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etude 02(1 / 2)



*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2 23:19



我听说有个知名声优入团,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就去看了《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感想是不过如此而已……(苦笑)



要是乖乖窝在动画界,还能享受万人吹捧的滋味,但她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居然跑到舞台剧的世界里来。啊☆大概是因为旁人太过吹捧她,让她误以为她也能演戏吧?也不想想自己长得又不怎么样。



那种用动画声调鬼吼鬼叫的低俗演技和旗子剧团的风格根本不合,把整出戏的气氛都给破坏掉了。



我喜欢的旗子剧团全被羽田千岁一个人搞砸了。她根本不适合旗子剧团。为了旗子剧团的戏迷着想,请快点开除不适任演员。



对了,羽田千岁还去贩售区顾摊,这种低俗的商业主义让我很失望。旗子剧团的长处就是不市侩和朴实,却因为羽田千岁而改变了。希望旗子剧团能够更加专注于舞台剧之上。



只要有羽田千岁演出,我就拒看旗子剧团的舞台剧。



「……所以呢?」



刚洗完澡的司一面擦拭濡湿的头发,一面回过头来对巧问道。巧的笔电正显示着旗子剧团官网的留言板。



巧在浴室外一再催促司快点出来,等他出来了,连吹干头发的时间也不给,就立刻让他看留言板。



「你还问!这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留言时间大约是一小时前。



「还能怎么办?板主是茅原吧?叫他删除就好啦!」



「可是……这好像是我们的戏迷,可以删除吗?我是不是该代表剧团回复他啊?」



司盯着巧的脸,不容分说地赏了他一拳,威力强得令巧抱住脑袋,连一声都哼不出来。



「你脑袋有病啊?特地跑到官网来点名演员骂人,摆明是来闹场的嘛!除了依据板规删除,还有别的应对之道吗?」



旗子剧团留言板上的板规写明:「请勿留下涉及毁谤、中伤,或令他人感到不快的留言。若板主判断留言内容不符合本板宗旨,将直接删除留言,不另行通知。」



「可是,,说不定这不是骂人,只是比较难听的意见。」



「怎么?你觉得这个唾骂羽田小姐的留言有道理?」



「不是啦!我只是……」巧颓丧地垂下头来。



「我只是在想,说不定是我教戏教得不好。如果是我扼杀了千岁的优点,那是不是该由我向这个人说明和道歉……」



「我把你吊起来喔!」



说着,司的第二记拳头朝着巧的脑门落下。



幼年时的体验往往会对人格造成莫大的影响,巧就是最好的实例。他看起来虽然少了一根筋,却禁不起攻击。他太害怕被人讨厌,所以总是显得畏畏缩缩。公演的风评便是一例,只要有人批评,他就大为动摇。



看他壮起胆子去和《垃圾堆宝藏》公演最终日到场的仁志正巳致意,司本来以为他总算有点长进了,谁知又变回这副德性。



「你也看过公演的问卷吧?里面有全盘否定羽田小姐的意见吗?」



大多数人反倒是赞叹她能靠着声音在同一个舞台上巧妙地分饰小孩与大人。虽然也有人说她动作生硬,但这是自她首次登台以来便一直有的批评,用意是在于鼓励她,期待她今后有更好的表现。



「话说回来,世上本来就没有打击率十成十的作品。就散是花了几亿元制作的爆红电影,一样有人批评。」



这种说教流程好像有点熟悉——司一面想着,一面继续说道:



「要是你向这个留言者道歉,就等于全盘否定在你的指导之下站上舞台的羽田千岁。不但觉得戏好看的观众没面子,相信你的指导而登台演出的羽田小姐也没面子。至于和羽田小姐一起演出的其他演员,就更没面子了。」



哦,对了。司总算想起来了。从前当对自己的价值缺乏自信的千岁说出丧气话时,司也曾说过这番话。这两个人尽在这种没用的地方相像。一阵苦笑涌了上来,但司说教说到一半,要是笑出来可就功亏一篑了,所以他只能硬生生地吞下笑意。



「可是他也批评贩售区,但那不是千岁的主意啊!至少得说明一下。」



「要我给你第三拳吗?」司吹了吹拳头,巧立刻护住脑袋。



「连昵称都不留的人,你跟他认真干嘛?」



投稿者栏位只用了空白键空了一格。这个留言板不键入姓名不能留言,看来这个人连假昵称都懒得想。



「再说,讨好那些挑三拣四的客人是没有意义的。面对一格全盘否定店内商品的客人,再怎么奉承迁就,他也不可能变成大客户。听从这种客人的摆布去更动商品,岂不是把喜欢自己商品的客人当傻瓜?做生意一定会碰到只能放弃的客人,自己的店无法满足的客人,只好请他到别间店去。」



「可是,服务业不是得重视客诉吗?」



「对商店有益的客诉才该重视。会跟服饰店说『我不喜欢这件衣服,不准你们放在店里』的客人不叫客人,叫奥客。」



只要有羽田千岁演出,我就拒看旗子剧团的舞台剧。这个留言的水准就和司举的例子差不了多少。



「还有,故意跑到人家的店门前大吼大叫地批评店家,会触犯妨碍营业信誉罪。就算某间餐厅的餐点真的很难吃,但跑到店门前大叫或散发传单宣传『饭菜难吃,天理不容』,店家可是会报警的。」



接着司说了声「手机借我一下」,拿起巧放在笔电旁的手机,从通讯录中选择茅原的电话拨打出去。



「你好~我是小茅!」



茅原似乎以为是巧打来的,搞笑地接起电话。听见司报上名字之后,他错愕地「哦?」了一声,问道:「有什么事吗?」他知道司没事不会打电话给他,所以才有这种反应。



「你现在方便去看官网的留言板吗?」



「可以啊!你等一下——嘿咻!」



茅原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咦?闹场留言啊?」他和巧不同,马上就认定是闹场,省下了司许多口水。



「了解,我立刻删除。」



挂断电话片刻后,司重新读取留言板,留言板,留言已经消失了。



「别的不说,什么叫低俗的商业主义?这个人以为他是谁啊?」



司刚才忙着对巧说教,直到这会儿怒气才涌上来。



「专注于舞台剧之上?讲这什么屁话啊!他要旗子剧团的演员为了演戏给他看而穷一辈子吗?他以为他是王公贵族喔?」



「他没说要我们穷一辈子耶。」



始终贯穿和平主义的巧如此说道,但司却瞪大眼睛回了他一句:「意思还不一样?」



「观众出钱,不等于他们就有权利可以当暴君。只要在适当的范围之内,追求利润是卖方的正当权利。说追求利润是低俗、市侩的人,不用来看我们的戏!」



就算上次公演的盈余直接入了团员口袋,一个人也不过分到七万元而已。忙了两个多月,收入却只有七万,以一般尺度来衡量,根本不算赚钱。站在司的角度来看,假如团员获取暴利。或许还有可议之处,但实际上的收入如此微薄,断无受人批评的道理。



此时,把留言当一回事而愁眉苦脸的巧突然眉开眼笑。



「你干嘛突然看是傻笑啊?」



「哥,你刚才说我们的戏耶~」



司不懂巧在高兴什么劲儿。



「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说,但我现在的确是旗子剧团的工作人员,也只能这么说了。不过话说回来……」



既然区区一句话就能让你重振精神,那你一开始沮丧个屁啊!结果司又赏了巧第三记拳头。



*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3 10:07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感想被删掉了,所以我再留一次言。



*******************************************************



我听说有个知名声优入团,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就去看了《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感想是不过如此而已……(苦笑)



要是乖乖窝在动画界,还能享受万人吹捧的滋味……



(以下省略)



隔天,留言在多了段前言的状态之下复活了,紧接着就是删除与再留言的大斗法。茅原在家工作,删除速度很快,但仍免不了出现空窗期。



为了避免千岁看见,其他团员也频繁地确认留言板,但依旧无法完全防堵。



接下来的七月公演尚未开始排练,这段期间对于剧团而言,可说是准备期兼作公演期。然而进入非公演期后,团员往往会增加打工或参加外面的试镜,所以依然很忙碌。



茅原封锁了留言者的IP,没想到他却换了个IP,又来留言。



那个留言者一向不留昵称,只在投稿者姓名栏位键入半形空格,因此茅原习惯称呼他为「半形空格」。和半形空格斗法数天之后,其他的留言板访客也发现半形空格的偏激留言了。



〔适可而止〕投稿者:咖啡牛奶 投稿日:03/07 19:14



好像有人在批评羽田小姐……



羽田小姐的演技的确还有点生涩,但她在《前往远方的那座山》中能够分别用小孩和大人的声音演出,我觉得很厉害,不愧是职业声优。



而且这里是旗子剧团支持者的聚集场所,留这种火药味十足的意见似乎不太妥当。



难听话请适可而止。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19:35



是谁规定不可以说难听话的?



如果只能赞美,那板规一开始就该注明「婉拒批评」才对。留言板上并没有注明「婉拒批评」吧?



我也是旗子剧团的戏迷,当然有权利在留言板留言。指正缺点也是戏迷的责任吧?



〔戏迷?〕投稿者:小鸡 投稿日:03/07 19:57



连昵称都不敢留,还敢自称戏迷。



我看你只是来捣乱的吧!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0:08



我扮黑脸说难听话的时候,不想用平时的昵称。写赞美意见的时候我就会留昵称了。



〔识相一点〕投稿者:流浪汉 投稿日:03/07 20:26



同样的内容你已经留过好几次,全都被板主删掉了吧?



你看过板规了吗?



>若板主判断留言内容不符合本板宗旨,将直接删除留言,不另行通知。



你都已经被删那么多次了,识相一点吧!不速之客请自动消失。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0:51



羽田千岁才是不速之客吧!



都是因为羽田千岁加入,害得旗子剧团的老演员全都一起离开了。当时离开的演员跟我说了很多内幕。



大家都反对羽田千岁加入,但她硬要入团,所以看不下去的人都走了。



我最喜欢旗子剧团那种和睦的气氛,但羽田千岁却害旗子剧团分裂。



我绝不原谅羽田千岁。



〔莫名其妙〕投稿者:流浪汉 投稿日:03/07 21:26



既然这样,你该去责怪团长春川巧啊!是团长答应让她入团的。



原来只是病态戏迷的私怨啊!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1:43



羽田千岁有经纪公司撑腰,经纪公司拜托巧让她入团学习,巧当然不好意思拒绝啊!就算是专门培育省油的,但那毕竟也是个演艺公司,如果得罪对方,或许就接不到剧本工作了。



仗着自己有权有势,硬要入团,真是差劲。



〔每个人的意见不同〕投稿者:小正 投稿日:03/07 22:08



我倒是觉得人数减少以后,剧本变得紧凑精彩多了。



以前人太多,闹哄哄的……我还曾觉得遗憾;不能减少登场人数吗?



离开的人就当作是志向不同吧?



〔停止吧〕投稿者:咖啡牛奶 投稿日:03/07 22:38



给无名氏(我不知道你的昵称,只能这样称呼你,抱歉):



你喜欢的演员看到自己的戏迷跑到以前待过的剧团留言板闹场,会觉得开心吗?你这么做,我想那位演员反而只会伤心吧?



我不知道那位演员现在在哪里活动,但我相信你去他的新天地替他加油,他应该会更高兴。



快点醒悟吧!



〔该停止的〕投稿者:苺 投稿日:03/07 22:52



是你们全部。你们越理他,他就越起劲。



这种人别理他就好了。



牧子发现后便通知茅原,茅原在日期变换之前删除了一连串留言,但之后半形空格和其他访客的争论越发激烈,留言板乱成一团。



当事人千岁工作忙碌,除了更新自己的部落格以外,不常碰电脑,但就连这样的千岁也得知了这场风波。茅原假设的部落格虽然没有设置回应栏,却有访客传讯功能,有人便利用这项传讯功能告知千岁旗子剧团留言板上的风波。



传讯者的IP和茅原封锁的某个留言IP一样,应该是半形空格故意抖出来的。



「只好关闭留言板,直到半形空格玩腻了为止。」删留言删到手软的茅原如此提议。



「我们的留言板从来没被这么明显地闹场过,访客不习惯,所以被半形空格一激就回复。直到不理他就好的人心里也不爽,提醒其他人时口气太差,反而引起大家反感。说来不甘心,现在这种情况正中半形空格的下怀。」



以黑川和石丸为中心的多数团员都认为关闭留言板才是正中半形空格的下怀,更让人不甘心。然而,如今千岁已经知情,总不能继续放着留言板不管,让风波越闹越大——司下了这样的判断。



「羽田小姐也可说是旗子剧团向经纪公司借用的人才,要是旗子剧团的问题影响到羽田小姐声优的活动,该怎么向经纪公司交代?」



千岁所受的精神打击自然不用说,还有更为实际的问题。半形空格已经从旗子剧团的留言板跑到千岁本人的部落格去,要是他变本加厉,写些找碴或中伤的信件到经纪公司——司担心的就是这个。虽然经纪公司应该不至于要求旗子剧团负责,但或许会因此反对千岁参加外界的舞台剧活动。



「这种人来捣乱,就是希望我们怕他。只要暂时关闭留言板,让他以为自己赢了,应该就会满足了吧?」



于是乎,留言板暂时关闭,千岁也在部落格留下了篇文章表示由于工作忙碌,近期内或许无法更新,暂停了部落格的更新。



风波暂时平息了,然而——



「你要垂头丧气到什么时候啊?」



见巧死气沉沉,司忍不住皱起眉头。



「瞧你那张脸,把穷酸气都吸过来了。你也该替我想想,我回到家还得面对你那张阴沉沉的脸吃饭耶!」



「反正我就是穷酸嘛!对不起喔!」



巧也想吵架似地自暴自弃回嘴。他根本没食欲,汉堡排都被他戳得变形了。



但司并没有对他款语温言的义务。



「你不是早就知道她站在石头随时会飞过来的地方工作吗?」



自己的名字成了对外招牌,就是这么回事。有时甚至会像这次一样,毫无预警地飞来蛮横不讲道理的石头。千岁刚入团的时候,司也曾说过这番话。



「你不是说要变得更坚强,经得起石头砸吗?」



所以我得变得更坚强,石头砸也砸不倒,对吧?当时巧曾这么说过。这句话显示了他想和千岁站在同样地方的崇高志向。



亏我当时还佩服了一下,把我的赞叹还来!司觉得自己才有权利抱怨。



「如果石头是飞向我就好了。」



巧忿忿不平地说道。司诧异地歪了歪头,巧活像在赌气似地,视线依然撇向一旁。



「虽然一定很痛、很恐怖,但如果石头砸到的是我,至少我不会这么难过。」



「偏偏砸到的不是我。」巧喃喃说道:



「千岁替我们拉了许多观众来,给了我和旗子剧团许多东西,但我回报她的却只有胡乱迁怒她、向她丢石头的观众。对旗子剧团有意见的话,朝我丢石头就好啦!而且大半演员出走也是我造成的。」



巧在椅子上抱住双膝,筷子已经搁下好一阵子了。



「哥以前曾说过,我无法给千岁任何回报。如果完全没回报也就算了,偏偏回报了这种东西,太差劲了。我宁愿什么回报都没有。」



——这种沮丧法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巧的脸抵着膝盖,似乎快哭了。如果他是为了自己的不争气而哭,倒是值得赞许。



「你现在烦恼这些也没用,以后再设法回报她就好了。」



「能不能回报还是未知数咧!」



「应该没问题吧?」



以你的本事——要是加上这一句,司怕嘴巴会痒到歪掉,所以他决定以自己的身心健康为优先,不再说下去。



「羽田小姐的情况如何?」



「我打了几次电话……」



巧的声音变得更消沉了。



「她只说她没事——我想我大概无法踏进千岁的心房吧?结果千岁反而顾虑我,说这场风波都是她引起的,向我道歉。」



如果千岁向巧哭诉,或许巧会好过一点——但她应该不会这么做吧?司内心暗暗想道。



「幸好留言板关了。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搞不好我会忍不住留言跟半形空格说『有意见针对我就行了』。」



站方加入笔战,只会让留言板变得更加混乱而已。现在的巧很可能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这种不明智之举。



「哥。」



巧抱着膝盖,抬起头来窥探司。



「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探望一下千岁……」



「干嘛找我啊?」



司诧异地皱起眉头。



「这种牵涉到表演者细致心理状态的问题,哪有我出面的余地啊!我只懂做生意和管账。」



「可是,哥那种精打细算、一针见血的态度,常常对我们发挥当头棒喝的效果耶!常让人觉得原来用金钱当基准来思考,事情就变得这么简单明瞭,不用烦恼半天。」



「嗯,金钱的确是一种衡量事物的优秀尺度。」



司虽然承认这一点,但依然觉得这回没有自己出面的余地。有些细微心理,巧和其他演员不用说出口就能理解,但司却一点也不明白。就拿这次的半形空格风波来说,对司而言,不过是个脑袋有病的人在胡闹,根本不用理会他。



既然不用理会他,自然也不必为他伤心。以司的价值观来看,对这种人动任何感情都是白费力气。既然不必伤心,为何伤心?——但司也知道对已经感到受伤的人说这些话没有意义,所以没说出口。



「就算我去找她谈,我能做的也只有口头安慰她,根本于事无补啊!」



「嗯,可是……」巧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觉得千岁对哥最不客套,所以论在旗子剧团中能和她深谈的人,大概也只有哥了……」



千岁的确常找司斗嘴,巧这话倒也不是毫无根据,不过……



「我再怎么样嘢只是暂时帮剧团的忙,可别想都指望我啊。」



对我最不客套的是你吧!司内心不悦地想道。



*



手机中的简讯是千岁传来的。



「牧子,可以的话等一下能不能配我喝杯咖啡?」



如果你有空,方便出来的话。千岁明明比牧子忙碌许多,邀请方式却十分含蓄。



找上我啦?牧子望着含蓄的简讯内文。



留言板风波在留言板暂时关闭之后平息下来,转眼间又过了好几天。这段期间内,牧子并没听说千岁为了这件事向旗子剧团的任何人诉苦。大家都很关心千岁,也有好几个团员打电话或传简讯探问她的状况,但千岁只是一味地为引起风波道歉。



没排练的时候,如果大家相约聚餐,千岁常会参加,但从没听说过她私下邀谁出去。与其说她刻意保持距离,不如说她在没有「大家相约」这个光明正大的名目时,不敢进一步和人交流。如果造成对方的困扰怎么办?如果打扰到对方怎么办?这似乎就是千岁的基本行动原理。千岁刚入团时,聚会时有事得先走。为避免破坏气氛,她居然选择悄悄告知某个团员之后再偷偷离开。现在的她固然不像当时那样无谓地客套,但对她而言,没事去邀约别人的门槛似乎还是太高了。



而团员都知道千岁平时忙碌,不好意思单单为了联络感情而邀她出来,一进入非公演期,往往因为彼此客套而疏远。



在非公演期发生这种风波,实在太不是时候了。千岁和旗子剧团团员之间的距离还没缩短到可以好不客套地安慰别人活接受安慰的地步。千岁觉得这场风波是自己引起的,自然更不好意思向大家诉苦了。



如果是发生在排练期间就好了——每个人都如此感叹。在这种时候安排聚餐,居心太明显反而尴尬。连向来爱聚餐的黑川也不知如何发挥他呼朋引伴的本事。



「如果你愿意陪我聊聊,我会很开心。」——含蓄简讯中的这一段文字,显示千岁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撒娇。



这封简讯幸好不是寄给巧的——这是牧子的第一个念头。



活该啊,巧。你迷恋的仙女在这种时候寻求慰藉的对象不是你,而是我喔。牧子感到得意洋洋,同时却又厌恶得意洋洋的自己。



千岁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邀约竟然被当成自鸣得意的材料吧?



你最好快点察觉巧的心意,然后狠狠地甩掉他。这样我就可以温柔地安慰巧,趁虚而入——就不用拿你当材料沾沾自喜了。



千岁说她傍晚得进录音室,只要是傍晚之前,都可以配合牧子的时间。母亲得知千岁也还没吃午餐,便回传简讯,邀千岁一起享用迟来的午餐。



牧子传讯还不到两分钟,同意的简讯便如同摇着尾巴冲来的狗一样立刻到位。



她们约在某个旗子剧团团员厂区的咖啡馆。餐点味道普通,但便宜又大碗,相当符合无名演员的喜爱条件。



虽然点套餐比较划算,但千岁却单点欧姆蛋和饮料。



「这样够吃吗?不吃点面包或白饭?」



「我平常都是这样吃。因为工作不规律,养成了有时间就吃一点的习惯。每次吃的分量虽然少,但一天会吃上五、六餐。」



照千岁这种吃法,若分量和一般人一样多,铁定转眼间就变得圆滚滚的。牧子是个演员,注重美容养颜,点的是以蔬菜为主的套餐。



「牧子,最近过得好吗?」



「和其他人差不多,有时候去其他剧团客串演出,有时候参加试镜。剩下的时间就是工作——说归说,也只是当派遣工四处跑而已。」



不能称演戏为工作,正是无名演员的辛酸之处。牧子住在家里,但双亲并不唠叨她,只要赚足生活费,便能专心投入舞台剧,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今天七点我要去参加客串演出的排练。」



顺便告知排练行程,乃是出于她小小的虚荣心——把这种不值一提的行程当宝炫耀,也够可悲的了。



「公演是下礼拜吧?那时候我应该有空,我会去看的。」



「没关系啦!你很忙,不用勉强拨时间。」



刚才的窝囊虚荣心让牧子忍不住给了个消极的答复,但千岁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希望能当个观众好好看你演戏,因为在旗子剧团时无法完整看戏。看演技好的人演戏,也是一种学习。」



这下子可不能出丑了。牧子多了几分干劲,心情也振奋了些。



「对了,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不管是牢骚还是苦水,尽管来吧!」



「其实我不该吐苦水的……」



到了这个关头,千岁的态度还是不干不脆。



「都约出来了,还说这种话?」牧子这么吐槽,千岁也露出苦笑附和。



「话说回来,你会来找我谈,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在旗子剧团里的诉苦对象是司呢!」



「我不想跟司说……」千岁垂下眼睛。



「以前我也曾为了其他事情向他吐了好几次苦水……他都会激励我,替我打气。」



既然如此,为何这次不找司?



「要是我常跟他发牢骚、吐苦水,我怕他会觉得我很没用。我不想老是在他面前出丑……」



哦?牧子眨了眨眼。



不希望他觉得我很没用、不想在他面前出丑——这和不想替同伴添麻烦的意思不太一样。就牧子的价值观而言,对无关紧要的男人是不会产生这种感觉的。



「而且他老是取笑我。」千岁嘟起嘴巴。「我想展现争气的一面给他看。」



唉呀唉呀巧先生,你的仙女说要展现争气的一面给你哥看呢!——活该。



看在旁人眼里,不是司爱取笑千岁,而是千岁爱找司麻烦,司只是陪她玩而已。但牧子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想在平时诉苦的对象面前展现争气的一面是吧?既然她想诉苦,就让她诉个够吧!牧子干劲十足。



「被攻击,心情不好是正常的,但那种留言你用不着当真。有些离开的演员不过有几个跟班性质的戏迷在身旁打转,就自以为是大明星了。这次的风波铁定是那种戏迷发神经搞出来的。」



许多在分裂风波之中离去的演员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看待这次的骚动。他们以为只有自己人知道,奈何这个世界小,消息传得快。就连这回牧子到其他剧团客串演出,和她不熟的该剧团团员都问起这件事了。那个团员和某个离开旗子剧团的演员有交情,是那个演员拿来当笑柄谈,他才得知的。那个人似乎还跟他说了许多千岁的闲话,他好奇之下,便跑来向牧子求证。



其他团员似乎也碰上同样的情况,黑川甚至怀疑是当时离去的演员煽动自己的戏迷来留言板闹场的。



「我已经习惯被攻击了。毕竟我做的是卖人气的行业,有人骂才代表有名气。我的资历长,性格早就扭曲了,在网路上看到网友攻击我,反而觉得有趣呢!」



牧子原以为千岁会哭哭啼啼、垂头丧气,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么促狭的话语来,令牧子刮目相看。原来她不是个单纯的乖乖牌啊!



「那你是得知有半数演员因为你入团而离开,受到打击?」



没人向千岁明确地说明过当时的情形。



「不,呃……我一入团,就有一半的演员离开,我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又是个神经大条的发言。



「不然是为了什么?」



「我被攻击是无所谓……」



因为我带来了很多麻烦。牧子本来以为千岁又要来个乖乖牌发言,但千岁说出口的话却和她预测的不太一样。



「但那个人说因为我加入,害旗子剧团变了。我很担心,要是我让我最喜欢的旗子剧团变糟了,该怎么办?」



千岁无助地凝视牧子。



「我不知道我适不适合现在的旗子剧团……如果不适合,或许我该离开。但我不想离开,我想继续留在旗子剧团演戏。」



要是让那个半形空格听见这句话,铁定又要鸡毛子乱叫,痛骂千岁不适合旗子剧团还硬赖着不走吧?



然而,千岁来到旗子剧团之后首次表露的自私却让牧子大呼痛快。既然想留在喜欢的地方演戏,当然得有「除非团长下逐客令,否则打死不走」的决心。



如果那些人是因为志向不合而离开剧团,倒还值得敬佩。但他们是把自己和羽田千岁放在天平两端,扬言有她就没有我,要别人如何敬佩?



话说回来——



「这个问题问巧比较好吧?」



牧子认为由团长来回答,比较能安千岁的心,但千岁却以近似挑战的眼神凝视牧子。



「我就是想问你。」



想问同为演员的人?——而若要问演员,问早濑牧子最好?



一股寒气似的快感窜过背上,活像登台时的感觉。



牧子立誓要让千岁不顾迷恋自己的巧,一心追逐她,已经是八个月前的事了。



上次的《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是牧子和千岁的角色头一次正面交手。



千岁的心境如何,牧子不知道,但牧子相当注重这次的演出。扮演母女这种关系紧密的角色,正是让千岁「迷上」她这个演员的大好机会。



经过《垃圾堆宝藏》一剧,牧子已经知道千岁是个熟读剧本、赋予每句台词意义并仔细揣摩角色的演员了。



牧子也是这一型的演员。知道内情的由香里打趣道:「女人的战争这么快就开始啦?火花四射喔,小牧!」但牧子根本无心说笑。无论千岁怎么诠释角色,我都要完美配合——牧子反复阅读剧本,看得眼睛都冒出血丝来了。



巧常常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剧本是写给演员的情书」,既然如此,我接收情书的方式绝不能够输给任何人——尤其是千岁。



故事描述一个爱山成痴的父亲,和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母女。父亲不顾母亲和女儿的反对,在冬日去登山,结果遇难身亡。被留下的母女终日苦恼:爸爸是不是抛弃我们,选择了山?女儿原本和父亲相似,是个天真烂漫又爽朗的女孩,却成长为一板一眼又固执的女性。



这个自由奔放又我行我素的父亲,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站在伴侣及女儿的立场,如何诠释这样的父亲,便是决定胜败的关键。饰演母亲的牧子和饰演女儿的千岁若是做出不同的诠释,脸可就丢大了。牧子想赢过千岁,但同时也得信任千岁的本领,否则自己揣摩的角色便无法成立。



牧子必须一面克制两种相反的情感,一面揣摩角色。我在这个场合会这么想,这么行动;而饰演女儿的千岁应该会如此回应——相信竞争对手的本领,互相核对答案,就如同传递剃刀刀片一般地充满了紧张感。



千岁能跟上我吗?——而我又能跟上千岁吗?结果在第一次对词时揭晓了。



牧子对丈夫的诠释是「死心」,而千岁站在女儿的立场所做的诠释也是「死心」。



她们俩对起词来默契十足,宛若刀剑相交一般。



好厉害!见两人都诠释得如此深入,巧毫无心机地高兴着。但牧子和巧正好相反,对完词后,几乎陷入了虚脱状态。



好险——如果我稍有松懈,已经被砍死了。



身为舞台剧演员,千岁仍是新手,演技还很生涩;但千岁有十几年的声优经历,而无论是声优或演员,都得咀嚼剧本。对词用的只有声音,千岁的武器发挥了十成十的威力。



挺厉害的嘛!牧子半是死鸭子嘴硬地说道。千岁和牧子正好相反,处于兴奋状态。



这都是多亏牧子。我是头一次碰上和我年龄相仿又能让我放手一搏的人——我好开心!



千岁年纪虽然轻,演艺资历却很长,才会碰上这种烦恼。牧子对声优业界不太了解,但年龄只比千岁稍长几岁的声优要想在资历上赢过她,应该很难吧?千岁在业界的地位相当特殊。



正式排练时,我大概又会慢半拍,到时候请你多关照了。千岁笑着这么说,让牧子内心感到五味杂陈。



这就是虽胜尤败的感觉吧?由香里得意洋洋地评论道。



牧子抱着对抗意识,对手却说很开心,令她觉得颜面无光。而由香里自作聪明的比喻更让她生气,因此她毫不留情地戳了由香里一下。由香里完全说中了她的心事。



但是现在——千岁把团长巧搁在一旁,向牧子寻求旗子剧团的评判。



享受得到回报的滋味,仅限于这一瞬间。要是得意忘形,转眼间就会被千岁追过。



我岂能让你追过?我会轻快地走在你前头,永远领先你一步,好好疼爱辛苦追赶的你。



「……在《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我用上了权利和羽田千岁对戏。批评我全力对戏的演员多余的人,不用来看我们的戏。他要上门,我还不愿意呢!」



牧子拿起手边的纸巾递给千岁。鲜少露出苦瓜脸的千岁正用鼻尖拼命忍住第一滴眼泪。



千岁虽然接过纸巾,却好像在比输赢似的,坚持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