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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前往该地(2 / 2)




「……说得对。」



你为什么……



杀了我哥哥?



为什么见死不救?



为什么没伸出援手?



这些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遍。



自从初次在第八十六区上战场,一直到现在,不断有人问他这些问题。



你明明听得见「军团」的声音。明明这么强悍,明明身为代号者,明明是这样存活下来的。



为什么?



为什么那家伙死了,你却……



为什么总是只有你?



这些谴责他都听到烦,听到习惯了。而且,事实上这些责问也完全是弄错了对象。自己的性命,终究只有自己能负责。他认为自己没冷血到能说「谁教他们弱到保护不了自己」,但是指责他人没尽到保护之责是不合理的。



只有一点跟以往不同。



我明明一直在等。



仿佛听见的这句责问,既像同梯少年的声音,又像只见过一面,连长相都不记得的年幼女孩所言,不知为何,也像是尤金本人的声音。



我明明一直在等他回来。



你明知道有人在等他。



为什么?



没人盼望你回来。



你即使回来也一无所有。



如果是你……



代替他去死,该有多……



「……是啊。」



或许是吧。在无人走廊上,没有任何人听见这声自言自语。



与内心思绪正好相反,被捏烂的薄薄纸条在手里发出「沙」的声响。



爬上组合屋式队舍的楼梯过来的莱登,看到辛在自己房间门前站着不动而停下脚步。



「什么嘛,你回来了啊,辛……怎么了?」



蓦然回望自己的血红眼瞳,让莱登悄悄感到一阵战栗。



那跟在第一战区的某个夜晚、四名同伴被那种超长距离炮轰碎的当晚、知道无法避免与老哥亡灵对峙的那晚……



是同一种眼神。



「——没什么。」



询问来意的淡定语气带有幽幽的凄楚声调,但辛本身恐怕不曾察觉。



莱登咽下战栗与忧惧说道:



「命令变更了,集合时间一样是〇九〇〇,但集合地点改成师团长办公室。极光战队战队长,还有第一〇二八试验部队的部队长……就你跟中校两个人去。」



这句话的含意,使血红双眸冷酷地眯细。



听到只把一名部队长与部下战队长叫进办公室做说明,就能猜到不会是什么好命令。



即使如此,说明的内容实在太过分了,让葛蕾蒂不禁颤抖着涂上口红的嘴唇。



「最优先的作战目标,是排除从第一七七师团战区到西北方一二〇公里,潜伏于『军团』支配区域内旧高速铁路终点站的电磁加速炮型。」



全像式荧幕显示出的战况图远比长宽各深四〇公里的师团用战域图还要广大,配置部队用的是军团记号。这幅战况图囊括了西部战线全域,以及南北方的罗亚·葛雷基亚联合王国与瓦尔特盟约同盟的防卫线。



虽说在西部战线打出了首屈一指的傲人击坠数,但不过就是一个中队的编制——而且还因为前次的大规模攻势而降低战力,本来是轮不到他们看这种作战图的。



「第二目标为夺回旧西部国境地带,通称『干道走廊』。」



在战况图上,该地区缓缓闪烁。地点在西部战线往西几十公里处,与旧国境线相沿的带状范围。



干道走廊正如其名,指的是三国之间的干道,另外还包含了旧高速铁路的大半铁轨。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敌军再次运用「搭载超长距离炮的列车炮」这种棘手兵器。



虽然敌军还是可能在其他地点铺设铁轨,但无论是干道还是铁路,以大部分情况来说,常常是因为该地点最容易开路,所以才会铺设在那里。想在前人回避的崎岖地形开路,会给「军团」的工兵部队造成相应负担。



「参加兵力包括西方方面军与所有待命后备军的残存兵力,再加上联合王国南方方面军以及近卫军团、盟约同盟北方守军与中央待命军团……两国眼下副首都皆在射程之内,看来他们也不能仗着盾牌当缩头乌龟了。」



联合王国与联邦之间受到龙骸山脉的天险阻隔,盟约同盟则是以大灵峰伍尔斯特山为中心的险峻山岳地带为领土的小型城邦。两边皆以此种天然要塞作为绝对防卫线与「军团」对峙,防卫祖国。



然而这些绝对性的盾牌,碰上飞越高空的超长距离炮击也派不上用场。



「作战概要也极为单纯。三国联军将在电磁加速炮型排除作战中负责声东击西,全军进攻『军团』支配区域,将敌军主力部队引诱并扣留于各战线,再由特别攻击部队空降守备变得薄弱的支配区域深处,排除电磁加速炮型。」



这种作战已不能称为单纯,而是乱来了。



辛加入搜敌工作,得知「军团」总数光是与西部战线对峙的部分,就有足足五支军团的规模,兵力高达数十万架。更何况「军团」不具运输与物流以外的后勤人员,只需要纯粹的战斗用品,因此战斗部队在总数中占的比例相当大。各国军队在数量上吃亏,正面突击的话下场不堪设想,投入最深处的什么特攻部队更是八成保不住。



少将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却始终用平淡语气进行说明。漆黑独眼的目光冷硬,拒绝着俯视自己的紫色双眸。



「击毁后部队坚守该地点,直到联邦军本队抵达,双方会合后归返——这支特攻部队……」



独眼从葛蕾蒂身上别开目光,冷峻地朝向在她背后待命的辛。



「由辛耶·诺赞中尉等极光战队十五名人员担任。」



辛的表情不变。



少将定睛注视那双仍然微微低垂,也不与人对望的静谧且血红的双眸,说道:



「你们是史上最大联合作战的急先锋——击破『军团』铜墙铁壁的枪尖【Spearhead】,要尽心竭力。」



思及他过去隶属的同名部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设立,就觉得这实在是个不好笑的比喻。



还是说他们明知如此……仍以为只是个恶劣玩笑?



葛蕾蒂用压抑着怒气,以低沉咬牙的声音说:



「可以准许我提问吗,少将?」



「说吧,维契尔中校。」



「为什么——选上我们极光战队?」



少将用鼻子哼了一声,好像觉得这问题很无聊。



「特攻部队需要符合严格条件。『破坏之杖』脚程太慢,以空降而言太重。装甲步兵火力不足,难以临机应变的重炮更是不值一提。本次作战需要高机动性与火力、适于空降登陆的机体重量,再加上无法与司令部通讯时的作战经验,以及压倒性劣势下的生存能力,还要能精确探测出电磁加速炮型的所在位置。能够满足这所有条件的,中校,只有你的『女武神』与站在那边的诺赞中尉而已。」



葛蕾蒂狠狠咬住涂上口红的嘴唇。



「真亏你有脸这样说……!你是认为八六在联邦没有家人没有挚友——是一群死了也没人抱怨的孩子,所以当成弃棋也不足惋惜,是这样吗!」



「注意你的口气,中校。」



「不,我不会住口。这种作战,根本是叫他们当敢死队!就算中尉他们失手,只要能引开『军团』……电磁加速炮型的注意力——本队趁这时候前进,就能提高飞弹击毁敌机的可能性。他们只要能消耗近战防御就不错了,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虽说圆机率误差很大,但只要距离拉近,误差就会减少。若能从挺进接近的最前线发动同等密度的饱和攻击,这次或许能期待直接命中。



「我的确会准备饱和攻击,但只是以防万一,保险起见罢了。我没叫他们不要回来,我们跟共和国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在这项作战中,你以为极光战队的生还机率有多少——!」



运输直升机虽然能在容易避开雷达与对空炮火的低空安定飞行,但相对的,比起航空器来说航速较慢,装载量也少。更何况「女武神」虽然说是轻量,仍有十几吨重,能搭载一架已是极限——然而多达十五架直升机的编队演奏的旋翼噪音,不可能不被具备高性能光学、声音感应器的斥候型发现。



但航空兵器的常情,就是运输直升机不会加装太厚重的装甲。



可以想见大半直升机一定会被击落。



就十五架机体的中队规模战力,如果在更加减损的状态下,挑战电磁加速炮型以及它的防空护卫机——下场不言自明。



即使如此,还是订立了这种作战。



还是编组了这种敢死队。



少将烦躁地叹气。



「再闹下去,我就要视为抗命了。如果认为我说错,就拿出替代方案来。」



葛蕾蒂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少将微微摇了摇头。



「总得有人要去做这件事,关于这点——」



少将目光再次望向辛。



静谧的血红双眸仍旧略为低垂,非但没有动摇,就连半点情绪起伏也没有。即使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同伴的生命任人宰割,这点依然不变。



他——他们八六究竟明不明白,这种反应已经趋近癫狂了?



「中尉是曾突破『军团』支配区域的经验人士。一次可以,第二次想必也行。况且就算不行,我看你们八六似乎也相当好战。」



一瞬间闪过少将独眼中的情感,应当如何形容才好呢?



那像是深沉的哀怜,又像是黑白不分的恐惧。像是没想到会被捡来的小狗咬了手而恼火,又像为了让自己逃命,而把幼儿扔进狼群之中的罪恶感。



无论哀怜或恐惧,这些单方面的情感无异于不加理解。不管是同情可怜或是避如蛇蝎,都是不站在对方的角度,从不试着互相理解的态度。



而人们总是讨厌别人不照期待或计划走,为了掩饰罪恶感而拿双方差异当借口,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因为——那种人跟我们「不一样」。



「我们联邦应该已将你们救离战场,给了你们归宿,给了你们活下去的安身之处。既然你们执意返回战场——对这种状况应该也有所觉悟了。战斗才是战士的——军人的职责。而战死也是职责之一。」



葛蕾蒂伴着辛离开,用有失礼数的粗鲁动作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与办公室通连的私人房间的门便同时开启。



西方方面军的参谋长走了进来。



在这情势紧迫的最前线,他仍穿着烫得平整的军服,甚至散发出些微香水气味,但那是因为他身边有位能干的副官,而且不愿让部下从脸色或服装看出状况的急迫。可以想像实际上他应该忙于处理大量涌进的情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抱歉了,少将,让你当坏人。」



「无所谓,这也是师团长该尽的义务。」



命令某人的父母、兄弟、子女,要不就是前途无可限量的青年送死,是指挥官的职责。正确来说,是要他们不顾生死地对抗敌军。



即使如此,这种真的等于叫人去死的命令并不常有。少将阴郁地叹了口气。



「——你认为他们回得来吗?」



他们……就算只有一人也好。



参谋长耸了耸肩。



他有着夜黑种纯血的漆黑头发与眼睛,是少将在陆军大学的同梯,不过年纪较小,就跟葛蕾蒂同年。



然而一个是方面军的参谋长兼将官,一个却是小小试验部队的部队长兼校官;一个是过去参与帝国国政的大贵族直系后裔,一个虽是大企业出身,但毕竟只是一介商贾的女儿。这虽然也形成了差距,不过造成决定性差异的还是资质。



是否具有指挥官的冷酷,能将部下兵员视作一枚棋子,为达目的不惜榨干他们最后一滴战力。



这种冷酷近似于贵族阶级视领土人民为财产而非人类的价值观——葛蕾蒂就是缺少这点。



「依照参谋本部的分析,极光战队的生还机率几乎为零,但也可以说并不是零……尽管这只是诡辩罢了。」



在小数点后面排了一串0之后出现的1,跟0在数字上虽然并不相等,但当然不能凭着这点就说「有生存的希望」。



参谋长明知这一点,还是冷冷一笑。



「要是战友接到这种作战命令,兵士们难免会愤慨,但换成共和国催生出的狂战士【怪物】,他们就能接受了。而且还会一脸得意,说这是最适合八六的任务。」



前次大规模攻势中,八六们迎击「军团」的战斗模样,在同一战场战斗的众多将士都看见了,口耳转述,传进了西部战线的更多将士耳里。



他们挺身面对不负「军团」之名的大军有进无退,连自身性命都没有半点留恋,那种骁勇凶悍,仿佛沉醉于血腥味一样。明明在他们的背后,没有任何需要守护的事物。



那看在惋惜性命,然而一旦退缩就会失去家人同胞,只得压抑住内心恐惧战斗的人们眼里,只像是无药可救的癫狂。



「打倒怪物之人,须慎防自己也成为怪物——没错,与怪物比肩之人,本身也已成了怪物。更何况那个是『深红魔女』迈卡与『漆黑骁骑』诺赞的——旧帝国军两大怪物血统混合出的不祥之子,用来抵御机械怪物们【军团】反而适得其所呢。」



关起厚重栎木木材的办公室门扉,葛蕾蒂叹了一口气。



「……你感到失望了吗,中尉?发现最后抵达的地方——世界也不过如此。」



因为有需要,因为没有家累,因为是异类分子。用这种理由就能轻易允许小孩送死——发现就连最后抵达的地方都不过是这种世界,是否令他失望透顶?



「……在目前的状况下,我认为是妥当的判断。即使硬撑也得排除电磁加速炮型,否则联邦将难以维持前线。再说了……」



辛不感兴趣地看看办公室的门,耸了耸肩。



「前线基地都进入射程内了,你们还是没选择逃跑,光是这样就够了。我没有任何不满。」



「喔……我都忘了,共和国连这点都没办到呢……」



葛蕾蒂不禁发出干笑,以己身为盾保家卫国的军人,居然不上战场。明明共和国允许这种事发生才叫奇怪,但他却……



他们过去只能活在失常的世界,即使逃了出来,仍受困于被人搞乱的价值观。



她收起笑容转过头来。



「作战需要的是『女武神』的机体特性与你的异能,但你没必要亲赴战场。」



原则上,军队视作绝对的,只有必须达成的目标。至于用何种手段达成,则交由领命者自由裁量。在不确定要素过多,状况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若是连手段都要强制规定,反而绑手绑脚。



「突击作战只派佣兵【禽兽】们去就好……你们留下来吧。」



这时辛双手握成了拳头,葛蕾蒂明明与他面对面却没在看,因此没注意到。



「然后,等这件事情结束,你们就退伍吧。你们已经为不庇护你们的祖国战斗得够多了,所以不用再——」



「——所以……」



话语突然遭到打断,葛蕾蒂措手不及,回望着辛。



然后她心头一惊,倒抽了一口气。



「为了满足你们的正义感与同情心,我们必须不再做我们自己——您是这个意思吗?」



因为眼前的少年……



半年多以前受到联邦军保护时,甚至是大规模攻势时,都没在她面前露出过这种……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神情。



那是身上仅有的一件珍惜之物被人随便拿走在眼前践踏时,小孩子会有的……



顽固的神情。



「我很感谢你们救了我们,但我们没必要因为这样就被你们可怜,也不需要让你们叫我们不用战斗——因为我们……」



就只剩下这个了——……!



语气分明是压抑的……不,正因为如此,听起来更像是呕血。



为何而战?



又没有战斗的理由,为什么要战?



对于他们八六而言,没有比这更侮辱人的问题。



因为他们只有骄傲。



因为除了直到最后一瞬间都不放弃生存,战到最后一刻的骄傲之外,他们所有的一切尽皆遭到剥夺,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该保护的家人全数丧生,找遍世界也没有能回去的故乡,就连家族历史都无法找来作为依靠,至于该继承的文化,甚至连曾经每晚念给自己听的绘本,都不记得任何一篇内容。



尊严受到过去的祖国彻底践踏,一心只希望他们去死。他们早已没有活下去的任何理由,即使如此,为了抓住生命……



至少为了维持除了自己本身之外,早已一无所有的自身形体。



除了骄傲,什么都没有了——只剩在受到机械亡灵军势与迫害者的恶意封闭的决死战场上,不逃避命运,不屈服于绝望,决心战斗到底的骄傲。



为了什么而战?



即使有人问,他们也答不上来。



无从回答。



他们没有任何不战斗就会失去的事物,或是必须战斗才能守护的事物。



只是,唯有战斗到底是他们的尊严,唯有这份骄傲绝不能失去——为此,即使转身逃跑还能苟延残喘,他们宁可丧失性命。



「不管是逃离战场让其他人去打,还是装聋作哑、苟且偷生直到被人缢死,都跟共和国那些家伙一样。只是在假装活着,其实跟死了没两样——我才不屑沦落成那种货色。」



鄙夷地说出的话语当中,总是带着冷酷的这个少年一反常态的强硬语气,正等于他内心产生的强烈拒绝反应。



搞砸了。她咬咬涂上口红的嘴唇。



她领悟到自己伤害了什么。



她伤到了一切遭到剥夺的他们手里仅有的一份骄傲,也因此减损了他们对自己寄予的少许信赖。



他们是八六。



是遭人遗弃于战场,活在战场上,置身只有绝望的战场,仍然战斗到底——除了这份骄傲外一无所有,无依无靠的一群孩子。



不用再战斗了。忘了什么战场,安稳地过日子吧。至今葛蕾蒂以为是出于好意一再重复的话语,对他们而言,就像是连最后一点骄傲都要夺走那般。



鲜红双眸低垂下去,再也没有看向她。



「在后方做指示,难保不会造成致命性延迟……我会直接指挥特攻部队。」







进行突击作战的作战要旨说明【简报】时,无论哪个部队都充满了凝重悲壮的紧张感。



因为作战目标本身只能用有勇无谋来形容。必须达成作战目标的各个部队,也必定被迫进行拿将士性命铺设征途的血战。



若不讨伐那个射程达四百公里的战略兵器,包括联邦在内的三个国家——不,恐怕全人类都将败北。



西方方面军全军,将进行直线距离一百公里的突击作战。



作为作战的急先锋,选上的是——八六的少年兵们。



气氛紧绷的各部队简报室里,全像式显示器冷酷地投影出那幅作战图。



第一〇二八试验部队与其战斗部队「极光战队」进行的简报,气氛也一样紧张。



毕竟他们即将担任冲进战域最深处的特攻部队,在整个西方方面军当中,就属他们无法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最高。



葛蕾蒂平淡地结束说明后离开简报室,接着指挥中心人员也离开了。整备班与研究班一边谈话一边尾随其后,最后是旧战斗属地兵【禽兽】的战队员们表情僵硬地离席。



战队的最上级军曹班诺德于离开房间之际,转头看向留在简报室里的五名八六。



「队长。」



总是以辛的副官身分行动的壮年军曹,只有这时候不是作为部下,而是露出年长者担心小孩乱来的眼神。



「你没有弃我们于不顾,好吧,我是很感激……但就算我们是禽兽,也没有残忍到能看着跟自己或亲戚家里小萝卜头没差几岁的小鬼白白送死,还无动于衷……你们如果改变心意了没关系,尽管命令我们自己去吧。」



「……」



没人回应,班诺德也没再说什么,就走出了简报室。



呼——莱登长叹一口气,从硬梆梆椅子的椅背上滑下身子,仰望天花板。



「……好吧,作战内容是糟到会让人对我们讲这种话啦。」



「拿全军当诱饵引出『军团』,再趁这个机会冲进去,想办法抵达一百公里外的目标地点,然后设法击破电磁加速炮型,是吧?」



「而且只送我们过去,回程还得依赖本队耶。谁知道本队到不到得了那里啊。」



「真要说的话,也要能活下来才需要想这个问题吧。四面八方满是敌人,没有任何支援或什么的,真的也跟共和国没啥两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每个人嘴角却浮现出淡淡苦笑。就像早就知道如此,近乎看开的苦笑。



事实上,也的确无可奈何。



有个敌人如果不除掉,自己跟其他人都别想活命,而那个敌人在敌阵之中的遥远彼方,没有任何手段能安全加以排除。如果即使如此还想活命,就算要选择让大半将士战死的乱来手段,也只能硬上了。



跟共和国第八十六区的战场一样。



没有任何战斗是轻松且确实的。



也没有人能保证生还。



每次都是。



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们现在是自己选择待在这个战场。



可以选择前进的道路。



只有同样身为八六的他们才知道这有多可贵,所以,他们不会想放弃。



辛知道这点,但仍开口:



「中校是有告诉我,想退出的话也可以。」



「开什么玩笑,现在选择逃跑,岂不是跟白猪一样了。」



赛欧不屑地说,然后忽地露出一抹淡笑。



「……是说,辛,你不也跟中校呛声了吗?我们也跟你有同样想法。」



在作战要旨说明的过程中,葛蕾蒂没跟辛四目交接。按照葛蕾蒂不愿让少年兵牺牲的个性,赛欧光是看到这样,似乎就察觉到两人在简报前有过争执。



然后,他垂下翡翠般的眼睛。



「不过,好吧,我们被选上参加最危险的任务,应该是因为我们是八六吧。只有这件事情让我……好像有点寂寞。」



联邦绝不是一个恶劣的国家。



至少比共和国好太多了。



被这种国家判断为失之最不可惜的棋子——还是让人有点寂寞。



「……是啊。」



为何而战?——为守护什么而战?



这个问题的前提,是一个人总是为了守护某种事物而战。八六没有该守护的事物就上战场,在联邦看来并不正常。



既然没有故乡可回,也没有家人可守护,去到哪里都不被接受,那就只能待在战场上了。



即使如此,他们仍不愿被当成受人同情的宠物,让人饲养。



怪物。



或许——真是如此吧。



活在战场上,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逝于战场。



这恐怕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人生。



即使如此。



他下意识地双手握拳。



因为我们,只有战斗到底的骄傲。







『——基于以上理由,包含五名八六在内,决定由极光战队担任特攻部队,以诛灭电磁加速炮型。』



地处高纬度的联邦首都圣耶德尔,夏季日落得晚,官邸的大总统办公室在终于西沉的夕阳余晖照亮下,染得一片朱红。



在恩斯特的视线前方,投影于整面墙壁的全像式显示器上,西方方面军总司令始终绷着脸,面无表情。



『这是正当的命令,属于我这西方方面军总司令的权限范围之内。即使是受阁下庇护的孩子们,既然选择从军就不能有特殊待遇。恕我直言,即使是阁下也没有正当权限颠覆这项决定。』



「我明白。当他们希望从军,而我也同意时,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我如果默认你们命令联邦军官送死,却不准你们碰我的孩子,那就说不过去了。」



恩斯特淡定地回话可能让司令官中将产生了罪恶感,他用稍显著急的语气继续说:



『我想作为提升士气的活动,没有比这更好的材料了。从残忍前敌国获救的少年们,出于对新祖国的忠诚心,志愿参加存亡危机作战中最危险的部队……老百姓最爱这种感人肺腑的情节。视报导的方式,不管是志愿从军人数或是阁下的支持率,我想应该都会上升……』



「玩政治不适合你,还是算了吧,中将。这不像你的作风。」



恩斯特回望如实呈现古风武将性情的严肃国字脸,用鼻子哼一声。



他用同种语气问道:



「……中将,这不会是相隔一年后的『消毒』吧?」



一瞬间。



沉默降临两人之间。



「刚保护他们的时候,包括你在内,几位将校提出过这种意见——从『军团』支配区域逃出来的小孩来路不明,谁会相信他们能逃出支配区域?说不定被某种物质污染了,所以为了联邦国民的安宁应该谨慎行事,将他们处理掉。」



他们从「猎头者」的魔掌中,救出了五名小小年纪的少年兵。在保护他们的师团或师团之上的军团指挥官之间,也是以同情的观点占大多数。



他们在救人的同时,捡回了怎么看都像是自爆用的驾驶机体。再加上那种对他人过剩的戒心,以及身上残留的战斗伤痕,在在证明了这些孩子说受过祖国迫害绝非假话。



然而这些只要有意,全都是可以伪装的。



无法证明他们并非共和国基于某些企图送来的间谍。



不管是「军团」无法运用生化武器的禁规【防护装置】,还是依循规定的检查或隔离,都无法证明他们未受生化武器污染,也不能证明他们本身不是生化武器。



没有任何证据能保证他们是「干净」的。



即使如此,若是同胞,多少有点风险也该承担,但他们是异邦人,联邦没有义务保护他们。



部分将校提出相当强硬的主张,表示为了以防万一,应该处理掉这些人。



当时恩斯特表示以正义为国是的联邦不能接受这种手段,驳回了此种主张,将校们也就此作罢,但是……



「我不是在指责这种主张残忍。无论区别或歧视,都不只是出于恶意,善意也会造成这种想法。因为想守护重要的事物,所以要排除不重要的事物。这种心情我不会加以否定。」



就算这种想法会间接造成错误的、偏离人道的行为也一样。



想保护挚爱的心情本身,正是发自人性。



「只是,生而为人却不借助语言,不费尽唇舌,只想以暴力达成自己的理念,很明显是个错误。你们……并非只是表面上同意,然后拿国难当借口偷偷出尔反尔吧?」



『——当然。』



停顿的一小段时间,不知究竟代表什么。



『不过,希望您能考虑一下。事实上,他们并非什么可怜的小孩,而是令人厌恶的战斗狂一类。就连这种怪物,今后我们深爱的祖国都要接纳吗?那真的是联邦该达成的远景吗?』



然而对于这苦涩不堪的谏言,恩斯特一笑置之。



「当然了,将军。」



至少这位中将,并不是以杀害儿童为乐的疯子。



恩斯特明知道这点,仍毫不犹豫地即刻回答:



「那正是我的——我担任领导人的这个国家该有的理想。谁教我是……」



这十年来,联邦国民过半数一再选出的。



「联邦国民全体意见的代表嘛。」



心怀荣耀。



高尚清廉。



秉持正义。



大总统由衷表述理想的模样,倏然间看起来就像喷吐细焰的不祥火龙,令中将暗自屏息。







这是辛第二次在面临极有可能无法归返的作战时,被要求要整理私人物品。只是不同于之前,这次没什么私人物品可以整理。



辛敲了敲那个房间的门,拜访唯一需要送往后方的「行李」。



「芙蕾德利嘉。」



「门没锁。」



他打开单薄夹板制的门,只见在家具用品一直线排列,窄得像走道的私人房间里,芙蕾德利嘉坐在狭窄的床上。她将下巴埋进怀里的布偶头上,闹别扭似的把脸别向一边。



「作战。」



听到她看都不看自己就气恼地说出的字眼,辛扬起了一边眉毛。



「汝接受了是吧?接受了那种有勇无谋,有去无回的特攻作战。」



「我应该有把同步装置拆掉吧……你都看见了?」



作战内容是军事机密,不只同步装置,任何通讯设备都不能带进场。



特别是这次的突击作战,若是计划直接泄漏出去,必然引发混乱与反抗。假若万一遭到「军团」窃听,内容被解析的话,那可是惨不忍睹。



但是能透视相识者过去与现在的芙蕾德利嘉,只要看见投影在全像式显示器上的作战图或其动作,想必不难推测出作战内容。



「既然如此,就不用我特地解释了……你趁现在回首都吧。等大家开始准备作战,运输线就没有余力送你回后方了。」



「……吉祥物是给兵士们的人质,汝应该知道余是回不去的吧?」



吉祥物少女们在战场上只会碍事,但目前还没收到回国许可。



有如女儿或妹妹的少女人质们,用途是不让士兵们临阵脱逃。



她们的境遇各有不同。



无依无靠的孤儿、为减少抚养人数而遭双亲卖掉的小孩、为了对祖国表示忠诚,代替嫡长子被扔进军中的贵族阶级庶女。



为了将兵士留在可能遭到轰炸的基地,她们不可能获准离开前线,就算获准,她们也已无家可归。



吉祥物的执勤期间最长也只到十二岁,据说期满后,这些少女几乎都会踏进幼年学校的大门,直接志愿从军。



她们无处可去,一旦适应了战场,一辈子就离不开战场了。



在变成那样之前……



「你应该回得去吧,现在不是顾虑别人的时候。」



「凭恃那个芝麻小官的强权,或许可以吧……但汝为何突然要余回去?汝自己不是说过,没有必要让他人决定自己的生存方式吗?」



「我应该也说过,没有必要的话,能不跟任何人的死亡扯上关系最好。」



出征后再也没回来的家人也好,在「破坏神」主荧幕中被炸飞的僚机也罢,又或是恳求自己痛下杀手的濒死同伴,甚至承受不住同步听觉传来的死亡悲叹而自杀的战友……如果可以不用看见,能不看最好。



下一场作战当中,恐怕参加的大半将士都会捐躯。



那不是能看见相识者现况的芙蕾德利嘉——该看见的地狱。



「这次的突击作战中我方居于劣势,一般来说许可绝对不会下来。若只是被击退还好,前线还可能遭受反攻而崩溃。这么一来,这座基地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样别说基地,就连首都也不可能平安无事,但辛没说出口。要是去想这种问题的话,逃到哪里都没意义。辛绝无打算让情况恶化至此。



「我记得那个的声音……在第一区交战时,有四个人被炸死。其实我不需要由你来告诉我他在哪里。」



奇诺与智世,托玛与库洛托。四名同伴与辛在第八十六区的最后战场上并肩作战,遭到敌人从战场彼方单方面且轻而易举地炮轰而死。



「这样岂非黑白颠倒了!既然与齐利亚关系匪浅的是余,那么汝才该回去不是吗!」



芙蕾德利嘉跑过来,抓住辛大叫。布偶被她扔开,从床铺滚落到地板上。她说想要,所以辛一时兴起就买给她了,但辛不知道她是看上这只有点诡异的手缝熊布偶哪一点。



「葛蕾蒂那边由余去说,汝等此次就留下来吧。若是需要指出敌人位置的异能,汝能够看穿所有『军团』的动向,于联邦军更有用处。好不容易才逃出第八十六区的绝命战场活下来,千万不可在此等有勇无谋的作战中送命。」



「就算能看见你的骑士一个人,看不到其他人一样无法突破支配区域。这状态下突围只会全军覆没。」



「可是……!」



「……你为什么就这么想让我们退到后方阵地?」



与自己同色的血红双眸畏怯地睁大。



并不是自从尤金死后——自从想到人终有一死,才变成这样。



回想起来,芙蕾德利嘉从一开始,就只是说如果辛要回战场,就请他诛杀自己的骑士,并没有叫他为了诛杀自己的骑士而战。



「你不是希望我打倒你的骑士吗?虽说联邦军不惜全军覆没也要打倒电磁加速炮型,但你为什么要刻意降低成功的可能性?……是不是你其实并不希望有人打倒那个东西?」



「……!」



这时闪过芙蕾德利嘉眼里的,是无庸置疑的恐惧。



辛低头看着她叹气。果然。



「……既然这样,你就更应该回去,然后忘了这件事吧。你应该不想变得像我们一样吧?」



「唔!汝才是,汝以为汝在对谁说话!」



芙蕾德利嘉用力推开辛,这么吼叫着。



辛虽然是个少年,但成长期也快结束了,而且在战场上生活得久,比起还是幼儿体格的芙蕾德利嘉,根本上体重就完全不同。她是做了推开的动作,但辛完全没动,反倒是自己往后踉跄,原地踏了两三步才勉强站稳。



「汝追寻战死沙场的兄长,以诛灭其亡灵为目的战斗至今,如今诛灭成功,却又为何不许余追逐余骑士的亡灵!为何不许余达成目的!……汝想必也是心里有底吧,知道没有目的也没有归宿,只凭着骄傲活到最后,就会成为那样悲惨的亡灵。汝想变成那样吗!」



纤柔小手的指尖指向西北。



辛能听见那临死的声音,知道这正确指出了她的骑士的所在位置。



不过他只能听见,不知道那人如今变成什么模样。



「……我不是你的骑士。」



——因为,她就跟以前的我一样。



——是这样吗?



不知在什么时候,辛与莱登有过这段对话。



现在回想起来,的确,芙蕾德利嘉跟自己并不一样。



无论要牺牲什么,舍弃什么,都必须诛杀兄长。



不偿罪就无法前进。



不是能够那么轻易放弃的对象。



「想等同视之是你的自由……但如果连你的后悔与赎罪都要强加到我身上,会给我造成困扰。」



「!……汝这不明理的东西!」



芙蕾德利嘉终于发起脾气来,大声叫唤。少女的尖锐嗓音在狭窄的室内,刺耳地回荡反弹。



「余是在叫汝别去!余都这么说了,汝就该听命啊,蠢材!」



她握紧小巧双手,像个幼儿般直跺脚,鬼吼鬼叫。赤红眼瞳顷刻间堆满泪水,就这样抬头狠狠瞪着辛。



「汝后悔未对兄长说这句话吧?心里希望他别去却未说出口,兄长奔赴死地便一去不返,这事令汝后悔至今,对吧?但汝为何也要跟兄长做出同样的事?——兄长对汝做过,令汝痛苦难过的事,为何现在又要用在余的身上!」



娇小身躯发自五脏六腑的喊叫,令芙蕾德利嘉喘不过气来,肩膀上下起伏。她大大吸进一口气时,眼泪连带着洒下,霎时间,仿佛压抑至今的激动情绪决堤般,泪珠一串串滚落。



「……芙蕾德利嘉。」



「别去。」



那声音细微又虚弱。



「余不想再失去『哥哥』……不愿让汝如同齐利那样死去。」



「……」



「余再也不想让哥哥送死,仿佛是余送他奔赴死地那样。余再也不想让任何人丧命了。所以……汝别去。」







深更半夜。



西部战线的各基地进行灯火管制,然而负责率领部队的将官、校官的一天尚未结束。



第一七七机甲师团的师团长办公室关起电灯而变得阴暗,在厚重的办公桌前,少将用资讯装置的全像式显示器光线当成灯火继续工作,直到听见细微的敲门声这才抬起头来。



看到进来的人,他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要重新检讨作战计划,我可不听喔。」



「是,所以我是来提出建议的。」



葛蕾蒂将高跟鞋踩得喀喀作响,站到办公桌前,收起下巴点点头。



从一兵一卒到军官,无论哪个阶级都不允许拒绝命令,但只有军官有权提出别种替代方案。只不过接不接受,自然要看长官如何裁定。



在夜晚的黑暗中,葛蕾蒂用炯炯透亮的紫瞳定睛凝视前方……随即露出冷笑。



「您把极光战队以小队单位打散运用,原来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态发生啊,理查学长。」



即使处理终端展现出有如鬼神的战斗实力,凭着小队程度的部队规模,能打出的战果可想而知。对峙的敌人数量少,当然会是如此。周围友军的人数也一样少,因此其超乎常理的战斗能力也不至于广为人知。顶多只会被当成战场上的老套怪谈,或是用来消遣的闲话罢了。



而只有小队单位战斗实绩的部队,不会突然受任参与这种战队规模的精密作战。



「……记得是叫作『破坏神』?只要看过那种不良兵器的任务记录器,任谁都会想这么做。还有极光战队的初征——一个中队全军覆没,只有诺赞中尉一人幸存的战斗纪录也是。不过你似乎只对战果与收集高机动战的数据有兴趣。」



「破坏神」的任务记录器自启动之后,所有资料档皆以压缩状态保存下来,少将也确认过。



里面是异常的战斗次数,与异常的击坠数。



根据保护之际的问话内容,那架「破坏神」是三架搭乘机体中的一架,每次只要严重毁损,他就会废弃机体改搭另一架,因此搭乘期间不算太长。但看这纪录,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他知道如果直接投入前线,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们强到与联邦的一般军人无法相提并论,是研磨到过度锐利的果断魔剑。拿出来炫耀只会没来由地遭人排斥,或是被当成好用工具用到损毁。



只不过实际上,他们却是超乎想像的喋血狂剑。



「……别投入太多感情了,那些人虽是可怜的孩子,但既然已变成如此,就没得救了。他们那种人以战场为栖身之处,在斗争的日常生活中长大。有些事物成为那种人的一部分,就无法分割了。不管受到多深的慈爱庇护……他们都无法忘记战斗。」



「不。」



被她用强硬口吻打断,少将抬起仅剩的一只眼睛。



紫瞳在黑暗中犀利有神。



「他们绝不可怜,我们也无权为他们做决定。我们能为他们做的,只有给他们做决定的时间,以及耐心等候。」



那些孩子太过熟悉战场,比随便一个士兵都要来得可靠,所以一不小心就会忘记。



他们心中的某个角落,总是不小心将那些孩子当成老兵,当成更有年纪与经验的军人。就连不忍看那些少年兵送死的葛蕾蒂,都难免有这种想法。



但他们其实是刚过十五岁的孩子,来到联邦甚至不满一年。



不管是谁,习惯新环境都需要时间。如果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环境,而且以前的环境恶劣到令他们无法信任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突然被抛进陌生的世界时日尚浅,还没适应联邦这个新世界到足以伸手追求自己没有的某些事物。在巨幅改变的环境下,他们只能全力保护自己,还没办法要求更多。



即使知道如何挣扎求活,一辈子遭人命令明天送死的他们,还不懂得如何继续活下去。



所以,既然他们说自己只有战斗到底的骄傲,现在这样就够了。他们说自己没有可以守护的家人,也没有能回去的故乡,这些都没错,所以无可奈何。



但总有一天,等到平静下来之后……如果他们产生了心愿,想再次得到遭人剥夺的事物……



假如,即使如此他们仍然选择战场作为人生归宿,那也可以。



这些选择应该在他们自己的手里,并非他人可以决定,更不能认定他们永远不会有这些选择。



虽不知道要花上几年。



即使如此,总有一天……



「虽说他们现在是联邦国民,但毕竟过去是外国人,我国有义务做这么多?」



「当然,这是天经地义的责任。既然我们傲慢到同样是人,却像捡溺水小狗般救助别人,就应该负责。」



只要给他们像样的饲料、床铺与饲主,应该够幸福了吧——当初以为出于善意,现在想起来简直是把人当小狗,从未顾及他们该有的意志与骄傲。



就没把人当人看的这点而论,就跟共和国民对八六们做出的事相差无几。而且他们完全以为这叫行善,因此本质上来说或许更糟。



人类即使面对眼前的他人,有时都不会将对方视为一个人,而像是剧作或戏曲中的角色,当成享受消遣性同情或正义感的图像消耗掉。



「你以为在战场磨利、锻炼出的血刀,能理解人类感情吗?」



「以前我们做过一样的赌注吧,学长?当时是我赢了——只是后来『军团』夺走了一切。」



「……」



少将深深叹了口气。



「我重复一遍,不要对那种东西投入太多感情,葛蕾蒂。你只是把他们跟亡者重叠在一起罢了……跟那些再也不可能取回的事物。」



「是呀,没错。但是……那又怎样?」



葛蕾蒂不顾礼数地把手撑在办公桌上,挺出上身。她逼近对方,带着某种僵硬的笑意。



「如果知道我失去过什么的人都会这样顾虑我,那正好。要说几遍都行,我就是不喜欢看小孩子死在战场上……只要能预防这种事发生,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说完,葛蕾蒂凄厉而决绝地微笑了。



咬紧到口红凄惨掉色的嘴唇,仍冶艳地在黑暗中血红绽裂。



「我可爱的战争女神【女武神】们将要粉墨登场,慢吞吞的运输直升机可配不上这种舞台——我要你准许我使用那个。」



少将双肘立在办公桌上,双手交叠遮住口部,叹气了。



「……『那个』啊。」



「没错。」



葛蕾蒂稍稍点了个头。



在她的军服左胸前,有着即使组织解体仍不曾摘下的,羽翼少女造形的旧空军驾驶员徽章。



「给我『尼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