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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堡炮火(1 / 2)



没有比实战更好的训练。



这在一方面虽然是真理,但实际上如果只反覆进行实战,部队的战斗能力反而会下降。没训练过的动作上了战场一样做不来。无论是个人还是部队,若想维持训练精度,适切的训练与教育还是不可少。



这里是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Strike package)总部基地「军械库」的演习场。



这座演习场在建设上真实重现了联邦西部战线的主战场──森林与市区。森林是将该地原有的森林部分区域划分出来,市区则是开辟森林仿造了旧帝国的军事要地城市。



在此处一隅,近期建造、全以金属骨架组成的大楼重现了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的下一个战场。



钢铁横梁的宽幅只勉强比「破坏神」的全宽大一点。两架多脚机动装甲兵器(机甲)踢蹬这些以几何规律整齐组成,在空间中纵横交错的铁条,疾速奔驰于上。



识别标志为「扛著铁锹的无头骷髅」与「交叉鸟铳」,正是辛驾驭的「送葬者」与以训练教官身分受盟约同盟派遣而来的奥利维亚驾驶的「安娜玛利亚」。两者彼此争夺有利位置,互相击溃对手的拿手本领,一同将专为高机动战斗开发的机体性能诸元发挥至淋漓尽致,展开令人眼花撩乱的战况。



这是由奥利维亚扮演假想敌机(Aggressor)角色的一对一模拟战斗。



机甲的驾驶舱因重视生存性高过舒适性导致空间狭窄,其中尤其是「猫头龙」的驾驶舱更是糟糕。在专用的装甲强化外骨骼(Armored skeleton)占据了空间以致连光学萤幕都放不下的驾驶舱里,奥利维亚所看的不是投影在视网膜的机外影像和物理视野,而是藉由他能看见的未来光景追逐「送葬者」的轨迹。



预知能力。在始终不曾有任何王室统一的山岳国土,贵族也只拥有山间小规模领地而无法维持纯血的盟约同盟,只有他的家族勉强传承了此一异能。



以奥利维亚来说,他只能看见三秒后自己的未来。



尽管范围多少视未来发生的现象而定,但最大也就约莫十几公尺远。只有在有意识地使用力量时才能预测──家族将其譬喻为「开眼」──而且异能也不会在危机将至时无意识地发动。



他不曾向家族以外的人坦承,其实这项异能并没有外人想像得那般有用。长时间使用当然会累,因此也不可能在作战中持续「开眼」。即使如此,不管对手是人类还是「军团」,奥利维亚都很难得败北。



本来应是如此。



他能预知三秒后的未来──占有能够精确看穿敌机三秒内动作的绝对优势。



然而辛却凭著长年战斗经验带来的无意识先见之明、超人般的反应速度,以及恰似能嗅出即将来临的血腥味那般,用只能以第六感形容的异常直觉紧逼这份优势。



斩击要来了。演习中高周波刀处于未启动状态,但他在实战中绝不会与对手正面交锋。因此面对这记攻击,他也用未启动的高周波骑枪从旁划过将其弹飞──不能闭上「眼睛」。在与辛的演习当中,不随时注视未来就会分身乏术。



顺著被弹开的力道将动作变成向上挥动,刀刃沿著斜向轨道劈来。眼看「安娜玛利亚」想向后跳开,辛即刻反应,硬是让左前脚踏出一步,延伸斩击距离。奥利维亚取消诱敌的向后跳跃改用横跳闪躲,对手却以踏出的脚作为轴心转身以延长横扫轨道,使他的闪避动作失效。连以高机动性为傲的「女武神」在这酷烈的机动动作下都要因为过度驱使、负荷而发出哀号,而能够办到这点的超绝技巧更是惊人。



──不过……



双方展开让人无暇呼吸的近距离(Close range)对剑,而且是长达十几回合的攻防。经过极度专注使得时间流逝变慢的几秒钟,「送葬者」──辛先停住了动作。仅仅是呼出憋住的气息,顺带让空气充满肺腑的短短一瞬间。



奥利维亚就是在等这一刻。



他让「安娜玛利亚」向前冲杀,狠狠给予「送葬者」一记极近距离内的机体冲撞。两架机体以穿过结构缝隙的形式,一同从仅以钢筋构成的大楼坠落。



辛还是个年方十八的青年,虽说已经来到成长期的末期,但身体仍是个发育中的男孩。也就是说,无论从臂力或体力而论,他都不及奥利维亚这个成年男性。



两机纠缠并坠落了一个楼层的高度。奥利维亚宛如野兽压住互相啃咬的对手那般将辛砸在外头的地面上。他现在扮演著假想敌机的角色,无线电或知觉同步都是断线状态,因此听不见辛的声音。只是,可能呼吸遭到穿透机身的冲击力所剥夺,「送葬者」一瞬间好似发出痛苦呻吟般僵直不动。



紧接著长腿从旁甩来,「安娜玛利亚」躲开这记攻击后,这次是真的跳开躲避。「女武神」的脚尖配备了破甲钉枪作为固定武装,一旦驾驶舱直接被它命中,只要一击就会被判定为失去行动能力。



「送葬者」弹跳起身,四脚累积力道往后跳。看来是在坠楼造成的冲击还没消散前想先避免近身战,打算用八八毫米炮的宽广射程战斗。不过……



「──太天真了。」



动作很迟钝,撞击伤害还没消散。眼看「送葬者」想用辛直到前一刻的战斗机动身手却惨不忍睹的难看动作向后跳开,奥利维亚手到擒来地锁定目标。



发射。



伴随好似野兽咆哮的一○五毫米炮炮声,肉眼不可视的雷射射出。由于不是实弹训练,因此射出的是空炮与中弹判定雷射,但炮口火焰与炮声与实弹无异。



眩目的业火瞬间堵塞了视野。震耳欲聋的炮声掩蔽了敌机的运转声。



视线往雷达萤幕上的敌机一看──「送葬者」的光点(Blip)并未消失,中弹判定在腿部……即使处于那种状况,居然还是躲掉了致命伤。



他睁开「眼睛」。



奥利维亚在三秒后的视界中确认「送葬者」的位置,将炮口朝向该处。当火焰消失回到现在的视界时,瞄准的前方位置已经捕捉到了那架纯白机影。



脚部中弹的「送葬者」左前脚弯折,无法动弹。纵然失去了机动力,八八毫米炮的炮口仍朝向这边──还有微微开启未曾闭合的座舱罩。里面的辛呢?



……看来是跑了。



视线环顾四下,看到在历经这几个月的演习而日渐破损的石造建物暗处,辛举起突击步枪单膝跪地。突击步枪的枪身涂成蓝色,以作为演习专用空包弹枪械的识别标记。



扮演假想敌机的奥利维亚在这场演习中就等同「军团」。既然是与不捉战俘的「军团」对峙,即使机体受损仍坚持继续战斗是很正确的心态。



话虽如此,这次终究是演习,其实没有继续战斗的必要性。应该说再继续打下去可能会害他受伤。奥利维亚闭起「眼睛」,正想出声对他说「演习状况结束」……



但还来不及讲,辛就开枪了。



当然这枪也是空包弹。而且突击步枪几乎对所有「军团」都无法造成致命伤。因此正面装甲上的检测器只检测到中弹判定雷射,但判定为无效……



紧接著瞄准警报声大作。



照明波束的来源是──「送葬者」!



「什……」



收起了预知异能的──没看著未来状况的奥利维亚等于完全被乘虚而入。



就在驾驶舱无人的状态下,「送葬者」的八八毫米战车炮咆哮出声。中弹判定雷射发射,侧面装甲的检测器检测到八八毫米高速穿甲弹(APFSDS)「直接命中」。



与辛一对一战斗以来初次目睹的自机大破判定在视网膜投影的影像中跳动。



「我也觉得有点──不,相当卑鄙就是了。」



演习用大楼是为了下次派遣而紧急建造的,因此不算太大。



辛将场地让给下一批参加演习者,来到任务报告用帐篷中,对回来的奥利维亚如此说道。



「但我总算是赢过上尉的异能了。」



「要是在实战中被敌人用上这招的话我就已经死了。能在演习中知道敌人还活著就不该大意停止攻击算是一个收获,但是……」



奥利维亚摇了摇头,眼睛望向眼前的少年。看他好像与少年常有的好强个性无缘,给人一种沉稳的印象,真没想到……



「原来你这么不服输啊。该不会还在对结盟后的第一场演习记仇吧?」



「当时上尉并没有拿出真本事吧。您参加演习时穿的不是机甲战斗服(Panzer jacket)而是军常服(Service dress)……那的确让我有点不痛快。」



「噢……那时是因为祖母突然叫我去跟联邦那群机甲决斗,我一时也没有战斗服的关系。」



顺带一提,奥利维亚的祖母就是盟约同盟北部防卫军司令官,贝儿•埃癸斯中将。



「既然你这次报复成功了──谜底是不是能揭晓了?当然,假如你要等我死在你手里时才愿意公布的话就算了。」



辛苦笑著耸耸肩。



「很遗憾,我没那种坚持……主炮的射击模式中,有一项可以事前登录外部音源作为扳机的功能。我想它预设的应该是放弃自机──被迫使用随身武器时的状况,所以就先登录了突击步枪与手枪的枪声。」



「联邦的机甲连这种功能都有啊──不对……」



奥利维亚讲到一半,摇了摇头。之所以会附加可称为外部音源射击模式的设定,恐怕是因为……



「对于『女武神』来说……在实战中应该不太有机会用到吧。」



机甲战场上充斥著彼此战车炮的炮声与榴弹的炸裂声、动力系统的咆哮与步兵重机枪的枪声,还有怒吼与惨叫等喧闹。即使是比起人声算是巨响的突击步枪的枪声,想必也会被掩盖。



就连这种一对一的演习,都得要条件十分齐全才能让这项功能派上用场。



「以前发生过类似的状况,所以才追加了这项功能……但我之前从没用过,不管是在演习还是实战。」



「可想而知。但你却连这种没机会用到的功能都搬出来了?就只为了赢过我。你真的很不服输耶。」



「上尉的异能必须要刻意去看才看得见吧?所以我就想如果是用这招,或许可以让上尉措手不及。」



奥利维亚顿时收起了笑容。



必须再次声明,奥利维亚从未把这项事实告诉过家族以外的人。对于虽说目前是同个部队的同袍,但毕竟是外国军人的──辛或八六们更是不可能泄密。



「……你怎么会这么想?」



「在演习当中包括我在内,从没有人能识破上尉的行动。但在日常生活中您会被扑过来的狄比吓一跳,或在转角差点撞上芙蕾德利嘉……于是我便想,您或许并不是随时都能看见,也不是危机一迫近就一定能看见。」



「…………」



奥利维亚一声不吭地举双手投降。



「真是彻底败给你了。不过……」



然后他咧嘴一笑。



「你的这种胆识与观察力,怎么不用来处理与米利杰上校的关系?」



辛当场吓得僵住。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哦,那我能讲明喽?我怎么看你那天晚上好像很沮丧?」



奥利维亚扬起明显的贼笑,这顿毫不留情的追击让辛喉咙发出「咕」的一声。



那天晚上。



当然就是他向蕾娜告白,得到一个吻作为回应却又被她逃了的那晚。



当时辛满脑子乱成一团,然后心情跌入了谷底。



他认为蕾娜也跟他有著相同的感情,否则无法解释那个吻的意义。



但他也无法肯定那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况且若真有相同的感情,那蕾娜又为什么要逃走?但如果是这样,那她吻了自己的理由就说不通……他就这样不停原地兜圈子,差不多一整晚都振作不起来。



而他这种在同个问题上打转的模样,都被莱登、赛欧、维克、达斯汀还有马塞尔看到了,当然奥利维亚也不例外。



具体来说,是他们所有人把辛拉去饭店附设的酒吧,让他在那里沉淀一下心情,等他恢复平常心。



附带一提,把逃走后跑来哭诉的蕾娜丢著不管的阿涅塔也在那个酒吧,其他还有安琪、可蕾娜、西汀、葛蕾蒂甚至是参谋长都在,进不了酒吧的瑞图与芙蕾德利嘉竟然也跟他们连上了知觉同步,所以换句话说大多数的熟人都知道内情。



隔天辛的脑袋总算冷静下来,也明白蕾娜是因为事出突然、一时混乱才会逃走,所以才能再等她一阵子。



只是……



虽然收假后蕾娜有作战指挥官的事要忙……不过就这样把问题摆了一个月,直到今天都还搁置不理,不禁让辛觉得有那么点难以接受。



我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开始闹脾气了……?



就在辛没有自觉地已经开始闹脾气时,看透一切的奥利维亚露出苦笑。



「我还得去带第二机甲群做训练,没办法跟你们去下次派遣──不过还是请你在回来以前,把这件事解决一下吧。」



「我可以放肆说一句吗,上尉?……不用你管。」



辛忍不住冷眼以对,忿忿地说。奥利维亚则从容不迫地轻笑一声。



「是我失礼了,诺赞上尉阁下。」



演习场正在进行机甲之间的模拟战斗。除了动力系统发出的高音低吼与金属脚尖紧咬地面的坚硬沉重声响,最响亮的要属八八毫米炮即使是空包弹却依然激烈的炮声。



想不被别人听见谈话内容,这里是最好的地点。



以莱登为中心的四人刻意将好坏两面都引人注目的辛留在帐棚,聚集起来假装趁著休息时间聊天。安琪一手拿著瓶装水,第一个开口说道:



「……战争,说不定真的能结束呢。」



「老实讲,我以前从来不认为真会有这么一天。」



「军团」战争终将结束。



只要获得情资,并藉此成功查出秘密司令部的地点就有可能。



被人突然把这项事实摆在眼前,莱登感觉像天旋地转,又像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敢相信自孩提时期就一直存在身边的,如同空气或阳光般天经地义的战争──竟然可能会有结束的一天。



「等结束之后,要做什么才好呢?……不知道我们到时候会变成怎样?」



「嗯──……真的,不知道会变成怎样耶。我有点想像不出来。」



安琪有点兴奋期待地说,至于赛欧则是困惑地歪头。



「不过好吧,总之先恭喜辛好了。他说想带她看海,这下真的有可能实现了。」



「『想与你一起看海』。」



可蕾娜像朗诵一段珍贵诗句般说著,目光低垂却淡淡地微笑了。



「嗯,祝他心想事成。」



辛在一个月前的烟火下对蕾娜这么说过,后来辛本人随即在酒吧说溜嘴,所以莱登知道,可蕾娜、赛欧与安琪也都知道。



「……是啊。」



虽然蕾娜在最后的最后出了包,不过好吧,现在的辛一定有办法解决。



只是……



「就像辛不乐意的那样……我是尽可能不想让芙蕾德利嘉去做啦。」



不想让她一个人背负联邦……人类的未来,不顾一切地抓住这种从天上掉下来的、过度美好的奇迹不放。



这样就算战争结束了──好像也不能算是有奋战到底。



但是放弃停止手段,用硬碰硬的方式去把「军团」杀光恐怕也不对。那样会害许多人……真正数也数不清的人命伤亡。



「就是啊,真不想让芙蕾德利嘉一个人承担……但目前这种想尽办法突破重围,勉强打击敌军大本营的走钢索式战术也的确该改变一下了,要是搞到最后死掉的话岂不是像傻瓜一样?这我不喜欢啊。」



可蕾娜轻声低喃:



「可是……这样做,真的就能结束战争吗?」



用一种怀疑这个天降奇迹……也许只是甜言蜜语的声嗓说道。



「说不定根本就找不到什么秘密司令部,也说不定『军团』根本就不听命令。搞不好其实全部都是那个叫瑟琳的人的圈套,辛……那个,说不定只是被骗了。所以……我怀疑事情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这番话让莱登蹙了眉。



就如她所言,是还有些疑虑。话虽如此,辛、恩斯特或联邦那些高官不可能没想到这些问题,但可蕾娜现在的语气简直像是……



赛欧则显得有些无奈,苦笑道:



「可蕾娜……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不希望战争结束耶。」



可蕾娜没和他对上眼,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有些无助地回答:



「……我才没有。」



蕾娜过了一个月才从比军械库基地更后方的地带、邻近联邦首都的训练中心回来,一手拎著古色古香的行李箱穿过基地的正面栅门。



在这辛等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作训练期间的一个月,蕾娜也以作战指挥官的身分,参加了联邦的教育课程。



虽然对蕾娜来说,回到总部基地有点像回自己的家,但毕竟是机密度极高的特务部队基地。核对过ID之后栅门才打开,蕾娜把行李箱交给好像是来帮忙拿行李的菲多。



然后,她不禁战战兢兢地窥伺了一下四周。



环顾四下,栅门前的广场目前是勤务时段,人影稀疏。确定在身穿铁灰色军服或作业服的人群中没有引人注目的漆黑与血红色彩后,她松了口气。



在那之后……



在盟约同盟的舞会那晚,烟火之下,受到辛的告白后……



蕾娜到现在都还没给他答覆。



明明都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竟然还是给不了答覆。



回程的路上她实在羞于见辛,一直在躲他。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回到基地后她才接到指挥官教育研习的通知,一阵忙乱致命性地延误了时机。联络上的疏失造成蕾娜回营当天才得知自己是受训对象,课程的开始时间又是后天早上,行程紧凑使得她无暇与辛谈话,训练中心又很远,无法说回来就回来。



结果她就把告白的答覆搁置了长达一个月,陷入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法辩解的状况。



踩踏草坪──不,是开辟时割除的林地杂草的沙沙脚步声,在她附近停了下来。



「欢迎回来,蕾娜。」



「辛苦啦,女王陛下。」



「我回来了,阿涅塔,还有西汀……那个……」



蕾娜先回答还披著白袍的阿涅塔,以及穿著战斗服可能刚去参加过演习的西汀,然后紧张地东张西望……只有她们两个。辛一样还是不在。



明明刚刚才确认过他不在;明明刚刚还庆幸不用与他碰面。



但一想到他没来迎接自己……心里却又不安了起来。



「辛现在……在做什么……?」



阿涅塔马上把头扭到一边。



「不知道~」



「阿涅塔……?」



「像那种大家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某某人在那里扭扭捏捏、裹足不前的时候也帮忙救援,好不容易才可喜可贺地得到辛的告白却逃避不给答覆,甚至回来的一路上还继续蘑菇、东逃西躲的某小姐,我已经懒得理了~」



「这些都是我不好,可是你别这么说嘛……!」



阿涅塔依然像个孩子般嘟著嘴,一筹莫展的蕾娜转过来抬头看西汀。



「西汀……!」



「所以我说了嘛,你当天晚上就该立刻杀去死神弟弟的房间把他推倒啊。回到基地后也还不迟啊。再说,在基地辛是自己睡一个房间,反而更轻松咧。」



「怎、怎么这样说……!」



「那样未免冲太快了吧?更何况饭店的话还好,这基地里处理终端的起居室墙壁很薄,会给附近造成困扰的。」



「第八十六区的队舍墙壁比这里更薄好不好,现在已经没人在理了啦。」



「喔……原来……」



阿涅塔厌烦地颓然垂肩。



然后她忽然注意到一点,开口问了。



西汀不是说「没人理」。



没人「在」理?



「欸,我是觉得应该不至于……」



「嗯?」



「…………当我没问。」



要是一不小心问出真相,从今晚开始楼下的沉默可能就会让她在意起来了。



蕾娜一脸心事重重的神情说:



「我、我真的应该去吗……?」



「……你要是有那个胆,干嘛不正常给他答覆就好啊……」



「要给答覆的话最好动作快喔。因为死神弟弟为了迎接新任职员、要跟瑟琳定期面谈,还有最近开始跟军方高层尝试控制异能,就快去联合司令部了……是说你要不要乾脆跟来?虽然是搭运输机所以很吵,但只是给个答覆的话应该还行吧。」



「这,可是那个…………………………………………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阿涅塔与西汀叹了好大一口气。



等在一旁的菲多发出「哔」一声电子声,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鼓励。







过去在优生思想横行,八六的强制收容拍板定案,无动于衷地肯定这种迫害行为的共和国当中,还是有一些人不认同这种做法。



这些白系种(Alba)人士将八六藏在家里,留在第八十六区,在自己的能力所及范围内尽可能保护少数八六。



他们大多都在密告与战火中丧生,八六几乎全数在第八十六区丧命,共和国民也在大规模攻势中伤亡惨重,故人重逢绝非易事。



然而,其中也有一部分……



「莱登……!啊啊,幸好你平安无事……!」



「嗨,老婆婆。你也是,看你还没翘辫子我就放心啦。」



在联邦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过于沉厚凝重的门厅里,莱登被一位老妇抓著嚎啕大哭,使他面露苦笑。老妇比记忆中的身影个头更娇小,年纪增长了不少,令他怀念不已。



这位身为教师的老妇,在强制收容开始后,仍继续为他跟同窗们提供藏身处。



在进行共和国的救援行动时,他曾经请联邦军代为寻人,但毕竟是在一国灭亡后的混乱中找人,花了足足将近一年才找到也是理所当然。或者也可能是因为联邦军也还没从大规模攻势中蒙受的甚大损害中恢复,这种优先度较低的寻人委托难免会被延后处理。



莱登忍不住想著这些无益的事情,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在逃避现实。



因为他们明明是在跟故人感动重逢,可是在没离多远的地方……



「辛……!喔喔,你还活著真是太好了……!」



「神父大人……要断了,肋骨还有脊梁骨都快断了……!」



一头壮如小山的肌肉快把法衣(Cassock)撑破的白发老灰熊(Grizzly)正在对辛做出勉强还依稀看得出是感动拥抱的熊抱动作。



那是在搞什么?



莱登心里不禁这么想,害他无法专心沉浸在感动的重逢气氛中。



看来那人应该就是辛被抓进强制收容所时,把辛与他老哥抚养长大的白系种神父了,但跟听到的形象未免差太多了吧。说是神父大人本来还以为是位清瘦的老人家,结果搞不好用揍的都能把斥候型(Ameise)揍倒。拿把铁锹什么的。



好吧。



看样子还是别去打扰人家比较好。



……不然满可怕的。



莱登果断地做出自保的结论,悄悄地别开了目光。



「哎呀~真是为修迦中尉和诺赞上尉高兴呢~」



「两位今后将会以随军祭司与自主学习辅助教员的身分在基地常驻,这样想见面随时都见得到了……真的,看到他们那么高兴真好。」



「……呃不,那个,汝等此话不是当真的吧……!」



班诺德感慨万千地边点头边说,葛蕾蒂则是假装用手帕擦眼泪接著说下去,让一旁的芙蕾德利嘉毛骨悚然地呻吟。



班诺德与葛蕾蒂都没理她,继续凝望感人的重逢场面──假装是这样。



他们可不想趟那滩浑水。



「上尉明明是个没受过正规训练的八六却具有战术之类的知识,还能替手枪或突击步枪做完全拆解保养(Disassembly),我正觉得奇怪咧。如果是那位神父先生将他拉拔长大,那就可以理解了。」



「再说,实际上那位神父大人原本好像是共和国军的军人喔。」



说是发现靠武力只能保护而不能拯救他人,所以立志走上神的道路什么的。



班诺德一本正经地点头,心里却在想「什么鬼啊?」。



「啊──……原来如此,难怪。」



「……所以辛他才会……」



原来是因为这样才能视体格差距为无物,把莱登单方面打趴在地或把戴亚打昏啊。安琪一面旁观这个搞笑……更正,是温馨的场面,一面这么想。



「哎,毕竟辛帝国贵种的血统很浓厚,以前待过的强制收容所治安也不是恶劣就能形容的,神父当然会教他最低限度的护身技巧了……」



辛身为迟早会受到徵调的八六,又因为继承帝国贵种血统而被同胞视为敌国族类,遭受凄惨的迫害。所以老神父会教他战斗技巧想必是出于一份亲情,可是……



一旁傻眼到不行的西汀维持著傻眼的表情说:



「但也没必要让他练会杀人技术吧,那位神父先生……死神弟弟跟我第一次交手时,我要是运气不好早就死翘翘了耶。」



「反正没死所以没关系吧。事实上辛不也有手下留情吗?」



「是有啦。」



西汀乾脆爽快地点头,安琪侧眼看著这样的西汀。



辛与西汀的关系非常恶劣,但辛不会跟女人认真打架。西汀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会拿性别当武器硬逼辛认输。



安琪觉得这方面大概就像不成文的君子协定。这就表示两人从根本上来说,都还不算真正讨厌对方。



「再说死了就不会再被攻击了,所以能说是最有效的防御手段吧?」



「是这种问题吗……喔。」



「啊,辛昏倒了。」



快哭出来的芙蕾德利嘉和勉强觉得该出面的葛蕾蒂岔入两人之间,把窒息得两眼昏花的辛从老神父身边拉开。



安琪漫不经心地旁观那个场面,忽然间,西汀侧眼看向了她。用她雪银色的右眼。



「安琪应该也有爸妈什么的吧?有没有哪一个在共和国?」



「我父亲说不定还活著,不过……」



讲到一半,安琪耸了耸肩。



用一种像觉得扫兴、懒得想这件事,但又有些爽快的心情。



「我没有特别想见他……都无所谓,活著或死了都没差。」



安琪不会祈求他还活著,但也不会咒他死。



说不愿想起也有点不对。例如像这样提到父亲的事时,她心里没有怨恨或伤痛,只希望今后想到对方时,能渐渐将他当成一个外人。



──如果我们没有少了某些部分,是不是就能像你一样?



这是她在联合王国问过达斯汀的问题。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目睹「西琳」死去的模样,她跟其他同袍一样,都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动摇而心生恐惧。



现在回想起来,并不是「如果没有少了某些部分」。



不如说是──……



她淡淡地苦笑,自言自语。她心里明白,但目前还很难做到。不过……



「……我还要穿背后挖洞的洋装或比基尼呢。」



「……这样啊。你已经送雷上路了。」



「是。」



跟养大自己的神父说话,会让辛有种变回小孩子的心情。



除了神父之外,只有蕾娜认识生前的哥哥。



蕾娜不知道而辛也无意告诉她……所以只有他知道哥哥的罪孽。



「虽然没有根据……但我觉得他最后似乎救了我一命。」



像是当他在「军团」支配区域力尽倒地时梦见的哥哥,以及据说单机踏入联邦军哨戒线,与西方方面军交战后遭到击毁,曾掳获他与同伴们的重战车型(Dinosauria)。



哥哥想必是救过他的。即使已二度丧命。他恐怕早已了然于心,知道将辛与同伴们送至联邦战线必须付出代价,迎接第三次的死亡──让自己完完全全从这世上消逝。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啊……你原谅他了啊。」



真是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而一听他说出这句话,辛豁然开朗。



没错,他很想原谅哥哥。



辛一直以来希望能得到宽恕。即使知道自己毫无罪过,仍然想藉由诛杀兄长亡灵的方式得到宽恕。



现在回想起来,如同自己希望得到宽恕……他也很希望能原谅哥哥。



「──是。」



「那就好……你长大了,不只是个头变大。」



辛回望老神父,只见他的笑容中隐约带有一丝苦涩。



「──把你送走时,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直到今天,老神父仍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忘记。



当失去双亲,险些死于哥哥手里的幼小孩童决心前往战场寻找哥哥的时候。



当时那孩子岂止笑容,连怎么流泪都忘了。



「当时你太过执著于雷──已不幸战死的雷。死者只会栖身于死亡黑暗之中。我认为你去追寻的话,自己也会一脚踏进那个死亡的深渊。」



「…………」



或许是这样没错。



想必是这样了。



当时辛活著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诛杀雷。他从没考虑过之后的事──不,是不曾有所冀望。就像只要诛杀唯一一人就会折断碎裂,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冰刃。



说不定,直到两个月前那夏日银雪的战场都还一直是如此。



「不过现在你看起来已经不用我操心了──你长大了,真的。」



「……被神父大人你这么说,总觉得没什么实际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