?”



“也不是全面重整,就是改了下菜单,增加了牛肉丁盖浇饭的相关套餐。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了。白天,不管是工薪族还是白领都前来吃牛肉丁盖浇饭。渐渐地,店前排起了长队。说实话,我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只是稍微改动了菜单,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听着这些,静奈心里揣测:是不是因为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变了呢。虽然详细原委尚不清楚,不过应该是户神政行得到了“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的食谱,然后在自己店内供应,赢得顾客的青睐。这种推测怎么看都很合乎逻辑。



但是,如何能够证明呢——



“那个牛肉丁盖浇饭,真的很好吃呢。”静奈说,“用什么秘制调味的呢?放了难以察觉的少量佐料?”



听罢,行成停止了喝浓菜汤,抿嘴一笑。



“有很多秘密呢。很可惜,这些不能告诉你。”



“汤汁中含着独特的香味。用完后,口中残留余香。”



行成睁大双眼,佩服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真感动,居然有客人如此用心品味我家的牛肉丁盖浇饭。那时,你不是才吃过一小口吗?”



“那个香味的秘密……”静奈思索片刻后说道,“酱油,是酱油吧。”



行成目瞪口呆。



“为什么?”



“只是直觉。觉得是用酱油调出的香味……不对吗?”



“不,不是,只是吓了一跳。”他放下调羹,伸手拿起装有白葡萄酒的酒杯品了一口,然后吐了口气。“正如你所说的。加了少许酱油调味。凭着香味就判断出这个的,你还是第一个。就连美食家也没这本事。你好厉害。”



“没这回事,只是凑巧。”



“凑巧也没这么巧的。你对料理相当了解啊。”



“不是的。坦白说,是朋友告诉我的。”



“朋友?”



“之前提到的,那个双亲意外身亡的朋友。那个人告诉我’我家店的牛肉丁盖浇饭有用少量酱油调味。‘我试着蒙了一下,没想到居然说中了。”



行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啊。确实加些酱油调味也并非少见。关键是我家用了特殊的酱油。”



“诶,好有趣。是什么酱油呢?”



“这个,就点到为止。”行成摇了摇食指。“抱歉,这些是不准外泄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啊……对哦。如此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和无关者说呢。问了奇怪的问题,抱歉。”



“没必要道歉啦。我个人觉得不需要隐瞒,就算知道材料,也做不出我家的味道。单单做牛肉丁盖浇饭,也相当费功夫呢。”



看来,功一在名古屋调查的情报没错。静奈确信道。为了烹饪牛肉丁盖浇饭,“户神亭”进购了那牌子的酱油。



主食上来了,静奈选了长臂虾,行成选了羊小排。



“你父亲是怎么研究出现在的这种口味的?知不知道当时的内情呢?”



切着羊小排的行成停了下来,目光飘向远方。



“事实上,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以前,我也试着问过,他说是歪打正着的。”



“这是’户神亭‘开张前的事?”



“当然。牛肉丁盖浇饭从开张那天就在菜单上了。”



但是,她无法得知最初的牛肉丁盖浇饭和现在的是否味道一致。于是,静奈试着就此提出问题。



“那么,你在’户神亭‘开张前就吃过这个牛肉丁盖浇饭?”



“应该是吧。”行成含糊其辞道。



“应该……这怎么说?”



“其实,我不太记得了。”他害羞地笑了笑,“孩提时代,我对这些漠不关心,甚至可以说讨厌父亲是个厨师。所以,小时候不愿意吃父亲做的料理。那时,大多数都是吃妈妈做的料理。周围的朋友相当羡慕我家是开洋食屋的,但是我每天闻着Demi-glacesauce(炖煮酱汁)的味道,都厌烦了。”



静奈点点头,和当初的自己正好截然相反。小时候,从学校回到家,一闻到从厨房里飘出炖肉的香味,总莫名觉得高兴。她喜欢吃爸爸做的料理。



或许,会心生这种想法也是因为她年纪尚小的关系。如果连着好几年都闻着同样的味道,也许她会和行成一样。



先不管这些,从现在听到的内容来看,行成似乎不记得“户神亭”开张之际的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了。



据功一的调查,“户神亭”开始走俏的时间和“有明”的入室杀人事件发生时间几乎同时。实在难以想象这一点和两家店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几乎一样这点毫无关联。



有个想法不经意地闪过脑中,静奈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户神政行为了得到牛肉丁盖浇饭的食谱,那晚闯进了有明家。他不知从何处得知那本笔记本的存在,在盗取的时候,被有明夫妇撞见,然后错手杀了他们。



但是,静奈很快发现这个推理中存在很多矛盾。那本笔记本并没有被盗,在功一那儿。犯人也没闲工夫在案发现场复印。更何况,“有明”并没有复印机。



而且,再怎么无与伦比的料理,也不至于构成杀人动机。这是最大的疑点。



“怎么了?”行成问道,“又觉得不舒服了?”



“没,没什么。稍微想起了点事。抱歉。”



看着行成爽朗的笑容,静奈想:看来要想找到证据,就不得不接近户神政行。



吃完甜点,她借口起身去厕所,确认了下手机。泰辅发了条短信,上面写着:事态紧急,马上联络。她立马拨通电话,电话那端传来“现在在哪里?”的询问声,言语中带着几分怒气。



“十番的某个餐厅。”



电话那头传来了咂舌的声音。



“为什么不告诉我。不知道地点,我怎么跟着。”



“抱歉,忘了。”



“这算什么嘛。一点都不像你。不要忘了,为了以防万一,我要一刻不离地监视着的。”



“知道啦。但是,我一个人也不要紧。”



“为什么会这么说。犯错的话,可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都说我知道了。他会起疑的,我挂了。”没等泰辅回答,静奈就挂了电话,而且连电板都拿了出来。



“烦死了。”她边抱怨边陷入了反思,确实,这样一点都不像我。



待到行成回到目黑的家里,已是十点多。和高峰佐绪里谈得起劲了,用完甜点后,他们又喝了杯咖啡,在餐厅坐了很久。



不,正确来说并不是谈得起劲,而是他想尽可能地和她多处一会,拼命找话题不停地说。幸好佐绪里对饮食店的经营、对“户神亭”很有兴趣。基本上,都在聊这些。



坦白说,从餐厅出来,他还想邀她去走走。只是话在心口难开。提议一起用餐的也是佐绪里,所以,他不想弄得自己好像投机分子。想要主动邀她的话,应该像约会那样正式邀约比较好。



话虽如此,行成心中仍免不了几分后悔。她的话语中没有下次再约的痕迹。请她参加了谢恩会、带她参观了装修中的麻布十番店。下次该怎么邀才好呢?虽然可以请她参加麻布十番店的开张,但这太遥远了。而且,就算那天她来了,行成自己也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好好聊天。



怀着疙疙瘩瘩的心情,行成走进了自家玄关,政行的黑色皮靴已经放在那儿。



政行正坐在起居室里看着什么文件。想来应该是各店的营业额吧。行成觉得最近的父亲比起厨师更像一名商人。



妈妈贵美子从厨房走了出来。



“回来啦。在外面吃过晚饭了?”



“嗯,因为和朋友见碰了个面。”



贵美子皱起眉头,嘴角撅成了“へ”形。



“那应该通知一下家里嘛。帮你留了份生鱼片。”



行成从文件中抬起头。



“让外人看过麻布十番店了?”



“这没关系吧,没必要遮遮掩掩的。那个人对我而言是很好的意见者,爸爸也见过哦,就是高峰佐绪里小姐。”



“啊,那位小姐啊。”一脸恍然的政行望向行成,“最近你们常见面嘛。”



“也没有经常。今天她联系我。之前提过,前几天的谢恩会上,我送突然身体不适的客人回家。事实上,那位客人就是她。为了感谢我上次送她回家,送了份礼物给我。”



“嗯,这样啊。”这么搭腔着的政行似乎还有话没说的样子。



“相当有礼貌的小姐嘛。是怎么样的人?”贵美子问道。



糟了,行成暗自想着。早知道就瞒着和佐绪里见面的事。从以前开始,只要行成一提到女性,贵美子就会问东问西,即使是和行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红酒聚会上认识的。学生。此外,一概不知。”



“都一起吃饭了,还一无所知?”



“为了新店,想要征询年轻女性的意见。所以没必要向她刨根问底吧。如果这样做,不是很失礼吗?”



“这样吗?”贵美子一脸狐疑地陷入了沉思。



“不追问这些也没什么。”政行说,“新店的事,我全权交给他了。怎么做都是他的自由。也有必要问问年轻女性的意见吧。”



既然丈夫都这么说了,贵美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嘛,我是希望你能交到女朋友嘛,有对象了记得要好好介绍给我们认识。”



“都说了,没有这样的人。”行成苦笑道。



她“哼”着转身回到厨房。



行成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



“那位,高峰小姐,对吧?觉得麻布十番店怎样?”政行问道。



“相当喜欢呢。她说那里是情侣的天堂。多放点那柱子的点子,她也相当满意。”



“不是客套话吧。”



行成摇摇头。



“她不是这样的人。本来征询她的意见的契机就是她提出了’户神亭‘的缺点。她提过常客太张扬的店会让他人不愿踏入。”



“广尾店的问题吧。这的确是忠言逆耳。”



“直言无讳提意见的人相当罕见哎,年轻女性中就更稀少了。所以,必须要好好和她相处。”



政行点点头,视线抽回文件中。



“不需要跟我说这些借口,我又不是贵美子。你和谁交往是你的自由。”



行成忍着冲动,没有脱口而出“这才不是借口。”这样反而有种欲盖弥彰之味。



“她……高峰小姐对那牛肉丁盖浇饭也相当满意。她觉得非常好吃。不过,这个对她来说意义不同,只信一半就好。”



“意义不同?”政行从老花眼镜的缝隙中瞟了眼行成。



“好像和以前在朋友家的洋食屋吃过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很像。”



“什么店?”



“没提店名,是朋友的父母开的店……好像,店开在横须贺。”



“横须贺?”政行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可怕,“没听错吧?”



“没错啊,她是这么说的。怎么,爸爸,你有些眉目?”



“呀,没这回事……”政行从儿子的脸上抽回视线,彷徨地投向空中。没多久,他再次望向行成,“关于那个店,还听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相似。而且,可能也是她的错觉。毕竟是孩提时代的事了。”



“长大后没去过那家店?”



“没去过吧。”回答着,行成记起些重要的事,“对了,那家店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为什么?”



“父母出了意外去世了。”



“去世了……”政行吃了一惊。他缄口不言,胸口上下起伏着。“事故,是怎么回事?”



“她就说了这些。”



“这样啊。”低语着,政行再次目光游离。



“怎么了,爸,你知道那家店?”



听到行成的提问,政行好像回魂似的,叹了口气,摇摇头。



“相反地,不知道。”



“相反?”



“同行的事情倒是听说过不少。所以,刚刚回想了一下有没有你提到的店。但是,没听说过,是我不知道的店。”



嗯,行成点点头。这时,贵美子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



“放久了怕变坏,所以全都切了。要全部吃掉哦。”



盘子里装着洋梨。朋友送的礼物,她把剩下的洋梨都切好了,所以量相当多。



“我开动了。”说着,行成用叉子戳了块放在口中,好甜。



“和我家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相似,这肯定是骗人的。”贵美子说。她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为什么?”行成问道。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你可能不记得了,为了做出这个味道,你爸爸是多么辛苦啊——对吧?”她征询着政行的同意。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不要。这次行成接手的店,这个牛肉丁盖浇饭是主打对吧?那么,他有必要知道你是多么不容易才独创出这种味道的。”



“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行成转头说道。



“是你自己先说味道相似的。”



“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原封不动转述高峰小姐的话。”



“这样是不对的。没道理会这样的啊。你爸爸的牛肉丁盖浇饭是独一无二的。谁都做不出这味道。你知道这些的话,应该可以马上看穿她的谎话。”



“不要一口咬定是谎话啊,你也不知道实情。”



然而,贵美子没有让步的样子,用力摇摇头。



“都说了不可能的!肯定是谎话。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才这么说的!”



“引起我注意?怎么可能。”



“肯定是这样的。今天也是她打电话给你的吧,随便找个理由,其实想成为你的恋人。你当心点。”



往嘴里送了块小心切好的洋梨,行成把叉子放回原位。



“吃饱了。”他斜了眼母亲,站了起来。



“怎么,不吃了?”



“她不是这种人。”说着,他走出起居室。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把外套挂进壁橱,从内侧口袋拿出个包裹。佐绪里送他的Sommelier侍酒刀。他紧紧握着礼物,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咂摸着贵美子的话。“想成为你的恋人——”



如果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听完静奈的汇报,功一不由自主地哼哼了几声。



“行成居然不知道牛肉丁盖浇饭是何时变成现在这种味道的。失算了。”



“店开始流行归功于牛肉丁盖浇饭,我觉得在那之前不久吧。”静奈闷闷不乐地说。



“这个推测我去横滨那店调查后就说过了。现在需要的不是推测,而是证据。因为户神政行和’有明‘的关联只有牛肉丁盖浇饭啊。”



“我觉得再怎么追问行成也没用了,只能接近他父亲。”



“接近他,你准备怎么办?问他牛肉丁盖浇饭是怎么做的?那人是犯人的话,他会说真话?”



静奈哑口无言,默默低下了头。



“哥哥之前不是说过有暗招吗?”盘腿坐在床上的泰辅说道,“找不到证据的时候就用暗招。告诉我们吧。”



功一摇摇头。



“还不时候。”



“但是,都过了14年了。已经没有证据了。不能相信我的眼睛吗?我不会弄错的,犯人就是那家伙,户神政行。”



功一并未作答,双手环抱在胸前闭上了双眼。



必须要用暗招,这点他自己也明白。警察就连案发的确切时间都一筹莫展。况且,犯人也不会傻到把证据留在身边。



但是,一旦用了暗招,他们就回不了头了,只能做到底。而且,机会只有一次。失败的话,他们可能会被警方通缉。



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险。作为长男,他必须考虑他们两人的将来。



功一睁开双眼。



“静,那个事情打听到了吗?户神政行学徒时代的事。”



“’户神亭‘开张前的事?打听到了。”



“他在哪里当学徒?行成知道这个?”



“嗯,在吉祥寺的一家店里。”



静奈拿起放在床上的包,从中取出一张纸,说:“我生怕忘记,就让行成记了下来。店名是’SHIROGANEYA‘。”



功一接过便条纸,上面写着“白银屋”。



“现在仍在吉祥寺?”



“他不知道,没去过那里。”



功一点点头,轻声低语着:“好!”



“准备怎么办?”泰辅问道。



“最后确认一下。结束后就开始行动。”功一来回望着两人,说道:



“用暗招。”



找了个吉祥寺站附近的大厦内停车场,他们停了车,开始步行。凭着传真过来的地图,他们沿着车站往北走。离傍晚还有一点时间。



“挺热闹的街道啊。”身穿西装的泰辅四处张望着说道,他今天连领带都打上了,“我还是第一次来吉祥寺呢。”



“我第二次。上次因为公事,到井之头公园拍照。”功一说道。



林立着风格各异的店铺的街道上,到处是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他们散发的气质和新宿、涉谷的年轻人有着微妙的区别。没有盲目追求流行,似乎享受着各种各样的风格。功一觉得个中理由应该是和市中心的适度距离感给予他们这份从容。



名为“NAPAN”的西式居酒屋离车站约摸10分钟的步程。木制门前挂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今日的推荐菜单。今晚首推的是烤香草鲈鱼和软贝螃蟹。



门上仍然挂着“准备中”的牌子,功一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店内有些昏暗。推开门,旁边就是柜台,一位年轻女子正在那里擦拭着。她疑惑不解地望着功一。



“啊……那个,我们五点半才开店。”



“不,说过开店前会来一趟的。”泰辅从上衣口袋拿出名片盒,取出一张。这是功一昨晚赶着做出来的。名片上印着“KTS股份公司导演山高伸久”。KTS各取了功一、泰辅和静奈的首字母。山高伸久这名字是静奈想的,她把前阵子的受骗对象高山久伸的姓名颠来倒去了一番。



“请稍等片刻。”说着,女店员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功一环视着店内。除了一个柜台,还摆放了五张四人桌。不过,四人坐着稍显拥挤。墙上贴着外国电影的海报,架子上摆放着老式时钟和黑色电话。店内装修看上去并不很新,不过品味还不错。



泰辅朝着功一,做出举着摄像机拍摄的模样。功一心领神会,从手提袋中取出摄像机,适当地拍了拍店内。他这次的角色是陪同节目制作公司导演的摄像师。



“不能未经允许拍摄。”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



白衬衫外套了件黑马甲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留了个寸板头,因此显得脸格外圆滚,身材胖墩墩的,约摸四十多岁。



“野村先生吗?百忙之中,叨扰了。”



泰辅准备再次拿出名片,野村隆夫一脸不耐烦地摆手拒绝。



“刚刚从店员那拿到了。我也没多少时间,尽快吧。”野村一屁股坐在柜台的椅子上,“你们也随意。”



泰辅说了声“不客气了”,就从桌旁抽了张椅子坐下。但是,功一仍然站着,继续环视店内。这样看起来比较像摄影师。



“那个……什么事来着。想打听户神先生的事吗?”野村问。



泰辅点点头。



“嗯,没错。昨天在电话里提到过,想打听户神先生的事,还有’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这次策划的节目是’追根溯源人气料理。‘,’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是候选之一。”



哼,野村哼哼道。



“那去问户神先生本人不是更快么。”



“当然,我们也会去采访他本人。但是,为了增加节目的深度,采访周围的相关人员也相当重要。”



泰辅口若悬河地解释道。如果自己担任这个角色,功一绝没自信可以像他那般自然。



“虽然这样,我们现在几乎不来往了。”野村板着脸说。



“野村先生,三年前,您和户神先生在’白银屋‘一起工作过吧。”



“嗯。后来我去了其他店,’白银屋‘倒闭后,我盘了下来。’白银屋‘都倒闭了,你们还能找到这儿。”野村浮出了自虐的笑容。



他口中的“白银屋”是在八年前倒闭的,原因是老板的突然死亡。这些都是功一在网上查到。他检索吉祥寺和白银屋时,看到了这些信息。同时,这篇报道中也提供了其他信息。“白银屋”的厨师在吉祥寺开了家西式居酒屋,即“NAPAN”,那位厨师就是野村。



“户神先生是位怎样的人?”泰辅问道。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虽然我们是同事,但没有太多深交。嘛,他是个喜欢研究的人。老板很赏识他。所以,他独立开店时,老板很开心地和他道别。反正店开在横滨,彼此不是竞争对手。”



“户神先生从那时起就很拿手牛肉丁盖浇饭吗?”泰辅直捣黄龙。



野村摇摇头。



“’白银屋‘的牛肉丁盖浇饭是老板以前自己创造的。户神在’白银屋‘的时候,也就依葫芦画瓢照着菜单做。独立后,他才努力尝试创造自己的口味吧。”



泰辅双眼发亮地斜视着功一。虽然表情没有变,兴奋之情表露无遗。



终于找到了“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的开始时间。户神政行创造这个味道是独立之后。



“关于牛肉丁盖浇饭的事情,您还记得些什么吗?什么事都可以。”



听到泰辅的提问,野村双手环抱在胸前。



“这是那个人独立之后的事了,我们随后就没怎么见面。偶尔,他会来店里找老板,谈些店的生意经。跟我一样啊,他好像一开始很吃力呢。”



“能不能详细说说这个。当时不怎么兴旺吗?”



“不要说不兴旺了,根本就是门可罗雀。基本上没啥客人,他就开始送外卖。因为雇不起人,基本上都是夫人负责照看,他负责外送。厨师居然送外卖哦。潦倒的景象,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吧。”野村滔滔不绝道,似乎并不讨厌说其他店的落魄史。



突然,野村的视线飘向远方。



“提到外卖,想起些有趣的事。有一晚,户神先生来’白银屋‘了,喝得烂醉如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



“为什么呢?”



“好像是和客人发生了摩擦,不过似乎没有动拳脚,只是口舌之争。那位客人好像不是店里的客人,而是叫外卖那的客人。”



“原因是什么?”



“被批评’不好吃‘。”



“诶?”泰辅不由自主地问道,“料理吗?”



“没错。不知道是什么料理,反正被批评得一文不值。老板安慰他,那种地方的客人反正也没什么品味,不要放在心上。”



“那种地方?”功一忍不住插嘴,“是哪里?”



“咖啡屋。”野村干脆利落地说道。



“咖啡屋?”泰辅问,“咖啡屋的客人也会叫外卖?”



“那儿有只超大的电视机,每逢周末,就好像聚会般热闹。那儿也没填饱肚子的东西,就拜托了附近的洋食屋。”



这样啊,泰辅有些无法释然地点点头,功一也觉得这话暗藏玄机。



“之后,户神先生怎么了?”泰辅问道。



“他啊,”野村陷入了回忆,“都是些陈年往事,记不真切了。当时,他烂醉如泥,酒醒后,不知道他心情有没有振作。”



听野村的口吻,他确实已经不记得了。具体情况,看来打听不到了。



随后,泰辅就“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提了些问题,但是,正如功一预料的,一无所获。看来他的确从“白银屋”开始就和户神政行没太多深交。



泰辅边装作看手表的样子边对功一使了个眼色,询问他是不是到此为止,功一微微点头。



“谢谢,百忙之中抽空帮忙。今天的谈话如果在节目中用到,我们会再次前来取材的。”



“什么?”野村不服气地拔高嗓音。



“不介绍我们店吗?”



“情况允许,我们会介绍的。”



“还没决定?”



“嗯,还在准备中。几个节目同时进行取材,然后讨论后决定播放哪个。”



“哼,这样的话,关于户神先生的为人,还有些要说的……”野村嘟哝着,他似乎也有自觉自己在电视上说不出俏皮话。要电视上播出的话,就不能随随便便了。



“决定后,我们会联络您。”说着,泰辅起身离开。



走出店没几步,泰辅重重叹了口气。



“听到牛肉丁盖浇饭是户神在独立后做出来的时,我还以为有收获呢。没想到剩下的全是屁话,一点用都没。”



“嘛,没办法,试试其他办法吧。”



“其他的?还有什么办法?”



对于泰辅的提问,功一唯有咬紧嘴唇。



户神政行和“有明”的关系也许没那么简单就能发现。户神是犯人的话,肯定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这层关系。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着。路旁有家家用电器店。店门口放着液晶电视,正播着高尔夫比赛。



功一停下了脚步。“怎么了?”泰辅问道。



“他提到过看电视了吧。”



“什么?”



“户神送外卖的咖啡屋。因为有电视机,所以聚集了很多客人。”



“啊,是这么说过。有什么问题?”



“你觉得他们在看什么?”



“哈?”泰辅张大嘴巴,“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但是,我知道。”功一敲敲泰辅的肩膀,“快点,再去兜趟风。”



两人的目标是樱木町。在大冈川上的桥旁停下车,功一走进一家咖啡屋。一家小木屋,店名为“马之树”。



一看到他走进店内,柜台前的白胡子店长就抬起头,露出爽朗的笑容。



“啊,是你。”



“那个时候谢谢了。”功一客套道。



“后来,去过’户神亭‘了吗?”



“还没。对了,想打听点事。啊,对了,先来两杯咖啡。”功一用手比划着二,在柜台前坐了下来。



泰辅也在旁坐下,一脸莫名。在来的途中,功一也一言不发。



“以前,这附近是不是有家’SUNRISE‘咖啡屋?”功一问道。



店长边泡着咖啡边一脸思索状,不久,他点点头。



“有啊。就在前面那幢大厦里。但是,现在关门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因为那个事件,关门了?”功一抑制内心的激动说道。



“没错。你知道挺多的嘛。那时,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呢,怀疑我们也做了同样的事。”



泰辅瞧瞧用手肘捅了下功一的腹部。



“什么啊?那个事件?”



“等下告诉你。”



喝着黑咖,功一思绪万千。终于找到了户神政行和“有明”的关联。但是,对于他来说,这里集结着痛苦的回忆。



四年前,横滨的一个赌博组织被扫荡了,那份名单中发现了有明幸博的名字。



那个赌博组织借用的场所是家有电视机的咖啡屋。客人们边看着赛马比赛,边委托赌博组织购买马券。据当时的新闻记载,那家咖啡屋的名字叫“SUNRISE”。



“我不太明白。赌博组织(注1)是什么?从来没在电视上听过。”静奈躺在床上问道。泰辅双手抱着爱用的枕头。



“私人赌马。”泰辅说道。



“私人的?让自己的马比赛,然后赌钱?”



“不是。没这么奢侈。你在想些什么。”



“那我不知道嘛。”静奈拔高嗓音,望向功一。



“普通的赛马知道吗?”功一问道。



“这点还是知道的。”静奈答道,“预测哪匹马会赢,然后买马券。猜中的话就有大笔赏金。不过,我没玩过这个。”



“赌博组织就是购买马券的中介。客人下注自己心仪的马,然后他们按照客人的下注购买马券,当然,钱由客人支付。”



静奈在床上翻了个身。



“简而言之,代替那些不愿大费周章买马券的客人去购买?”



“对于客人而言,是有这样的便利。”



“那么,手续费多少?”



“不,基本上免费。需要手续费的话,客人肯定自己去买了吧。”



“那么,为了让咖啡屋生意兴隆提供的服务?”



功一对静奈抿嘴笑道。



“被揭发的时候,大概会拿这个当借口吧。”



“诶?什么嘛。到底怎么回事?简单明了地解释一下嘛。”



“赌博组织名目繁多。现在提到的是基本中的基本。这样一来,老板不需要资金储备。客人也省去了自己购买马券的麻烦。然后,中了马券后,老板会抽取较大的红利。合法的公营赌博组织会抽取马券金额的四分之一作为运营经费。譬如下注一百万,则实际的下注金额为七十五万。因为赌博组织抽取的运营经费较低,所以抽取的红利较高。赌博组织满足客人的需要,应运而生。”



“但是,老板先生不是会亏本吗?”



对于静奈的“老板先生”这个称呼,功一莞尔。



“按照客人的下注购买马券,当然会亏本。如果他们无视客人的要求,按照自己的意愿下注呢?客人猜错而自己猜对了,这样赏金不全都是自己的了吗?”



“那如果自己也都猜错了呢?”



“这种情况当然时有发生。所以保险的办法是从客人那收到下注的委托,却不买马券。这些下注金就源源不断滚进赌博组织的腰包。”



“客人猜中的话,怎么办?”



“只有支付赏金了。但是呐,现实中,马券这东西,不是这么容易就猜中了。虽然也有猜中的情况,不过大多数都是落空的。长远来看,赌场老板必然会财源滚滚。赛马就是这玩意儿。所以JRA(注2)才这么有钱。嘛~为了以防万一,客人高额下注的话,赌博组织保险起见还是会照实购买的。”



静奈低下头,似乎在努力消化功一的话。过了会儿,她猛地抬头。



“那个咖啡店叫啥来着?”



“’SUNRISE‘吗?”



“嗯,’SUNRISE‘里干的勾当就是这个?”



“差不离吧。”功一转了下椅子,面向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网上检索到的新闻报道。“报道上这样写着:该店的店员在专用记账本上记下客人下注的枠番和马番(注3),交给客人存根这样的经营体系。猜中的客人需要比正规店多支付5%的金额,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购买马券。看吧,和我说的一样。”



“那么,爸爸也是其中一员?”静奈沉下脸。



“顾客名单上有他名字,估计是常客。”



静奈摇摇头,把抱着的枕头扔向墙壁。



“这种事,怎么让人相信。我对爸爸赌马的事一无所知。”



功一和泰辅对视着,泰辅的脸上夹杂着愤怒、受伤的表情。功一想,自己的表情大概也和泰辅差不多吧。



“因为静那时还小啊……”泰辅嘟哝着。



静奈坐起来,斜了他一眼。



“什么嘛,怎么回事?”



然而,泰辅没有作答,他朝功一投去求救的眼神。想必他自己不想开口说这些吧。



功一托着腮撑在电脑桌上。



“爸爸痴迷于赌博,尤其热衷赌马。”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静奈语调强硬地说。



“因为那时静还很小很小。每逢店休息,他肯定会去赛马场,早出晚归。妈妈说,他输了就满身酒气回来,赢了就乱花钱。为此,爸妈经常吵架。但是,爸爸一点都没有收手的打算。”



“但是,就我所知,这种事一次都没发生过。他戒了?”



“戒了,因为被写进作文了。”



“作文?”



“哥哥,别说了。”泰辅用力摆着手臂。



“不说这些,静会一头雾水的。”功一继续望向静奈,“泰辅在作文里写,每逢休息日,目送着爸爸去赛马场,好寂寞,想要爸爸多陪自己玩。读了这篇文章后,老师特地前来家访,让爸爸多注意孩子的心情。于是,爸爸认输了,和我们还有妈妈约好再也不去赛马场了。”



“骗人……”



记忆中的爸爸渐渐远去,静奈受到了刺激。



泰辅咂了下舌。



“会拿这些骗人吗?都是你在作文里写了奇怪的话惹爸爸发火了,这些话妈妈经常放在嘴边呢。”



“那个时候很惨呢。”功一苦笑道,看样子,定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但是,这的的确确是家庭生活中珍贵的一章回忆。



“爸爸还是没有戒掉啊,赛马。”泰辅咬着嘴唇说道,“虽然不去赛马场了,在家附近趁机投注。”



“家里也有妈妈盯着。不过,说起来也有过这样的事。每逢周日,借口聚餐出门了。跟去赛马场的时间差不多,也是早出晚归。大概去’SUNRISE‘了吧。然后打电话给赌博组织下注,在家也能赌马。”



“哥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泰辅问道。



“爸爸流连于赌博的事?小时候也蒙在鼓里。”



“所以,我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知道这个才会在’NAPAN‘问完话跑去樱木町的吧。”



功一瞬间有些语塞。和柏原保持联系的事,他没告诉他们。



“四年前。’SUNRISE‘被扫荡后,爸爸的名字出现在顾客名单上,然后神奈川的警察联系我了。”



靠着墙的泰辅听罢,猛地跳了起来。



“警察知道这里了?”



“这就糟了。”静奈脸色也变了。



“从孤儿院出来的时候,有留联系方式吧。虽然搬过几次,警察要查的话,马上就能知道我的住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事没露馅,放心吧。”



“那就好了。”静奈不安地说道。



“那时,没找到和那个案子的关系?”泰辅问道。



“警察只调查到爸爸问赌博组织借了300万。积了相当大数额的欠债,爸爸问赌博组织借钱赌马,打算赢了还钱,抱着这种想法,借款越来越多了。据说,爸爸被追债了。借据还留着。爸妈遇害是在这个期限之前。赌博组织没有杀害爸妈的动机。嘛~就算过了期限,他们也没必要杀人。”



“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些。”静奈投来责备的目光,眼角微微泛红。



“我觉得没必要。不想告诉你们爸爸流连赌博。”



“但是……”她后悔地低下头。



“那么,户神政行也出入那家’SUNRISE‘?”泰辅问道。



功一点点头。



“’NAPAN‘店长口中的店十有八九是指’SUNRISE‘。户神负责送外卖,应该去过好几次。在那儿和爸爸遇上也不稀奇。”



“户神送外卖的时候,被客人批评难吃,那个客人,莫非是爸爸?”



“不能保证,不过,爸爸很可能会做这种事。”



“他对味道太较真了。其他的店,让他自生自灭就好了。”泰辅盘腿坐在床上,不由得双手环抱在胸前。看来抱怨的客人是爸爸没错了。随后,他似乎注意到什么,抬起头,“诶,莫非……”



“什么?”



“料理受到贬低,然后他一下子气不过,就把爸爸给……”



泰辅越说越轻,功一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没可能吧。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杀人。再说,这样无法解释户神为什么会做’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



“对哦。”泰辅喃喃道。



“还不知道事情原委,不过,我觉得爸爸和户神可能从此就熟稔了。”功一说道,“而且,联系相当频繁。然后,爸爸告诉户神牛肉丁盖浇饭的食谱。或许爸爸问他借钱了。食谱用来做交换。”



“爸爸正四处奔波筹钱,很有可能。”静奈也坐了起来。



“但是呐,当时,户神自己也周转困难。他一心想要那食谱,却没钱借他。这么推测如何?”



“然后杀人?”泰辅拔高嗓门。



“声音太响了。”功一皱着脸,“听我说完。我觉得没钱借还不至于起杀意。但是,眼前摆着一大堆钱呢?换言之,他知道有熟人怀着巨款呢?周转困难的户神心生歹念也不难想象吧。”



“谁?有钱人是谁?”泰辅问。



功一哼了声



“当然是爸爸。”



“爸爸?”



“我懂了。”静奈啪地拍了下手,“案件发生前,爸爸和妈妈为了还赌款四处奔走筹钱。如果那笔钱筹到了,那晚我们家就有300万。”



“没错。然后,户神很有可能知道了这回事。”功一说,“如何?这样就构成动机了吧。”



泰辅从床上跳下,双手牢牢握成拳头,站得像哼哈二将。



“肯定是这样的。户神就是犯人。”



“别太兴奋了。确实找到了户神和’有明‘的关联。但除此之外都是推测。那晚,我们家有巨款的证据呢?”



“那,那接下来改怎么办?”无法抑制内心的焦躁,泰辅不停挠着脑袋。



“对了,那晚,泰哥哥目击到的凶手是户神政行,这不就是证据吗?还需要什么?”静奈也帮腔道。



“正如静所说的,我们都确信这点。但是,现在,警察不会相信的。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这么说,我们也……”静奈一脸苦恼。



“别担心。没让静奈找证据。以前说过吧,用暗招。”



“那个,究竟是什么?”



泰辅歪着脑袋问道。功一浅浅一笑。



“找不到证据的话,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个,捏造证据。”



行成手中的是虾和鳄梨(注1)。闻了闻花生酱的香味,他往嘴中送了一口。闭上眼咀嚼着,慢慢咽下。确认口中残留的香味也相当重要。



“还不错。”睁开眼,他说道,“保持了口感的浓厚,没有腥味,不会影响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



一旁表情不安的横田听罢,整个人都放松了,绽开了笑容。



行成正在“户神亭”广尾店。已经过了营业时间,店内没有客人。但是,他的桌前摆着好几盘菜。这些都是麻布十番店的菜单的候补菜肴。今晚,他们在商讨午餐的菜单。关于配合主打牛肉丁盖浇饭的色拉,他打算罗列几种由顾客自行选择,然而,他不愿弄得太廉价,打算配上就算单点也毫不逊色的色拉。



“最后的花生酱换成芝麻油如何?”行成问横田。



“不错,不过我还是觉得花生酱更能贴合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试试看淋上芝麻油吧。”



“呀,不用了。我和横田先生的看法一致。”



听了行成的话,横田高兴地点点头。他虽然年轻,却已是广尾店的一把手厨师。最初就是行成挖掘到的人才。他将担任麻布十番店的主厨,这点政行也应允了。



“色拉基本定好了。汤也差不多了。接着是甜点呐,我最不擅长的领域。”



行成皱着眉头记录着,为了稍后整理餐桌而留下的店员向他走近。



“那个,社长来了。”



“爸爸?”行成目光投向店员身后。



门口处走来身着灰色西装的政行。见状,横田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今天工作中有失误?”行成小声问横田。



“不知道啊。”横田一脸沉思。



“我有话跟你说。抽点时间给我。”政行低语道。



“可以啊,不过回家后不能谈吗?”



“考虑过,尽可能想早点告诉你。知道你在这儿商量菜单的事。”政行走进行成,扫了一下桌上,“色拉啊。”



“午餐的菜单哦。和牛肉丁盖浇饭配套的。商量得差不多了,稍微等一下。”



“不,现在马上。你们不要再浪费时间做这些无用功了。”



盯着记事本的行成听到政行的话,瞬间呆滞了。他不知道这话代表什么意思,他再次望向父亲。



“这是什么意思?”



政行一言不发,望了望身旁的横田和年轻店员。



“抱歉,我想和行成单独谈话,你们先离开一下。”



横田一脸疑惑地瞅了眼行成,说着“知道了”就向厨房走去,年轻店员也紧随身后。



行成斜眼望着父亲。



“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说这些是白费功夫?难道你重新考虑麻布十番店的问题了?提前说声,这种时候中止可是……”



政行在眼前大幅度地摆了摆手。



“谁说过这些了。总之,先坐下说话。”说着,他抽出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但是,行成没有动弹,仍然站着,双手环抱在胸前。



“冷静点,坐下。”



“这样就可以了。请快说。”



政行叹了口气,仰视着儿子。面对这充满压迫感的眼神,行成毫无惧意,用力挺直腰板。



“关于开张,有一条方针变了。已经决定好了,不准抱怨。”



“方针变了?不觉得奇怪吗?你说这店全权委托我的!为什么由爸爸决定变不变?”



“的确,我说过全权交给你。但是,唯有一点你是有求于我的。知道是什么吗?”



望着政行的挑眼,行成动摇了,思绪游走了一圈,想到的只有一个。



“牛肉丁盖浇饭……”



“没错。就是牛肉丁盖浇饭。目前为止,新店开张时都是委任店长创造出原创的牛肉丁盖浇饭的。但是,你想要还原元祖的牛肉丁盖浇饭,我也一度认可了。”



行成睁大双眼。



“你想撤回这决定?”



“没错。和之前的责任者一样,你也创造出原创的牛肉丁盖浇饭。把它作为麻布十番店的主打菜。”



行成松开环抱在胸前的双手,插在腰间,俯视着爸爸。



“等一下,没理由现在才说吧。还原元祖的牛肉丁盖浇饭是麻布十番店的理念啊。创造新的牛肉丁盖浇饭不久全盘颠覆了这个理念吗?”



“每个店都有独特的个性。说什么’户神亭‘最初的特色。我们家可不是普通的连锁店。”



“这点我懂。就是因为知道,才更想恢复元祖的味道。现在没有店有这种味道了,就连关内的总店也没有。麻布十番店里恢复这种味道,并不会抹杀其他店吧。”



政行表情纹丝不变,摇摇头。



“之前的店长都是独自辛苦创造出原创的牛肉丁盖浇饭的。正因为有这份辛苦,才有今天的成绩。你也应该品尝这份辛苦,很公平,不是吗?”



行成语塞,政行说的确实在理,事实上,对此,行成自己也有些内疚。



但是,他费尽心机也想用自己的双手复苏曾带领“户神亭”走向今天的成功的牛肉丁盖浇饭,并不是想走捷径,在其他地方,他也体验了和其他店长一样的辛苦,不,或许更加任重道远。



“麻布十番店是建立在复苏这个牛肉丁盖浇饭的前提上孕育而生的。红酒也好,材料也好,菜单也好……难道要让一切重新开始吗?”行成垂着头说道。



“这些经验不会没用的,要是你这么认为,你不是个合格的经营者,还是快点找其他工作吧。”政行从椅子上起身,“一开始就说了,这是定好的事,不会再变了。今后的一切,我不会再多插一句话,我保证。开张的时间,改天再谈。”



行成捋了捋刘海,望着父亲的双眼。



“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呢?请告诉我理由。”



“刚刚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想要一视同仁。”



“那么,为什么之前同意了?从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好了?”



“这点我确实要道歉,不是向你,而是向其他店长道歉。这种做法不像我,宠溺自己的儿子,我正在反省。”



他转身走出店内。望着远去的背影,行成忍耐着心中的怒吼,就算宣泄了也毫无意义。



他四肢无力地在政行坐过的椅子上瘫坐下来。



“行成先生,”有人叫道。他抬起头,看到横田一脸担心地站在一旁。



“你听到了?”行成问。



横田点点头。



“今后开始要辛苦了。主打菜的味道不得不调整了。”



他的口吻中没有一丝悲观,这点对于现在的行成犹如一剂强心针。但是,横田内心也一定相当焦躁。



“全都要重新来过。不过,就像爸爸说的,这些经验都不会白费。加油吧!”



嗯,横田点点头,开始收拾桌上的料理。望着这副样子,行成反复咂摸着和父亲的对话。虽然他明白政行的意思,但仍无法接受。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莫非——



最后一次和政行谈到牛肉丁盖浇饭是和佐绪里吃完饭后。行成回家后转述了她曾经吃过同样味道的牛肉丁盖浇饭。现在想来,当时的父亲有些反常。



莫非那些给了政行什么影响?果真如此的话,谈话的哪部分是关键呢?而且,为什么他不告诉这个儿子呢。



行成取出手机,液晶画面上显示出佐绪里的号码。他按着拨打键犹豫了片刻,轻轻摇头。



就算问佐绪里也问不出答案。首先,他应该怎么开口询问呢?



看到户神政行从大厦走出,功一有些焦急。比预想得要早。马路的另一端大楼里有家相当适合监视的咖啡屋,他正坐在里面喝着咖啡。见状,他匆忙一口饮尽剩下的咖啡,飞奔出咖啡屋。



为了达成某个目标,户神政行从关内的“户神亭”总店出来那刻,功一就一直尾随他。



现在,户神每周也会抽几天去总店的厨房视察。这时,他会用私家车。车子停在距离店约摸50米的包月停车场。



本来功一打算在那个停车场下手。因此,距离总店关门前一个小时左右,他就在附近开始监视。



然而,误算发生了。关店后,户神和店员一起走出了店。而且,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向停车场,看来,身旁的人车子也停在那。



这时,功一只好放弃今天达成目标的想法,只有户神政行一个人是下手的绝对条件。



即使如此,功一仍然不死心地跟在户神的奔驰后。虽然有被发现的危险,不过他暗自期待着机会的到来,一路尾随着。如果户神直接回家的话,就决定打道回府。因为这种情况没机会下手。



没想到,机会之神回来了。径直开着的奔驰并不是赶往家里,而是朝着“户神亭”广尾店的方向,打着方向盘的功一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



户神在附近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停下奔驰,功一也在不远处停下自己的轻便客货两用车。确认户神走远后,他打开车门。



户神突然造访广尾店的理由不明,但是,从停车场的营业时间来看,他不会呆很久。



比预想得早,户神政行走出了店内。



功一一路小跑着回到停车场,幸运的是,户神的车边没有人影。他边四处张望着边从茄克的口袋取出一样东西。



这是对他们而言相当重要的东西。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东西。功一苦恼过如此重要的东西该不该用在这里。可能再也回不到他们手中了。



但是别无他法。或许正因为如果贵重的东西,才能帮助他们成功实施计划。



放下那个,功一躲回车里,等待着户神政行的出现。



没过多久,穿着西装的户神从电梯里走出,一个人。功一咽了口口水。



户神边取出车钥匙边走向奔驰。他绕到驾驶席那侧,开了门。



看到门开的那瞬间,功一咬紧嘴唇。户神好像没有注意到那个。他一脚跨进车内,关上门。



失败了,正当功一垂头丧气时,门又开了。户神探出身子,望着地下,然后捡起了什么。



紧张感向功一袭来,根据户神的反应,随后的行动也会发生变化。他拿着那个回家的话,怎么都得想办法阻止。



然而,户神的反应和功一预想的一样。他捡起后又再次放回原位,关上车门,发动引擎,车子顺畅地开动了。



等到奔驰从视线中消失,功一下了车,走向奔驰的车位。



他放着的东西几乎仍躺在相同的位置。戴上手套,捡起那个,他把它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



成功了,他默默在心中对着泰辅和静奈说道,那家伙钻进第一个圈套了。



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周六的午后,静奈被川野武雄约了出来。看到手机的来信显示,她本打算无视的,转念又怕引起麻烦,既然他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就约好在池袋的咖啡屋碰头。



“为什么不回短信?”川野质问道。



“电话完全不接,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奈低下头,避开川野的视线。



“最近工作很忙……抱歉。”



“已经三个礼拜没见面了!这算什么意思?三番两次和你商量旅行的事,你也置之不理,结果都没办法预约。明明约好要一起去泡温泉的。”



“我没答应吧,只说过情况允许的话就去。”



“不都一个意思嘛。你知道我为此准备了多久吗?”



“抱歉,实在请不出假,之前也解释过吧。”



“工作、工作,只有工作!保险的工作就这么重要吗?这么说来,我也是客人啊!不是帮你完成指标了吗?你想忤逆客人的话?”川野面颊涨得通红,噼里啪啦地说着,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她抬起头,并不是因为唾沫星子飞到她脸上,而是因为川野正中了她下怀,一股脑说出了那句她期待着的话。



“你是为了和我一起去温泉才投保的?原来是心怀鬼胎啊!”



啊,川野睁大眼睛。



“你觉得我是这种轻浮女子?”静奈高声质问道,周围的客人投来了好奇的视线,对此,她毫不介意。不,反而,这种情况更有利。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和静奈预料中的如出一辙,川野闭上了嘴。



“你刚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投了保,所以要陪你去温泉。”



“没说过,没说过这些。”



“说过了吧!让我不准忤逆你这个客人的话!”



川野一脸战战兢兢,眼神不停游离,他已经陷入混乱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不敢相信!”静奈做出一脸后悔欲哭的表情,“你居然这么想我……好,解约吧,然后把钱还给你就好了吧。”



“等一等,不是这样的。不好意思,我道歉,你先冷静一下。”川野慌慌张张的,脸上褪去了刚刚的红润,变得有些惨白。



静奈双手捂着脸,“呼——”调整着呼吸,装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样子。她从指缝中偷偷瞟了眼川野,只见他一脸狼狈。



骗男人钱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和他一刀两断。不同于高山久伸,川野不会接受为了梦想前往外国深造的理由,反而,他可能会表示要一同奔赴国外。川野外表看来是个标准的中年人,内心还是个喜欢磨人的小孩子,对待这种男人,手段必须要强势点。



那么,接下来给他什么颜色看呢?刚想着这些,手机响了,这种时候应该没人会打电话给自己啊,虽然泰辅在附近等着,但是她尚未发暗号给他,没理由会打来啊。



“电话响了。”川野说。



“我知道。”她不耐烦地说着从包中取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她板着的脸微微舒展了,是行成打来的。



静奈拿着手机,起身离开座位,边按下通话键边走出川野视线外。



“喂,我是高峰。”她轻声而快活地说道。



“啊,你好,我是户神。现在方便通电话吗?”



“嗯,可以。有什么事?”



“其实,有点事想问问。今晚方便见个面吗?”



“今晚……吗?”



“不,不是今晚也可以,只是我想尽量早。”



“那现在就可以,我有空。”



“诶,这样啊,现在在哪?”



“池袋。在处理点事,不过马上就好了。”说着,静奈从柱子后窥视了下川野,他还是一脸惊慌失措。见状,她修正道:“已经解决了。”



和行成约好后,静奈回到座位,当然,脸上挂着一副生气的表情。低着头的川野抬起头,瞄了眼静奈。



“上司打来的。质问我在这么忙的时候跑去哪了,问我是不是和客人在一起,有没有谈成合约,我只能哑口无言。”



“我再投保吧。”川野探过身子,一脸献媚。



静奈摇摇头,把手机放回包里。



“我再也不会拜托你了。怎么敢再劳烦您!”



“那么,怎么做你才……”



“不需要。”她站了起来,从钱包中拿出咖啡费,放在桌上。



“啊,等一等啊。”惊慌失措的川野一脸要哭的模样。



“我想好好考虑一下,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等我想清楚了自然会联系你的。”



“ユカリ……”



静奈走向出口,穿过自动门,考虑着“ユカリ”的汉字究竟怎么写。



走往车站的途中,她给泰辅发了短信:成功和川野一刀两断。户神行成找我,现在正赶去银座碰头。他好像有事要说。走进地下前,她收到了回信:了解。还要准备那个计划,我先回去了。



静奈合上手机,不安感在胸口扩张。她知道“那个计划”的内容。虽然有功一在不必担心,但是只要走错一步他们就会被警察通缉,一想到这,她就无法抑制内心的不安。



约好和户神行成在银座二丁目的某个咖啡店碰面。他靠窗坐着,目光投向马路,若有所思的样子。倘若他心无旁骛地眺望外面,不可能注意不到静奈进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