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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 2)



这天、、、、、第一个站在眩晕坡底下的,是鸟口守彦。



鸟口这个时候也在坡道底下停了一会儿,想象坡道上平凡的景观。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记忆纷乱,迟迟无法凝聚出一个明晰的景象。鸟口无计可施,只能深深地大吸一口气,接着一股作气地奔上扭曲的坡道。



喘不过气来了。



这个健壮的年轻人,唯有体力是大家公认的优点,难得他会喘不过气。鸟口就算扛着一袋米跑上金比罗神社(1)的阶梯,也只会“呼”地小吁一口气而已。



——因为睡眠不足吗?



鸟口这么想。



这半个月以来,安眠远离了鸟口。失眠这种现象对鸟口来说,也是极端罕见的生理现象之一。



不管处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或身处多么凄惨的事件当中,也独有鸟口一人能够安稳地入睡,这是他引以为傲之处。只要他想睡,就算倒立也能睡。这不是譬喻,而是事实。而且鸟口一旦入睡,不管是被踢还是被揍,甚至是空袭警报大作,都不会醒来。他曾经在杀人命案现场熟睡不起,睡着的时候又发生命案,在大骚动当中依然呼呼大睡。



鸟口是个不折不扣的安眠魔人。



然而、、、、



他竟然怎么样都睡不着,睡眠很浅。



不过他大概知道原因是什么。



——失落感。



半个月过去,中禅寺敦子的行踪依然完全不明。当然,佐伯布由也不知去向。



然后,那天出去追赶两人的榎木津也一去不回。



鸟口与益田半个月来拼命地搜索,却徒劳无功,三个人杳然不知所踪,不仅不知道他们人在哪里,甚至是生死未卜。



那一天、、、、



在京极堂得知敦子遭到绑架的消息时,鸟口大为惊慌。中禅寺斥责他要冷静,他却甩开中禅寺冲了出去。他无法冷静,他坐立难安,他无法什么事都不做。



鸟口赶到玫瑰十字侦探社,却不见榎木津的踪影。



只有寅吉一个人一脸泫然欲泣,不安地走来走去。鸟口抓着寅吉的肩膀摇晃,质问情况。



绑架似乎发生在无法理解的状况下。



趁着榎木津不在房间的短暂时间,一名眼镜男子出现。如果寅吉没有看错,那是条山房药局一个叫宫田的人。寅吉说,那个宫田嘴里念出莫名其妙的咒语,敦子和布由同时站了起来,默默地离开了房间。益田想要追上去,然而出道门口却不知为何再也无法追上去,就这样倒在门口。



是催眠术。



鸟口当下这么想。



在华仙姑背后操纵的尾国是个催眠师。



而且他似乎能在瞬间施术。是否是相同的手法?事后一问,益田说他觉得当时好像被撒了什么粉状物。



因为是药局,有可能使用药物。可是敦子与布由的行动,显然是尾国擅长的后催眠。那么条山房与尾国有关系吗、、、?



入夜以后,榎木津依然没有回来。



鸟口那天晚上不曾合眼,等着他们。益田回来了,但榎木津最后还是没有回来。



然后、、、



榎木津也消失了。



隔天早上,鸟口与益田展开搜索。



鸟口首先前往条山房,但主人不在药局,宫田也不在。说是从昨天就没有回来。益田负责打探韩流气道会,但气道会似乎发生了什么纠纷,情况一片混乱,完全无法侦察,其他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两人只能四处奔走,也试过盯梢,却是白费。



搜查展开过了一周,条山房人去楼空,连门都没锁。与其说是外出,更接近连夜潜逃。同一时刻,气道会也关闭了道场。不管怎么样,这两者肯定与事件有关,但线索也到此为止。



之后每一天,鸟口不但动身体也动脑,累的不成人形。即使如此,他一上床,神经就变得兴奋不已,迟迟无法入睡。就算睡着,也一下子就醒了。



鸟口困惑了,他比任何人都容易入睡。打出娘胎到现在,他连一次都没有想过睡不着觉时该怎么办。他试过喝烈酒,也试过读艰涩的书,但都徒劳无功。他没力气上花街去,也没心情去找熟识的女友。这种感觉有点像是饿的睡不着,于是鸟口姑且找点东西填肚子。但是不管怎么吃,舒适的睡眠就是不肯造访。他花了一个星期,才发现不满足的不是胃,而是胸口。



肚子饿的话,只要吃就能填补了,但是胸口的空洞却没有方法能填补。



就这样,以迟钝闻名的体力派糟粕记者被剥夺了名为惰眠的快乐。



敦子,华仙姑,榎木津,条山房和韩流气道会,所有的关系人都消失了。这种失落感就仿佛忘了藏有宝贝的钱包放到哪里去了一样。另一方面,这也是一种宛如被独自遗弃在异乡的般的空虚感。



无法贴切地形容。



担心,寂寞,这的确石燕,但说出口来又觉得有些不一样。



鸟口仰望天空。



应该是广阔无垠的天空,现在感觉却格外狭窄。



旧书店开着。



玻璃门另一头的书本缝隙间,中禅寺依然故我地顶着一张臭脸。鸟口又犹豫了。不知为何,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中禅寺。鸟口比以前更不了解中禅寺这个人了。



——他在想些什么?



鸟口不懂。



敦子失踪隔天起,中禅寺离家了三四天。鸟口联络了几次,但他一直不在。鸟口一直以为他去找妹妹了。他一厢情愿地认定,既然是中禅寺,肯定会使尽各种手段,循着鸟口等人想都想不到的线索找出妹妹的所在。



——可是。



真的如此吗?



鸟口自己忙着行动,中禅寺也完全不提他的单独行动,事实上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话虽如此,鸟口也觉得中禅寺不吭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其他的事情出门。然而中禅寺后来却完全停止了行动,也没有向鸟口询问搜索进度。后来他就像完全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读着书。



中禅寺好像还是在看书。



——他在想些什么?



该和他说些什么才好?鸟口很困惑。他不可能不担心吧?失踪的可是自己的亲妹妹。鸟口下定决心,用力打开拉门,踏进里面。他就直接穿过书墙之间,一径来到柜台前,也不打招呼,劈头就问:“有、、、有没有联络?”



“谁的联络?”



连头也不抬。



“什么谁?师傅,就是榎木津先生或、、、”



“没有。”



“没有、、、?”



鸟口困惑了,他真的不懂了。



“师、师傅,您都不担心吗?竟然这么冷静地看书。您、您不去找敦子小姐好吗?”



“去哪里找?”



“就是不知道才要找啊。”



中禅寺一脸非常不耐的表情。



“没头没脑的。你是怎么了?”



“哪里没头没脑的?师、师傅,中、中禅寺先生,您知道吗?连榎木津先生都不见了耶。我说,呃、您也稍微慌张一定吧!”



“榎木津先生不见踪影,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或许你不知道,但他曾在仓库二楼住了一个月,自个儿在那里玩的不亦乐乎。也曾经去溪钓就这样没有回来,一直在温泉旅馆里下将棋(2)。”



“这、、、或许是这样,可是、可是敦子小姐呢?敦子小姐总不可能在温泉旅馆里招艺妓吧”



中禅寺扬起一边的眉毛,斜盯着鸟口说:“你担心的是敦子的话,何必拿榎木津来说?”



“我、我两边都很担心啊。”



中禅寺“哦”了一声,抚摸下巴。



“哎,好吧。话说回来,你的说词叫人无法苟同。如果我惊慌失措,敦子就会有联络吗?如果我停止读书,她就会回来吗?要是那样,要我中断读书也可以。不过天底下应该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人之常情、、、”



“我也是有人情的”



鸟口急忙捂住嘴巴。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情感表现方法。就算表面平静,不代表内心就没有情绪波动。中禅寺平素就是个看不出内心的人,但不管怎样,亲人是无可替代的,或许只是看不出来,其实中禅寺心急如焚,那样的话,鸟口的抱怨就实在是太多管闲事了。他想要开口辩解,却先被牵制了、、、



“不是只有大哭大叫才是人情。重要的是、、、如果那么担心的话,不必特地跑来这种地方。现在开始也不迟,随便上哪儿去找,找到你满意为止吧。”



“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可是、、、”



“既然能做的事都做了,那也没办法了吧?你就那么担心那家伙吗?”



“这、、、”



鸟口确实担心。但是、、、仔细想想,或许鸟口只是希望境遇相同的中禅寺能够分担一些他一个人无法承受的失落感与焦急罢了。



为什么自己会被逼到甚至睡不着觉的地步?鸟口也不明白。



“你误会了,鸟口”



中禅寺合起原本在读的书。



“误会?”



“没错,误会。你没有责任。听好了,你在追查华仙姑,敦子被卷入与华仙姑有关的事件里,失踪了。不仅如此,你还曾经向我隐瞒敦子和布由小姐共同行动的事,所以你才会耿耿于怀,如此罢了。”



“呃,是这样没错、、、”



“你很早就委托我协助你调查华仙姑,对吧?在那之前,我们一直共有关于华仙姑的消息。对你来说,向我隐瞒找到华仙姑这样的大消息,让你十分心虚吧?不仅如此,你还得对我隐瞒敦子遭到恶汉袭击受伤的事。敦子是我的亲人,你当然会感到犹豫。换言之,你对我怀有双重的罪恶感。所以对于敦子失踪,你感觉到不必要的自责。”



这是事实,但是、、、鸟口不明白这样哪里算是误会?



中禅寺还是老样子,一脸索然地说:“这是吊桥上的邂逅。”



“什么?”



“所以说是误会。对了,《稀谭月报》的中村总编辑也非常担心那家伙。哎,一般来说,无故缺席半个月的话,就算被开除也理所当然。所以我拜托总编辑说,等那家伙回来之后,务必要对她处以一个社会人应得的处分,但是我错了。中村总编辑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竟然要求说那家伙回来的话,务必让她做自己的媳妇。”



“唔嘿!”



“真伤脑筋。”无情的哥哥说。“总编辑说如果敦子有个三长两短,全都是他的责任,不断地向我道歉。他说允许敦子采访气道会的是他,允许刊登报道的也是他,没发现敦子遭到气道会施暴,也是他不好。”



“这样啊。”



“就算如此,向我道歉也找错对象了吧?我并不是那个家伙的监护人啊。”



“那么,那个、、、媳妇的事、、、”



“你慌个什么劲儿?唔,听说总编辑的儿子除了今年二十九岁的长男秀男外,底下还有政男、龙男、年子,光是儿子就有三个。他说要带照片和履历过来,任我挑选。但我郑重地婉拒他了。”



“哦,这样啊、、、”



“当然了。敦子是以自己的意志去行动,她必须自己负起责任。总编辑没有责任,跟总编辑的儿子更没有关系。说起来,这跟结婚是两回事吧?不过倒是很像他会讲的话哪。”



中禅寺微微地笑了,但这个话题也太悠哉了。



毫无紧迫感。中禅寺突然以凶狠的眼神瞪住鸟口,然后说:“同样地,你也不必感到自责。”



“呃,是这样吗?”



“当然了。我听益田说,敦子与布由小姐相识,完全是偶然,她们会一起行动,也是因为采访韩流气道会所结下的缘分吧?那么就与你无关。而且拜托你隐瞒这件事的是敦子吧?你因为这样,不得不感到无谓的内疚,而且救你而言,甚至连调查的目标华仙姑都给逃走了。被添了麻烦的是你才对吧?”



“话说这样说没错、、、”



话虽如此、、、这不是误会。



鸟口还是不懂哪里怎么误会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师傅。”



“什么。”|



“敦子小姐、、、真的没事吗?”



“没事的。”中禅寺说。



“可是师傅,你说敦子小姐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行动,但敦子小姐她被施了催眠术、、、”



“一样的。”中禅寺说。



“一样吗?”



“一样。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所以不会有事。”



莫名其妙。



“先不管这个、、、我看,你似乎睡眠不足哪。睡眠不足。心跳会加剧,自律神经也会失调。”



“呃,嗯,师傅说的是、、、”



“那就休息吧。今天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没必要同席。而且说起来,听说把我介绍给光保先生的是关口。”



“可是说要介绍的是我。”



“不过光保先生是透过雪绘夫人知道这里的住址前来拜访的。说到关口,听说他五天前就去了伊豆,目前还在旅途当中。”



“我从妹尾那里听说了。是为了光保先生那件事,同时也兼为敝杂志采访吧?”



追寻消失村落的大屠杀事件——是这样一个企划。但鸟口不知道详情。他好一阵子连编辑部都没去了。



“那是妹尾的企划。”



——消失的村落。



——大屠杀。



总觉得有些挂意。



“好像是呢。”中禅寺说。“我也还没有听到详情、、、不过今天光保先生的访问与这件事无关。听说光保先生有事想问我,但之前多多良不是说务必相互光保先生谈谈吗?所以我也联络了多多良,安排了一次会面,如此罢了。”



“可是怎么说呢,俗话说一骑虎二不休嘛。”



“什么跟什么?”



“没关系,请让我同席。”鸟口答道。他不想自己一个人,不管怎么说,和中禅寺在一起就觉得安心。鸟口原本感到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然而只是和中禅寺聊了几分钟,就恢复冷静了。



中禅寺板着一张脸站起来,无声无息地穿过鸟口旁边,走向门口,在门前挂上“休息中”的牌子,锁上门后,指示鸟口去客厅,自己则进屋里去了。



客厅里,夫人正默默地准备迎接客人。夫人看起来比平常落寞了些,是在担心小姑子的安危吗?鸟口点头致意,中禅寺夫人像平常一叶微笑说:“欢迎广临。”鸟口无法开口提敦子,接着在坐的上次相同位置坐下。



没事的——中禅寺这样说。



哪里怎么样没事呢?



正因为这样,所以不会有事、、、



——这是什么意思?



韩流气道会是黑道团体。从敦子的话听来,那些人会因为一时冲动就取人性命。另一方面,掳走敦子与布由的条山房也是恶评不断,也不是能以寻常方法应付的对手。



不仅如此,应该与敦子在一起的布由,追究起来,也和那些家伙是一丘之貉,是灵感占卜师华仙姑处女。华仙姑本身似乎只是遭到利用,布由看起来也不像坏人,但既然她背后有黑手控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谁与谁对立?目前的相互关系都完全不明白。目前韩流气道会与条山房似乎彼此敌对,但这也很难说。敦子说她为条山房所救,但带走两人的就是条山房。条山房与韩流气道会难保不会在背地里彼此勾结。至于华仙姑背后的尾国诚一与这两个组织是什么关系,老实说,更是完全不明白。



——哪里没事了呢?



鸟口觉得危险极了,完全无法保证敦子不会遭到危害连性命都难保无虞。



——她会不会已经不在世上了?



中禅寺一离开,鸟口立刻不安了起来。



会不会已经、、、



“铃铃”一声,风铃作响。



抬头一看,风铃底下的小短签正不停地打转。



——只有风景、、、



一如既往。



和半个月前相同。



没有多久,多多良擦着汗进来了。



多多良看到鸟口,那只又小又圆的眼睛斜斜地注视着他,没多久想起来似地,笑着说:“哦,鸟口先生。”他好像真的是想起来的,之前的是都给忘了。多多良的外形教人看过一眼就忘不了,但鸟口的外表似乎没有什么特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上次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怎么样了呢?”



多多良和平地这么问道。“没有怎么样。”鸟口答道。于是妖怪研究家歪着短眉说道:“那真是伤脑筋呢。”



接着多多良环起双臂,“唔唔”地低吟,“上次鸟口先生不是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吗?”



“呃,那个时侯真是失礼了。”



“后来那个来通知的人——叫益田是吗?想中禅寺说明情形。我虽然是个外人,不过怎么说呢,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就是这个!”



“什么?唔,就是那种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的心境、、、”



“这个!”



“你到底在讲些什么呢?呃,我一直听着说明,但有件事一直弄不明白。”



“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多多良再次低低地“唔”了一声。



“就是中禅寺的态度啊。”



“态度?”



“他看起来面色非常凝重。我和中禅寺认识没有太久,但我头一次看到他露出那种悲怆的表情。哎,妹妹被恶汉掳走,没有人会觉得高兴,但是那张表情、、、”



中禅寺果然十分忧心。鸟口有些放心了。



“那张表情、、、”多多良重复说道。“、、、在隐瞒些什么。”



“咦。”意料之外的发展。



“中禅寺他、、、是啊,嗯,与其说是在隐瞒些什么,我认为他知道这次事件的核心部分,但却隐瞒不说。不过说是这次事件,我也完全不知道是怎样的事件啦、、、”



“师傅知道什么?”



怎么回事?



“益田、、、完全没有提到啊、、、”



“那个人惊慌到不知所措,又似在深深反省自责,当时那个样子应该无法察觉到他人的脸色变化吧。不过那天中禅寺不说讲了很久的电话吗?”



“对对对。”



“我觉得那通电话、、、与事件有关系。”



“咦?”



意思是接到预告吗?



“呃、、、您有什么根据?”



“哦。每当那个益田讲了什么,中禅寺就好似恍然大悟,可是同时又露出极为悲伤的模样,而不是担心或慌张的样子。虽然或许只是我多心,不过、、、对,我觉得那是知道某种程度的真相,然后想到了答案的表情。”



真相。



——什么真相?



自己究竟哪里还没搞懂?哪里有谜团?这次事件、、、是哪个事件?有太多不明白的事了。事实上,鸟口连敦子的所在都不明白,也不明白她为何会被掳走。就算被无端卷入,也不知道华仙姑为何会被绑架。



尾国的目的,条山房和气道会的动向,若说不明白,确实是不明白。



可是,这么一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敦子和榎木津确实消失了,街头巷尾也充满了可疑的家伙跋扈自恣。



可是、、、这样真的能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并没有人死掉啊。说是被绑架,可是犯人也没有要求赎金。犯罪的主题并不明确。发生了许许多多的是,而这些事在某些地方彼此有着隐隐的关联,即使如此、、、



还是、、、



——没有发生任何算得上事件的事件。



鸟口察觉到这一点,感觉到一阵悚然。



例如有人遭到华仙姑——尾国所骗。但是以事件来说,已经完结了。条山房似乎进行某些可疑的买卖,韩流气道会也一样。还有气道会攻击敦子,使她受了伤。可是以事件来说,也已经结束了。诈欺事件、暴力事件,他们各自的被害人与加害人都很明确,没有任何谜团。然而、、、



什么都不明白。



只是混乱而已。也觉得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这个意义来说,鸟口德尔理解程度与多多良是一样的。



——但是。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中禅寺到底知道些什么?



真的有真相吗?



“中、、、中禅寺先生说了些什么?”鸟口逼问多多良。多多良歪着短短的脖子说:“唔,不,这只是我的印象,并不明确,不过、、、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对了,因为他说了一句话:游戏不可能还在继续吧、、、”



“游戏?”



“对,我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可是他确实这么说了。若不是知道些什么,不会将出这种话来吧?所以我才会这么想。你去问问他本人就知道了。他就快过来了吧。”



——没用的。



中禅寺不可能会说的。



如果能说的话,中禅寺老早就说了。既然他没说,不管怎么问都是白费功夫。



中禅寺不说的时候,就是有不能说的确切理由。



例如说,如果他的结论欠缺足以证明的论据,或是他的推理中包含了不确定的构成要素,无论他所导出的答案再怎么充满整合性,中禅寺也绝对不会说出口。即使满足这些条件,如果公开以后会使状况恶化,他也会三缄其口,只要有任何人遭受到任何一点损害也是一样。



有时,说了也是没用。



这时他的饶舌会完全中止。所以即使如同多多良所言,中禅寺知道些什么,他也有理由现在不说吧。



——没事的。



他有什么根据,确信敦子平安无事吗?



——游戏。



这是指什么游戏?



一阵风吹来,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且旋转着。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一道声音响起。



一会儿之后,夫人带着光保公平进来了。这个人特色十足,非常肥胖。多多良也很胖,不过整体上感觉经过压缩,但光保给人一种膨胀的印象。多多良看起来硬邦邦的,光保则感觉软趴趴的。不仅如此,光保的头顶和眉毛都很稀疏,肤色也白,形态就像颗水煮蛋或巨大的婴儿。



“哎呀,鸟口先生,你是鸟口先生吧?”



光保看到鸟口,连呼了两次他的名字。



夫人介绍多多良,并且端出茶来说;“外子很快就过来了,请三位稍等。”



中禅寺真的很快就来了。



纸门打开的瞬间露出来的那张脸,确实就像多多良说的,神色凄惨。鸟口倒吞了一口气。但中禅寺一看到光保,立刻恢复了常态。



“欢迎光临,我是中禅寺。这位是、、、”



中禅寺指着多多良。于是光保急忙说:“多多良先生,是多多良先生对吧?方才夫人为我介绍了。您好,敝姓光保。”



光保取出名片,恭恭敬敬地一人一张。



光保也递给鸟口,鸟口说:“我之前收过了。”



“啊啊,我给过你了,给过你了。嗯,就像上面的头衔,我是个室内装潢业者。虽然从事室内装潢,但我也在研究野蓖坊。不,算不上研究这么了不起,只是个好事家罢了。然后呢,上个月底透过赤井介绍,我见到了作家关口老师,那个时侯也聊了很多,谈到中禅寺先生的事,听说您对妖怪变化魑魅魍魉等等造诣极深。'



“唔、、、头衔是妖怪研究家的,是这位多多良、、、”



多多良用小熊般的动作再行了一次礼。



“啊啊,然后,我听说了有关中国野蓖坊文献的事,所以想要询问详情。是什么呢,红衣无脸的女子、、、”



“啊,你是说《夜谭随录》的红衣妇人那段吗?”



多多良当下反应。



“什么?请您再说一次。”光保说道,拿出笔记本。多多良重复,光保便一边复诵,一边写下。



“那是没有脸的女人吗?”



“没有脸呢,白面模糊。故事本身和常见的野蓖坊故事一样。”



“中国也有野蓖坊吗?”



“唔,有是有、、、”



多多良望向中禅寺。中禅寺一派轻松,说:“怪脸的一种变化罢了。”



“您是说,那不是野蓖坊?”



“只是没有脸罢了。如果说没有脸的妖怪都叫野蓖坊,那么也算是野蓖坊。不过中国并没有那类的特别怪物。《搜神记》里也有类似的故事,但提到的怪物单纯只是长相恐怖而已。哎,用不着深思,无脸妖怪大概是我国独特的产物吧、、、”



“或许吧。”多多良说。



鸟口窥看着中禅寺的表情。



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完全看不透内心的古书商说了:



“如果要在大陆寻找我国野蓖坊的起源,我想太岁、视肉这类不定型的异型比较接近吧。”



“这样啊。”光保露出得到满意回答的笑容,拍了拍自己光秃秃的额头。



“完全符合我的主张呢!完全符合。”



光保再一次重复。



“其实我曾经挖到过太岁。”



“咦!”



多多良大叫。超光保一看,眼睛都瞪圆了。



“真的吗?”



“真的。是日华事变说的时候,我们在挖壕沟,结果挖到了太岁。然后就像传说中说的,部队死了一大半,是传染病。”



“哇,那真是太惨了。中禅寺,对不对、、、?”



多多良兴奋无比地望向中禅寺。中禅寺却似乎完全无动于衷。不过多多良把眼睛正的更圆,问道:“你也看到太岁了吗?”



“不,要是看到,我就已经死了。”光保说。



中禅寺微笑,改变话题说:



“对了,听说光保先生在大陆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呢。我听鸟口说的、、、”



“是住了很久。’光保答道。”哪里的生活很适合我,我住了十二年之久。昨天通电话时说到什么2去了?各位想知道扬子江周边的传说是吗?”



“是的,我很有兴趣。”多多良说。“听说您也看到了祭祀礼仪?”



“看到了,看到了。”光保重复说。“我在四川住了相当久。人民共和国宣言以后,现在变得如何我不清楚,不过我在的时候,哪里简直就像是世界的尽头,完全是穷乡僻壤,什么都没有。我住的最久的是广汉县,在四川省的成都盆地,古时候就是蜀国。制蜀者制天下的蜀国唷。那里幽幽暗暗湿湿的,是个分成幽静的地方。”



真的很寂静呢——光保反复说。



“连条路都没有,是世界的尽头。李白不是有首诗吗?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意吁,危乎高哉!是吧?”中禅寺说。



“对对,那里的录就像切开悬崖边边一样,恐怖极了。听说是玄宗皇帝落难时走过的路,就那样保存原状。去程艰险极了,当时我非常饥饿,听说四川粮食丰美,我完全只靠着这一点希望,朝着梦想中的粮食移动。就像在马鼻子前挂萝卜一样。”



“你在那里住了多久?”



多多良的口吻充满了好奇。



光保动动小鼻子,答道:



“这个嘛,大概住了五年吧。、、、那一带气候温暖,不过也容易滋生黏腻的微菌呢。在整个大陆里,也算是比较适合人居的地方,所以我在那里住得比其他地方久。不过四川非常辽阔,我是到处迁移,总共住了大概五年。”



多多良稍微撅起下唇。



“其实呢,光保先生、、、我对中国的转变感到若干忧虑,不,我并不是反对共产主义,只是对于总共抛弃过去的宗教和礼仪,令人十分忧心哪。而且四川周边古代的历史还不是很清楚吧?虽然三国时代以后的历史是明朗了,不过、、、”



“嗯,那一带被诸葛亮作为大本营。《三国志》里出现的英雄现在仍然受到祭拜唷,也有武侯祠之类的庙。还有,啊啊,乐山的大佛,比奈良的大佛还要大。非常大呢。”



“哦,那是个悬崖佛呢。我记得是唐代建造的吧?在那之前的、、、对,有没有那之前的民间信仰呢?像是祭典,或是小祠堂之类的。”



“这个嘛,我想想,对了,有养蚕的神和水神。有祠庙,也有祭典。”



“蚕。哎,中禅寺,养蚕哎。”



多多良叫道。



看样子,这个妖怪研究家动不动就爱大惊小怪。



“那个蚕神叫什么?”



“呃,对了,叫青神。也有村子就叫做青神,那一带盛行养蚕,就是蚕的守护神。”



“青神?”



“嗯,神像穿着青衣,所以叫做青神。啊啊,好像也叫做蚕丛。好像吧。”



“蚕丛!中禅寺,蚕丛是《华阳国志》中记载的《三国志》以前的蜀王之名呢。是传说中的第一个国王。古代的王果然活在民间的信仰中呢。”



“那个花阳、、、是什么啊?”



“一本古书,记载了古代蜀国之事。是晋朝是写的,但内容怪异荒诞,完全不被当成正史看待。'



“怪异荒诞?大陆的古代史不都很奇怪吗?只因为这样就不被当成正史吗?”



“唔,如果这么说,的确也是啦。”多多良望向中禅寺。中禅寺笑了。



“四川距离京城遥远,是远地边境。对了,光保先生,您刚才吟了李白诗的一部分,您知道它的后续吗?”



“呃、、、我记得是、、、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吧。啊,那首诗里的蚕丛就是那个蚕丛啊。原来他是蜀国的开国者啊。”



“是的。鱼凫也是王的名字。所以在李白生活的唐代,那些王并不是传说,而是历史。然而、、、现在不是如此了。为什么呢,因为记载这件事的史料,保存下来的只剩下远在后世所写成的《华阳国志》而已了。没有其他当时的记录。或许有,但既然已经失传,也无从确认起了。这些事物即使会变成传说,也不可能成为正史。”



“因为、、、没有其他的记录吗?”



“是的。没有记录的过去,随着记忆消失,也会随之消灭。能够维系过去的,原本就只有物质。唯有时间经过对物质造成的物理变化,才是过去的证明。但是物质会消灭,所以只要资讯没有传递给下一代,过去就只有消失一途。过去原本就会消失,若是想要留住过去就只有记录、、、或是记忆下来。”



“没、、、没有记录的过去,就只能依靠记忆吗?”



一瞬间,光保的表情变得极为不安。



“如果记忆断绝的话、、、”



“就会消失。”



“会消失吗?会消失不见吗、、、?”



光保微微渗出细汗。中禅寺答道;



“正因为如此,传递没有记录的过去——的民间传说和口传文艺,就显得格外重要了。对吧?多多良?”



“没错。”



多多良有些激动,一本正经地点头。



“就是如此。正因为如此,田野调查是非常重要的。”



研究家稍微探出身子,责怪中禅寺说:“你也应该多外出走走才是。”然后他重新转向光保,身子更往前倾地接着说:“光保先生,怎么样?初代王蚕丛的蚕,就是蚕的旧字(3),据信蚕丛是将养蚕技术传到蜀国的王,经过数千年后,在当地养蚕依然盛行,而且蚕丛也被神格化而受到祭祀,这完全是出于人民的感激呢。可是如今这个信仰也会出于政治利益遭到禁止,不久将会逐渐消失吧。



“该不会已经消失了吧?”中禅寺说。光保再次露出害怕的表情。



“如果我所看到的那些祭典消失不见,那么《三国志》以前的历史就真的会消失吗?会消失吗?”



光保确认似的反复问道。这似乎是他说话时的习惯。



多多良依然一本正经地说了:



“可是光保先生,你不是看到了吗?既然你看到了,就表示资讯还活着。对,如果说蚕丛依然受人祭祀,或许二代王柏灌、三代王鱼凫的传说也都还保留着。这些都是《华阳国志》里记载的人名、、、”



“柏灌吗?字怎么写?柏树的柏、灌溉的灌吗?这个嘛、、、是有个地方叫做灌、、、是在成都盆地的西北呢。扬子江不是有个都江堰吗?那是个规模浩大的水坝各位知道吗?”



“那是世界最古老的水坝呢。”中禅寺说道。



“是的,据说是西元前建立的。那个脏兮兮的水坝,看起来就像木筏还是栈桥一样。那一带就叫这个地名。那里有个祭典,叫清明放水节,场面非常壮观唷。和日本的祭典不同,怎么说呢,色彩缤纷,像这样竖着一大堆旗帜、、、”



光保似乎看开了什么,比手画脚地滔滔不绝起来。



“他们会供上一整只烤猪,然后用青铜的酒樽盛酒,人们五颜六色地打扮成道士等等等、、、就像京剧那样。男女会一起舞蹈,然后还有龙,额头上像这样长着一只奇怪的角,像长崎的蛇般扭来扭去、、、。我也素描下来了。”



“那叫什么祭典?”



“清明放水节。是重现都江堰完成时的情景,大肆庆祝,意思是治水成功,万岁万万岁,所以是治水祭。治水呢。”



“这样啊。第二代的王叫柏灌,看他的名字,我一直猜测他会不会是个擅长治水灌溉的王。符合我的猜测呢。那么鱼凫呢?”



“鱼凫、、、鱼我知道,但是凫、、、”



“是水凫吧。”多多良答道。



“那里的人家饲养鹈鹕呢。”



“养鹈鹕!”



多多良第三次吃惊。



“养鹈鹕耶,养鹈鹕唷。”多多良像要激起中禅寺兴趣似地说。



“那像长良川一带那样吗?”



“没有帮绑绳子呢”光保说。“我是在乐山那一带看到的。他们的技巧非常熟练,不用绑绳子就可以控制川鹈,简直就像使唤狗一样,鹈鹕会乖乖听话,潜到河里吞了鱼之后,就这样一吐、、、”



“怎么样呢?中禅寺。”多多良皱起眉头。“养蚕纺织,灌溉土木,川渔,要是再加上冶金精铜的话,重要的古代技术大概都凑齐了。这么说来、、、中禅寺,你上次不是说什么要是古代的扬子江边也有文明就好了吗?”



“是啊。”中禅寺摸摸下巴。“之前不小心说溜嘴了,不过我没有根据。只是突发奇想罢了。不,应该说是愿望吧。”



“愿望?”



“对,愿望。我读了《华阳国志》,忍不住幻想起来了。如果就像上面写的,古代真的有蜀国存在,那就是纪元前数千年的事了,不是吗?太古老了。可是,那与殷商和周朝等中国的初期王朝性质似乎又截然不同。如果那是黄河文明传播过来而兴起的文化,应该会留下同性质的传说才对。所以我在想,灭亡之后至今,会风化到几乎无记录可循吗?而到后来、、、《三国志》的时代以后,历史的性质就变得相同了。”



“是啊。”



“我觉得这与同根源的文化染上地域色彩逐渐改变的状况有些不同。所以我才会猜测他们的根源可能不同。这么一来,就等于长江上游出现了与黄河中游流域根源不同的文明——扬子江文明。这么一想,想像就变得完美了,对吧?”



“那么古代蜀国怎么了呢?”光保问道。



“这个嘛,文献上并没有提到灭亡。只是王的连续性断绝了。所以他才没有被当成历史,而是被视为传说。从蚕丛、柏灌到鱼凫都有连续性,但是之后的杜宇显然民族文化的系统不同,可以看出断绝了。其他文献上说最后的蜀王鱼凫升天成仙——成了长生不老的仙人。所以古代蜀国是在这里、、、”



“灭绝了呢。”光保说。



“灭绝了。”中禅寺说。“然后古代蜀国的历史就此断绝。古代蜀国从历史这张地图上被删除了,被当成了不曾存在过。”



“国、、、国家消失了吗?”光保取出挟在后口袋的手巾,抹掉额头上细小的汗珠。



“从、、、从历史上被删除了。国家、、、连同过去、、、完全消失不见了、、、”



“所以还是受到侵略了吧。很难想象一个国家能够自然地与他国同化。若不是连同文化一起被根绝,不可能会断绝得如此彻底。如果《华阳国志》中所记载的内容包括了历史上的事实,就表示与这段历史有关的人全都死绝了、、、”



“全都、、、死绝了、、、”



“不晓得究竟如何呢。”



“不管到哪里,提、提到以前的事,也、也已经没有任何人知道了、、、”



光保看起来有些苍白。



“所以留下来的民间传说非常重要啊。”多多良。



“不过呢。”中禅寺浇冷水说。“民间传说不能算是物理证据,所以没办法从民间传说推测国家的规模及年代,也没办法做出历史定位。无论是养鹈鹕或养蚕,都没办法查出是哪个时代传人该地区的。因为其他地区也有相同的产业。”



“证据啊、、、”



“是的。当异文化灭绝时,有时候即使信仰和习惯被斩草除根,也只有技术被保存下来,不是吗?侵略者会将技术者当成奴隶使唤所以、、、是啊,假设有一些技术是起源于古代蜀国,它们也会轻易地成为后续王朝的财产,还是很难证明它的独特性和先行性吧。”



“是啊。”多多良环抱双臂。现在比起提出这个观点的中禅寺,多多良似乎更执着与扬子江文明来了。



“对了,中禅寺。你之前不是提到涂佛的事吗?我记得你说读了《华阳国志》,感到挂意、、、”



这么说来,好像提过此事。



中禅寺再次搔搔下巴。



“嗯,关于那件事,我觉得我太轻率了。因为毫无根据呢。我不该说出口的。”



“有什么关系嘛,又不是要发表文章。”



“嗯、、、”



中禅寺转过身体,从壁龛取出一本《百鬼夜行》,翻开书页。



“这个、、、烛阴。”



中禅寺翻开书本,放到桌上。



光保“哇”地一声,望向书本。



书上是一只缠绕着岩石的巨蛇。



不、、、那不是蛇,而是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



蛇的身体上是一个老人的头,睁着一双猫眼般的眼睛,披头散发。



“烛阴、、、怎么了吗?这是北海钟山的神明吧?有个说法说他是北极的极光、、、”



“是啊。就像画上的说明,石燕是从《山海经》里转录这个妖怪——应该说是神才对。附带一提,多多良,你记得烛阴在《山海经》里的记述吗?”



多多良瞬间瞪着虚空。



“石燕引用的是<海外北经>呢。”



“因为是钟山,所以是<海外北经>。但是<大荒北经>里也有记述吧?<大荒北经>的比较详尽。”



多多良了解似地“啊啊|了一声,然后背诵了起来。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身长千里,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喝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这是什么意思呢?”光保问道。



“这个嘛、、、人面蛇身,这就像书上画的,然后身体赤红,体长有一千里,一闭上眼睛,天地就被黑暗笼罩,一睁开眼睛,世界就辉煌明亮。他一呼吸,强风暴雨席卷千里之外,所以他什么也不吃、不睡、也不呼吸,静静地不动。他的神力甚至可以照耀九重冥府的黑暗——这就叫烛龙。”



“烛、、、龙。”



“是啊。烛是蜡烛的烛,也就是光明。烛阴的意思是照亮阴暗。所以烛龙只要睁眼,世界就会变得光明,他一闭眼,世界就一片黑暗。”



中禅寺从怀里抽出手来。



“格局很浩大吧?烛阴毫无疑问地就是太阳神。他一呼气,就乌云笼罩,降下雪来。一吸气,就阳光普照,连金属和石头都会熔化。那么他或许是金属神。最重要的是,他只要一闭眼或呼吸,世界就会一片混乱,所以他才会不敢呼吸或眨眼,静静地待在北方的尽头。这种规模不可能仅止于山的守护神、、、”



中禅寺指着《百鬼夜行》。



“我认为这种格局之大,会不会是暗示烛阴原本是是创造神或宇宙神、、、?”



“哦?”多多良双手摆在膝上。“中禅寺,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烛阴会不会是过去灭绝文明中的最高神祇?”



“是啊。就算要纳入征服王朝的新信仰体系里,也不能让两个最高神并列吧?这要是基督教一类的一神教,就会被当成邪神或恶魔,不过遗憾的是,中国并没有那样的体系。”



“唔,也是呢。”



“所以,我思忖这个烛龙原本会不会是蜀之龙的意思。”



“哦哦。”多多良叫出声来。“蜀、、、唔,确实是在西方、、、”



“是啊,《山海经》是古代的地理书,是一本奇书,内容也荒诞无稽,所以也很少人会把里面的内容类比为实际上的地名、、、。不过我在意的,是刚才多多良背诵的《山海经》记述中,直目正乘这四个字。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当成眼睛竖生,直立闭上这样的意思来解读。据说乘这个字是朕的意思,也就是舟缝。正乘应该是眼睛闭上时,接缝呈直线的意思吧。不对吗?”



“也有其他解释吧。首先直目就令人不解。什么叫直目呢?”



“这个嘛、、、”多多良纳闷地偏头。



“我从以前就一直疑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前几天我在读这本《华阳国志》的时候,看到了这样的记述。是关于初代王蚕丛的记述:蜀侯蚕丛其目纵——蜀有国王,名叫蚕丛,他的眼睛纵生、、、”



“纵、、、难道你的意思是,蚕丛就是烛阴?”



“是的。古来在大陆,龙就是王的象征。如果烛阴是蜀龙,就代表他是蜀王。传说烛阴直目正乘,而蜀国最早的王眼睛纵生、、、”



“原来如此、、、。可是什么又叫目纵呢?”



“问题就在这里。目纵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睛呢?直、正、乘——这些文字全都不适合拿来形容眼睛。然后呢,我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



中禅寺翻开另一本《百鬼夜行》。



“、、、像这样的眼睛呢?”



那一页画着涂佛。



“从颜面垂直蹦出来的眼珠——纵目。哎,我所说的灵机一动就是这个,完全没有根据。不过另一页的濡女是蛇身,这件事可能多少也影响了我吧、、、”



中禅寺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喏,我之前不是说过,这本下卷所收录的妖怪背后,可以看见大陆渡来的的技术系使役民的影子吗?所以我才在思考这个涂佛和濡女师傅也具有这样的属性。灭亡的古代蜀国的技术者来到本国,千年之后化为妖怪,这听起来颇有意思吧?”



多多良半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儿,不久后挤出“唔唔”的低吟声。



“论可能性、、、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没办法发表呢,所以你才保密不说对吧?”



鸟口认为依中禅寺的性情,这类假说他绝对不会说出口吧。光保一脸钦佩的模样,直盯着桌上的妖怪图瞧,或许他喜欢这类东西。正当中禅寺就要合上书本的时候,光保“啊”地发出怪声。



“纵、纵目、、、”



“什么?”



“不,呃,那个妖怪,非、非常恐怖。虽然恐怖,可是我曾在大陆看见过那种妖怪。”



“什么?”



多多良一脸诧异。



“看过?看过哪个?总不会是涂佛吧?”



“这个、、、”



光保从皮包里取出老旧的记事本。封皮磨损的很厉害,都残破不堪了。”、、、请看看这个。这是我的备忘录、、、。喏,这是我刚才说明的清明放水节,还有这是乐山的大佛。”



多多良望向记事本,说:“哦,画的真棒。”



“战前我是一名警官,但在当上警官前,是在澡堂画壁画的,所以、、、。喏,就是这个,这个、、、”



光保打开记事本,摊在桌上。



上面画了一张奇怪的图。



那似乎是一个面具。



下巴扁塌、耳朵巨大、鼻子高挺,额头上竖着一根像角的装饰,然后格外巨大的眼睛里、、、



眼珠远远地蹦出。



“这、这是、、、”



多多良仿佛被糊住了似地僵住,“涂”了一声。



接着他满脸通红,小声地叫道:“涂佛!这、这很像涂佛呢,真的!中禅寺你快看。喏,眼睛、、、”



中禅寺难得露出讶异的表情望过去,罕见地“嗷嗷”叫道。



“这,光保先生,您在哪里看到的?”



“这个吗?一样在四川看到的。四川。而且是在郊区。呃、、、是三星村。'



“三星村、、、”



“对,那一带有古代遗址。那时候我帮忙挖土晒转,听当地的农夫说的。当时说是十几年前发现的,所以距今已经有二十年以上了。听说是在挖掘灌溉水路的时候,挖到了许多玉石器。哪个面具一定也是在挖东西的时候被挖到的,他被安置在村子郊外的祠庙里。村民说虽然不太清楚,不过那应该是阳神。”



“阳神、、、太阳神吗?”



“对,不过也有人说那是龙的脸。很模棱两可呢,模棱两可。”



光保看着笔记接着说。



“我在这里这么写着。唔、、、蜀为云霞之国。闻蜀犬吠日,因阳光罕见,故祀阳神乎?——这是我当时的感想,我的感想。”



“光保先生,这个面具是什么材质?”



“哦,是铜。”



“铜?”



难得看到中禅寺这么吃惊。



“这、、、真的是古老的遗物吗?不是谁做出来的吧?”



“看起来不新,应该不是什么人做的吧。这个东西很大,不是拿来戴的面具。上面还有金箔剥落的痕迹,还有绿锈、、、。唔,不是农夫做的出来的吧。”



“这、、、”中禅寺一反常态,有些大声地说。“这是证据啊,光保先生。是物理证据。中国没有这种样式的出土品,只是黄河流域发源的文化里没有这种东西。虽然有些铜器会刻上象征脸部的花纹,但是应该没有做成脸部本身的巨大铜器。这、、、如果这是青铜器,而且不是个人创作的话、、、”



“如果这个眼球突出的面具实际存在,就表示它可以成为证据,证明古代蜀王朝曾经有过独特的扬子江文明,与黄河中游流域起源的文化不同,对吧?”



多多良一瞬间露出奇妙的表情说道。



“可是,古代做得出这么细致的工艺品吗?这是铸造的吧?技术当然不必说,这需要相当强大的国力才有办法。哎,中禅寺,如果古代蜀国有这么先进的技术,那就像你刚才说的,国家灭亡以后,那些技术者、、、”



多多良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然后说了声“哦,涂佛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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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第四个站在眩晕坡底下的,是益田龙一。



益田很迷茫,该上坡吗?还是不该?



益田没有和中禅寺商量,藏匿受伤的敦子,不仅如此,还让她在眼前被人大摇大摆地拐走,甚至只能束手无策地眼睁睁看着。原本,他根本没有脸去见中禅寺,然而益田现在却想要向中禅寺求助。



这不是益田可以裁量处置的问题。既然榎木津不在,他唯一能够依赖的就只剩下中禅寺了。



——竟然连那样的人都、、、



益田心想。



当然,他想的是侦探榎木津。



益田觉得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更要佩服榎木津。而且他认为那并不是高估,也不是一厢情愿,而是正当的评价。所以他才会担任侦探助手。



但即使如此——或者说正因为如此,益田从来没有依赖过榎木津。



榎木津一定瞧不起彼此依赖的关系。说起来,榎木津根本不会说什么正经话,也不会思考一般事情。他不采取寻常行动,也不为理所当然的结果高兴。他的态度乍看之下似乎是瞧不起社会,也像在嘲笑社会。



可是、、、



这是益田认识榎木津之后,第一次打从心底希望他在身边。



当然就算榎木津在,应该也不会听从益田的请求,而且也不会为益田这种人出力吧。



前天晚上,来了一堆麻烦的家伙。



那天益田在外头徒劳地奔波了一整天,累得几乎浑身瘫软地回到神保町的事务所。



自从敦子、布由及榎木津失踪那天起,益田就睡在玫瑰十字侦探社里。



神保町是个方便的地点,适合作为活动的据点,要和鸟口联络也很方便。那里有电话,寅吉也总是守在那里,等于是个中继站。而且榎木津不一定不会回来。益田也觉得如果敦子有消息,一定也会联络那里。



话说回来。



益田想都没有想到,竟会演变成这样一场耐久赛。



一早醒来,就徒劳地奔走,然后回来睡觉——每天就这么反复过着,就算维持着一定程度的紧张,过了第十天,也难免会萌生出一些惰性。



于是、、、原本应该是非日常的奇异生活,竟然让人觉得宛如日常了。会禁不住错觉这种生活从老早以前就是如此,同时也将会永远继续下去。当然应该不会如此,而且要是这样就糟糕了,察觉到时,自己潜意识里却这么认为了。每当益田发现自己的这种心态,就觉得厌倦不已。



益田心想,不安于焦躁或许意外的难以持久。人这种生物,本能地就是会逃避这种不安定的状态吧。



这天、、、益田记得自己累的提不起劲爬楼梯,他应该很担心,很不安,很难过,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感想顶多只有这点程度,就禁不住厌恶起来。



即使如此,那时他仍然觉得脚沉重得抬不起来,满脑子只感觉到倦怠。



开门的时候,响起“哐当”一声。



屏风另一头孤孤单单地坐着面无血色的寅吉——应该如此。然而、、、



坐在接待区沙发上的,却是一对陌生男女。



男子、、、怎么看都不像个正派人士。打扮像是黑市商人或江湖艺人,头发理的极短,戴着金边眼镜,穿着花俏的夏威夷衫。这类男人旁边通常都有欢场女子服侍,然而出乎意料的,女方的打扮十分普通,不但没有化妆,服装也很朴素,头发很短,没有一点媚态。女子看起来很干净,但个子很瘦,给人一种坚毅的印象。



益田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理解到原来是来拜访侦探的客人——委托人。既然坐在侦探事务所的接待区,一般应该都会这么想,但益田却觉得这些人好碍事,心想因为这些人让今天变得与昨天不同了。



寅吉噘着红的异样的嘴唇招着手,但益田仍然没有向委托人打招呼,蛮横地开口说:“和寅兄,你那手是在干嘛?”



“你是助手吗?”男子问道。于是益田回头望向男子的脸,总算把握了状况。



“嗯、、、”很虚脱的第一声。



“你是津仔的助手吗?”



“津、津什么?”



“哦,榎木津啦,津仔。”



“呃、、、这,呃、、、”



“益田益田。”寅吉再次呼唤。“喏,这位是司先生,司喜久男先生,是先生的老朋友。他来委托工作。”



“我叫司。”男子快活地说。“怎么,听说那家伙不见了?助手也真是辛苦哪,你一定很伤脑筋吧?”



“啊、、、呃,托您的福、、、”



“你很紧张吗?不行不行,来来来,坐下吧。津仔不在,可以依靠的只有你了啊。和寅是不行的。你不行吧?”



“不行呢。”寅吉说。



“喏,他自己都这么说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司,叫我喜久哥就行了。”



“我叫益田。”益田回答。



“咦,跟津仔那家伙说的名字不一样哪。”



“我、我吗?榎木津先生有说我什么吗?”



“有啊。他说什么有个傻瓜来见习了,被那家伙说成傻瓜就毁了啊。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呃、、、”



司仰起身子,高声大笑。



“没关系啦,没关系啦。我说啊,听和寅讲的乱七八糟,莫名其妙,不过这里好像是一团乱?哎,既然都乱成一团了,就顺便帮我找个人吧。”



“找人?”益田忍不住瞪向寅吉。



哪有人会在这种状况喜接受委托的?简直疯了。寅吉别开视线,匆匆躲到厨房去了。



“呃,现在、、、”



“我了解。我们一星期前也来过一次,想要委托,但那时候也乱成一片。本来想打消念头,但是我稍微调查了一下,觉得就算津仔不在,也还是委托一下比较好、、、”



“请、请等一下,呃、、、”



“哎,快点坐下吧。”司说道。



益田怨恨地瞪着厨房,在接待区的椅子坐下。司那张褐色平坦的脸笑了开来,说:“益田,这位是黑川玉枝小姐,是个护士。”他介绍女子。



“她呢,住在一起的男人失踪了。就是想要找到那个男人。”



“可、可是,司先生、、、”



“益田,你先听我说吧。我和这位小姐是偶然结识的,但我觉得这实在不是偶然,她说她知道津仔,还说以前曾经见过。世界真是小哪。不仅如此,她失踪的男人好像也认识津仔。所以呢,我不说这是命运,可是这种情况还是、、、”



“这位小姐、、、认识榎木津先生?”



“是啊。这位玉枝小姐啊,以前曾经在那家杂司谷的久远寺医院工作,失踪的男人也是那家医院的实习医师。”



“久远寺、、、医院吗?”



去年夏天,那家医院发生了凄惨的事件。这件事益田也曾经听说过。榎木津、中禅寺以及关口似乎也和那个事件有着深刻的关联。益田本身也和事件中心人物的久远寺医院的前院长见过。



“您知道吗”女子问。



“唔,听说过。”益田答道。这半年来,益田透过他们几个关系人口中,得到有关事件的片段和知识。那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事件,益田到现在依然无法了解它的全貌,不过他能感觉出那是个极为寂寞、悲伤的事件。



“我忘不了那个事件。”女子说。“我、、、事件最后一天正好值班、、、”



“那么、、、你目击到惨剧了?”



“不。呃,我遭到殴打、、、”



“啊啊、、、”



她真的是当事人。



“那么失踪的那位、、、你的同居人是、、、?”



“是的。他叫内藤,内藤赳夫,住在久远寺医院实习的医师,不过他现在没有工作、、、成天游手好闲、、、”



“哦、、、”



益田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这个内藤呢,算是这位玉枝小姐的非正式丈夫,哎,就是小白脸啦。啊啊,对不起啦,可是没关系吧?这是事实嘛,这个人哪、、、对小姐虽然不好意思,是个窝囊废。”



“哦,没有正职是吗?”



“没工作是无所谓啦。可以不用工作地过活,也算是争气吧。世上并不是只有会赚钱才叫了不起。像家事,虽然挣不了钱,但是做家事的太太们还是很伟大啊,不是吗?就算连家事都不做,只要能够让男人养,那样的女人也是豁出身体在过活啊,那样不是也很厉害吗?不管是身体,个性还是认真努力,什么都好,都是一种过活的手段吧?”



“是、、、啊。”



司笑了。



“嘿嘿,益田,你这人蛮老实的嘛,你这种人也不赖啦。像津仔,骨子里也是个老实人对吧?”



“是、是这样的吗?”



“当然啦,那家伙家世不凡嘛。”司笑得更厉害了。寅吉从厨房端咖啡出来说:“喜久男先生和我们先生是老相识啰。”他彻底扮演下人角色。



“是老相识啰。话说,修仔现在在做什么啊?”



“修、、、木场先生吗?”



“对。他还在当刑警吗?”



“这、您和木场先生也是朋友吗?”



“嘿嘿嘿,被人这么郑重其事地一问,还真不好意思哪。哎,这些事无关紧要啦。然后呢,说到内藤。”



司强硬地转回话题——不过原本让话题离题的就是他自己。



“内藤他呢,对这位玉枝小姐暴力相向,还辱骂她。不过这种事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对吧?只要他们两个绝对没问题,旁人也没资格插嘴说什么。但内藤这个人啊,真的很窝囊,动不动就逃避。”



“逃避?”



“从这位小姐身边逃走。然后过不久有回来。对吧?”



玉枝答道:“是的。”



“他为什么要逃走?”



如果是玉枝逃走,还能够理解。内藤残忍地对待玉枝,玉枝却仍然愿意照顾内藤,益田实在想不出内藤为什么要从这么奇特的女人身边逃走。



司回答了:“内藤是在逃避他自己。那是叫做罪恶意识吗?还是叫做罪恶感?他大概觉得自己这样下去不行,应该也觉得对不起这位小姐吧,所以才会逃跑。逃跑之后可能去做了些什么吧。但是不行,结果还是没辙,又回到这位小姐身边来了。”



“这、、、如果有意思反省,只要痛改前非不就好了?”



“要是办得到,他一开始就不会当什么小白脸了。你不行哪,太老实了。”司说。



“呃,不行吗?”



“不行啦。哎,不过内藤这样反反覆覆的时候还好,对吧?”



玉枝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不过还是点头。



她的态度像是在说”一点都不好“,也像在说”那样也还不错“。或许两边都是。



“然而啊,不久前、、、五月底吗?这位小姐和内藤大吵了一架。那个时候呢,内藤说了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玉枝不知为何,用道歉般的口吻答道:“说是、、、仔久远寺医院事件中过世的人附在他身上、、、”



“哇。”



这是中禅寺的管理范围。



“然后他们两个吵得更凶了。这位小姐虽然否认,但是我明白的。这位玉枝小姐啊,是在嫉妒。”



“您又说这种话了、、、”玉枝一脸困窘。



“嘿嘿嘿。”司笑了。“你可瞒不了我这个老江湖的眼睛。内藤啊,一定是对死在那件事里的人有所留恋。”



“留恋?”



“益田,你懂吗?不管对方是个再怎么烂的男人,只要心思还在自己身上,就什么问题也没有。可是一旦觉得他移情别恋,就完全无法忍耐了。而且对手还强的很哪,如果只是随便和哪里的流莺花心也就罢了,但对手是死灵的话,根本没有胜算嘛。”



“哦、、、”



“然后呢,两个人还扭打起来,结果隔天内藤就不见了。他好像跑到了上野的天桥底下闲晃。问题是之后。”



“问题、、、?”



司一改之前亲昵的态度,身体向前屈,“内藤他、、、疑似被奇怪的男子教唆,



卷入了什么麻烦的事件里。”



“事件、、、?”



“对,他的背后有蓝童子操纵。”



“蓝童子、、、?”



“本名彩贺笙,是个通灵少年。他是个美少年,会使一种照魔之术,能识破对方的谎言,也协助警方搜查办案在地下社会里有些名气。蓝童子从去年底开始主要协助目黑署的搜查二组,将一些小混混全都取缔光了。但是三月的时候,取缔世田谷的条山房失败,然后就收敛了许多。”



“条、条山房、、、”



怎么会冒出这个名字来?



“你知道这个名字?”司的表情很意外。



“条山房好像很难对付呢。好像都已经掌握证据了,结果还是抓不到人。其他的全都被逮捕了说。不过啊,蓝童子的手法太肮脏了。”



“肮脏?”



“因为蓝童子他知道底细啊。像是黑市物资的来路,还有流通的道路等等,他抓住这些消息后,向警方告密,只是这样罢了。”



“不是通灵,而是告密吗?”



“唔,他能够指挥统率那些流浪儿,在这方面是个天才吧。总之,他很擅长搜集消息。对那些被检举的人来说,是个麻烦的小鬼。地下社会的人也不晓得底细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每天都过的战战兢兢的。依我看,蓝童子是个以罪犯为食的恐怖家伙。他靠着出卖那些社会边缘人来生活,藉此从警方等势力获得报酬哪。实在是太恶劣了。”司说道。



这个叫司的人似乎通晓那类所谓的地下社会。



“就是那个蓝童子抓走了内藤。”



“抓走内藤、、、?”



“背后一定有什么、、、或者说,我觉得非常危险。这种情况也不能依赖警方,因为不知道蓝童子在哪里和什么人互通声息,所以只能拜托津仔了。”



“就算您这么说、、、”



榎木津人也不在。



“哎,由于我也觉得有些不安,所以稍微调查了下。我也有我的情报网哪。结果内藤似乎往静冈去了。七天前的六月五日,恰好是他去见蓝童子的那天晚上,有人目击到他搭乘电车往静冈去。”



“静冈、、、?”



“对。内藤身上应该没钱,所以我认定他不会移动到太远的地方,但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他好像有同伴。那个同伴是一个卖药郎,叫做尾国、、、”



“请等一下!尾国、、、您是说尾国诚一吗?”



“您知道吗?”



“岂、岂止是知道、、、”



事情不得了了。



“、、、尾、尾国是、、、怎么说,他在黑社会里很有名吗?”



“尾国那家伙非常可疑,虽然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知道他的人就知道。他和许多宗教团体有联系,也会在大宗黑市交易场露面。虽然没有什么醒目的行动,但是在业界里是个必须注意的人物。然后呢,因为这次的事,发现他和蓝童子似乎也有关系。所以我在猜想,幕后黑手会不会就是尾国、、、”



“尾、尾国、、、”



尾国诚一、条山房。内藤遭到劫持,与华仙姑一事有关吗、、、?



——蓝童子吗?



“司、司先生、、、”



“怎么样?益田,你就接下委托吧。我啊,实在没办法抛下这样的女人不管哪。可是呢,其实明天我有个工作,得到东南亚去一趟哪。去了的话,暂时是回不来的。等我回来,会付你一大笔酬劳的、、、”



“我、我答应。可是、、、有些事我想请教一下。”



“尽管问吧。”司说。



“是关于条山房、、、”



“咦?那里不是关起来了吗?记得好像是上星期的事吧。”



“是的。那里为什么关门了?还有,他们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哦,你说那个通玄老师吗?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呢。我只是因为蓝童子的事,稍微打听了一下而已。啊,可是、、、唔,我有个住在音羽的朋友叫酒三,是江湖艺人的头头,听说他藏匿了一个条山房的受害人,结果人逃走了什么的。”



“条山房的受害人?”



“传闻,完全只是传闻而已。他们很讲仁义、重义气,不会轻易泄露消息的。这件事、、、我记得应该是恰好一星期前发生的。”



“一星期前?”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益田混乱了。他完全不明白哪里和哪里连系在一起。司从前屈的姿势换会原来后仰的姿势,像是要看清楚益田的表情。接着他轻浮地说:



“那么就拜托你了。玉枝小姐,告诉他地址和联络方法。益田,这是订金,帮帮她吧。”



司从口袋里直接掏出一叠钞票,摆在桌上。玉枝见状困惑无比,出声道:“呃、、、”但是司以轻松的态度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会申请经费啦。”



“那么我收下了。”益田暂且说道,把钱交给寅吉。



就在这时候,“哐当”一声,钟响了。



抬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张表情糊里糊涂的细长脸庞。



“嗨、、、”



“伊、、、伊佐间先生。”



“嗯,好久不见。”



来人是伊佐间一也。



伊佐间在町田经营钓鱼池,是个闲人。他是榎木津海军时代的部下,最近和中禅寺及关口交情也不错。他这个人超脱尘俗,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他留着一头刺猬般竖起的头发及胡子,服装品味也很奇特,使得他那张令人联想到古代贵族的脸庞看起来国籍难辨。



“啊,有客人吗?”



伊佐间看到司和玉枝,弯腰轻轻点头致意。悄声问:“榎兄呢?”



“这、、、说来话长。”寅吉说。



的确很长。或者说,完全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哦。”



但伊佐间似乎了解了。他可能看出有什么无法简单交代的原委了。



接着他这么说了:“呃、、、那么联络一柳先生的、、、”



“是、是我。”



益田像个小学生似地举手。伊佐间噘起嘴巴“嗯”了一声。



“今天我是代替一柳先生过来的。”



益田原本打算去见据说认识尾国的一柳史郎,但由于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他暂时先以书信询问。伊佐间站在屏风旁边说:“一柳先生出门行商,已经在神奈川巡回了三个月,途中绕到我这儿来。他告诉我他联络了家里,结果家里的人说收到一封来自玫瑰十字侦探社的信件。可是他还要好一阵子才能回家,所以没办法读信。”



“哦、、、”



换句话说,询问尾国着个人的内容,并没有传达给一柳知道。



“哎哎哎,请里面坐。”寅吉说。



“我等会儿就告辞了。”伊佐间说。“然后,一柳先生那时候说,她的夫人——朱美女士的样子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他说朱美女士说要去韮山。说什么四月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她一直在等一柳先生回来,但是一柳先生原本预定顶多半个月的行程迟了两个月,朱美女士说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发生过什么事?是什么事?”



“不太清楚。”



“哦、、、”



“好像是、、、使用催眠术怎样的、、、”



“催、、、催眠术?”



“嗯。”伊佐间点头。“一柳先生自己都不太了解了,我更不可能清楚吧?可是、、、对了,好像说什么要去找人。朱美女士被卷入一个事件,当中的被害人被一个叫什么的人给带走了、、、”



“是、是不是叫尾国!”



“嗯?”



伊佐间像枯木折断般僵硬地偏了偏头。



“好像、、、是这个名字吧。你知道嘛。”



“那,朱、朱美女士追随着尾国去了韮山吗?”



“不清楚呢。”伊佐间再次歪了歪脖子。“可是一柳先生非常担心,说他想要回老家看看。他叫我转告你,说他回去看了信后会立刻回信。可是我家没有电话,正好我想去秋川那一带钓鱼,所以顺路过来说一声。”



伊佐间说“我告辞了”,就要离开。



但他一转身,人就停住了。他维持有些驼背的姿势回头看益田,说:“有人来了唷。”



接着他再说了一次“我告辞了”,举起手来,“哐当”一声关上门。司在后头说:“这人真有意思呢。”寅吉开始说明:“那是钓鱼池的老板。”司应声附和着什么。就在这个时候、、、



最后一个麻烦“哐当”一声弄响了钟。



当益田目送着伊佐间,正埋伏似地站在门口,所以就像是迎头撞上似地迎接了来访者。



是个老人。



老人个头很小,满脸皱纹,眼神凶狠,有个鹰钩鼻。他穿着染有家纹的和服裤裙拄着有雕刻纹的拐杖。



老人望着自己走来的方向,很快重新转向益田。可能是和模样奇特的伊佐间错身而过吧,他在看伊佐间的背影。



“老人瞪住益田的眼睛。



“榎木津礼二郎在吗?”



“恕、、、恕我冒昧、、、”



老人颤动着嘴巴四周的细纹说:“我是羽田,羽田隆三。听好了,是羽田隆三本人哪。,不是使者。羽田隆三本人亲自上门商量哪,快点把侦探给我叫过来、、、”



“呜哇!”寅吉得的尖叫声传来。j接着他拜托司和玉枝移动到其他地方,一拜托完就冲了出来,点头哈腰个不停。



“哎、呀呀呀,呃,羽田老爷,上次真是失礼了。这、那、、、”



“别啰嗦了,快点给我叫人。没听见吗?”



“呃,这个嘛,侦、侦探他、、、”



“怎么?不在吗?”



“我、我是侦探代理人。呃、、、”



益田这么说。老人以更加凌厉的视线瞪向益田。



“这样,那我就跟你谈。”



“请、请里面坐。这边坐。请、请用茶、、、”寅吉慌得手忙脚乱。确实,这个皱巴巴的老人在日本的富豪排行榜中,也是从前面数来比较快的重量级人物。但是老人只是闷哼了一声。



“我赶时间,没空喝什么粗茶。喂,给我仔细听好了。本来拜托你们的工作,结果你们没有接下来不是吗?所以我想说找自己的亲人解决算了,没想到是权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



“变得更棘手?意思是、、、?”



“我还没有确定,也完全不想相信。所以我接下来要去亲眼确定。我的亲人、、、”



老人说到这里,揪起益田的衬衫用力拉,接着往下扯,要他弯下身子,在他耳边呢喃似地说了。



“好像被杀了。”



“被、、、被杀了?”



老人说:“这事不能大声说哪。”接着他隔着益田,窥视着寅吉和司等人。



益田会意,把嘴巴凑近老人耳边,再次确认似地问道:“您是说被杀了吗?”



“没错。听好了,这是机密。我也叫警方暂时不要公开,所以千万不许泄露出去。听到了没、、、?”



益田“哦、、、”了一声,回答地有些不牢靠。



“事情发生在伊豆的下田。是昨天早上的事。我接到联络,急忙结束手上的工作,接下来要赶去下田。”



小哥,听好了,接下来是重点——老人声音沙哑地说。



“这次的事啊,是为了调查我公司的经营顾问——大斗风水塾的塾长南云,还有我创立的民间研究团体徐福研究会主持人东野这两个人的可疑行动,没想到才一开始就出了事、、、”



老人从怀里取出了厚厚的文件袋。



“梗概都写在里面了,现在我没时间在这里详细说明、、、”



老人一节骨分明二粗糙的手指拿起厚厚的文件袋,塞给益田。



“你自个儿看吧。不过啊,我不认为上面的事,警察会轻易相信。他们是公家机关,就算要他们相信,也要经过好几道手续。若是不盖上一堆章,警察连一根小指头都不肯动一下吧、、、”(唯独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录者注)



益田以前曾经是警官,老人的见解也不能说不正确。



老人咳了几下。



“我啊,接下来得去当地的警署和他们谈。当然我也打算告诉他们这件事。这件事很诡异,也很难清楚说明白。但不管是南云还是东野,都有可能趁这个机会逃走。就算他们没有逃走,警方暂时可能也不会理会。所以,接下来是我要委托的事、、、”



老人更凌厉地瞪住益田。



“、、、抓住那两个人。”



“抓、抓住?”



“很简单,我知道他们人在哪里,你只要在他们逃之夭夭之前,把他们抓住就是了。后头司法人员会处理。”



这是当然的,侦探没有审判人的权力。



但是、、、侦探也没有抓人的权限。不管事罪犯还是嫌疑犯,除非是紧急紧急逮捕现行犯,否则一般平民强制夺取个人自由,是会触犯逮捕监禁罪的。



“呃,这个、、、”



“钱多少我都会付,我是说真的。既然我都这么开口了,要多少都没问题。要我拿你一辈子没见过的、厚得要死的一叠钞票砸在你脸上也行。”



“可、可是现在这里正忙、、、”



“忙?需要人手也没问题。这样好了,我把我的秘书借给你。不过他是关系人,现在不能脱身明天再派他过来吧,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算老人这么说,榎木津人也不在。光是寻找内藤的事与华仙姑和敦子的事彼此之间的关联,益田就已经一筹莫展了。就算派个秘书来,也不能够如何。说起来,既然老人愿意出这么多钱,应该还有许多地方能够接受委托才是。



益田退了一步。



屁股碰到屏风。



“怎么啦?不干不脆的,我可急得很哪。”老人探出满是皱纹的脸。“我说啊,要是半个月前人在这里,接下我的委托的话,或许那个女孩就不会死啦。对吧?你说对吧、、、”



老人说的咄咄逼人。老人是干枯的,虽然干枯,却充满迫力。



“过世的是女性吗?”益田问。



“没错!”老人吼道。“被杀的、、、被杀的、、、是织作茜啊!”



老人这么说。



没错。



织作茜、、、



老人的确是这么说的。



那场、、悲怆地终结的织作家杀人事件,益田还记忆犹新。事件中唯一的生还者——就是织作茜。而老人说,那个茜被杀害了。



益田感到呼吸困难,,仿佛喉咙被年糕给噎住似地。



思考一片混乱。



益田终究想不出恰当的话语,默默地盯着羽田老人。————(你妹的自从进屋,你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没有?这个时候才“想不出”?——录者吐槽)



“拜托啦。”皱巴巴的老人丢下这么一句话,离开了。



钟“哐当”一响。



益田终究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久后,司和玉枝也跟着告辞,侦探事务所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好安静。



只有风景一如往常。



然而、、、此时益田心中的状态非比寻常。



该怎么理解才能够是释然哪?



——不。



不能混为一谈。



意料之外的四名访客所带来的线索,与益田手中的事件毫无关系。只是有两三名关系人重叠罢了。至于羽田所委托的事件,更是与华仙姑及敦子完全无关。可是、、、



益田喝着寅吉泡的茶,姑且读起益田隆三留下的文件。文件袋里放着几张调查报告书和地图蓝图,还有以毛笔书写的备忘录及支票。



益田读了起来。



然后他大叫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上面所写的事,是益田不可能知道的、性质迥然不同的事件概要。



但是、、、



益田更加混乱了。



接着他感到一阵冲动,想要找人倾诉。



他急忙寻找寅吉。



寅吉在侦探的椅子上打瞌睡。



——不行。



恐怕讲不通。



——鸟口。



益田拿起电话。却拿着话筒就此僵住了。现在这个时间,不可能联络得到鸟口。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鸟口租屋的中华荞麦面店应该早就关门了。也不好吵醒人家,请人家叫鸟口听电话吧。去找中禅寺吗?还是关口?——益田这么想,结果还是打消了念头。



他无法用言语说明。



太复杂了,益田完全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脑中只是盘旋着不合理的巧合。



——得整理一下才行。



接着益田拼命地思考。



羽田隆三的备忘录所记载的事件可以大致分为两宗。



首先,是关于羽田担任董事顾问的羽田制铁有限公司所雇用的经营顾问——大斗风水塾的塾长南云正阳——本名南云正司的背信行为。



南云是个奇特的人物,使用风水这种占卜术来进行企业咨询,自从去年春天受雇以来,他做为社长的亲信,似乎对业绩提升做出了不少贡献。但是今年四月他建议将总公司迁移到伊豆韮山某处,引起隆三的怀疑;隆三再三进行调查,结果发现南云的姓名及履历等资料全都是伪造的。记录上,并不存在南云正阳这个人。



此外,追踪调查之后,还发现南云预支了许多用途不明的高额款项,这些钱极有可能拿去投资在南云的个人事业上。



以结果来说,尽管不知道南云的用意何在,但是可以判断他提议购入土地和总公司迁移计划,都是出于何羽田制铁的经营毫无关系的动机——备忘录上这么写道。



还有、、、



另一件事,是关于在羽田发起成立的民间研究团体——徐福研究会的主持人东野铁男的嫌疑。



据说徐福研究会是昭和二十三年羽田隆三亲自发起设立的私人研究团体,由十几名对徐福研究有兴趣的大学教授及民间研究家所组成。成立以来,一直脚踏实地地进行对徐福渡来传说的研究活动。



负责主持研究会的东野铁男是个住在甲府的在野研究家,研究会成立以来,他一直参与会志,《徐福研究》的编辑作业。此外,他也是研究会财团法人化的计划提案人这个计划羽田从去年就一直持续在推行。



研究会成立至今五年来,羽田和东野似乎缔结了牢固的信赖关系。



但是、、、今年四月,作为法人计划的一环,一直悬而未决的提案之一——徐福纪念馆建设计划开始进行了。东野强力推荐某个地点作为建设地的候补。



然而、、、



同样又是伊豆韮山。



而且奇妙的是,那里和南云指名作为羽田制铁总公司的迁移地点,区域分毫不差。



羽田感到狐疑,调查之后,发现东野也是个假名,经历也是伪造的。因为这样,他不再信任东野。



备忘录这么作结:



占术经营指南与硕学老人,同样埋名隐姓,一方诳骗企业,一方欺骗羽田隆三个人,意图诈取同一块土地,甚属异事。此地究竟有何秘密?



这又如何呢?若说如此,就只是这样而已。只是碰巧同一块土地成为候补罢了,不是吗?战后的混乱时期,有很多人抛弃了过去的经历,伪造经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



土地的秘密、、、



土地。



是什么呢?是什么让我感到在意?



织作茜似乎说好将来要帮忙祖父的弟弟羽田的事业。羽田则好像打算在财团法人化之后,让织作茜负责徐福研究会的经营。



也因为这样,茜才会前往伊豆调查那块土地什么蹊跷。然后、、、



——惨遭杀害、、、吗?



织作茜被杀了。



——那个茜、、、



死掉了。



为什么?是谁杀的?为了什么?



茜,内藤,朱美,还有敦子,榎木津。



尾国、蓝童子、条山房、韩流气道会。



南云、东野。



——这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益田想了一整个晚上,苦思恶想,他实在是睡不着。不久后,窗外渐明,益田总算从一个疑团中脱出了。



织作茜是与房总事件有关的人物。一柳朱美是与豆子事件有关的人物。内藤赳夫是杂司谷事件的关系人——但会不会是益田连这类个人的属性都去细想,才会搞不清楚呢?例如敦子也是,虽然她与气道会发生过纠纷,但基本上是被华仙姑——佐伯布由牵连,才被绑走的。



而榎木津更只是单纯地追上去罢了。



条山房和气道会争夺的会不会只有华仙姑而已?那么、、、



所以、、、



先将这些事暂且搁置一旁,无视个人的属性,只将发生的事情陈列在一起,这样是否就能够看到整个事件的面貌了?



例如说、、、



条山房与气道会在争夺华仙姑。



华仙姑背后的黑手是尾国诚一。



内藤被尾国引诱到静冈去。



朱美追随着尾国前往韮山。



南云和东野在争夺韮山的土地。



织作茜为了调查那块土地而前往韮山。



然后被杀了、、、



被杀了。



韮山。



“然后,然后怎么样啊!”



益田吼道,敲打桌子。寅吉“呜呜”一声,醒了过来。



确实、、、隐约地看见什么了,但益田完全不明白。



“可恶!”益田再一次敲打桌子。桌上的纸张飞扬散落。



就在这个时候,报告书掀开,益田发现那份文件后面还有另一页。最后一页几乎是白纸,但上方写了几行注记。



韮山某地十五年前疑似发生大规模村民屠杀事件,虽未经确认,但是否有关?记下报导刊登之报纸名及发行日期、、、



——村民屠杀?



“啊?”



益田叫出声来。



寅吉完全清醒,以睡迷糊的口吻问道:“益、益田,怎么啦?”



“和、、、和寅兄。你还记得布、布由小姐的告白吗?”



“咦?还记得啊。”



“布由小姐是哪里出生的、、、?”



“伊、伊豆韮山山里的、、、”



“就算这个!”



益田急忙收拾桌上的纸张,塞进文件袋,就这样冲出事务所。



收拾的时候好像打翻了茶杯,但他不加以理会。寅吉没出息地唠叨着:“干嘛啦?怎么了嘛?”



韮山。



大屠杀。



——布由所犯下的村民大屠杀事件。



那桩惨剧就是一切的关键——益田如此确信。一切的事项都围绕在布由及韮山的那块土地上。



——报纸的报道吗?



报纸本身并没有附在资料里。



但是上面记载了报纸名称和发行日期,那么可以弄到手。内藤的去向和杀害茜的犯人以及敦子的安危,这下子就能全部明白了、、、



益田跑了起来。



然后、、、



然后益田大失所望。



虽然找到了报纸、、、



却一无所获。



报告书上写了两种报纸名称。



其中一份是全国性报纸,另一份是地方报。益田最先找到的事全国报。报道篇幅意外地小,益田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不是一场前所未见的大屠杀吗、、、?——



【桐原记者于三岛报道】————————————录者注:在下记得《备宴》中录过全文,故以下报道、不再录入;而且并不影响阅读——



报道的笔调就像把它当成一场玩笑。不仅如此,不管怎么找,都没看到后续报道。意思是,那是一场骗局吗?报纸上也只说警方决定前往搜查,并没有说已经出发搜查了,所以或许根本没有进行搜查。



如果大屠杀是事实,就是前所未见的大事件了。不管怎么样,都实在难以想象完全没有被报道出来。当然,前提是这是事实,可是、、、



——有活证人。



地方报纸则费了益田好一番功夫,但是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他拼了命地寻找,最后总算是找到了——



同上——



读完之后,益田恍惚了。



报道内容一样暧昧。只是稍微详细了一点而已。



——理所当然吗?



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凶手布由本人不就说了吗?



她说长久以来,都没有追兵追上来,惨剧似乎也没有被报道揭露。她说的是真的。真凶长达十五年之久,都没有受到制裁,也没有遭到逮捕,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事件、、、



——被掩盖下来了吗?



等一下。



那么。



这才是、、、



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事件样貌,不在益田的视野范围内,就像透过小小的潜水艇圆窗窥看游经一旁的鲸鱼腹部般。



然后,益田来到这条坡道底下。他仰望坡道上方。



油土墙不断地延伸上去。



围墙另一头绿意盎然,繁茂得让人觉得虚脱。



那些树木吸收尸体的养分成长。坡道两旁是辽阔的墓地。



墓地小镇的眩晕坡、、、



斜坡平缓而漫无止境、坡度不上不下。



益田跑了上去。



无止境的平缓坡道、、、



——用走的虽远,用跑的却只要一下子。



到尽头了。



屋檐下挂着木牌。远远地也看得到店门关着。益田直接绕了过去,来到主屋玄关,用力打开门。



中禅寺夫人正在插百合花。



“啊、、、”



不知为何,益田的视线往下垂。猫翻着肚子睡在玄关木框上,用力伸了个懒腰,爬了起来。



“啊、、、呃、、、”



益田垂着头说“打扰了”。



益田从来没有和夫人好好地说过话。



“哎呀、、、您是、、、益田先生吗?”



“呃、我是益田。呃、您、您先、、、”



玄关前摆了好几双鞋子。



有客人。中禅寺不穿皮鞋的。



就在益田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您先生在吗”这种再明白也不过的招呼时,夫人开口说:“来,请进。总觉得好像要下雨了呢。”



夫人从门口望着天空。



“您来的路上没有遇到下雨吗?”



“托、托您的福、、、”



益田说话语无伦次,摆好脱下的鞋子。



猫在闻鞋子。记得它好像叫石榴。益田一伸出手,猫就倏地溜掉了。啊啊、、、



我、、、



益田往里面的客厅走去。



客厅里除了主人以外,还有三个客人。一个是鸟口。另一个肥肥胖胖、一脸老实的男子记得他是中禅寺的朋友,名叫多多良。他半个月前也坐在那里。剩下的男子益田不认识。男子感觉膨膨的,肤色极白,毛发稀疏。桌上一如往常,摊着书本和记事本之类。



鸟口一看到益田就大叫起来:



“这不是益田吗!有什么发现吗?一定有什么发现吧!既然你会来到这里,就表示有什么新发现、、、”



鸟口激动地就要站起来,但中禅寺以他一贯的骇人眼神瞪住鸟口,朝他一喝。



“你这人也太毛躁了。我最讨厌客厅里有人要站不坐的,简直就像哪里的小说家一样,难看极了。这里也有初次见面的人,等人家打完招呼再说也不迟吧?益田,你也别杵在哪里,坐下吧。”



空着的只有中禅寺对面的座位。益田坐下后,中禅寺首先指着多多良说:“多多良知道他吧?”多多良说:“前些日子承蒙照顾了。”他站起来,像个小和尚似地鞠躬致意。



“然后这位是在千住经营室内装潢业的光报先生,是你鸟口公司社长的朋友。啊啊、、、介绍的次序颠倒了,这名青年是侦探见习生益田。”



“敝姓益田。”益田行礼,光报也跟着行礼。



抬头一看,鸟口的表情十分不服,或许他正焦急难耐,他在担心着敦子吧。看在基本上个性精明的益田眼中,鸟口这个青年天生呆傻的很有意思。但是敦子一失踪,他就宛如变了个人。益田前来通知敦子遭人绑走的消息时,鸟口那丕变的模样,益田恐怕一生难忘。



且说、、、



益田的思考在此阶段完全停止了。



因为、、、中禅寺太过冷静了。



“呃、、、”



该说些什么才好?如怒涛般蜂拥而至、占据了益田脑袋整整两天的众多事实,仿佛退潮似地逐渐退去。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中禅寺在看。



“前、前天晚上,呃、那个、、、”



“怎么了、、、?”



“咦?就是、、、”



“别管顺序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说出发生了什么事就行了。这样就可以了。”中禅寺说。



益田首先说明司和玉枝来访的事。中禅寺听到司的名字,说:“这样啊,小司来了啊。”他们可能以前就认识了吧。但益田一提到内藤的名字,中禅寺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内藤、、、”



在座的人当中,与杂司谷的事件有关的只有中禅寺一个人。“内藤啊、、、”中禅寺再重复一次。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祥。鸟口似乎正全心全意将内藤的的事与敦子事件联系在一起,不过他八成不会有结果。



鸟口的状态就和前天的益田一样。



接着益田说出伊佐间带来的消息:一柳朱美疑似追随着尾国前往韮山。鸟口似乎更加混乱了。



然后,益田提到羽田隆三前来拜访侦探事务所的事。他拿出文件袋,说明南云和东野这两个底细不明的男子那难以理解的策谋。他摊开地图。



那个地点、、、



究竟有何秘密?



“就是这里。这个地方、、、”



正当益田要说“织作茜小姐”的时候、、、



“这、这里、、、”



光保哑着嗓子叫道。



“这里不是户、户人村吗!这、这张地图,这个地点,怎、怎、怎么会!”



“光保先生知道些什么吗?”



益田问道。光保面色苍白,手撑在后方扭动着身体,浑身抽搐,不断地重复:“我、我的记忆、我的记忆、、、”这意外的发展让益田不知所措,为何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会有所反应?



“光保先生?您怎么了?您知道些什么!”



“那里就是消、消失的村子、、、户、户人村啊!”“消失的村子?”鸟口怪叫。“您是说关口老师去找的村子吗?”



“户人村、、、那么那里果然是布由小姐出生的村子吗?”



“布由小姐?”



光保瞬间停止抽搐,望向益田。



他的头上布满了斗大的汗珠。



原本就稀薄的头发被沾湿,紧贴在宛如水煮蛋般的头皮上。



“您,您刚才说是布、布由吗?”



“您认识佐伯、、、布由小姐吗?”



“佐、佐伯!”



光保往后仰去,接着全身剧烈一晃。



“我、我的妄想、、、我的记忆露出来了、、、”



益田起身扶住光保。



“、、、中禅寺先生!”



中禅寺一动也不动,正面注视着光保。多多良歪着短眉,看着中禅寺。



“中禅寺,这、、、这是怎么回事?”



“多多良,我也不知道啊。光保先生,请您冷静下来,慢慢说吧。您委托关口寻找的消失村落、、、就是这份地图上显示的那个区域吗?您曾经在那个区域居住过吗?”



“对、、、没错。可、可是那是我的妄想、、、”



光保牙齿打颤。



“妄想也无妨。”中禅寺的声音果然具有咒力。



光保、、、一瞬间回过神来了。



中禅寺缓缓地询问:“您的妄想中、、、住着佐伯布由吗?”



“对、、、没错。我认定十六年前,我曾经被派到某个村子一年,那个村子、、、就在那里,就是那个地点。我在妄想中编造出来的村子里,有一户姓佐伯的大户人家,那个家里有一个叫做布由小姐的女子、、、”



“佐伯布由是真实存在的,光保先生。”鸟口说。



光保摇头。



“可是、、、可是、可是,那里现在没有那样的村子。不,过去就没有,那里从好、好几十年以前,就住着完全不同的人。对,也没有记录,一切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是错的——光保说。



“没有、什么都没有。不管是村人还是过去、记录,什么都没有。野篦坊和白泽图还有君封都、、、”



“野篦坊和白泽图?”



多多良表现出奇妙的反应。



“什么都没有,是骗人的,全都是假的。那里是个虚假的、妄想的村子。那个地图的地点、、、”



光保又猛烈的哆嗦起来。



“可是、、、”



那并不是假的。



“可是布由小姐真的存在!”



益田抓住光保的肩膀,止住他的颤抖。



“光保先生,那个村子会消失,是因为村人全部惨遭杀害。喏,请您看看这篇报道!”



益田拉过皮包,取出报纸。



“那、那是、、、可是,那篇报道上没有提到任何可以确定的事。完全没有。”



光保知道这篇报道吗?



可是、、、



“这篇报道是真的,十五年前发生过杀人事件。我是听布由小姐亲口说的。杀害佐伯家成员的,就是布由小姐。”



“呜呜、、、”



“益田,别这样。光保先生耳朵不好,别大吼大叫的。而且、、、也不能让他再激动下去了。”



中禅寺说道,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中禅寺先生、、、”



此时,有人打开了玄关的门。



***************************************************************



这天、、、第五个站在眩晕坡底下的,是青木文藏。



青木走起路来有点PO。同时不知为何,他感到有点安心。身体各处出现障碍,每个地方都疼痛不已,却十分急切,想要冲上坡道。他强烈地想要尽快上去,肉体却不听使唤。



青木慢吞吞地走上坡道。



坡度微妙的坡道搅乱了平衡感。即便不是如此,青木也已疲累不堪。青木在坡道十分之七的地方感到微弱的眩晕,停了下来。



青木先生、、、



好像听到了敦子的叫声。



青木仰望天空。



上头的阴天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颜色,幽暗沉重地盖在头顶。是因为疲劳吗?总觉得视野变得狭窄了。天空的边缘从四面八方溢出视野,只看得到正中央,所以感觉格外窒闷。



八天前、、、



青木回溯记忆。



然后确认自己就是自己。



八天前,青木和河源崎一起拜访猫目洞。两人在那里遭到韩流气道会的袭击,千钧一发之际,被条山房的张所救。



——没错,这是事实。



应该是事实。刚刚大岛在电话里说,青木无辜缺勤了整整八天,那么应该没有错。但是、、、



当时,青木牵着猫目洞阿润的手逃到地上,受到外头条山房员工宫田照顾,不知为何,就这样失去了意识。然后、、、然后大概以那时候为界,青木的过去分歧了。



——不对。



那一切都是假的。现在、、、自己踏着并且见闻到的这个现实,与这个现实联系在一起的记忆才是真实。若非如此、、、



——就等于自己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



青木踏紧地面似地再次登上坡道。



然后他再次回想起来。自己一定有义务去通知,所以他在脑中冷静地、忠实地重现自己所见闻到得事实。



幽暗如隧道的阶梯、尖叫、怒吼、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空。一名戴着眼镜、看似和善的男子从那里探出头来。青木握着手,握着阿润的手。男子伸出手来,阿润甩开他的手。



我记得。



我记得阿润的手的触感,也记得宫田的声音。



——所以那是现实。



可是。



后来、、、



记忆中断了。



然后、、、



青木先生、、、



青木先生、、、



很怀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于是青木、、、慢慢地苏醒了。



青木先生、、、



青木先生,你还好吗?



中禅寺敦子就在枕边。啊啊我在做梦呢——青木心想。



敦子露出悲痛的笑容抚慰青木。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敦子在笑,为什么却让人觉得可怜?怎么,敦子小姐不也受伤了吗?可是却为了我、、、敦、敦、、、口齿不清。还不要动比较好唷。这样啊,敦子小姐。



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敦子用沾湿的手巾为青木擦拭脸上的汗水。这不是梦。应该昏倒在路上的青木,不知为何却被中禅寺敦子照顾着。



“敦、敦子小姐、、、”



青木好像躺在床上。他不明白为何敦子会在这里。这里是、、、?



“我、我到底、、、?松、、、河源崎刑警——不,和、和我在一起的男子、、、”



“不必担心。他睡在那里、、、”



敦子说道,转向左后方。青木缩起下巴,抬起头来,勉强望向那里。纸门另一头,看得见被窝里有一双脚。



河源崎好像睡在那里。



是敦子救了他们吗?那么这里是敦子家吗?还是京极堂的客厅?但陈设也差太多了。中禅寺的品味变了吗?不可能、、、



当时青木真的这么想。



但是、、、他完全想错了。



那是一户文化住宅般的小型建筑物。榻榻米房间有两间,还有欧式厨房。房间似乎就只有这些。



“这里很安全。”敦子说。



——安全、、、?什么意思?



“你会不会饿?好像没办法马上吃平常的食物。不过通玄老师会为我们准备。”



“通玄老师?”



“就是条山房的、、、”



“姓张的、、、?”



“是啊。”敦子以母亲般的口吻说道,站了起来,去厨房倒了杯水,放到托盘上,再次回到青木枕边。



“老师吩咐青木先生醒来后就服药。这是药粉,说是可以化在温水里喝、、、。你要怎么服用呢?”



青木说要直接服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他让敦子扶起上半身,背后和脖子根痛得要命。他记得油纸包装的包色粉末没有气味,也没有味道,颗粒颇大,以药粉来说,算是容易服用。



咽下之后,青木不安了起来。这、、、



——是什么药?



敦子的态度太过于自然,青木毫不迟疑地服下了药。可是没人保证那不是毒药,虽然青木为他们所救,但条山房原本是敌人。



可是、、、敦子她、、、



青木一瞬间感到困惑,目不转睛地盯着敦子的脸她的表情和以往一样,凛然有神。她垂着一双杏眼,结果青木喝完的茶杯,放到托盘上。但是、、、



她的全身到处都是小伤和淤痕,伸长的后颈还看得到乌青的内出血痕迹。



怎么看都是遭到殴打的伤痕。



“敦子小姐、、、”青木出声,敦子以纤细的手指覆住脖子,说:“这也是气道会的人吓得手。”她似乎察觉到青木的视线。



“气、、、气道会?韩流气道会吗?”



“是。我似乎莫名其妙地和他们结了怨。”



敦子不当一回事地说。“和他们结了怨?”青木追问,敦子答道:“恩,我不是写了一篇报道吗?”



哦,那篇报道啊——青木心想。青木原本也在忧心这件事。他私下担心敦子会不会因为写了有关气道会的报道而惹祸上身。



“韩流气道会很缠人,即使在家里也很危险、、、要是随便跑到哥哥那里,也可能给哥哥嫂嫂添麻烦吧?也没办法去上班、、、。既然青木先生的身份也曝光了,回去住的地方很危险的。”敦子说道。



“我的身份曝光?”



“不是吗?”敦子反问他。



这么说来、、、打门的时候,河源崎叫了青木的名字。他记得河源崎也拿出了警察证,那么青木的身份很有可能已经曝光。条山房的张为了救助青木等人,将气道会的十几个人和岩井打得体无完肤,青木不知道气道会的规模有多大,但是根据河源崎的调查,那些干部原本都是黑道分子,不难想象他们会登门“道谢”。而且听说那个叫岩井的代理师范还曾经惹出与公安有关的危险事件,就算青木是警察,他的身份对岩井也没有任何吓阻作用。就算他们会采取某些报复行动也不奇怪。



这不算杞人忧天吧。



但是、、、



此时青木大概突然恢复了时间感觉。自己究竟昏厥了多久、、、?



现在似乎是白天,那表示记忆至少消失了半天以上。青木询问时间,敦子回答:“正好是中午。”



“这样啊。”青木放下心来。他想既然如此,就不必担心了。翌日的休假申请已经核准下来了,所以今天一整天休息筋骨,明天起再回归职场就行了——他暂时这么想道。



——等一下。



是哪天的中午?



可是,如果已经过了一天以上,就得向警视厅联络才行——青木最先想道的是这种琐事。接着他烦恼起该用什么借口说明才好。他心想,考虑到河源崎的失控行为,也不能实话实说吧,然后就在青木左思右想着无聊借口的时候,总算发现了一件事。



这里是哪里?



“敦子小姐,这里、、、”



“咦?这里是条山房的、、、”



“那么是世田谷的、、、三轩茶屋吗?”



“青木先生,你在说什么呢?这里是静冈啊。”



“这样啊。”青木应话之后,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静冈、、、?你是说骏河伊豆的、、、静冈吗?”



青木确认。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敦子却满不在乎地应着“是啊”,拧干手巾。



“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这、、、”



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



就算气道会再怎么纠缠不休,也没必要逃到静冈吧?就算必须藏身,为什么选择静冈?对手不是拉开距离就会罢手的。如果他们会追来,不管多远都会追来。那么既然要藏身,待在都市里不是比较好吗?



、、、不。不是这种问题。不是所谓程度的问题。但到底是什么问题,青木也一头雾水、、、总之,青木处在某种巨大的谬误之中。



这一点似乎错不了。



青木在池袋昏倒的。那么他醒来的时候人在静冈的话,就表示青木是在失去意识的期间移动的——被搬运。这不是一段算短的距离,河源崎姑且不论,青木的伤并没有多严重,不管怎么想,这种情况都让人无法信服。



“我、我昏倒了、、、那么久吗?”



“咦?”



敦子脸色一暗。



“青木先生并没有昏倒啊。”



“什么?”



“难道青木先生、、、产生意识障碍?”



“咦?”



她在说什么?



青木感到困惑,回头望向敦子。



敦子的眼中确实充满了担忧的神色。



“青木先生、、、你不要紧吧?你可别说你完全不记得了。”



“不要紧、、、?什么东西不要紧?我做了什么吗?”



“你真的不记得吗?”



“记得啊。我和河源崎两个人一起去了猫目洞,在那里被韩流气道会、、、”



“猫目洞?”敦子反问。



“对,池袋的猫目洞。”



“池袋?什么时候?”



“阿、阿润小姐呢、、、?”



“阿润小姐?”敦子一脸不可思议。



“我、我们遭到攻击的时候,阿润小姐也在、、、”



“我、、、不知道呢。”



“不知道?”



敦子讶异地将脸凑上来。



然后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不,对了,今天、今天是几号?”



“六月十日。”



“六月十日?怎么可能、、、”



青木是在六月六日拜访猫目洞的。已经过了整整四天。



“这、这怎么可能、、、”



此时青木错觉到仿佛听到了动脉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觉得有什么不明就里的危险正在逼近,有股轻微的激动。脑袋完全无法理解任何事,那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焦躁;但尽管脑袋无法理解,身体或许已经察觉了什么。不,也许是无法以理性控制现状的不安,造成了身体的异常。



也可能是因为敦子把脸凑了过来。



不对。



——为什么敦子会在这里?



敦子人在这里,为什么?



“敦子小姐、、、你、、、为什么、、、”



“我和一位小姐在一起的时候,遭到气道会袭击,被通玄老师救了。然后我们在榎木津先生那里暂时借住了一阵子、、、但总觉得不能继续待在那里,所以就迁到了条山房、、、”



“不能继续待在那里?”



“是的。我只是单纯地莫名与人结怨。但是和我在一起的小姐是位特别人物。气道会也穷追不舍地追捕着她,所以我心想不能再给榎木津先生添麻烦、、、”



“什么麻烦,敦子小姐,不是有中禅寺先生在吗?如果你需要帮忙,何必、、、”



而且还有我在啊——青木想加上这么一句。



“我们的敌人不是只有气道会。事态十分复杂,而且严重。我不能、、、把榎木津先生和哥哥卷入。”



“那么你就更应该、、、”



青木总觉得不对劲。敦子的话确实合情合理,中禅寺不会轻易出面,也讨厌扯上麻烦,但是即使如此,青木还是不认为待在会撇下中禅寺和榎木津,跑去相信条山房。



或者说、、、



不想从敦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才是青木的真心话吧。待在再三强调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但是青木怎么样都不愿意承认他们与敦子的关系是如此生疏。榎木津和中禅寺都不是不能依靠的人,中禅寺更是敦子的亲人。不管事情有多棘手,他都不可能不为敦子解决。



敦子说:“这件事与榎木津先生和哥哥都没有关系。说起来,要是向哥哥撒娇,一定会被他责骂,说我给他惹麻烦。而且通玄老师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可是、、、可是敦子小姐、、、”



不知为何,此时青木有了一种好似遭到敦子背叛的感情。



为什么呢?——青木思忖。



青木与敦子、中禅寺和榎木津等人,过去共同经历了几桩大事件。这些体验让青木有了不少收获,也失去了不少东西。不管怎么样,对青木来说,那都是无可替代的重要体验。所以包括敦子在内,青木对他们有着一种同生共死般的情谊。那不是信赖、友情或义气这种施恩于人的感情,也不是互利互惠、或利害关系。



那是一起在日常中共同经历过非日常的、说不清同时也无可取代的牢固关系。青木之所以觉得被背叛,也是因为这样吧。



——木场前辈。



这或许与木场失踪所萌生的失落感根本上是相同的。



青木更感到不安了。



自己被卷入什么状况了?



这个事件一点都不小、、、



是规模太大,所以看不见整体罢了。



“到底、、、”



青木问道。敦子面无表情。



看起来像在担心青木,也像在怀疑青木。看起来也仿佛感情消失了。



怎么看都成。青木深刻感觉到,人都心情追根究底,是由接受的一方来决定的。无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只要接受的一方以好意相待,大部分都可以视为好意。相反地,如果怀着厌恶感来看,大部分的人都散发着恶意。只要陷入强迫观念中,周围所有的人都会是敌人,反过来说,因为这样,所以人总是会被骗。目前这种情况——青木不得不保留自己的态度。他对敦子怀有好感,但是、、、



——她真的是敦子吗?



当时青木真的如此怀疑。面对熟识的人,却不得不怀疑对方的真伪——这种状况平常不管怎么样都绝对不可能发生。但是青木当时打从心底怀疑,也觉得所谓被护理迷骗,大概指的就是这样的状况。



——我在想什么!



“青木先生、、、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敦子维持着一张读不出感情的表情,对着青木问道。



“与其说不记得、、、”



“青木先生、、、据我所听到的,你和那位河源崎先生,是为了寻找一位叫三木春子的小姐、、、而来到伊豆的韮山。”



“寻、寻找三木小姐、、、?可是、、、”



听说三木春子确实曾经一度遭到气道会绑架。可是、、、河源崎应该把她救出来了。河源崎前天——不,五天前曾经明白地这么说。说他只身闯入气道会并抢回三木春子,把她藏匿在音羽的朋友家里。



“···三木小姐在音羽的···”



“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不过···”敦子说。“听说那位小姐···四天前被什么人给带出那户人家了。”



“四天前···六月六日吗?”



是去猫耳洞那一天——也就是青木的记忆中断的那一天。



“什么人···气道会?”



“咦?好像不是。”



“那是谁···?为了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敌人···不是只有气道会而已。”



“敌人···?”



“有好几个人在觊觎同一样东西。和我在一起的那位小姐,也是在前往条山房的途中被其中一方势力绑走了。我们···是追着她来到这里的。关键就在韮山,所以青木先生和河源崎先生也才会来到这里,不是吗···?”



“请等一下···”



思考完全无法整合,甚至无法整理。



“···那位···和敦子小姐在一起的小姐···也是被气道会纠缠不休地追捕对吧?她是谁···”



“她是华仙姑处女。”敦子说。



“华···华仙姑?那个占卜师?”



“是的,她的本名叫做佐伯布由。”



“你、你是说气道会试图绑架华仙姑?这···是为了将她利用在政治目的上吗?”



韩流气道会···



似乎是个政治结社···



河源崎这么说过。



但是敦子摇了摇头。



“布由小姐被盯上的理由,和三木春子被盯上的理由相同。



“三木小姐···?”



他们想要她拥有的土地···



听说是在韮山···



那女孩在伊豆韮山拥有土地···



“···韮山的土地?”



“你想起来了吗?”敦子说。



“也不算想起来···呃,那个华仙姑也终究是有土地?”



“对,那里是佐伯家的土地,为了去到那里,必须先经过三木小姐拥有的土地。”



“所以···才把三木小姐和那位佐伯小姐···?”



“对。”



“你是说,有好几方势力在争夺那块土地吗?而三木小姐和佐伯小姐是被气道会以外的势力给掳走的?”



“没错。攻击我们的···是一群小孩子。”



“小孩子?”



“是的。”



敦子按住脖子上的伤痕。



“我们被大批流浪儿给包围···才十岁或十五岁左右···或许还有更小的孩子。宫田先生···你知道宫田先生吧?”



“呃···嗯。”



虽然只瞥到一眼而已。



“虽然宫田先生保护着我们,却束手无策。因为对方是那么年幼的小孩···而且数量庞大,大概有三十人吧。我们被十人左右绊住的时候···布由小姐不见了···”



“这···”



不可能是气道会。但是···



“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二十九日···所以是十二天前。我暂时去了条山房,正好遇上了气道会的突袭···吵着要条山房交回三木小姐。”



“交回三木小姐?这···



我一星期前只身潜入气道会···



顺利地将遭到软禁的三木春子小姐···



给救出来了···



那···是河源崎救出了三木春子那天。气道会拘禁了春子却被抢走,他们一定认为是条山房把她给抢回去的。青木听说原本盯上春子手中土地的就是条山房。



“三木春子小姐原本是通玄老师的病患。”敦子说。“所以气道会才会怀疑通玄老师吧。那个时候是通玄老师把他们赶走,平息了争端···。后来通玄老师听说布由小姐被掳,三木小姐也被抓,说事情刻不容缓,而且要是再遭到袭击,也无法保护我的安全,所以翌日就把我送到这里了···”



“那么敦子小姐···你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天?”



“嗯,所以三木小姐的事···我并不知道。我是在韮山这里寻找布由小姐···”



“所以···”



所以自己是···



青木更加混乱了。



“通玄老师和宫田先生五天前曾经回到东京一趟,因为弟子们还有病患还会去条山房。可是老师说万一发生什么事就不好了,把药局关起来了,然后昨天傍晚···他们和青木先生及河源崎先生一起回来了。”



“我是一起···用走的过来吗?”



“当然啦···?”



“我···自己走到这里的?”



“嗯。通玄老师说,你们两位也是为了寻找三木小姐而与气道会发生冲突,在询问原委当中,意气投合···”



“我···和那位通玄老师谈过?”



“不对吗?”



“不···”



这···



四角形的天空。



宫田的脸。



阿润手掌的触感。



青木记得的只有这些。



记忆中的宫田在微笑。



敝姓宫田,是在世田谷经营汉方处方的条山房员工···我马上替您疗伤···啊啊,动的那么厉害,会伤到肌肉的——宫田这么说着,抓住青木的手。他的肩膀后方···遥远的马路另一头的混合大楼的屋顶上,有颗头金光闪闪、大的异常。巨大的耳朵、高挺的鼻子、扁塌的下巴。而那双睁得大大的双眼中···



眼珠子蹦了出来。



——那是幻觉吗?



然后···



粉。



是粉,一种粉状物···



不···



就到此为止了。之后,青木的记忆与清醒的场面直接连接在一起。没有中间。换言之,整整四天都是空白。只能说青木这段期间失去了意识,他不是带着意志行动的。



“那么···我和敦子小姐说过话吗?”



“咦?昨晚老师带青木先生过来的时候,我非常吃惊,问是怎么了?结果青木先生露出好可怕的表情···”



“可怕的表情?”



“说是和气道会发生乱斗,受了伤···”



“是我···说的吗?”



“嗯,大概。所以说要先让你休息···”



“我···那么我只是一直在睡觉吗?”



“是的。因为···”



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



只能说,青木完全丧失了这四天的记忆。若非如此···



“敦子小姐。我···不,关于我这几天做了些什么,那个人——通玄老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