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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疯狂的魔神(1 / 2)



有以怒为粮者



亦有以恨为食之人



穷砥斗志越渐靡



长赖怒恨终难舍



倚负愤怒



倚负憎恨



但看己身孰恨孰怒,业已迷怅



为怒而怒,为恨而恨



于焉生得此番禽物







水面上——踩踏脚步。



沉重的钢铁脚掌并未沉入水中,海面亦没有凹陷下去,就好像行走于冰面上一般,乘着坚实的反作用力,巨大黑色铠武者得以获得支撑。铁会沉到水里——就像在嘲笑这番定律般,机关甲胄〈红月〉在海面上迅速奔驰。



只要调整机关甲胄的导术结界就能步行于海面。



特别是像〈红月〉这类上级机关甲胄,导术结界的效能较高,精密度也优越。就算不靠船只,只要距离够近——譬如近海离岛,机关甲胄就能越过海面,直跨海域。



昭显导术结界运作的微光及浪花顺着脚步延伸,〈红月〉正朝诗织等人派队的离岛前进。先前要袭击运输船时,晓月曾弄到记有周边海路的航海图,所以他大致知道离岛的位置。



「……」



晓月在〈红月〉里头眯起那双眼睛。



说起上级机关甲胄的水晶眼,一般视觉功能自然不在话下,就连听觉及嗅觉都能掌握,与视觉重叠之后将其显现在机士眼前。眼下,晓月连海面飘送过来的「声响」及「味道」都能「视」得。



「这是……」



几抹讯息自海潮彼端漂来,有怒吼声,还有钢铁互相撞击的声响。



跟机关甲胄的驱动声相比,那些讯息更加清晰数倍。



除此之外——



「闻起来有血的味道呢。」



琴音语气愉快地添了这句话。



不对,错了。虽然长得跟琴音一模一样,但——如同晓月先前所提及,她是凭附在〈红月〉机身里的另一个职神「丹音」。



「没你的事了。去睡吧,换琴音出来。」



「咦——」



接获晓月毫不留情的指示,丹音一张小脸顿时鼓起。



「晓月好过分——」



「你太棘手了。」



晓月朝她回道:



「要是等一下你乱杀人,会很麻烦。」



「晓月自己也会杀人不是吗?」



「我不像你用杀人来取乐。为了找乐子杀人会失去控制的。我杀人是为了实现目的的手段。被手段耍得团团转,搞得目标愈离愈远,根本是本末倒置。」



「晓月都欺负人家。」



丢下一句闹别扭的话后,一瞬间,丹音的身影摇晃了下。



接着——



「——晓月大人。」



仿佛判若两人,露出沉着表情的丹音说话了。



不,现在已经换成琴音了吧。



「看样子那边打起来了。」



晓月瞪视着那座问题离岛这么说。



怒吼声、巨大轰鸣,以及血的味道。



可以明显看出岛上正展开战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靠得愈近,岛上的战斗景象就越发清晰。



看得到岛屿外缘的白色沙滩,还有耸立在一旁的山林。



就在山林跟沙滩的交界处附近,似乎有场混战正如火如荼展开。



只不过……



「自己人在打自己人?」



水晶眼里映照出的光景,只能用诡异两字来形容。



外观明显是属于阿艺藩的机关甲胄,正在袭击诗织等人的机体。不单如此,就连随行的步兵也惨遭攻击,更有阿艺藩的机关甲胄起内哄,甚至天部队的机关甲胄也在对自己人进行攻击。



除此之外——



「有人,在吃人……?」



琴音一脸吃惊地发出低喃。



没错。步兵正在袭击同为步兵之人,似乎那样还不满足——他们甚至吃起死去同袍的肉,啃食对方的内脏。那些脸被血液染红,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哮吼声,一群人就这样持续地啃噬彼此。



那已经不是混战了。



根本是地狱绘图。



再加上——



「……是那玩意儿吗?」



在这片惨状的另一方——



他看到机体明显宏伟——比寻常机关甲胄还大上数倍的异形机关甲胄就站在那儿。它缓缓地步行前进,朝在沙滩上步步后退的诗织机队逼近。



「让开!」



自海面来到沙滩上,晓月一鼓作气前冲,口里爆出怒吼。



疯狂的血宴正进行到一半,理智尚存的喝斥声似乎特别响亮,看得到诗织及兵卫的机关甲胄纷纷转往这边。但晓月无视两人反应,自顾自地从他们中间冲过,朝明显出现异常举止的机关甲胄直奔过去。



「斩击强化!」



「遵命。」



就在晓月叫喊的同时,琴音调整<红月〉的权水循环量及分配比例。无视大半防御机能,将突进做最大限度的利用,针对瞬身劈去的一击进行强化。



吃下横砍而来的刀斩,三具机关甲胄接一一连三地失去平衡。〈红月〉奔驰越过,紧接着它们的上半身就跟下半身分家,滑落下来。



〈红月〉蹴起沙尘,改变行进方向。



又接连斩了另外两具机关甲胄后,晓月将机体驶回诗织等人所在处。



「晓月……!你怎么在这——」



「这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晓月直接打断诗织的话语,转而询问道。



或许是觉得眼下不适合在那追根究柢,兵卫用有些憔悴的声音插口道:



「不清楚!突然之间,大伙儿全都疯了——」



「疯了?」



他们看起来确实不像精神状态正常的样子。



难道他们全都同时一起发疯吗?



不过——这是为什么?而且,只有兵卫及诗织的神智清醒又是为何?



「疯了……」



发疯的机士跟——机关甲胄。



由此想起的,是在江羽大街上大闹的那具机关甲胄。



「该不会跟那家伙一样吧?这么说来——」



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办法掌握透彻。



不过——



「论原因,八成……是那个吧。」



晓月透过水晶眼望去。



陷入一片疯狂的沙滩上,那具巨大机关甲胄正不为所动地、带着王者气息走来。







如今只剩绝望一昧自头顶灌下。



一分天下的大战——于只原合战败北,之后展开逃亡,已经十日了。



别说是机关甲胄了,连马匹都不剩,要说还剩下多少兵力,就只有拚死从合战场逃出、苟延残喘的十几名部下……他们也一样,如同主子一般身躯负伤,筋疲力尽之余连带使得动作迟缓。



一行人已脱去沉重的铠甲,也把醒目的长枪给扔了。



狩猎战败武士的人并不一定局限于敌方武士,其中还会有农民组成的集团前来袭击。原本,面对成长过程中经历武艺锻炼的武士,区区农民是不可能在对战中得胜的,但战败武士大多都相当疲劳且负伤,若对方杀过来的人数比他们多出好几倍,最后武士方仍将会以败战收场。



「可恶……」



石田光成脸上覆盖着布,带着憎恨的声音自缝隙间溢出。



布已吸了不少来自他身上的血,染上一块又一块的深色黑斑。



从合战场逃出时——最后关头遭背叛者小早河的手下砍伤,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极大的伤口。若没有属下们架着他逃离,自己的首级八成已在该处被人取去。



那张神经质的细瘦脸孔,如今,已然浮现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对德河的千愁万恨支撑着现在的他,成为他的动力。



可是——



「……」



脚被树木根部给绊倒。



连伸手去抓样东西的余力都没有,光成就这样倒在地上。



他——还有他的心腹们,大伙儿正横越草木茂盛的森林。



老实说,像这样跌倒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为了不让敌人发现,他们特地选择走兽道一般的路线,几乎都在大半夜里进行移动——他已经被石头和树根绊了一次又一次,一路上跌跌撞撞。



每回,光成都被臣子们扶起,接着站起身,继续走下去。



不过——



「……」



光成的脸在布下方剧烈扭曲。



所谓的目的地究竟在何方?



如今……他们该往何处去才好?



好坏姑且不论,光成并不愚钝。他相当清楚先前那场只原合战会让战国时代划下句点,已经没有任何势力能与德河抗衡了。正因如此,反德河的武将们才会聚集在光成底下。他们打算打着丰聪的旗帜,藉此组成足以和德河匹敌的力量。



然而,最后仍以战败告终。



胜者终将支配整个日本,构筑下一个时代。而那个新时代不会有败者的容身之处。光成一心只想逃离战场,但这趟路究竟要往哪里去,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主公。」



臣子们也因光成跌倒而停下脚步。



他们几个伸出手来——不过,光成却没有过去攀扶,就这样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就连抓住他人援手让自己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



臣子们个个面面相窥。



现在只是绊倒的人凑巧是光成,对他们而言,状况其实大同小异。现在在这里倒下,能不能挤出那股力量重新站起,着实令人存疑。



「主公——」



其中一名臣子用非常认真的目光凝视光成,单膝跪地说道:



「大势已去。事到如今已无须苟延残喘了。」



「……」



光成没有回答。



就算不问其他人,他也清楚明白臣子想说些什么。



至今,他们只是没有机会说出那句话。从只原来到这里的路上,绝望时时刻刻跟在他们背后施压,等着超出负荷的一瞬间暴发。而那一刻,只是刚好就是现在。



「请做好觉悟……」



如此说道的臣子,伸手握住腰间的配刀。



光成维持着倒在地上的姿态,低声呢喃:



「就连遵从主上遗言,从旁辅佐秀赖大人直至成为独当一面的君主都办不到……如今我就要……在这种地方殒命了吗……」



「……」



臣子们沉默以对。



不过他们似乎也已经做好觉悟,甚至有人席地而坐,进行切腹的准备。



就在那时……



「——莫非您想在这种地方放弃?」



某个人语气淡然地抛出疑问。



「……?」



臣子们面面相觑。



那并非臣子们所问,当然,也不是出自光成之口,那声音是从何而来的呢?



饱含不安与紧张的视线忽左忽右地梭巡——



「——!」



绊住光成脚的树根——延着树干看上去,有名男子站在一枝特别粗壮的树枝上。



白色装束在夜色映衬下越发醒目,不过,光成等人怎么会到这一刻都没有察觉来人呢。莫非对方是乱破之流,抑或是导术师。他腰上插着一大一小的刀,脸的上半部为白色面具所遮去。



看上去确实是人类没错,却令人摸不着底细。



有如一道白影。



先不论这些——



「……来者何人?」



光成沉声问道。



「九十九众。」



白衣人给出答覆,接着挪动手甲,将刺在上头的墨黑色「白」一文字刺青展示众人。



「百」减去一便为「九十九」……那刺青确实跟报上的名讳有所呼应。但那样东西是否能立即证实身分就有待商榷了。



「九十九众……」



光成于口中咀嚼这个字眼。



印象中曾听过这个名号好几次。



有人称该武装集团为乱破集团,也有人说他们是佣兵集团。但他们却跟同为佣兵的杂贺众有所不同,不曾跃登至台面上,不如说讲到这群人,给人的印象还比较接近狐狸或妖怪之类。虽听过这个名字,但实际遇上自称是其中一员之人,对光成来说乃头一遭。



「……主公!」



臣子们摆出备战姿势并出声唤道。



不晓得是何时现身于该处的,光成一行人被十几名白衣人团团包围。他们恐怕也是九十九众吧。



话虽如此……



「看来这位便是治部少辅——石田光成大人。」



站在树上的白衣人开口朝他说道:



「若您还存有不容德河一统天下的气概,我等便有意出手相助。就让我领各位至安全场所,为各位略尽棉薄之力。」



语毕,树上的白衣人纵身跃下,落于光成身旁。



然而此番举动亦有如魅影般悄无声息,对方虽立于伸手便可构得的咫尺处,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气息。若他不是幽灵之类,必定是个身手相当了得的高手。



「……」



光成盯着朝自己伸来的手。



最后——



「…………万事拜托了。」



他伸手握住白衣人的手,这个举动就发生在不久之后。



……



……



「九十九众……」



坐在巨型机关甲胄〈冥皇〉的驾验座上——光成轻声道:



「经由他们的指引,我等在阿艺国的离岛上驻扎,苦等时机到来。九十九众没有食言,提供我等金钱与技术。虽然我不清楚他们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但我孑然一身,已经没什么东西好失去的了,亦无所畏惧……」



这话不像在对沙雾诉说,倒像在回顾过往。



「只不过,还来不及东山再起,我便听到丰聪家灭亡的消息。我身上只剩替丰聪——替主上一展夙愿、报仇雪恨的执意,这时九十九众来到我身边,替我带来丰聪家的守护甲胄〈天帝〉,并传授知识予我,将其改造得更强。」



丰聪家的守护甲胄〈天帝〉——不知是没将天皇放在眼里,猖狂地造出自号帝王的机体,或是有其他理由存在,总之那具机体被隐密藏起,于各地都只进行一部分的组件制造。九十九众将这些组件收集起来,运往阿艺国的离岛——运至光成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