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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此外,何谓夜之华(2 / 2)




「首先,直少爷是绝对不会弄错我跟常少爷的。」



「可是当时阳台不是很暗吗?」



「跟那个没关系。那天亲族们是带着直少爷一起来的,因此少爷才无法出门,吩咐我去陪菊枝,所以直少爷知道陪在菊枝身边的人是我。」



「这么说来,他的确是不会把你和常少爷搞混了。」新太郎笑着说。



但是,新太郎心想,如果真是那样,凶手就有可能是冲着左吉来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埋由为何。



两人礼貌地告别后,万造与新太郎在归途中都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问题重重的家族啊。」



「的确。」万造也喃喃自语着。「背后好像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内情。家大业大,实在很辛苦。」



「万造,你的看法呢?」



「您是指哪件事?」



『当然是火焰魔人和闇御前啊。你不觉得实在太巧了吗?在家族纷争不休之际,常少爷和左吉都遭到袭击,其中必有蹊跷。若左吉如我们昨晚所说,是凶手误将他当成常少爷,那么与其说凶手怨恨熙通爵爷,不如说比较可能……」



「与爵位纷争有关吗?」



「嗯,说不定是为了争夺继承权才下手犯案。」



新太郎没有直接指名,万造也沉默许久。



「可是,」万造终于开口了,「直少爷不是一直都跟常少爷在一起吗?」



「但他却没有来探病。左吉遇袭那天他如果跟常少爷一起,不是应该一起去探望左吉吗?」



「不一定吧。」



「而且,说不定他跟常少爷说要回家,人却去了银座。直少爷和常少爷两人到底在一起多久是很重要的关键,不是吗?」



万造沉思了一会之后点点头。



「的确,您说得没错。」







「万造,晚上想不想去散个步?」



新太郎来到万造家时已经过了黄昏,两人到医院探望左吉是三天前,现在左吉应该已经准备出院了吧。跟往常一样,万造正躺在那张从来不收的床上看书,一看见新太郎便露出苦笑。



「平河兄每次说要散步都另有目的,要散步到新宿的牛込,可有一段距离呢。」



听到万造这么说,新太郎也不禁苦笑。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天气也变好了,如果嫌回程太辛苦,我再请你搭车。」



万造只好一边苦笑一边从床上起身,他稍微整了整衣服下摆,拿起原本披在行李箱上的短外挂。



「我对上一代那位老夫人很有兴趣,因此又去调查了一些事。」



在月光照耀下,两人沿着神田川走着,新太郎先打开话匣子。镇火神社(注一)的樱花树正含苞待放,枝头呈现淡淡的白色。



「鹰司先生好像都叫她初子夫人,这样的称呼一点也不像在叫母亲。」



「是啊。鹰司家是五摄家之一,也是近卫家之祖藤原氏的后裔。熙通爵爷的祖父,也就是常少爷的曾祖父鹰司辅熙在幕府末期担任关白之职,是尊王攘夷派的朝臣,但是在八一八政变(注二)后被赶出朝廷,而后他的政治势力就衰落了。」



「可是,我记得熙通爵爷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从政。」



「没错。熙通爵爷虽然是鹰司辅熙的孙子,但他的父亲和他自己都是养子,没有血缘上的关系。熙通爵爷出身同为摄关家的九条家,被鹰司家收养,据说他因为暗中协助堀田正睦(注三)的敕许工作(注四),因而激怒了祖父,十八岁时就离开那个家,隐居横滨,



注一:镇火神社:明治初年,东京府内火灾频传,英照皇太后(明治天皇的母亲)要明治天皇下令将宫城县红叶山的镇火三神奉迁到东京府,建立了一座「镇火神社」,后改名为「秋叶神社」,也是现今秋叶原名称的由来。



注二:八一八政变:请参照79页第一幕的注四。



注三:堀田正睦:江户时代未期的政治家(1810~1864),下总佐仓十一万石的藩主。他倡导西方学说,并引进西方医学,采用西方兵制等等,是亲西方的政治家。



注四:敕许工作:所谓敕许,是指「天皇的许可」。德川幕府自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起厉行锁国政策,后来欧洲各国以武力压迫日本开港通商,被迫签署各种不平等条约。幕府内部的开国派与攘夷派两势力开始对立分裂,更因此激起民愤。在德川幕府准备签订「日美通商条约一之时,主张开国的堀田正睦亲赴京都请求天皇批准,但以失败告终。



因而培养了他远大的视野。后来他努力学习外语,是个活跃的翻译人才,但最后还是没能当成官吏。他所主导的『柿香俱乐部』吸引了很多居留在日本的外国人及国内外贸易商,但他终生在野,一生都没有从政。」说完,新太郎又喃喃地补充了一句。「那时我跟你都还没出生呢。」



「江户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时代了。」



万造说完,望向右方长围墙内的景物笑了笑,他们正好来到师范学校前面。



「你怀念江户吗?万造。」



「该怎么说呢,我是明治出生的,对明治维新之前的事实在不了解。但说到买卖上的状况,我只觉得景气变糟了,不但街头艺人几乎要绝迹,连行商、摊贩的数量也大幅减少。」



新太郎嗯了一声,点头表示赞同。尤其街头艺人近来衰落的现象更是明显。街头艺人通常在街上广召人群,做点小生意买卖,但是那却和政府整顿交通的政策有所冲突。原本街上人群、马车及汽车往来就很频繁,明治维新之前便已针对马车、汽车制定了管理规则;明治(注一)五年更颁布车子只能在道路左侧通行的规定,强化对道路的管理。



而明治十一年颁布、十五年修正的「道路管理规则」,更决定了街头艺人、摊贩商的命运。这个管理规则禁止商人在街道上屯积商品,并且取缔在街道上表演的街头艺人,甚至还设立处罚条款。



另外,针对戏剧、舞蹈等大众娱乐的管制也日益严格。明治十年颁布了「杂耍场管理规则」,十五年公告禁止在公园表演,二十四年颁布「表演场地管理规则」,对街头艺人的管制越来越严苛。此外还引进了执照制度,将各团体组织起来设立管理处,接受警视厅巡查(注二)的监视,并禁止任意表演。之后街头艺人便被赶出街头、公园,逐渐失去了栖身之处。



「引进执照制度后,艺能表演活动虽然更加活络,但总觉得毫无自由可言。」



「但是万造,」新太郎低声说着,「虽然这么说对你过意不去,但我是赞成政府的政策的。道路管理规则实施后,路上变得干净整齐许多,大马路经过整顿,就不会像以前一样被鲁莽的马车挡在路中央动弹不得,马车和汽车规矩地在路上行进,行动不便的老人也终于可以安心地在马路上行走了。」



「确实如此。」



「那些善良的街头艺人若因此消失,当然让人落寞;但那些专做伤风败俗或猥亵表演的低俗艺人若能因管制而消声匿迹,也不失为是件好事啊。」



万造没有回答。



「街头卖艺的表演场地也一样。有了管制之后,简陋的临时小屋不得不改成合格建筑物,这样很好,因为临时小屋实在太危险了;执照制度也是很好的想法,如此一来像浮萍



注一:明治:明治元年为1868年。明治五年即为1873年,以此类推。



注二:巡察:明治时期的最低阶的警察。



一阵风从河面吹来,打断新太郎的话。万造一直盯着自己的脚步,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



「也许……就如您所说的吧。」



「我的话让你不高兴吗?」



「因为,就算那些表演猥亵没品,我仍然喜欢啊。确实有许多街头表演低俗不雅,甚至有的表演或商品是假的,有的摊贩还会干些骗人的勾当,但我认为这也是街头表演的乐趣之一。」



「是吗……」



「是的。」万造像在捡拾掉落于夜路上的话语般低头走着。「像街头所展示的河童和美人鱼便不是真的,但观众们仍然毫不在乎地聚集过来,应该说他们就是为了看这些假象而来的。路边摊卖的那些老古董,就算老板言之凿凿地讲述它的渊源来历,但他的话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真的。人们不就是喜欢这样似真似假、暧昧不清的情况吗?」



嗯……,新太郎点了点头。



「或许是吧。」



「世事本来就真假难辨,也因此才有趣啊。如果硬要黑白分明,安全或许安全,但就趣味尽失了。如果强制规范假象,只会议大家以假乱真,以假乱真和似真似假看来似乎很象,意义根本完全不同。」



「这么说也对。」



「接受管制后,表演内容必须获得许可才能表演。政府表面上说要管制那些低俗的表演,背地里却是想藉此打压那些鼓吹民运的『志士剧』(注)或批判政府的戏。『为了管制低俗的表演内容』,听起来似乎冠冕堂皇,探探底子就知道全是谎言。我不喜欢这种凡事都必须猜疑的状况,谎言也好、真实也罢,我只想不负责任地痛快享乐一番。」



说完,万造自嘲似地笑了笑。



「抱歉,我离题太远了。」



不会,新太郎低语着,像要甩开迷惑似地摇摇头。



「刚刚我们聊到鹰司家吧。由于熙通爵爷是进步的开国派,与主张尊王攘夷的祖父当然处不来,当时朝廷的人几乎都强烈主张攘夷政策,因此熙通爵爷在朝廷里可算是异数。后来他回到京都,往来横滨和长州之间,最后到国外定居,但因为祖父与父亲相继过世,只好回来继承家业定居京都。当朝廷迁都东京时,他搬到横滨本家,后来又移居东京,就如常少爷先前告诉我们的那样。」



「那么,关于老夫人的事呢?」



「熙通爵爷的元配是初子,她是阴阳道安倍氏支派仓桥家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仓桥子爵家。



注:志士剧:明治二十年左右,民运人士为了鼓吹民权思想而推动的戏剧。



「两家的家世差异很大嘛。」



「没错,仓桥家是名家(注),以家格来算排名第五,根本无法与第一位的摄关家相提并论。」



仓桥家的祖先是安倍晴明,由安倍家再分土御门家、仓桥家,他们全是书香门第,家族的人也都在朝廷任官。担任公职会因家格影响升迁,摄关家可以晋升到摄政关白,但名家最多只能升到大纳言。



「这桩婚事是祖父辅熙安排的,为何会娶仓桥家的女儿,其中由来不甚清楚。这位初子夫人在去年过世,她回到睽违已久的横滨别馆,之后搭小船出海,就一去不回了。」



万造讶异地问道:「她一个人吗?」



「很奇怪吧。初子夫人在傍晚告诉家里的女佣说她要去散步,就此行踪不明。当天鹰司家经营的柿香俱乐部所属码头不见一条小船,隔天早上它被发现在海上漂流,船上不见半个人影。再隔一天午后,一位乘船出游的英国人发现初子夫人的尸体,最后以意外结案,但初子夫人为什么会突然出海,没有人知道原因。」



「初子夫人会划船吗?」



「嗯,听说还是熙通爵爷教的,她也和外国客人一起驾驶过小帆船。」



「有人看见初子夫人出海吗?」



「好像没有。横滨最近常起雾,清晨和傍晚时分雾气更浓,船只常发生意外,那天的情况也是如此。清晨和黄昏不但视线差,海上也渺无人迹,因此才会没人发现夫人出海,但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没错。」万造若有所思地回应着。



「熙通爵爷除了初子夫人之外,还纳了三房小妾。」



明治十五年以前,纳妾是合法的。虽然明治四年公布了户籍法,但户籍记录是以户长为首,妾就登记在元配下面。明治十五年依据刑法取消了纳妾制度,一夫一妻制正式成立,但这个制度主要是禁止妻子红杏出墙,对丈夫却没有任何限制,因此纳妾制度依旧存在。



三名小妾中,一位是毛利家后代长州藩士的女儿,名叫千代,她在明治九年六月十四曰生下庶子直熙,也就是直少爷;另一位是横滨商家的女儿,名叫泽,同样在明治九年六月十四日生下常少爷。两位少爷出生后,马上被带到初子夫人身边由奶妈扶养。泽夫人在常少爷六岁那年去世,千代夫人好像仍在世,但鹰司本家迁到东京时,只有她一人留在横滨。」



「原来如此。」



「总之,泽夫人和千代夫人之间没什么交集。鹰司家给了千代夫人一栋在横滨的小别馆,泽夫人则一直都住在娘家,他们可能只是政治婚姻。」



「一位是长州藩士的女儿,一位是横滨商人的女儿……」



注:名家:为公卿的家格之一,文官出身,可以晋升到大纳言。



「嗯。第三位是京都人,她与初子夫人有亲戚关系,名叫小里。虽说是亲戚,但她出身不好又无依无靠,才到横滨去投靠初子夫人。她在本家工作时被熙通爵爷看上,在明治十一年生下长女,之后便带着孩子回去京都,不过她后来又生下了三个儿子,可见熙通爵爷应该经常到京都去。小里夫人的四个孩子一直跟她住在京都,好像也都入了户籍。」



「看来熙通爵爷似乎跟这位夫人感情最好。」



「似乎是如此。初子夫人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因此长男是直少爷,次男是常少爷。由爵位继承人尚未决定的情况看来,鹰司家确实在为直少爷的废嫡手续争执,不过相关文件已经呈报给华族部了。」



「废嫡的理由是什么?」



「嗯。根据初子夫人的说法,直少爷经常批判政府,并轻视华族身份,不适合成为『皇室藩屏』(注一)。」



「果真如此吗?」



「华族子弟有进学习院就读的义务,但直少爷入学后便因拒绝到校被处份好几次,最俊被退学。政府的华族部曾劝他至少要进军队服个役,但直少爷非但置之不理,还跟鼓吹民权的人士走得很近,听说他经常出入中江兆民(注二)的住所,也跟自由党(注三)的残党志士来往。我有个当记者的朋友说,他今年二月还在末广铁肠(注四)的葬礼上看到直少爷,我想不会错。」



嗯……,万造低吟着。



「初子夫人非常溺爱常少爷,熙通爵爷去世时常少爷尚年幼,夫人便迟迟不决定继承人,并搁置继承手续,这段期间就带着年幼的常少爷出席社交场合,公开介绍他是爵位继承人,让管家和佣人们视他为下任主人。而直少爷呢,在熙通爵爷死后马上就被送到牛込,初子夫人对他几乎是毫不关心、视若无睹,可见得她真的很厌恶他。」



「直少爷和常少爷都是明治九年出生吧。熙通爵爷何时去世的?」



「明治十九年,也就是华族令颁布的那年年底。」



「那么,直少爷当时快十一岁。初子夫人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呢?才十一岁的孩子,不可能会出现反政府或轻视华族的言行的。」



「是啊,或许是初子夫人和直少爷的生母千代夫人有什么恩怨吧。」



「大家都把直少爷说成华族的不良份子,但他一出生就和生母分开,被带到初子夫人



注一:皇室藩屏:从明治到昭和(大战结束)的时代,华族被称为「皇室藩屏」,在日本社会形成一种特殊的特权阶级。



注二:中江兆民:思想家(1847-1901),生于日本高知县,本名笃介,于法国留学归日后开了法国学塾,与西园寺公望等人共同创办《东洋自由报》,批判明治政府并鼓吹民主民权思想。



注三:自由党:于明治十四年(1881)成立,是日本第一个全国性政党,亦是自由民权运动的中心,后因日本政府打压而分裂,并于明治十七年解散。



注四:末广铁肠:政治家、新闻记者和小说家(1849-1896),伊予人,本名重恭,除了从事政治活动之外,还发表了《二十三年未来记》、《雪申梅》及《花间莺》等政治小说。



身边;这个初子夫人又在他十一岁时把他赶了出去,就算他个性变得叛逆也不奇怪吧。



「没错,而且感觉真不好。」



「像要故意引起爵位纷争似的。」



新太郎看向万造。



「你也这么认为吗?」



「是的,平河兄也这么想吗?」



「我觉得直少爷心中一定充满纠葛,弟弟从小受尽宠爱,还夺走爵位与所有财产。他应该很恨初子夫人吧?他若不想被废掉嫡长子身份,除非初子夫人在那之前死掉。」



「嗯。」



「后来夫人真的死了,这次换亲族们想把他拉下来。如果没有常少爷,他就不会遇到这些事了。」



「嗯,初子夫人的死很可疑,常少爷又被闇御前袭击。」



新太郎点头。



「这样看来,目前发生的事似乎都对直少爷有利。」



「确实如此。」



两人相互颌首后,才发现他们已经越过炮兵工厂走到船河原桥(注一)。当他们走到神乐坂(注二)时,新太郎突然停下脚步。从神乐坂往北望向矢来町,可以看到一栋优雅宁静的房子,大门没有门牌,但对照之前调查到的地图,那里应该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万造叹了一口气。「我想不是吧。和麻布的华宅比较起来,这里实在是……」



「是啊。」



从房子的规模来看,这里恐怕连别馆都称不上,很难想像会是熙通爵爷或初子夫人所买的房子。尽管建筑物和周遭的房子相比确实梢大,整体看来也还像样,但再怎么说也不像下任公爵会住的地方。



新太郎也轻叹一声,叫住一位正好路过的老婆婆。「对不起,请问这附近有没有鹰司家的宅邸呢?」



老婆婆一睑讶异。「那种大户人家不会住在这儿吧?」



新太郎赶紧向满睑狐疑的老婆婆低头致谢,然后在附近绕来绕去,看到路人就拦住他们询问鹰司家的宅邸,却没有半个人知道。



「难道他们是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吗?」



当万造叹着气这么说时,背后突然传来人声。



「没有这回事。」



新太郎和万造都吓了一跳,他们赶紧回过头,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站在身



注一:船河原桥:横跨神田川,连接丈京区和新宿区,过桥往南走就会到达神乐坂。



注二:神乐坂:位在东京都新宿区,在江户时代那里几乎都是阶梯,牛込即位在神乐坂的东方。



「谁叫你们问什么鹰司,如果是问中畑家就无人不知了。你们两位是?」



「我是、那个,」新太郎努力隐藏自己的慌张,但好像没什么用,「帝都日报的记者,叫做平河。」



喔……?年轻男子自语着。



「原来是娱乐新闻的记者啊。」男子淡淡地说道,再仔细打量了一下新太郎。「您有何贵事呢?」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叫中畑直,有时也叫鹰司直熙。」



新太郎瞪大眼睛。



虽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直和常的外表实在毫无相似之处。不过直长得也不像父亲熙通,熙通瘦削矮小,直却有着军人般的体魄,长相阴沉忧郁。



直冷淡地说完后,便起步越过新太郎和万造,快步往前走去。新太郎与万造面面相觑,不如如何是好,直停下脚步回过头。



「怎么?不跟过来吗?你们不是有事找我吗?」







两人跟在直身后穿过四脚门(注一),此时万造小声地问新太郎。



「平河兄有事找他吗?」



「没有。」



新太郎原本只想看看直住的地方,再跟附近的人打听一下他的生活状况,万万没想到会碰到本人。



「现在怎么办?」



万造一脸困惑,新太郎苦笑着。



「只好实话实说了。」



大门到玄关前是一个铺着飞石(注二)的小庭园,大约五块飞石的距离前有个下车处,里面的板门是开着的。



直少爷走上去,并回过头问道:「对了,还没请教你同伴的大名。」



注一:四脚门:日式建筑的独特设计,由四根粗圆木柱前后加上小木柱的大门,厚重高大,上面还加上切妻式屋顶(日本最常见的三角形屋顶)。



注二:飞石:日式庭园地上铺的平滑踏脚石。



万造苦笑地低头致意。



「我是住在瓦町的万造。」



「瓦町。是在浅草吗?」



看到万造点头,直便像失去兴趣般地走进家中。屋子内部看起来比外表宽敞,家中布置也有高级武士家之风,在脱鞋处有块屏风,上面的山水画颇有来头,尽管称不上豪华,也绝不会贫穷寒酸。



穿过四张榻榻米大的玄关左边就是一道长廊,他们在长廊上遇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佣,直对她说声「没事」,又继续往里面走。他走到尽头拉开右边的拉门,突然皱起眉头。



「你在啊?」



房间内传来年轻少女开朗娇嫩的声音。



「您也不用那么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表情吧。」



里面是两间相连的房间,有着宽敞的廊沿,那名少女就坐在书院(注一)的窗前望着夜色下的庭园。她年约十六、七岁,身穿嫩黄色的亮丽振袖(注二)。



看到新太郎他们迟迟不动,直面无表情地以下巴示意。



「你们站在那里干嘛?不进去吗?」



直说完后就走到书院前坐下,凶巴巴地对少女挥了挥手。



「你没看到有客人吗?」



他表明要少女离开,但少女却完全不理会。



「我知道。」少女笑了笑,然后面向新太郎并拢双手行礼。「欢迎两位。」



新太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向少女低头回礼,少女开朗地对他们笑着。



「我叫九条鞠乃,是直少爷的未婚妻。」说完,她脸上浮现恶作剧的笑容。「虽然直少爷还没点头,不过如果他向我求婚,我一定会答应的。」



新太郎哑口无言,直则是眉头紧蹙,鞠乃发出清脆的笑声。



「您说九条,是熙通爵爷的老家……」



「是的,我们是熙通爵爷九条老家的远亲,但只是空有其名而已。现在是四民平等的时代,空有其名的九条想嫁入鹰司家应该不成问题,就算有任何阻碍,只要直少爷点头,我再去求本家收我做养女就行了。」



「是这样吗?」



少女兴味盎然地盯着不知所措的新太郎,继续开朗地说着:「其实,我只是寄居在此,以便进女子学校就读罢了。」



「是华族女子学校吗?」



注一:书院:日式建筑房间内有一个附属的装饰空间叫「床之间」(Tokonoma),「书院」就是床之间朝庭院侧所附设的棚架空间,装有纸门。



注二:振袖:未婚少女所穿的长袖和服,颜色通常鲜艳豪华。



学习院是专为华族子弟创设的学校,同时也成立了女子分校,女子分校在明治十八年(1886)独立后就改名为「华族女子学校」。



「是的。家父说女孩子也需要教育,但那只是他的藉口罢了,他是希望我能嫁入鹰司家,否则就算是远亲,也不可能让女儿一个人大老远跑到东京,寄住在尚未娶妻的男性家中吧。」



新太郎苦笑着,他明白鞠乃父亲的用心。由鞠乃的话来看,她家应该是个有名无实的华族,没有受封任何爵位,对方以女儿就读女校为由,把她送到东京投靠远亲,打的主意就是希望女儿能被鹰司家看上。



「对了,两位是?」一鞠乃微斜着头问道。



「我是帝都日报的平河,」新太郎说完后看向万造,「他叫万造。」



「好稀罕的客人哪。请问两位有什么事呢?」



直一脸厌烦地说:「不关你的事,你快回别室去。」



「唉呀,跟直少爷有关的事,不也就跟我有关吗?」



「你够了吧。」



尽管直的语气已带着不悦,鞠乃仍然不在意,依旧天真无邪地对新太郎笑着。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你们该不会是来采访直少爷的吧?」她想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着直。「直少爷,您是不是终于干了什么坏事啦?」



直的脸色立刻沉下来,新太郎只能强忍着不笑出声。



新太郎简单地说明着:「没有采访那么正式,只是我在调查最近闹得不可开交的火焰魔人和闇御前……」



接着在调查过程中遇到常,交谈之后听到直的事情产生兴趣,便想寻访一下附近的人以了解直的为人,没想到竟然碰到本人……



「接着就被带进人家家里了,说真的,我现在正窘得不知所措呢。」



新太郎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后,鞠乃笑了。



「平河先生真是坦率啊。」



「我当然也会说谎,只是事情太突然了,我连藉口都来不及准备。」



鞠乃再次扬声笑了,她微倾着差丽的脸庞,黑白分明的眼睛散发温柔神采,直率地看着新太郎。



「也就是说,平河先生怀疑火焰魔人或闇御前跟鹰司家的爵位纷争有关罗?」



「不,没这回事。」新太郎慌张地否定,鞠乃再次出声笑了。



「您瞒不了我的,平河先生不是才说自己没准备藉口吗?此外也没其他原因了。谁叫直少爷既没被火焰魔人袭击,也没遇到闇御前呢。平河先生专诚跑这一趟的理由就是在此,不是吗?」



新太郎看向一脸苦涩的直,然后叹了一口气。



「您说得没错。」



鞠乃轻轻一笑,将身子稍微往前挪了一下。



「平河先生会这么想,是常少爷的意见?还是菊枝小姐的?」



新太郎倏地看向鞠乃,鞠乃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嗯,是菊枝小姐吧,我就知道。」



「您认识菊枝小姐吗?」



「当然认识了,因为家父原本是想让我住在常少爷那里的。我最初是寄住在麻布本家,但见过菊枝小姐后,就知道住在那儿是自讨没趣,只好来打扰直少爷了。」



「自讨没趣?」



「有菊枝小姐在那儿死命地盯着,家父的期望也只有落空的份。常少爷虽然俊美得跟戏子一样,却有些不太可靠,每天只忙着讨菊枝小姐的欢心;我又不想跟菊枝小姐争宠,本来打算回家,后来听说鹰司家的长子其实是直少爷……」



「所以就搬到这儿来了?」



新太郎这番话有些在取笑鞠乃,但鞠乃却干脆地承认了。



「是啊。既然家父的心愿是与鹰司家的继承人结亲,当初要我住常少爷那里根本就是错误的决定,所以我改变主意搬到这里。」鞠乃说完笑着看向直。「见过直少爷后,我更庆幸常少爷不是长子,虽说我不能违背家父的意愿,但再怎么说我也有自己的喜好。」



听到鞠乃这番露骨的告白,新太郎从苦笑转为失笑,直仍然是一脸苦涩地沉默着。



鞠乃又天真无邪似地歪着头说:「不过,菊枝小姐只是几句话拨弄一下,你们就特地跑来这里,也实在太辛苦了吧?」



新太郎支吾地回应着,鞠乃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严厉。



「是啊,什么火焰魔人、闇御前的,简直荒唐极了。常少爷遇袭,左吉也受伤,难怪平河先生会产生怀疑,但这些事都跟直少爷无关。直少爷和常少爷平常根本没有往来,遇袭的既是常少爷家里的人,首先该怀疑的不应是常少爷身边的人吗?」



「可是……」



鞠乃忽然笑了出来。



「像是菊枝小姐。」



「菊枝小姐为什么要伤害常少爷和左吉先生?虽然不知道鹰司亲族打算如何,但常少爷不是已经决定娶她为妻了吗?」



「怎么可能。」鞠乃咯咯地笑了。「看来您还不知道菊枝小姐是何许人吧?」



「是的……」



「再怎么说那可是鹰司家,艺伎这种身份能踏进大门吗?常少爷确实很照顾菊枝小姐,不但扛下她的债务,还在爱宕町租了间房子给她;但说到嫁入鹰司家,不但全族不会有人同意,宫内厅(注)也不会许可的。」



「不过总可以娶她为妾吧?」



注:宫内厅:掌管天皇、皇宫事务的机构,原来名称为「宫内省」、「宫内府」。



「那是当然。」鞠乃笑着说。「我只是举例而已。我想说的是,如果有空去猜测直少爷做了什么,不如去怀疑其他更具嫌疑的人比较好。」



「但是……」



「左吉是非常忠心的仆人,常少爷似乎也特别信赖他,但是那个家里最讨厌菊枝小姐的就是左吉了,这件事您知道吗?」



新太郎沉默着,他已经听左吉说过了。



「甚至还有这个可能,」鞠乃笑得更娇艳,「这些全是常少爷设计来陷害直少爷的。」



新太郎狠狠地瞪了鞠乃一眼,那听起来简直是挑拨。



「我不认为常少爷是您说的那种人,他非常善良,又和蔼可亲。」



鞠乃又咯咯地笑了。



「看来平河先生是站在常少爷那边罗。」



「没这回事。」



「每个人都说常少爷很善良、很了不起,但是大家都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



「鹰司家的长子是直少爷。」鞠乃凛然地抬起头。「现在常少爷以主人之姿居住的房子,还有支撑其生活的山林地、农地等全都是直少爷的。」



「可是,那是上一代夫人……」



「没错,是初子夫人留给常少爷的。但是你们想想,日本什么时候开始准许女人管理财产?」



新太郎无言以对。



「家有家法,初子夫人生前的意愿确实如此,她在遗书里也这么说。听说她着手准备废掉直少爷的嫡子身份,但现在法律上直少爷仍是嫡子。平河先生应该听说过新民法最近会颁布吧?据说家产将变成由长子一人单独继承。民法应该比家法优先,在新民法颁布之前,废嫡手续来得及办好吗?废嫡手续还能继续吗?『相马家事件』(注)您应该听过吧?」



这下子新太郎完全被说到哑口无言。有关相马家的风波,从明治十年起足足闹了十八年才落幕。当时的相马子爵诚胤因为发疯遭到废嫡,爵位让给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原相马家家臣却认为这是篡夺爵位的阴谋而将之闹开,使得事件越演越烈,最后连政界也被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的确,如果废嫡的理由不明不白,便极有可能发生同样的骚动,因此要废嫡不是那么简单。



「直少爷尚未被废,在户籍上他仍是名正言顺的鹰司家主人,真正善良的人是直少爷,因为他并没有把常少爷赶出那座宅子。」



注:相马家事件:也称为「相马骚动」,是发生在明治时期的大丑闻。旧相马藩(现福岛县相马市)最后的藩主相马诚胤(相马子爵)因发疯在自家遭到软禁,但家臣锦织刚清却认为这是一起篡夺爵位的阴谋,故而将之公诸于世,最后闹上法庭,发展成全国知名的大案件。



鞠乃说完,爱慕地看着表情苦涩的直。



「但是左吉……」



若是如此,就更难了解左吉为什么会遇袭了。



鞠乃十分干脆地笑了笑。「那个左吉啊,为了常少爷什么都肯做,就算叫他去死,他也一定乖乖地去死;万一常少爷死了,即使没叫他陪葬,他一定也会追随常少爷自尽的。」



「可是……」



「如果左吉也遇袭,大家就不会怀疑常少爷了。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左吉编出来的呢。」



「但是常少爷自己也被闇御前攻击了啊。」



「有人看到了吗?」



新太郎词穷了。



「我就知道。只有常少爷的证词而已,对吧?」



鞠乃开朗地笑着。



「如果你们认为直少爷会叫一些身份不明的怪人对常少爷不利,那就想太多了。直少爷为什么一定要害常少爷?现在鹰司家的长子还是直少爷,你们再仔细想想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坏人了。」



正当新太郎苦于不知如何回答时,直突然站了起来,鞠乃讶异地看着他。



「您怎么了?」



直看都不拉门她一眼,他望向新太郎,用眼神示意两人离开房间。



「我送你们到附近吧。」



新太郎瞄了一下万造,不得已只好站起身来。



「突然造访,实在不好意思。」



新太郎低头致意,直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越过新太郎他们走向长廊。他拉开门时,正好遇到刚刚那位女佣。



「唉呀,客人要回去了吗?」



她用托盘端着茶杯,语气有些狼狈,直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新太郎对那位女佣说声「打扰了」,接着回过头跟鞠乃道别,只见鞠乃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



「真是个野丫头。」走出四脚门,直在嘴里嘟嚷着。「她本性不坏,但也不是什么好人,两位不必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新太郎看着直的侧脸,因为直少爷个子高,他必须仰着头。



「常是个窝囊废,他不会有那个胆量陷害我,况且左吉遇袭时,我跟常是在一起的。」新太郎再次抬头看向直。



「听说那天来了一些鹰司家的亲族。」



「我也被叫去了。他们老是问我有没有意思让出继承人的位子,我早就说过我无所谓,但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人反对。」



「您是在袒护常吗?」



听到新太郎这么问,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鹰司家的长子是华族的不良份子,次男是窝囊废,两人都没能力继承鹰司家,但总要有一个人继承才行。不过不管是谁,恐怕都撑不起鹰司家吧。」



「您说得像事不关己似的。」



「本来就事不关己,我对这些都没兴趣。」



说完,直停下脚步,茫然地望向黑暗之中。



「我和常一点也不像,不过对继承爵位不感兴趣的想法倒是一致。我活到现在从来不曾靠过鹰司家,所以不觉得爵位有什么了不起;而对常来说,爵位的存在又太理所当然,因此不需要珍惜。对爵位有兴趣的全是围绕在我们身边的人,像鞠乃、鞠乃的父亲、菊枝,或家仆、女佣和左吉他们。」



对了……,直说完后低语一声。「干脆让辅继承好了,那样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您是说住在京都的辅少爷吗?」



听到新太郎这么说,直兴味盎然地挑起眉。



「你调查得很详细嘛。」



这个嘛……,新太郎暧昧地回答。



「我不知道常和左吉曾经遭到攻击,但应该不致于牵扯上爵位纷争;就我的意见,那只是巧合而已。」



「可是」



「被火焰魔人或闇御前袭击的不只是常或左吉吧?那些遭袭的人好像不全都跟鹰司家有关。」



「您说得没错,有关系的只有常少爷和左吉而已。」



「那就是你想太多了。」



新太郎只能深深叹口气。



「对了,直少爷,您刚刚说您姓中畑……」



「是啊。」



「那是令堂的姓吗?」



「嗯,那是我生母的姓。这栋房子不知道为什么是用中畑家的名义跟鹰司家借的,当时从鹰司家跟过来的阿婆,她已经去世了,也是叫我中畑少爷,可能是初子吩咐的吧。」



新太郎又叹了一口气,那怎么看都像是初子的恶意。



「初子夫人是去年去世的吗?」



「好像是吧,我没去参加葬礼,不太清楚。」



「您没能去吗?」



「跟我没关系。丧主应该是常吧,初子对他来说就像母亲一样。我是接到过通知,但没有出席,管家也没说我一定得去,反正鹰司家是以常为中心,况且就算我去了,那女人也不会高兴。」



新太郎欲言又止,苦恼是否该说出口,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初子夫人对您实在太残忍了。」



「自始至终她都和我毫无瓜葛,我无所谓,我也不是恨她才没去葬礼。她只是个有点面熟的陌生人而已,应该不需要特地参加吧,只是这样罢了。」



「您跟令堂,也就是生母千代夫人有来往吗?」



「刚刚你在走廊上碰到的就是她,她说一个人住寂寞,就把横滨的别馆处理掉来投靠我。已经三年了吧,反正她也没什么妨碍,我就让她待着了。」



新太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本来以为那是女佣,没想到竟是直的母亲。



「那么,千代夫人跟鹰司家已经没有往来了吗?」



「我一出生,老爸和她的关系就断了,但生活上的照应倒是没少。鹰司家可能只是想要孩子吧,或是想要母亲娘家那边的关系。」



「我记得令堂是毛利藩的……」



直愉快地看着新太郎。



「你真的调查得很清楚呢。这种关系在当时很重要吧,尤其是幕末的动乱时期,这着棋算是很厉害。但是一到明治时期,他们就失去作用了,反正孩子也生了,也就没剩多大用处。常的生母那边好像也是一样,不过我不是当事人,其中微妙的感情就不是很了解。」



「不过,熙通爵爷跟京都那边的关系似乎一直都很圆满。」



「好像是吧。」



「您跟他们见过面吗?」



直点点头。



「见过好几次。」说完,直突然抬眼往上看。「对了,他们一家人现在应该在东京。」



新太郎眼睛瞪得老大。



「在东京?」



「常没告诉你吗?他可能也不知道吧,嗯,我想是不知道。前阵子,就是去年年底我在银座看到辅和他母亲,辅已经十六岁了,大概是为了就学的事上京。」



「这样啊。」



他们没直让常知道就上东京了吗?但是既然来到东京,不是应该跟常打声招呼吗?



「直少爷,您对令尊还有印象吗?」



「我们见面的次数很少,他待在俱乐部的时间比家里多,待在洋行的时间又比在家多。他不是冷漠的父亲,也不算是慈祥的父亲,反正所谓的父亲就是那样。」



直的语气始终很冷淡。



「您经常跟常少爷碰面吗?」



「只有像上次那样的亲族聚会我们才会碰面,不然就不会特地见面,因为没什么必要。」



「是吗……」



听新太郎这样自语着,直微微一笑。



「对了,还有我不认识什么火焰魔人或闇御前,也没碰过他们或遭遇攻击。」



这番话太过突然,新太郎惊讶得连眨好几下眼睛,直看到又笑了。



「我想,没有打听到这些你也交代不过去,毕竟你是为此而来的。」



看到新太郎脸都红了,直笑笑后转过身。



「我就送两位到此,近来夜里不太安宁,请多加小心。」



新太郎和万造不想费神找车,便决定走夜路回去。他们经过神乐坂下坡道时,看见一个等待车子或货车经过的推车夫(注)无所事事地抽着烟管,黑夜中亮着小小红光。



「万造,你觉得直少爷怎么样?」



新太郎这个问题,万造想了一会才回答。



「这个嘛……跟我想像中差很多。」他说完忍不住苦笑。「况且比起直少爷,那位鞠乃小姐给人的印象更深刻。」



新太郎也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



「的确,虽然直少爷一副冷淡的样子,但鞠乃可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只是有点活泼过头了。」



「开化之后,女性也改变了,鞠乃小姐又很聪明。」



新太郎「嗯」地表示同意,看向万造。



「鞠乃认为,如果是和爵位纷争有关,反倒是常少爷比较可疑。你认为呢?」



「虽然她说的不无道理,但如此草木皆兵之下,我反倒有种说不定火焰魔人、闇御前和鹰司家根本毫无关联,他们只是随机挑选被害者罢了的感觉。」



「是啊。」



「这对兄弟实在很奇妙。」



「的确。」



「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又都是庶子,一个是华族的不良份子,一位是从学习院念到帝国大学的华族优秀子弟。次男身为『皇室藩屏』,却没有继承权;长子是不良华族,却握有继承权。」



嗯,新太郎点点头。



「常少爷非常受初子夫人宠爱,也守得住华族的颜面,偏偏缺少最重要的继承权。如果他和直少爷年龄差距再大一点,或许还能对爵位死心,但他们偏偏又是同年,如果像菊枝小姐所说的,只是刚好常少爷出生的消息较晚传到上一代老爷耳里的话,他应该十分不甘心吧。先不论常少爷本人的想法,至少他身边的人会这么想。」



「是啊。一个是除了继承权之外什么都有,另一个则是空有继承权、其他什么都没



注:推车夫:在明治时期到昭和初期,有人会站在路边,特别是坡道下万等处等待货车通过,帮忙在后方推车上坡,然后拿些费用。



有。」



万造叹了一口气。



「真的像是要故意引起爵位纷争似的。」



是啊,新太郎也叹了一口气。



「更让人意外的是,千代夫人竟然跟直少爷住在一起。她看起来似乎十分朴素低调,你仔细观察过她了吗?」



当新太郎这么问时,万造露出了些许怪异的神情。



「怎么了吗?」



「没什么,虽然她打扮得很朴实,却是个美人。」



「这句话听来似乎别有会意。」



「嗯,这一点我也不太肯定,不过千代夫人似乎站在门外有好一阵子了。」



新太郎看向万造,万造困惑地笑着。



「我只是发现她端出来的茶没有冒着热气,而且刚刚直少爷走出房间时碰到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正好端茶过来。」



「听你这么一说,那时千代夫人看起来好像很慌张。她该不会一直站在外面偷听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万造眉头紧蹙。「不过,直少爷身边一定也有很多人希望他继承爵位,至少千代夫人和鞠乃小姐是那么希望吧。」



万造这番话,不知道为何让新太郎心中彷佛放下一颗大石。



「还有,鹰司家的三少爷如今不是人在东京吗?」



「嗯,那件事我也很在意。为什么常少爷不知道呢?」



「就是啊。想继承爵位的真的只有直少爷和常少爷而已吗?我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