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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号的莉莉丝(1 / 2)



外面下着雨,水滴自混浊的天空降下,衷愁地击打着玻璃窗。北欧秋季多雨,连下一个星期也不足为奇。



“看来雨暂时不会停了。”



在豪华的床上半身坐起,身着睡衣的少女眺望着窗外,她的年纪约莫十几岁出头,虽然有着稚气的容貌,却给人一种成熟的印象,自金色的头发,以及如初雪般的雪白肌肤,看起来非常虚幻,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



映在玻璃窗的眼眸里,闪动着鲜红色的光芒,注视着自己的身影。



她是莉莉丝·古拉姆,生在北欧的富裕家庭,母亲早逝,父亲则是许久未见,她就住在大豪宅里,在众多佣人照顾下长大。她并不想抱怨自己的境遇,因为她自觉自己已经是很幸运的了,可是若说对自己的命运有哪一点不满的话——



就是想要生来就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莉莉丝出生便身患不治之症,那种疾病由于病例极为稀有,因此几乎不为人所知,甚至没有一个正式名称,到目前为止,患者全都是先天性发病,并没有发现传染他人的病例。症状大致有两个,即是重度虚弱体质,以及在第二性征出现的同时,肉体会发生伴随剧烈痛楚的变质,肉体内部,——特别是内脏器官,会逐渐丧失机能。



随着病情的进行,患者在外表上会出现有如白化症的特征。



头发、瞳孔、皮肤等会缺乏色素,逐渐变色,特别是瞳孔颜色的变化最为显著,无关遗传性特征,瞳孔最终将转为深红色——不久即会心脏停止而死亡。



也就是说,瞳孔的色彩就好比限时炸弹的计时器一样。



这种病没有办法治疗,但是可以靠药物来缓和症状,那似乎是某个研究者,在十几年前独力完成的药。然而那也只能达到某种程度的延命以及减轻痛苦的效果,无法根本治愈。



也就是说——



再过不久,莉莉丝就会死亡。



打从出生以来,几乎没有外出过,就这样躺在自己房间床上死去。



不过这并不是这一、两天的事,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件事,说不害怕当然是骗人的,但是她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也看开了。



“呼……”



莉莉丝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



她咬着唇,倒影中有如鲜血色的眼眸,充满怨恨地瞪着自己。



就在此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莉莉丝往门的方向望去,胸中的期待逐渐膨胀。



这这声音她已经听过无数遍,只听敲门声她就知道来者是谁。



“请进———伊莉丝。”



“打扰了……你好厉害,居然知道是我。”



只见推开门,一位身穿修道服的少女走了进来,才这么想——



“呀!”



伊莉丝不小心踩到长长的裙摆,重重地跌了一跤。砰!响起一声谈不上气质的声音,随后她缓缓爬起,眼中微微泛泪。



“好痛~”



“……你这个人呀,平坦无物的地面﹒为什么还会跌倒?”



莉莉丝轻声笑道。



“啊、啊哈哈……好像是新衣服……有点太大了。”



伊莉丝如往常般笑着打马虎眼,那柔和的笑容,十分温柔讨喜。她柔软蓬松的细致发丝,就年轻少女而言稍嫌短了些;而圆滚滚的双眼和中性的娃娃脸,看起来就像个可爱的少年。



“呵呵……你真是冒失呢——”



虽然她有点……不,是非常笨手笨脚,不过只要有她在身边,莉莉丝的心情就能平静,即使是死亡逐步逼近的现在也一样。



附近的教会有收留孤儿,伊莉丝就是住在教会里。



所以这淡淡的翠绿色修道服,就是她平时的服装了。



莉莉丝日光移往这件尺寸过大的修道服。



“咦,你之前不是也穿着相同的衣服吗?”



“嗯,因为这是教会的孩子们为我做的衣服……”



“因为太高兴,所以舍不得换下来?”



“……对。”



面对着洋溢喜悦的羞赧笑容,莉莉丝也只能苦笑。



“唉呀,伊莉丝,只要改一下尺寸不就好了吗?”



“对哦,你说得对,就那么办吧,今天回去我就拜托看看。”



她的手脚笨拙,无法自己修补衣服,所以要请妹妹帮她修改。



这个靠不住的友人平常就是这个样子,莉莉丝无奈地说道:



“你在教会是最年长的吧?”



“对呀。”



“怎么好像反过来是孩子们在照顾你呢?”



“没那种事,不管是多么不听话的孩子……只要我们一同生活一段时间,大家都会变得很热心帮助我哦,对我说‘姊姊你不用再动手了啦’……我可能有保姆的才能哦!”



“……是啊,如果只看结果的话,或许是吧。”



能够与莉莉丝称得上是对等朋友的人,只有伊莉丝而已,虽然管家和侍女中也有为她着想的人,但是那毕竟还是在不逾越主从关系的范围之内。



所以——伊莉丝每天来探病,陪她说很多话,对莉莉丝而言是无可取代的乐趣,即使说是唯一的乐趣也不为过。



伊莉丝在属于她固定位置的床旁椅子上坐下,然后看向窗外。



“雨下不停呢。”



“伊莉丝讨厌下雨吗?”



“不会啊,我最喜欢了。”



“你倒是说得相当斩钉截铁,为什么呢?”



伊莉丝露出微笑,然后这么说道: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她与伊莉丝相遇是在六年前,现在想来,那一天也下着雨。



某一天,鲜少返家的父亲带来一名陌生的少女,她看起来相当畏惧,似乎不知道自己置身在何种状况。



而到玄关外迎接的莉莉丝,看到她觉得困惑,于是仰望父亲高大的身躯。



“哎呀,爸爸,你这样不行哦,她是你的私生女吗?”



“……喂喂,是谁教你那个词的啊,我说莉莉丝啊,你难道认为爸爸我会做那种可恶的事吗?”



“您的语调上扬了哦,被说中了吗?”



她试着模仿已故母亲的说话方式,结果父亲的威严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不不不,这孩子不是的,你要相信我。”



“这孩子不是?”



“……伤脑筋呀,这种质问方式跟你妈一模一样啊……”



父亲说这孩子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所以才把她带回来。由于父亲随着心情做事,总是做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事,所以这时她也只是想说父亲做这种事也不无可能。



随后莉莉丝走上前去,和抓着父亲裤子的少女说话。



“初次见面,我叫莉莉丝,请问你的名字是?”



不知名的少女只是摇摇头,哀伤地低下了头。



“没用的。”



父亲对她说明:



“这孩子完全不记得自己的事。”



“啊……”



莉莉丝也知道记忆丧失这个词,所以立刻便明自她的隐情,为她感到心痛。



竟然不知道双亲,也不知道自己的事……



(仿佛就像久久不停的雨,不停打在她身上似的。)



莉莉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叫伊莉丝如何呢?”



“……?”



原本低着头的少女,这时抬起头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泪光荡漾的眼眸,在光线的照亮下,宛如翡翠般闪耀动人。



莉莉丝温柔地对她微笑。



“从现在起,你就是伊莉丝。”



“伊莉丝……?”



“不喜欢吗?”



少女再次摇摇头。



她双手贴在胸前,有如咀嚼一般,口中反覆念着“伊莉丝、伊莉丝”。



“伊莉丝……那就是我的名字?”



“对,那是彩虹女神的名字喔!愿你的雨能够雨过天晴……”



莉莉丝牵起伊莉丝的手,用双手像是包覆般握住。



“…………好温暖。”



伊莉丝陶然地喃喃说道,她畏惧的表情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谢、谢谢你……”



这是莉莉丝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那算不上是微笑,仅仅是些微的表情变化。



(……啊啊。)



仅仅只是些微小事,就让莉莉丝满怀感动。



想和她做朋友,想保护她,希望她陪在身边……



明明才刚刚相遇,这样的想法就不断从她的胸口涌出。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没有其他同年纪的孩子……所以想要朋友,或许理由只是这样而已;又或者娇弱的她看起来非常可怜……基于同情,才忍不住对她伸出援手,又或者是……又或者是……



不,理由这种东西,不管事后如何思考,一定也是毫无意义吧。



只有动念的瞬间才能够体会,而且那一瞬间是无法以言语形容的。



理由这东西就是这样吧。



总之,从初次相遇那时起,莉莉丝就感觉伊莉丝对自己是不可或缺的。



她就好像是拼图的碎片,能够填满自己的空隙,是理想的朋友。



“伊莉丝,你愿意从今以后——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愿意。”



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



“真是怀念呢……”



眺望着雨景的两人,彼此相视微笑。



“不过父亲真是心胸狭窄,是他自己带你来的……干脆收你做养女不就好了。”



“怎么可以,莉莉丝,不可以责怪叔叔,他把教会介绍给失去记忆的我,又得以和你这么要好,甚至还帮我找到工作……我非常感谢叔叔。”



父亲将伊莉丝带来后,将她托付给教会照顾,而且让她一周数次来这个家工作,主要是照顾莉莉丝的生活起居。由于工作中她都是穿着侍女服,称呼莉莉丝为“大小姐”,因此莉莉丝到现在仍觉得难为情。



现在想来,这或许是父亲为没有朋友的莉莉丝付比的关怀。



“可是……我希望你尽可能陪在我身边,因为我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不要说那种话……”



伊莉丝双目含泪,爱哭、笨拙,这就是伊莉丝,至今为止,莉莉丝也曾像这样,好几次让她哭泣,每当莉莉丝想哭的时候,她必定会先流泪,这么一来很不可思议的,悲伤仿佛就会被她吸走一般,莉莉丝的心情也就变得轻松了,现在也是如此。



“对不起,我并不是想让你困扰。”



“嗯,我知道……不用道歉。”



然后伊莉丝握住莉莉丝的手。



“今天到晚上我都有时间,我可以在你身边,陪到你睡着吗?”



“当然可以,你会像往常一般,告诉我外面的事吗?”



莉莉丝感受着手中温暖的体温,视线朝窗外看去。



只见天空昏暗,雨依然下个不停,似乎不会像那天一样停止。



*



城镇的郊外,穿过茂密的森林之后有一间小教会,那里住着数名无依无靠的孤儿﹒以及壮年的神父,对伊莉丝而言,这里就是她‘该同的家’。



伊莉丝没有幼年时的记忆。



从上方俯视自己的莉莉丝之父,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记忆就是从那光景开始的。



他似乎对自己说了什么,但是伊莉丝想不起来。



被他带走,遇见莉莉丝……然后得到了这个美丽的名字。



就是从那时起,无名少女成为‘伊莉丝’了。



伊莉丝进入教会,简陋的礼拜堂正面,看得到白色十字架。



“我回来了,神父。”



“欢迎回来,伊莉丝。”



一道低沉、温和的男性声音回答她。



只见一个人从长椅上站起,雷欧多神父出现了。



他是雷欧多·波拉兹,和个结实的体格毫不相衬,他的而容看来十分温厚。



“哎呀哎呀,今天有点晚哦?”



“啊……那个、对不起。”



“不,没关系的,你会忘记时间……一定是过得非常愉快吧?”



伊莉丝害羞地低下头。



“是的。”



“那就好了,那么快进去吧,有温热的汤哦,哈哈,不过今天的晚餐是我做的,味道就无法保证了。”



雷欧多得意地微笑,催促她进去。



“咦?米莉怎么了吗?”



伊莉丝侧着头觉得奇怪,平常负责做菜的人,应该是擅长料理的米莉才是。



“啊啊,她从今天起要去‘工作’,暂时不会回家了。”



“是这样啊……所以才由神父您做菜呀,对不起,我如果早点回来,就不用劳烦您了。”



“这你一点也不用在意啊,你平时也有古拉姆家的工作,家事这种事交给大家去做就好了。”



雷欧多静静地,却是坚决地表达拒绝之意,而且不止是他,住在同一个教会的弟妹们平时也像这样关怀她,尽量不给她负担。



伊莉丝觉得很感谢,她想起幼小妹妹的脸,口中不由得说道:



“米莉她……有没有好好工作呢。”



“没问题的,据我所听来的消息,她虽然不及你,却也是相当优秀了。”



“优秀……吗?”



“对,听说非常派得上用场。”



包含伊莉丝在内,住在教会里的孩子们,全都经由雷欧多介绍‘工作’给他们。



是在某个设施内进行,非常简单的工作。



大概就是吃药、做检查……不过说老实话,工作中发生的事情她都记忆模糊就是了。



她并不会特别在意。



而且那样简单的工作就可以赚到不少钱,她也没什么好抱怨。



虽然在工作结束后的数天时间内,偊尔会发烧,或是身体不听使唤,不过那没什么大不了。神父对无依无靠,又失去记忆的自己那么好,他等同于自己的父亲,若是这样能稍稍回报他的恩情,那就什么都值得了。



(米莉、雪莉……小亚。)



大家一定也是同样想法才是,因为住在这间教会的孤儿们都是相同的境遇,从小就没有记忆,他们都是同类。



(真的是好巧……呢。)



带给大家工作的设施似乎叫做‘第九研究室’。



“对了对了,我忘记说了。”



不知为何,雷欧多的语气似乎有些消沉。



“今天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见我……吗?”



“是个叫加贺见的医生,接下来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之后,在教会内等待伊莉丝的客人,以不带感情的冷淡声音如此说道:



“伊莉丝·波拉兹,你愿意为亲昵的友人而死吗?”



那是这世上最明白不过的问题。



*



数天后。



莉莉丝像往常一样,坐在床上享用午餐,装设在床铺的桌子上,摆放着精心制作的料理。



莉莉丝舀起充满蔬菜营养的烩饭,吃了一口,然后放下了汤匙。



“我吃饱了,可以收下去了。”



“这样不行哦,大小姐,请您全部吃完,不能有剩。”



一头钢色头发的管家这么劝告伊莉丝。他的声音低沉清澈,是个五官深刻,肤色浅黑的青年,名字叫阿修雷·格里菲斯,是从莉莉丝出生起便贴身服侍的管家,今年应该就要满二十四岁了。



“我知道您没有食欲,但是若是不好好吃饭,就会无法战胜病魔哦。”



“别安慰我了……阿修,就算吃完这种东西,我的病也治不好的。”



莉莉丝的声音带着不悦,明明已经做好觉悟,一旦死期逼近,她还是会失去从容,为了一点小事而烦躁。



“大小姐!”



“痛!?”



莉莉丝闭着单眼,手按着额头,因为阿修雷用手指戳了她的额头。



“确实,就算吃了那个,大小姐的病也不会好吧,但是即便是那种东西,也是为了要让您享用,家里的料理师傅精心制作的,当中也包含他们希望您早日康复的心意。”



“…………”



“请您务必享用。”



一双灰色的双眼紧盯着她看,这样一来,莉莉丝就无法反抗了,因为她从小就是被这样教育的。莉莉丝身边最亲近的人,毫无疑问就是他。



说起来他就像个非常爱唠叨的哥哥。



“……我知道了,说这些餐点是这种东西,是我的不对……”



“很好,要是您太不听话,我就必须要处罚您了呢。您还记得吗?大小姐,您以前擅自溜出屋外,在外面昏倒的那件事。”



莉莉丝回忆当时的事,顿时满脸通红,手上的汤匙差点滑落,那时身体状况恢复得十分良好,所以被这家伙整得很惨。



“……我一点也不想回忆起。”



“呵呵,我记得很清楚,被打屁股的大小姐,哭得稀里哗啦的。”



“你在胡说什么!那、那是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您现在也还是小孩子哦,和我每天为您换尿布时一样,一点也没有改变,是世界上我最重要的大小姐。”



阿修雷眯起灰色双眼,抚摸着莉莉丝的头,这个坏心眼又爱唠叨的管家,非常了解掌控千金小姐的方法。



莉莉丝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低下头,重新拿好汤匙,将烩饭送入口中,虽然完全没有食欲,但是烩饭很美味。



她花了段时间默默用餐,用餐完毕后,阿修雷递给她水和药锭。



“谢谢。”



她将白色药锭放入口中,然后喝水吞下,这是抑制病状,让病情不致恶化的药,多亏有这个,莉莉丝才能不受剧烈痛苦,安稳地生活至今,她真的万分感谢发明出这种药的科学家,这一定是为了某个珍惜的人所发明的药吧,因为莉莉丝从药中能感受到关怀患者的那份爱情。



莉莉丝会像这样,毫无痛苦,在安眠中死去,而且大概就在不久之后。



每次当她上床睡觉时,她都不禁想到,这一睡下去是否还能够醒来呢?



阿修雷以餐巾擦拭她的嘴角。



“——大小姐,您不用害怕,您的病一定会治好的,我可以用我的灵魂作赌注。”



原本认为他只是口头上的安慰,但是他的眼神却非常认真,不像是随口说说的样子。



“就算您被掳去死亡国度。”



阿修雷有如中世的骑士般,恭敬地向她低下头。



“到时我也必定会去迎接您。”



“真是的……亏你能毫不害羞地说出那种台词。”



莉莉丝假装一副受不了他似的语气回答道。



“不过谢谢你,你有那份心意就已经足够了。”



“不——这是当然的,大小姐,因为我是属于您的。”



阿修雷以认真的语气,说出装模作样的台词,他抬起头来,双眼以近距离注视着莉莉丝。



就在此时,寝室的门传来敲门声,管家端正的眉头,顿时毫不掩饰地皱了起来。



“——请进,门没锁。”



莉莉丝应门道,只见开门现身的人是伊莉丝。



“打扰了,啊、阿修雷先生——呀。”



话才说到一半,伊莉丝就跌了一大跤,莉莉丝见了,苦笑之后叹了口气。



“唉……你最近好像比以前更笨手笨脚了?”



“啊、啊哈哈……”



伊莉丝抚着额头,再次笑着打马虎眼。



看到她那个样子,不知为何,胸口就会温暖起来。



只见阿修雷转向伊莉丝说道:



“欢迎光临,伊莉丝小姐,请您稍待一会儿,我这就再多准备一人份的红茶。”



“啊、啊啊啊……不用麻烦,或者应该说,请不用那么客气地对我说话啦。”



伊莉丝摇了摇双手,感到非常惶恐,对于在这个家工作的她而言,阿修雷就等同于上司。



他一边倒一杯新的红茶,一边明褒暗贬地说道:



“哈哈,您在说什么呀,今天伊莉丝小姐休假,那么既然是大小姐重要的朋友,我当然要慎重有礼地招待吧?……就算那是每天犯错的下等侍女也是一样。”



“……你真是温柔,阿修雷先生。”



伊莉丝脸颊泛红地抬头看着阿修雷,绕着圈子讽刺她,她也完全没听懂,而且似乎还是反效果。



见反讽无效,阿修雷恨恨地刻意无视伊莉丝。



“那么大小姐,请恕我告退了。”



他迅速地收拾好餐具,然后仿佛闪避伊莉丝一般,退出了房间。



(阿修好像总是对伊莉丝莫名冷淡?)



“……啊啊,阿修雷先生不论何时都是那么帅……”



伊莉丝一脸陶醉地凝视着门的方向,两人的感情大大地擦身而过。



总觉得看不顺眼,莉莉丝嘟起了嘴。



“哼……伊莉丝是喜欢阿修更甚于我啰?”



“咦!?没、没那种事!”



“没关系,你不用隐瞒呀?反正你来探望我,也只不过是为了见他的藉口吧?我是不知道那个装模作样的男人有哪里好了。”



莉莉丝使起小性子,不自觉地就说出坏心眼的话。



“不、不是的!”



伊莉丝的双手在面前摇个不停,然后她好似发现了什么,惊讶地睁大了眼。



“啊……莉莉丝,你该不会……在吃醋?”



“……我才没吃醣。”



莉莉丝不高兴地别过头去,而伊莉丝则是一把抱了过来。



“呀!”



“讨厌啦,莉莉丝,你不用担心,因为我是这么地喜欢你呀。”



伊莉丝将脸埋在莉莉丝丰满的双峰之间,大胆地磨蹭着,虽然不知道伊莉丝的真实年龄,



不过因为她总是像这样撒娇,感觉就像是妹妹一般。



“伊莉丝……”



“这样做……我就会觉得很安心。”



“……是啊,我也是。”



莉莉丝的双手环至伊莉丝的后脑,将她紧紧抱住,像这样将她抱在胸前,她的体温好像就会经过胸口,传到心中似的。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不用不觉间,口中又说出与初遇时相同的那句话。



“伊莉丝……你愿意从今以后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这不是将死之人能说的台词,可是明知如此——莉莉丝还是希望能将自己的痕迹,深深刻在她的胸中,她希望她唯一的朋友,即便在她死去之后,也永远记住她们一同度过的日子。



伊莉丝抬起头,眼眶红润,仿佛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嗯,我发誓,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们约好了哦!”



两人就这样做下约定,仿佛像是宣示共度将来的未婚夫妻一般。



伊莉丝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这时的莉莉丝自是无从得知。



被告知手术这件事,就是在那一天,伊莉丝回去之后的事了。



眼前是一名白发男子,他是父亲的友人,自称是加贺见。



“只要这个手术成功,你就能够得到健康的身体。”



“……意思是我的病就能康复了?”



“没错,就如同我刚才说明过的,这是伴随心脏移植的人手术。”



“竟然有那样的手术……”



“因为这是还不为人所知的非法手术,当然,也是有失败的可能性。”



加贺见注视着莉莉丝的红眼。



“你决定如何呢?”



他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



“当然……我要接受手术。”



莉莉丝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因为她心想时间已经不多,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她一只手按在不停鼓动的胸口,脑海浮现伊莉丝的容颜,同时她如此说道:



“我还不能死,拜托您为我进行手术。”



“是这样吗,那么我就来为你具体说明。”



加贺见机械式地说着台词,而他的态度到最后都没有对莉莉丝的选择造成任何影响。



事后回想起来,这时应该就是命运的分歧点吧。无论怎样否定,或是看似多么地不合理,这时的莉莉丝确实可以选择不接受手术,就这样死去,在这个时点,她仍有开拓另一个未来的可能性。



所以她不能忘记。



这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她自己选择之下的结果。



*



教会的内部,在昏暗走廊的最深处,有一道紧闭的铁门。



在门的后方,隐藏着通往地下的阶梯,走下狭窄的阶梯,会进入一条又长又宽敞的通路,雷欧多博士的研究室就位于非常靠近阶梯的位置。



“以上就是‘第十二号球体’移植施术的概要,详细请参阅方才交付的资料。话说回来,你似乎有所不满呢,波拉兹博士。”



“是的,我非常不满,施术所使用的适任素体,‘伊莉丝·波拉兹’的稀少性你应该也很清楚,加贺见博士。”



在摆满诸多机械的研究室中,两个男人面对迈坐在桌子的两边。



一位是第六研究室室长兼第十二研究室室长——加贺见构造。



另一位是第九研究室室长——雷欧多·波拉兹。



桌上则堆积着庞大的资料。



加贺见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万能素体’对现存所有的球体都具有高适任值。”



“没错,特别是与我方所保有的‘第九号球体’的适任值,测试出令人惊异的数值,即便是两千万分之一机率才有的适任素体中,也没看过这么理想的素体,可以说是无可取代的独特个体。”



从一号编号到十二号的LT球体,各自有其独特的功能,也因此和适任素体有所谓适性的存在,适合‘第三号球体’的适任素体,却不适合‘第四号球体’——也就是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要与所有的球体都有高程度的相容,通常是不可能的事,可以说是例外中的例外。



‘万能素体’——伊莉丝·波拉兹。



“今后,只要完全的复制人技术完成,甚至要量产万能素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然而现在却要……在这种地方消耗掉。”



雷欧多悔恨地说道。



现在第九研究室和第十二研究室,正为治疗莉莉丝·古拉姆而行动。



这是首领下达的最优先指令。



没有人知道首领的长相和声音。



他与部下们通信时,荧幕上只会映出‘黑剑’的浮雕图案。



他——也有可能是她——这么说道:



《使用第十二号球体治疗莉莉丝·古拉姆,只要是与执行指令相关,我许可你们使用任何的非合法手段及紧急措施,但不准对她施行‘调整’,不可以让她知道组织的事,也不容许对这件事有任何质疑或追究。》



要让莉莉丝·古拉姆就这样像一般人那样生活。



为什么?他们没有发问的权利,也没有追究的权利。



这是绝对的指令。对此雷欧多怀有强烈的不满。



因为治疗莉莉丝·古拉姆的施术,需要消耗掉伊莉丝·波拉兹孩这是必要条件。



心脏里理设LT球体的素体,可以得到身体强化的功能,同时会对战斗造成影响的疾病也会痊愈,不管那是怎样的不治之症,大概都是一样。﹉﹉



莉莉丝·古拉姆并不适任LT球体,所以不能用移植LT球体的方式,来克服病魔。



然而并非全无变通办法。



组织有进行各种的人体实验,其中也有将LT球体连同心脏从适任素体移植到非适任素体,藉此赋予非适任素体身体强化机能的实验。



当然那并非一开始就很顺利,在经历过多次失败的结果,他们发现抑制移植手术时发生‘排斥反应’的方法。



若是只讲结论的话,那方法就是这样。



首先必须满足血型等,所有心脏移植时必备的相容条件。在这样的条件下,‘移植者’与‘被移植者’间只要存在强烈的依存关系,那么球体移植就会成功;例如有血缘关系的亲子,



感情良好的夫妇,相爱的恋人,互许将来的未婚夫妻,以及青梅竹马的挚友等等,都符合条件之内。



据推测这可能是由于LT球体具有与精神密不可分的性质的缘故。



没错,这也就是说——



让伊莉丝这个最佳的适任素体与莉莉丝接触,让她们长久相处在一起沙而且排除了所有阻碍她们依存关系的要素。这一切都是为抑制心脏移植施术之际发生的排斥反应所需的必要工程,也是为了杀死伊莉丝,救活莉莉丝的必要工程。



人为培养之下所产生,稳固又纯粹的亲爱之情。



那就是两人友情的真相。



当然,在两人六年前相遇的时候,这个施术尚未确立,而且几乎都还在研究阶段,所以拥有绝佳球体适性,心脏又与莉莉丝有互换性——让具备这般理想条件的适任素体待在莉莉丝身边,首领当时的判断可以说非常有先见之明。



或者其他研究室也在同一时期,接获了同样的指令,分别进行着不同的研究吧?雷欧多也不知道真相为何,虽然不知道——



(比如说第四研究室的‘合成兽’。)



从不同的角度思考,那也可以用于疾病的治疗,这也不是说不过去。



不管怎么说,那实在想过头了吧!



就在雷欧多默默沉思的时候,看着资料的加贺见开口了。



“但是如果你是在可惜万能素体,那么事先拔下一根头发不就好了吗?”



“以现时点的技术力,只能做出劣化的复制人而已。”



“你说得没错,可是只要留下DNA资料,等到复制技术发展完全时,就可以立刻进行量产,这样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不是吗?”



“……要我指望那不如何时才会完成的技术﹒就这样舍弃伊莉丝吗?”



雷欧多的言行并不合理,加贺见看出他的真正想法,接着这么说道:



“原来如此,波拉兹博士,你果然对伊莉丝有了感情是吗?所以才不想失去原原本本的她,就是这么回事吧?”



组织现时点所拥有的‘复制技术’,存在复制素体会比原体劣化的缺陷。



①复制出的素体,其球体适任值会减少,这减少率虽然并没有一定,但最少也避免不了十五%以上的劣化。



②复制出的素体,即使复制来源是男性体,也必定会变成女性体。



③复制出的素体,会产生慢性的攻击冲动、嗜虐冲动、被虐冲动,以及对特定对象表现出过剩的依存性等等,容易在精神面引发巨大扭曲;特别是与记忆移植并用的情况,这样的情形会更为显著。



④复制出的素体会停止成长,容貌保持在十代前半的模样。



具有上述种种缺陷,而汉兹·芙雷的劣化复制体就是清楚体现出那样性质的一个例子。以结论而言,当下的技术所复制出的素体,即使保有相同容貌、相同记忆,终究还是另外一个人。



被道破心事的雷欧多低下了头。



“……虽然可耻,不过我无法否认,因为我和伊莉丝相处了很久,虽说是‘调整’的结果,不,容我傲慢说一句,即便没有调整,她也是对我非常敬爱,对我来说已经是和女儿差不多了,我实在不忍心杀她,而且……”



雷欧多的目光,这时从慈祥的神父,转变为一个冷酷科学家的眼神。



“正如我方才所说,我们第九研究室所拥有的‘第九号球体’与伊莉丝的适性非常良好,测出的数值是过去最高,如果‘第九号球体’不是用在劣化复制体,而是埋设在原体的她身上,那么到时完成的‘第九号’,一定能发挥出前所未有的性能,这是最让我不甘心的事。”



雷欧多咬着唇,懊悔地全身颤抖。



看到他的模样,加贺见仍是冷然面对。



“就算再怎么可惜,有些事还是无可奈何的。与莉莉丝·古拉姆有深厚的依存关系,又满足血型以及其他无数移植前提条件的人,就只有伊莉丝而已。”



“……你是因为事不关己,所以才能说得那么轻松简单,加贺见博士。”



“我也会失去好不容易继承的‘第十二号球体’,就这层意义上来说,我和你是一样的。”



雷欧多则是以不快的语气说道:



“才不一样。”



“你想说不能把人和物品相提并论?至今进行过无数人体实验的你,竟然说出这种话吗?”



加贺见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他只是陈述事实两已。



雷欧多说不出话来。



“施术照预定于月底进行,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加贺见说完站起身来。



而雷欧多则是坐在椅子上,一脸苦恼的表情喃喃自语着:



“……我……要怎么办才好……”



“那与我无关,随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接着响起无情的关门声。



*



之后过了半个月的某一天。



傍晚,当伊莉丝工作结束后回来,只见在礼拜堂的祭坛上,有个奇妙的女子,没礼貌地坐在上面。



那是一位长发的东洋人,一身蓝色的旗袍。她以单手撑着体重,修长得可怕的双脚随意伸展;头发上处处翘发,看起来就像狮子鬃毛,散发野性的味道。



(唔哇……好美的人!)



她苗条的肢体,让人不禁联想到猫科的肉食兽,旗袍的开口直到腰上,将整只艳丽的美脚都裸露了出来。



异国风情的单眼皮,而年龄大约是十代后半吧。



而且仔细一看——



(……那是……真的耳朵?)



那个女孩的头上有一对像是兽耳的耳朵,如今正无精打采地垂下。



“呼啊……啊……”



拥有兽耳的女孩,用空着的那只手遮住口打了一个大哈欠,接着她揉了揉眼睛,半阖的猫眼目光朦胧,半梦半醒地打着瞌睡。



伊莉丝尽管迷惑,却仍是走向那个女孩,向她搭话。



“那个……”



没反应,再来一次,这次更人声点叫她。



随即一边的兽耳竖起,那女孩不耐烦地看着她。



“……啥?干嘛啦。”



她的声音粗鲁又疲倦,和她忧丽的外表印象完全相反。



“那个、你是客人吗?”



“……是又怎样?”



“呃……那个……嗯,对了……首先要请问你的名字才对。”



“……你的声音……真让人脱力。”



“对、对不起,我是伊莉丝,伊莉丝·波拉兹。”



“是吗,然后呢?”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粗鲁地回答她:



“冯如狼。”



“?”



“……我的名字……呼啊啊……你不是问我吗?”



“呃……逢如蓝?”



她无法正确发音,只见自称冯如狼的女孩每慵懒地吐了口气。



“……真是有够笨拙的,不好念的话,叫我如就可以了。”



“是、是吗?那么称呼你如小姐好吗?”



“不用加小姐,也不用敬语了,听了就烦。”



听她这么说,伊莉丝于是微笑着拍了一下手掌。



“嗯,我知道了,就叫你小如吧。”



“……啥?小如?……那是谁?”



“当然是你,你讨厌吗?我是觉得很可爱。”



只见她手没有碰到,旗袍的裙摆就自己掀了开来,露出了一条如黑猫般的尾巴。



“……并不会讨厌。”



只见没穿内裤的光滑臀部上,那条尾巴直直翘了起来。



看到那幅光景,伊莉丝松了一口气。



(啊……她中意这个名字的样子。)



如发出“哟”的一声,身体坐正;即使改变姿势,那光泽亮丽的长脚仍是整只露出来。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三号电池,只见她往上一抛,然后用口接住,仿佛吃糖果般在嘴里滚动。



“你刚才是不是放了个很不得了的东西到嘴里?”



“是电池呀,你也要吗?可以提神哦。”



“不,我不用。”



“是吗。”



不知打了几次哈欠的如,“呸”了一声,将干电池吐在地上。



(……真是奇怪的人。)



不知是否是充电的效果,见到如精神好了一些,伊莉丝便问她:



“你那耳朵和尾巴……是真的吗?”



“是啊。”



仿佛要将尾巴给伊莉丝看似的,如将尾巴穿过旗袍开口,拿到身前来。



再用手指戳着垂下的耳朵。



“我是合成兽,故事里不是常出现吗?将野兽的遗传基因移植到人类身上,就是那个。”



“……?”



伊莉丝听不太懂,侧着头感到疑惑,而如则是不管她,继续说道:



“而且完全是战斗用,也因此平常我才会这样——想动动身体都会非常辛苦。”



只见如露出带有杀意的浅笑,而那杀意的目标是谁……伊莉丝不能明白。



不过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感想——



“果然是真的啊,非常可爱哦!”



“是吗?”



她的尾巴直指向天,如似乎很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嗯,很棒哦。”



“哼,是吗……我可爱啊……”



如腼腆地一笑,露出闪亮尖锐的犬齿。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你真是奇怪的家伙。”



“常常有人这么说,不过我没有说谎。”



伊莉丝以认真的语气向她声明,如一瞬间惊讶得睁大了眼。



“感觉好像被搭讪哦。”



她大笑了起来。



“哈,你是不是生错性别了啊?”



“……呜……常常也有人这么说。”



就这样,两人奇妙的对话持续了好一阵子。



这时伊莉丝忽然想起:



“小如,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哈哈,你真的有够笨,到现在才想到啊。”



“啊,好过分,人家只是一时忘记而已呀,那我重新问你,小如,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如用和闲聊时一样的语气说道:



“我是来把你们全杀光的。”



“咦?”



对于她说的话,伊莉丝并没有听清楚。



就在此时,里面的门打开,两个男人走进礼拜堂。



是雷欧多和一个未曾谋两的白衣老人。



“啊!神父。”



“伊莉丝,你回来了啊。”



雷欧多脸上是过去未曾见过的恐怖表情,体格强健的他摆出那种表情,看起来就像是穿着神父服的魔鬼终结者。



只见老人深感兴趣地看着她,以奇妙的发音说道:



“嗯……你就是伊莉丝?”



“是、是的……那个……”



伊莉丝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感到困惑的时候,如向老人问道:



“臭老头,要怎么做啊?”



“回去了,第四号。”



不知为何不是叫名字,而是被称为第四号的如,随口回答一声“哎唷”,然后从祭坛跳跃而起。令人吃惊的是,她竟然一口气就移动到距离十公尺以上的大门旁,只见她轻巧地着地,上半身转过身来,嘴唇一弯,露出了锐利犬齿。



“你捡回一条命了。”



“咦?咦?怎么回事……?”



“再见,伊莉丝。”



如不回答她的问题,在留下简短的道别之后便转过身去,从敞开的门走向室外,然后不见人影。



(到底怎么口事……?)



如——拥有野兽的耳朵和尾巴的野性美女,从最初到最后都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人。



再见——下次再见的意思,但是伊莉丝不觉得她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因为自己再过不久就会死了。



这时她忽然发现,刚才和她说话的老人,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再度盯着她看。这个老人驼背、矮个子,秃头之上仅存少数白发,他的双眼不知是否无法对焦,两边瞳孔是朝向不同的方向,那并不是会让人感到舒服的视线。



雷欧多用身体阻挡在两人之间。



“冯老师,交涉已经决裂了,你应该没理由留在这里了,快点离开吧。”



他的声音含着静静的威胁。



被称为冯的老人退后一步,下流地笑道:



“伊莉丝,看来神父似乎要放任你去死呢,难得我说要救你的说,啊哈,真是薄情的人啊。”



“快离开,污秽的恶魔,无论你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我也不会和你合作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险恶,说的都是伊莉丝不懂的事情。



但是从他们交谈中的只字片语推测……或许他们是在说那个手术的事情。



那是违法的心脏移植手术,只要能将伊莉丝的心脏移植给莉莉丝,那么她就有救了。



那位名叫加贺见的医生是这么对她说明的。



《只要进行这个手术,你就一定会死亡,这样没关系吗?》



白发男人如此问道,他的语气非常冷漠,好似在朗读一张写好的讲稿。



而伊莉丝则是笑容满面,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当然。》



她会那样回答是理所当然,她不可能会犹豫。



(……她是我唯一且无可取代的朋友。)



她总是向往健康的身体,一直梦想着普通的生活。



若是能够实现她的梦想,若是能让她过着幸福的人生,那么这条命不足为惜,伊莉丝非常乐意献出。



她曾经听过,生命的价值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也很清楚,自我牺牲未必一定是尊贵美好的事。



(即使如此……)



那样美丽、温柔又美好的她会死去,没有任何优点的自己却存活下来,那绝对是一种错误,伊莉丝绝对无法忍受,也绝对不容许那种事发生。



即使要舍弃性命,她也必须矫正这个错误。



没错,所以这是非常利己的行为,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而行动。



因为她想做所以就去做,如此而已。



不可以美化丑陋的欲望,也不可以陶醉于自我牺牲。



而且不可忘记,所有的罪孽与责任都在自己。



(不过——)



如果莉莉丝知道伊莉丝代她而死,她会怎么想呢?



一定会非常哀伤吧,也一定会非常生气。



不用在场伊莉丝也知道,因为伊莉丝了解她的一切。



(啊哈哈……她应该会哭吧,因为她很温柔。)



自己竟为此而感到高兴,实在是非常卑鄙。



自己虽然会死,但是这条命、这颗心脏,会在最喜欢的莉莉丝胸中,永远活下去。



(能够和她成为一体……好像在作梦。)



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她开心得想要跳起来手舞足蹈一番。这样就没有人能将两人分开,她们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当她从甜美又罪孽深重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已经是老人离开之后的事了。



礼拜堂里,只有雷欧多神父一个人,他威严的脸上刻画出苦恼的皱纹。



于是伊莉丝问道:



“那个……神父,刚才那些人……究竟是?”



“——是我的老朋友。对不起,我的态度吓到你了吧,刚才的事就请你忘掉吧。”



“是,但是请让我问一个问题就好。”



伊莉丝从诸多疑问中,选出一个最单纯的问道:



“那些人是坏人吗?”



“——对,非常坏。”



《再见,伊莉丝。》



她的声音又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



伊莉丝这一天也和往常一样,来到莉莉丝的寝室。



两人欢喜地谈天说地。



“莉莉丝……如果你遇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会怎么办?”



坐在床边的伊莉丝,竖起了食指问道。



这是她唐突开始话题时的习惯动作。



上半身在床上坐起的莉莉丝则是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个嘛……首先我会怀疑是不是父亲的私生子。”



“不、不是,我不是说那种事……倒是你还真不相信叔叔呢……”



话题被中断的伊莉丝苦笑,然后重新说道:



“听说世界上有三个和自己长相相同的人。”



“哦……那么在某处会有和我或你长相相同的人啰?”



“对,像莉莉丝这么漂亮的女孩还会有别人,这我是有点难以相信,但是如果有的话,你不觉得很棒吗?”



莉莉丝眼中闪耀兴奋的光辉,点头同意。



并不像自己卧病在床,而是身体健康,可以去上学,也有许多朋友——那样的自己如果在某处活着,那么的确是很棒的事。



虽然是空虚的幻想,却让她有得到救赎般的心情。



这时伊莉丝也说出与莉莉丝的想法相近的话。



“世界的某处有个和自己长相相同的人,过着不同的人生,我偶尔也会想像那样的事,昨天甚至还做梦梦到呢。”



“呵呵,所以你才会突然提起这样的话题呀……那么我来问你,梦中的你是怎样的女孩子呢?”



“那个……那个我并不是女孩子。”



“哎呀,这个嘛……这么说的话……”



莉莉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试着想像与伊莉丝长得一模一样的‘他’。



“还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呢!”



“嗯~~或、或许是吧。”



伊莉丝尽管高兴,脸上却是复杂的表情,她对自己中性的容貌似乎怀有自卑感,虽然莉莉丝总是觉得,她根本不用在意那种事情。



“美少年又有什么关系嘛,我真想见一面呢!如果是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男孩子……我或许会喜欢上他哦!”



她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说道,伊莉丝听了表情变得更为复杂。



“那、那样……不行,虽然有点高兴,但是不行……”



“哎呀,为什么?”



“真、真是的!莉莉丝好坏哦……!”



伊莉丝红着脸,轻轻捶着她的胸口,那模样让莉莉丝觉得非常可爱,她向伊莉丝道歉。



“呵呵,对不起,不过你喜欢别人欺负你对吧?”



“咦咦,为什么那样说?”



“因为每次阿修欺负你,你不是都很开心吗?若是你以为我没发现,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阿、阿修雷先生不会欺负人啦。”



“……但是上次你只是不小心打破盘子,就被他训了三小时不是吗?”



阿修雷的碎碎念是又臭又长,非但如此,还会一点一点地冷嘲热讽,那可是地狱啊!亲身体验过的莉莉丝最为清楚了,只不过是打破盘子,就要听他三小时的地狱碎碎念,那已经算是霸凌了吧。



“嗯……欸嘿嘿……那是我不小心稍微把柜子弄倒,把装饰在里面的盘子全部打破了。”



那可不是稍微,也没有什么好开心,那样的大失败被训话是理所当然。



阿修雷对伊莉丝冷淡的理由,似乎由此可见一斑。



“你听我说哦,装了许多盘子的柜子朝着我倒了下来——我想说完蛋了,不自觉地就闭上眼睛。”



伊莉丝抱着头,模拟现场情况。



“哎、哎呀,这么危险……你没事吧?”



“嗯,因为等了好久都没倒下来,所以我就睁开眼睛,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就看到阿修雷先生,是他用背部帮我撑住了柜子,然后然后啊,他额头流着血,太阳穴暴起青筋地说道‘你又搞破坏,这个无能女仆——’……哈啊……他生气的样子也好帅哦!”



伊莉丝陶醉地脸颊泛红,看来她果然是被骂反而觉得高兴。



一脸无奈的莉莉丝“哦”的一声,然后似乎觉得有趣,眯起眼笑了起来。



“该不会……梦里出现的那个男孩子的你,也喜欢被人欺负吗?”



“我就说不是啦,虽然那孩子也总是被欺负。”



“果然吧,不过那样一来,‘长相相同的人’或许连内在也很相像呢。”



“那、那只是梦哦?”



“我知道啦,但是你不觉得也是有那样的可能吗?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你,那么总有一天我真的想见见她呢。”



“我也是……如果是长得像莉莉丝的人,我会想要见见看……可是我不想见到像自己的人呀。”



伊莉丝手按着太阳穴,目光遥望远方,或许是回忆起梦境了吧。



“因为如果有另一个自己,我想彼此都会觉得不快,彼此都会想让对方消失……或许会发生争执吧?”



“真可怕,那样不像你呀,伊莉丝?”



“因为……不,嗯,或许吧,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了。”



“没关系的。”



此时莉莉丝转移话题。



“伊莉丝,你已经知道我要动心脏手术了吧?”



“是、是啊,我知道……”



伊莉丝的身体微微一僵,点了点头。



莉莉丝露出温柔的微笑,要使她放心。



“等我的病治好,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上学呀?”



“咦?上学?”



“对,上学。”



她语气兴奋地竖起一根手指。



“我一直都很想去上学,是和同年龄的人们坐在一起,一起念书对吧?和许多朋友一起吃午餐,到街上玩——你不觉得很棒吗?”



恢复健康之后,她要和大家一样去上学,这就是莉莉丝的梦想。



虽然微不足道,却是至今绝对无法实现,一个切身的愿望。还差一点就可以实现了。当然,事情不会那么容易吧,长年卧病在床的她会需要复健,而且伊莉丝也有她的生活。



再说……这一切都是以手术成功为前提。



违法的心脏移植手术。



难得带到快乐的话题,脑里闪过的这个词语,有如针般刺在她的胸口。



在莉莉丝的表情即将笼罩阴霾时,伊莉丝双手一拍。



啪的一声,宛如要为她驱走心中的乌云。



|那样很好呀!非常棒的想法!”



“呵呵呵,没错吧。”



好友的关怀,她就心怀感谢地接受吧。



病好了要怎么办?做什么事?去哪玩?



两人忘记时间的流逝,欢笑不停地聊着这些话题。



莉莉丝无法走出这房间,就由伊莉丝对她说外界的事。



长久持续的这段关系,终于也即将结束。



(因为今后就可以和她一起外出了。)



莉莉丝想着,要去哪里、吃什么、做哪些事……这些明明是那么寻常的对话,但是为什么呢?只是在脑中加上‘两个人’这句话,就会有如魔法一般上让她感到非常幸福,现在也是一样,只是‘两个人’在一起,她就高兴得不得了,脸颊也自然和缓了。



然后,欢乐的时间接近尾声,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啊,对不起,莉莉丝,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吗?……每次和你聊天,时间总是一转眼就过去了。”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莉莉丝刻意说出一直回避着的词语。



“手术的日子……就是明天了。”



“……”



伊莉丝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企图以欢乐掩饰的现实,如今在两人的面前探出头来。



“……我好害怕。”



莉莉丝脸色苍白地说道,而伊莉丝则是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没问题,绝对会成功的。”



手上的那份温暖,是从小时候起的漫长岁月里,为自己抹去了死亡的恐惧,带来平安喜乐的温暖。



那有如实物般的温暖,悄然离开手上,仿佛在说:已经一个人也不怕了吧?



“……那么你可以答应我吗?答应我,我们一定可以再会……这样一来我就能撑下去了。”



听莉莉丝这么说,伊莉丝惊讶地睁大了眼,不知为何竟沉默不语。



她忽地闭上眼,然后说道:



“我知道了,那么我们就相约见面吧,你来我住的教会找我。”



即使手术成功,莉莉丝要恢复到能出外走动,当然还需要花费一段时间。



所以伊莉丝的这句话相当奇妙,但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认真的关系,使得莉莉丝这时并没有察觉不对。



“相约见面吗?”



“对,和平常相反,在教会见面不是很浪漫吗?”



伊莉丝摆出最好的笑容,继续说道:



“我会在那里等你,而且不要忘记,不管相距多远,我的心会水远陪伴在你身边。”



挥手道别之后,最重要的好友便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



翌日,手术顺利结束了。



莉莉丝清醒过来时,已纙是再隔一天的早晨了。



她一睁开眼,早已见惯的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便映入眼帘。



这是与平时一样的早晨,但是却又有什么不同,原本总是感觉到的疲倦感,如今已经消失,就好像束缚全身的沉重枷锁全数被卸下,取而代之是背上长了翅膀一样。



(我……接受了心脏的手术……然后……)



莉莉丝坐起上半身,拉开纯白衣服的胸口,裸露出左边的乳房。



应该是昨天割开的肌肤上,却不见任何伤痕。



(手术……应该是做了才是,但是——短短一天,伤口会愈合得这么不留痕迹吗?)



她的手有如包覆一般触摸着左胸。



这里而装了新的心脏?



她确实感觉得到异物感,她知道不停跳动的火热物体,就在她的胸中。



她战战兢兢地下床,站了起来,应该是萎缩的脚,却强而有力地踏在绒毯上。



全身好像充满活力,虽说是手术成功,但竟然有这样剧烈的改变……



“好棒……但是总觉得……好害怕。”



因为和以前的自己相差太多,她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



只是胸口仍然火热,她感觉到阵阵的刺痛感,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或许会有点困扰,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敲门声响起,这是阿修雷的声音。



“是,请进——啊、还是等一下……!”



莉莉丝慌张地将性感敞开的胸前整理好。



“让你久等了,可以进来了。”



“失礼了。”



阿修雷走进房间,看到站着的莉莉丝,他大吃一惊。



“大小姐,还不可以起来……!”



“对不起,我马上就回床上,不过阿修你听我说,我现在身体状况非常好哦!”



“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阿修雷幸福地笑开了脸。自己的表情一定也和他相同吧?



莉莉丝乖乖回到床上,喝下阿修雷为她准备的水,她顿时发现——



“这么说来,我已经不用吃药了吧?”



“是的,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手术很成功,大小姐的病已经完全治好了。”



真实感一点一点地涌现。



自己活着,而且今后也可以一直活下去,仅仅是意识到这些,眼中的世界就好像完全不同了,窗外天气晴朗,天空竟是这样色彩鲜艳,这是她以前完全不知道的事。



这时她的胸口突来剧痛。



“痛!”



“大小姐!?”



阿修雷夸张地大叫,莉莉丝对她微笑。



“只是胸口有点痛啦,毕竟刚动完手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修雷安心地喘了一口气,然后从胸前口袋取出一只戒指。



是一只镶着蓝色宝石的银色戒指。



随后阿修雷拉起莉莉丝的手,将戒指戴在她的食指上。



然后惊人的事发生了。



“哎呀……胸口的疼痛瞬间消退了,这是什么呀?”



“很厉害吧?这是魔法戒指。”



“唔,又说那种话来捉弄我。”



她鼓起脸颊,耍起小性子,阿修雷则是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哈哈,对不起,请您原谅我。”



“我才不要。”



“这就伤脑筋了呀,那么为了向您陪罪,下次我们到*洛斯托的别墅去看极光好吗?您的病已经好了,今后可以尽情远游了。”(译注:Luosto,芬兰地名。)



“极光?”



阿修雷得意地点点头,然后以低沉清澈的声音对她说明。



“是的,现在刚好是赏北极光的季节,我们沿途可以摘些野生果实做成果酱,加在刚烤好的松饼上,再佐以鲜奶油,就成为最棒的甜点了。”



“好棒!”



莉莉丝的眼神兴奋闪亮,双手一拍合掌。



而阿修雷则是手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只要您心情好转就好了,对了对了,这些请您过目。”



他的手绕至背后,然后有如变魔术般,取出一大堆简介手册。



“这是附近学校的简章,差不多也该办入学手续了,请恕我僭越,这都是古拉姆家——不,是我为您精心挑选过的学校,请您选出您喜欢的就可以了,您看这间如何呢?这间女学院清纯的制服非常不错,还是要这一间呢?是与古拉姆家地位相符的名校哦,不,还是——”



“等、等一下,阿修你冷静一点,这样分散着看,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



“啊、是的,是我失礼了,我有点兴奋过头了。”



“真是的,这可不是你要去读呀?”



“哎呀,哈哈,真是不好意思,一想到大小姐的心愿就要实现,我就兴奋得坐立难安呀。”



看到管家害羞的模样,莉莉丝露出苦笑,她感受得到,阿修雷的喜悦更甚于自己之上,这双重的喜悦从心中涌上。



“那么可以请你把简章全部留下吗?”



“当然,您可以一个人慢慢挑选。”



“不是的,我想和伊莉丝一起挑选。”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阿修雷端正的睑庞很明显地僵硬了,莉莉丝心想,有那么讨厌吗?看来伊莉丝的初恋很难有结果了。



“我跟她约好了,我们要两个人一起上学。”



好想早点去见她,向她报告,跟她说今后她们也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这时莉莉丝忽然发觉阿修雷的脸色不对,他很擅长控制感情,然而到现在都还是僵硬的表情,莉莉丝觉得奇怪,于是问道:



“阿修……怎么了吗?”



“——大小姐,有件事我必须要告知你。”



“哦,是伊莉丝的事吗?”



“是的。”



“那我直接听她本人说就好呀,照这情况看来,我很快就可以去见她了!”



她以兴奋的语气说完,阿修雷脸上懊恼的神色却更加浓厚了。



他的声音就像是使劲挤出来的。



“请您冷静听我说……伊莉丝小姐已经不在世上了。”



“咦……”



莉莉丝张着嘴呆住了,而阿修雷则是表情苦恼地向她说明。



“伊莉丝小姐就在大小姐的左胸。”



“你在说什么呀,阿修……?我的胸……这是怎么回事?”



“与大小姐完全吻合的器官捐赠者只有她,所以……”



仿佛毒素逐渐扩散般,这句话的意思也逐渐渗透进脑中。



莉莉丝睁大了眼,手按自己的左胸,她全身僵硬,甚至连呼吸也忘了。



“我的这个心脏……难道……”



阿修雷点点头,他开了口,说出莉莉丝最不想听到的话。



“是伊莉丝小姐的心脏。”



“骗人……的吧?”



莉莉丝笑容僵硬地问道。



然而阿修雷却一句话也不答,他直视自己的灰色眼眸,已经说明了一切。



莉莉丝的瞳孔放大,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



随即沉默被打破,屋里响起一阵悲鸣。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旁——》



在泪已干涸,声音也哭不出来之后,她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伊莉丝已经不存在任何地方,只活在她的胸中。



到了夜晚。



莉莉丝睁开双眼,只见一片黑暗,仿佛反映着自己的心。



看来不知不觉间,她哭得疲倦便睡着了,她似乎睡得满身汗,衣服黏答答地非常不舒服。



她将手伸入衣服中,抓住自己的左胸,五指深深陷入丰满的乳房中,伊莉丝的心脏、她活着的证明,就在这里,而且也只在这里了。



“伊莉丝……”



她念着只能在梦中相见的好友之名,却没有人回答,也不可能有人回答。



虽是陈腐的形容……但是她的心就好像开了一个洞似的。



“我要恨你,我不会感谢你的,竟然做出这种、这种事……你以为我会高兴吗?”



自己是因为她才会想活下去,好不容易治好了病,伊莉丝却不在了……这样并没有意义。



尽管她认为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罪恶深重,然而她实在是没办法,压倒性的失落感已经扩散到全身每一个角落。



原本应该干涸的泪水,如今又再度满溢而出,莉莉丝就这样躺在床上,全身无力,不停地呜咽着。



就在此时,窗呼的方向突然传来“喀哒”一声。



“……?”



窗帘似乎有人影映在上面,窗户的另一边则是阳台。



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慌慌张张地起身,擦掉泪水,眨了眨眼睛,重新审视四周,果然……有人在那里,莉莉丝感到害怕,正想要对影子大喊。



“谁在那里!?”原本是想这么说,然而实际上却发不出声音。



突然间,她的胸口非常痛苦,只能虚弱地喘息。



“呜……哈啊……咕……”



是心脏病发作?不知道,只是心脏火烫,有如被扭挤般疼痛。



(谁……你是谁……?)



她痛苦地按着胸口,拖着脚步走到窗边。



一靠近窗户,眼前的窗户突然打开,强风吹进了屋里。



窗帘被掀开,站在阳台的人影现出了真面目。



只见身穿淡翠绿色修道服的少女,有如亡灵般站在原地不动。



莉莉丝声音颤抖地叫她。



“……伊莉丝……?”



莉莉丝不知道究竟发生同事,为什么已一经死亡的她会在这理?



为什么眼神那样空虚?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而且这个阳台位于二楼,她是怎么上来的——



“伊莉丝!”



她觉得那些都无所谓,就算做梦或幻影也没关系,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她,如今她却出现在眼前,这就是一切。



莉莉丝呼唤好友的名字,手抓着胸口。移植进胸部的‘伊莉丝的心脏’,现在有如燃烧般滚烫,随着鼓动的加速,痛楚也更加剧烈,她呼吸急促地抬起头。



莉莉丝从近距离窥视伊莉丝中性的美貌,她的眼神有如梦游症患者般没有对焦。再呼唤一次,不管多少次都要呼唤,呼唤那个自己为她取的名字。



只见伊莉丝的身体开始细细颤抖,原本空虚的眼神,逐渐恢复了一点光亮。



“莉、莉、丝?”



“啊啊……!”



莉莉丝紧紧抱住她,这感触、声音、气味,绝对不会是梦。



“我……”



伊莉丝似乎感到困惑,看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何霰,而感动至极的莉莉丝,无视灼烧胸口的疼痛,只是一个劲儿地对她说话。



“太好了……竟然说你死了,那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阿修雷虽然不会说谎,但是一定是他弄错了……所以才……真是的,不能原谅他,等一下要给他一点处罚才……伊莉丝、伊莉丝……为什么不说话?”



“……我……”



那是畏怯的声音,她的手抓住莉莉丝的双肩。



“咦……痛!?”



她的手指正以恐怖的力气掐着自己的肩膀,莉莉丝还来不及了解状况,就已经被她推倒,背上虽然传来冲击,她却无法发出叫声。



“……伊莉丝!?”



莉莉丝痛得闭上单眼,表情扭曲,她往伊莉丝一看。



“……啊啊啊啊……”



她发出呻吟,看起来似乎在害怕,她的呼吸粗重,口水自嘴角流出,眼中布满血丝,眼泪不断流下,好像毒瘾发作般,双手激烈地颤抖着。



然后,脖子传来激烈的剧痛,伊莉丝竟朝莉莉丝的颈部咬了下去。



“啊啊……”



莉莉丝痛苦地张开嘴,身体痉孪,她感觉到自己正被吸着血,犬齿刺入肌肤,好友正贪婪地舔拭着喷出的鲜血。



(这是……什么……恶梦啊……)



她有如贫血般,意识逐渐朦胧,肩膀上的手指深深陷入肉中。



正当她觉得要不行的时候,施加在肩上的力量急速减弱了。



而脖子上也传来犬齿拔出的感触。



“……呜!”



莉莉丝一声呻吟,整个人坐倒在地,只靠着双手的力量,不自觉地往后退。



伊莉丝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脸色苍白,宛如是个会动的尸体。



她们双眼对上,好友虚弱地微笑道:



“对不起……对不起……”



那是一如往常掩饰般的笑容,以及犯下无聊的错误之后道歉时的声音和表情。



红色的鲜血如同丝线从伊莉丝的嘴角垂下,莉莉丝昏沉沉地,只觉得视线逐渐扭曲。



那染血的笑容,深深烙印在深红的眼眸里,莉莉丝的意识就这样坠入黑暗之中。



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莉莉丝从床上坐起,急促地呼吸。



心跳有如打鼓一般,全身冒出冷汗,她感到莫名恐怖,于是张望四周。



然而四周并没有什么异状,窗帘紧闭,晨光自缝隙中射入。



她下了床,脚步摇摇晃晃地走到穿衣镜前,自己映在镜中的那张脸非常难看,脸色苍白,还有大大的黑眼圈,她将衣领拉开,照着自己的颈部,上面没有任何痕迹,如果那是真实发生的事,那么不可能没有痕迹。



(……是作梦吗?)



她觉得不可能,那样真实的恐怖、痛楚,不可能只是个恶梦。



但是同时她也觉得,那样非现实的光景,不可能在现实发生。



寝室内风平浪静,脖子上没有伤痕,再再都补强了这是梦境的这个常识性解答。



应该已经死去的好友不知何故竟还活着,而且不知何故出现在应是上了锁的阳台,不知何故。咬了自己的脖子,又不知何故中途收手了。



(说的也是……那样……那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现实……)



此时胸口一阵刺痛,和昨天早上是相同的感觉,自从戴上那只戒指以后,明明就没再痛过了,她将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伸到面前。



“咦……?”



戒指上的宝石竟然粉碎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正当她在思考时,敲门声响起。



莉莉丝吓了一跳,转头面向房门,在深呼吸之后,她请对方进入。



“打扰您了,大小姐,到了复诊的时间,所以我带加贺见医师过来了。”



门一打开,阿修雷和加贺见走了进来。



要对他们说出‘梦’的事情吗?莉莉丝在稍微考虑之后,决定告知他们。



听完莉莉丝说完整件事情之后,加贺见表情不变地如此说道:



“伊莉丝·波拉兹已经死亡,这是不会有错的,毕竟她的心脏是我亲手取出的。”



听到这毫无顾虑的一句话,莉莉丝的表情变得泫然欲泣。



阿修雷无言地朝加贺见瞪了一眼,然后转而面向莉莉丝,对她温柔地笑道:



“……是大小姐您太疲累了。”



“是这样……吗?”



“是的,当然是那样,因为我们家警备森严,不会容许贼人侵入。”



“说什么贼人……”



莉莉丝虚弱地喃喃说道,阿修雷则是一声“对不起”向她陪罪。



“但是那真的只是梦吗……是的,我的理性也知道,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只是……那个梦实在是太过真实了。”



莉莉丝表情不安地手按胸口,加贺见则是以无感情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