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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历二一五○年 十月十二日 D+11日(1 / 2)



被击穿的黑色装甲深处,机械内脏被凄惨地撕裂,但是「军团」没有痛觉。



所以它的身体不会再像生前临死时那样,感觉到任何痛苦。



『尼德霍格呼叫广域网路。尼德霍格严重损毁,即将放弃机壳组件。』



从装甲的裂缝,以及好似一对长枪的炮身间隙,银色流体奈米机械渗出,变形成为无数的银蝶。经过以高机动型进行的验证,「牧羊人」如今也追加了把串织中央处理系统的流体奈米机械拆解成蝶群,尝试逃往安全区域的永生化功能。



思维与仿造的脑神经从边缘开始融为稀泥,逐渐暧昧不明地溃散瓦解,然而自称「尼德霍格」的亡灵毫无惧意。被身为机械的「军团」吸收,对于以人性而论疯癫至极的它来说,等同于把大脑切碎细分的这项功能早就不足为惧。



最重要的是比起那时候──在那垂死之际,面对蜂拥而至的无数「军团」,背对逐渐崩垮的铁幕与防卫线迎接的死法……比起活生生遭到肢解,还具有思考能力的大脑被电磁波煮沸的痛苦,不过就是中央处理系统的分割与整合,根本不算什么。



与他不惜忍受痛苦也要达成的「心愿」得以实现的喜悦,根本无法相比。



那时他心如坚石地许下了愿望。在那令人痛恨的铁幕、共和国以及禁锢他已久的第八十六区的地狱逐渐倾崩的,北部战线的战场。



面对化身为铁皮怪物,蜂拥而至的老战友们的亡灵。



我已走到了尽头。所以──「应该够了吧」。



我已经咬牙撑到了现在,所以之后应该可以轮到我们了吧。



沙的一声,成群银蝶飞上繁星划过天际的秋季暗空。



『另外,射击排程已经完成──作战名称「圣女受难日」(Operation Dies passionis),进入第二阶段。』



以暗色巨龙的身姿、无数银蝶的姿态……同时不绝于耳地重复只有彼方死神能听见的临死遗言。



之后,就轮到我们了。







啧!辛忍不住咂嘴。



「斗神孔雀」看样子是完成了它的职责。他的异能一如往常,听见电磁加速炮型的悲叹突然断绝。



但是……



「敌机陷入沉默──但是,各机继续提高戒备!敌机已完成第一发炮击!」



发出的警告,让知觉同步的另一头顿时紧张气氛高涨。



电磁加速炮型是已经击毁了没错。问题是辛的异能确实在那前一刻听见电磁加速炮型的悲叹轰然升高──发出作为炮击征候的特有呐喊。机械亡灵无生命的杀意,使得宿于电磁加速炮型的某个亡灵始终不忘扣下扳机的意志。



在知觉同步的另一头,蕾娜追问道:



『电磁加速炮型有复活的征兆吗……』



「没有。应该可以认定已经击毁。」



在对付电磁炮舰型或攻性工厂型时,已经确定敌机能够借由将中央处理系统变作蝴蝶的方式逃走并复活。这次他们当然也对这个可能性保持警觉,但是没有出现那种前兆。正确来说,是这架电磁加速炮型也有变成蝴蝶逃走,但只是不断飞远而始终没有再次集结的迹象,所以应该可以判断已经脱离战线。



『收到。我会把你的判断与刚才的警告,一起向特务炮兵联队报告。』



蕾娜的气息暂时从知觉同步中消失──就像她所说的,电磁加速炮型最后盯上的目标,也有可能是特务炮兵联队与「斗神孔雀」。



毋宁说,这个可能性很大。重炮是用来轰击要塞、基地或阵地等固定目标,或者是直接打击战场的一种火炮,其中尤其是以超高速射出大口径炮弹的电磁加速炮型,更是在瞄准坚固要塞或阵地时最能发挥本领的战略武器。



敌方原本的目标,很可能是联邦或联合王国的预备阵地带。就算变更预定目标,也应该是对「斗神孔雀」进行反击。



绝不可能是以机动打击群与他们的作战区域为目标。



因为那种火炮的用途并非瞄准机甲这种小目标射击。就算是以整个战场为目标,目前机甲部队于数百公里长的战场稀疏而广泛地散开,在这种状况下纵然用上霰弹,以电磁加速炮型的性能也造成不了多大损害。



所以──



听到除了榴弹炮之外还保有反火炮、反迫击炮雷达的机动打击群炮兵大队报告这件事的瞬间,一抹疑念掠过了他的脑海。



『雷达有了反应!超高速炮弹,是磁轨炮!』



『拿机动打击群当目标……?在这种状况下?故意这样做!』



某人脱口而出的呻吟正好就是辛心里的疑念。其间秒速八千公尺的魔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夜空中迫近。预测弹着位置很近,炮兵大队对几个战队与「破坏之杖」中队发出警告。才刚出发的避难列车为了防备弹着冲击而减慢车速,在他们的背后停车。「女武神」各自散开,趴伏于掩体后方。「破坏之杖」挡到他们与弹着预测位置之间,挺身保护装甲较薄的「女武神」……



『炮弹即将命中──!』



刹那间。



到达此处的八百毫米炮弹,在「女武神」、「破坏之杖」以及他们保护的高速铁路正上方,喷出猛烈的爆炸火焰与冲击波「自爆」了。







过去,有个八六这么说过。



如果只剩下在这里对抗「军团」到死,或是放弃生存等死这两条路,我宁可战斗到最后一刻,活完这一辈子。我才不要放弃或是走上歪路。



这就是我们战斗的理由,也是骄傲。



他们说,不会为了复仇这点小理由,弄脏自己的骄傲。



之所以不对共和国复仇,是因为这是八六(他们)的骄傲。



同时,也是因为复仇根本没有意义。就算赔上性命报仇雪恨,那些白猪也绝不会认知到自己的罪孽深重。只会把自己的无能、无策与无耻撇到一边,死时还自以为是悲剧的主角。他们要的复仇,以真正的意义来说绝不可能实现。



再加上──复仇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退路受到地雷阵、迫击炮与铁幕的重重封锁,就连补给都握在共和国手上,最大的问题是在「军团」大军日夜进犯的第八十六区,除了无异于棺材的「破坏神」之外一无所有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攻进共和国八十五区。



对,所以八六们没有选择复仇。



与其怀着那种不切实际的期望,他们选择了勉强还有可能守住的尊严。



但是──



说到这里,有一个问题。



不惜付出性命,也要捍卫尊严。



如果是这样,如果能看重尊严胜过性命,同样地就算有人不惜付出性命以求报仇雪恨,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要说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话,尊严与复仇的意义都一样重大。天秤的两端完全持平。



这样的话,难道就没有八六选择复仇而非尊严吗?



在此重申一遍,这是不可能的。八六没有力量对共和国国民复仇。



但是,如果不是八六……



如果是阻挡八六去路,随时可能踏平他们与共和国,而且延揽死者加入战线,持续壮大军势的机械亡灵……



说到这里,又有一个问题。



不惜付出性命,以求报仇雪恨。



既然如此,自身的死亡再也不足为惧。



既是如此,难道没有任何人也想成为「军团」,也想成为复制战死者的记忆与意志,以流体奈米机械的中枢处理系统加以重现的「牧羊人」?



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一名八六想加入纵然丧失人类外形甚至是生命,却拥有复仇力量、强大无比的钢铁亡灵军队吗?







自爆的八○○毫米炮弹,不知为何连霰弹都不是,似乎就只是在最基本外壳内塞满高性能炸药的特殊式样。



而非以广范围散开的机甲兵器为目标的话称得上有效率,对装甲较薄的「女武神」甚至能直接造成致命性打击,散播沉重炮弹破片的霰弹。



这点以反人员、反装甲用榴弹而论也是一样,在提升杀伤力上与其光靠炸药的冲击波,不如添加金属片做成高速弹体群更有效果。但这枚炮弹却刻意不添加这种弹体,属于纯粹只以爆炸热风与冲击波拍打目标的特殊式样。



数吨分量的高性能炸药爆炸的冲击波确实够强烈,但即使属于轻量,「女武神」终究是机甲兵器。若是一吨上下的非装甲民间车辆还另当别论,十几吨重的装甲兵器不可能被这点程度的冲击波难看地轰飞,更别说是身经百战的八六们驾驶的机体。



「送葬者」与「女武神」们第一时间压低姿势以免机体翻倒,从头顶往正下方吹袭的爆炸热风压在白色机体上。坚韧耐操的避震装置与驱动器撑过了逼人慑伏般的强大压力,无头战姬们只被封锁了不到一秒的行动自由,随即脱离了恶龙的火风吐息。



但纵然是身经百战的八六们,也因为状况的不合理而未能察觉,这倏忽即逝的僵直时间正是「军团」不惜违反常理地动用一架电磁加速炮型也想得到的破绽。



亡灵们在远处发出开战的呐喊。



那是寄身于「军团」的亡灵在发动攻击的瞬间发出的战吼。距离很远,但不到电磁加速炮型那种出乎意料的超长距离──是「军团」榴弹炮兵种,长距离炮兵型(Scorpion)特有的攻击距离。



炮兵式样的「女武神」全机被封住行动能力,无法洞察机先开炮迎击。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被冲击波封住行动能力,无法洞察机先逃离祸害。



遮蔽星影,炮弹飞降。



炮弹远远越过重整态势准备迎战的「女武神」头顶上方,拖着长长的火焰尾巴飞往它们的背后……



「…………!」



当他们发现敌人的目的,转头望去时,当着他们的眼前──预应爆炸热风来袭而紧急停车的难民列车车队,被拖着火焰尾巴的「烧夷炮弹群」直接命中。



「什……!」



只有短短一瞬间让他惊愕地倒抽一口气。



辛随即变得呼吸不上来。



显现于眼前的,是就连他看了都震惊悚惧的地狱。



于弹着的前一刻,烧夷炮弹的外壳破掉分裂成无数子炸弹,轻而易举地贯穿避难列车本不可能施加装甲的轻薄铝合金车身。接着在撕成碎片的列车内部毫无保留地喷发内藏的坏劫之火。



烧夷弹是利用炮弹内填充的燃烧剂点火烧光障碍物的弹种。燃烧温度足足高达一千三百度。就连一般认为难以点燃的未干木柴,暴露在此种高温下照样马上起火。



更何况是浑身包覆容易引火的衣服与毛发,尽管含有大量水分但同时也包含脂肪的人体,曝露在烧夷弹内部燃剂(Napalm)的超高温火焰下不可能平安脱身。



铝合金的列车与内部多达数百人的乘客同时起火燃烧。



「──────────────────────────────────!」



在万千星辰坠落的黑幕之下,大红火焰焕赫地燃烧。如同帝王照亮黑暗的豪奢篝火,烈焰甚至是辉煌夺目地当着「女武神」的面越烧越旺。



牺牲者本人的惨叫反而完全听不见──子炸弹刺到身上,衣服与身体着火,痛苦恐惧地想放声尖叫的瞬间,喉咙会把高温气体与火焰连同空气一起吸入,眨眼间烧烂的喉咙与肺部,让牺牲者们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叫不出来。



取而代之地,从车身被撕开的伤口与打碎的窗玻璃内侧,爆发性生长般伸出无数只手。它们为了求救与逃命,张开五指伸缩扭动。而它们本身也被透明的火舌缠住,做出比言语更能明言其痛苦的无声挣扎。



不算宽敞的客车塞满了难民,没剩半点空间可供他们逃离火劫与狂乱。与烈焰同时在转瞬间四处散播的恐慌,麻痹了众人手动解除门锁的些微理性。再加上用燃料混合黏稠剂制成的燃剂(Napalm)黏性极高,会让火焰黏附在对象表面持续燃烧。沦为人形火炬的牺牲者非但无法逃离身上燃烧的火焰,连满地打滚都办不到,几乎是呆站着旺盛地燃烧。



那种异样的光景……



「怎……怎么回事!」「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起火了!烧起来了!」「被攻击了!后面的车厢──……!」



照亮黑暗的火焰色彩与开始延烧的火势,让前后车厢的乘客察觉异状,发出惨叫。恐慌与臆测转眼间蔓延各处,群众在挤得挨肩叠背的车厢内挣扎着想尽可能远离火海,又因此把混乱局面扩散到下一节车厢。



没有人试着救助牺牲者,救助被活活烧死的同胞。



更何况面对演变得如此巨大的火势,一群没有充分水源的外行人根本不可能灭火,再说燃剂的火焰本来就无法用水浇熄。



太迟了,已经无法挽救。



正是因为不幸看出这一点,八六们与联邦军人一时之间才会呆立不动。



趁着这一瞬间的茫然自失──正确地运用刚才以八○○毫米炮弹的自爆冲击波拖住联邦碍事的机甲兵器,并迫使他们散开退离原位以戒备电磁加速炮型的炮击,争取到的用来接近现场的时间……



与电磁加速炮型联手行动,急速接近的「军团」机甲部队的光点(Blip)显示在雷达萤幕上。驾驶舱内响起震耳欲聋的接近警报。



「啧……!」



由于优先应付被认为更具致命危险的电磁加速炮型而容许敌机接近,但敌方部队的存在与接近也已借由辛的异能告知麾下的全战队长,并分享给其他战队及「破坏之杖」队伍。他们即刻将人类身陷业火的地狱光景屏除于意识之外,「女武神」与「破坏之杖」纷纷调头迎击敌军。



「请人员自行判断,迎击敌机──不要让它们破坏铁轨与列车。看到能打倒的敌机就打!」



他看到起火燃烧的避难列车维持着燃烧状态开始驶离原处。可能是判断留在原处会妨碍战斗?──不。这也是原因之一,但不只如此。



就算继续停在原处,也已经无法救援或治疗伤患。在场没有任何人有办法扑灭燃剂火焰,而且非战斗人员兼宝贵的技术人员军医早已第一时间送回国内,一个也不剩。



但是如果回到联邦,如果用最大速度冲过四百公里的路程抵达联邦势力范围,说不定即使是性命垂危的烧伤也有办法救治。



避难列车如野兽爬行般转动车轮,最后终于加快速度开始疾驰,转眼间在黑暗中远去。背后背着烈焰地狱与烧死在里面的人群,即使明白不可能救到所有人仍然冷静透彻地倾尽全力。



辛以眼角余光目送它离去……



轰然响起的临死惨叫刺进耳朵深处,辛眯起了一眼。



临死惨叫。



不是不具人格的「牧羊犬(Sheepdog)」,是「牧羊人」,而且为数众多。光看雷达显示就有数十辆的重战车型,带领着全为轻量级的机种,用它们能跑出的最快速度急速接近。



前方负责守卫警戒网最前排的战队报告:



『进入射程了。开始交战(Engage)──……』



霎时间,「军团」一跃而出。



一如雷达的显示,敌方为重战车型领头、其余小兵全为斥候型的奇妙部队。重战车型的机体上方,聚集数量多到让机体与炮塔都失了轮廓的战车运兵(Tank desant)自走地雷零零散散地跳车,但队伍编组还是显得不太均衡。尤其现在要对付的是坚固装甲几乎可抵挡任何轻量级「军团」外加拥有大火力的「破坏之杖」,以及傲人的高机动性让重战车型望尘莫及的「女武神」。



那个声音……



『我要杀光你们。』



是一种彷佛滚动水晶珠玉,清澈的少女嗓音。



少女的嗓音如吟唱般,随意散播冻结如冰,却又滚热如火的激烈怨恨与杀意。



作为她临死之前,最后的意志与话语。



是少年兵。



而且很可能是──八六。



接着群聚于现场的重战车型──「牧羊人」全机跟着咆哮。轰轰响起的低沉嘶吼与高亢叫唤,如急骤狂风般压倒夜晚的空气轰然雷动。



『我要赶尽杀绝。』



『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我要报仇。』



『把那些白猪……』



『向共和国复仇……』



『让你们后悔。』『踩死你们这些虫子。』



『把你们大卸八块。』『让你们哭叫着死去。』『你们活该。』



『我要撕碎你们。』『城市、国家、国旗、躯体、家人、朋友、心灵与骄傲统统不留。』



『跟我求饶啊。』『烧死最好。』『开枪打死你们。』『压碎你们。』『绝对饶不了你们。』『岂能饶过你们。』



『让你们尝尝同样的滋味。』『受到更凄惨的惩罚……』『受苦……』『直到我满意……』『毁了你们。』『可恶的共和国。』『对共和国……』『对白猪……』『你们竟敢……』『灭亡算了。』『撕成碎片……』『践踏他们……』『雪恨……』『报仇……』『去死吧。』『烧死算了。』『饶不了你们。』『复仇。』『统统撕裂……』『把那些白猪……』『所有人都去死吧。』『他们所有人都是。』『竟敢害我的朋友……』『把我的家人……』『还给我。』『都是那些家伙害的……』『那些家伙才该去死。』『你们会后悔的。』『杀了白猪。』『消我心头之恨……』『毁灭……』『共和国。』『白猪。』『竟敢……』『杀了他们。』『杀光他们……』『把那些家伙……』『报仇……』『什么都不剩。』『泄恨……』『大家都去死吧。』『死吧。』『毁灭他们。』『杀了他们。』『一个不剩……』『全部不留……』『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杀。』『杀。』『杀。』『杀。』『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杀。』『杀。』『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赶尽杀绝。』



什么都不留。



『──赶尽杀绝!』



宛如风暴,宛如烈焰。机械亡灵们众口嘈杂、清晰响亮地狂吠它们的叫唤、咆哮、哀叹、悲哀、激愤、瞋恚、憎恨、杀意与诅咒。吼出即使头部被扯下夺走,直到临死瞬间仍在他们的脑中旺盛燃烧的对白系种、共和国、第八十六区与战场,这些过去曾经残害过他们的一切人事物激烈的憎恨。



高吼由于死亡瞬间的脑部构造被复制,无论后来过了多少年都无法治愈的,鲜明而强烈的憎恨。



所有敌机,全是八六──是死后仍然放不下怨愤的他们的亡灵。



「……!」



辛急忙捂住了耳朵。明知没有意义,但是不这么做,好像就会被拖进这股强烈的疾呼,在情绪的漩涡中没顶。



他早已决定,不因怨恨而放弃战斗。绝不以憎恨弄脏自尊。



即使如此,他至今也并非从未愤恨、憎恶过共和国人对他们做出的行径。



所以他无法阻止自己对「牧羊人」们的憎恨产生一抹同理心,要是再继续听下去,继续暴露在这种情绪当中,迟早可能会无法自拔。



『啊……』



事实上也有一架「女武神」像是下意识地往后退。面对迎面扑来的群体声浪,以及蕴藏其中的激情,在无法带过也无法反驳的情况下只能后退。



「……各位,如果觉得难熬就切换成无线电。反正在这状况下索敌也无效了。」



辛说着眯起一眼。因为偏偏能感同身受──偏偏能理解,所以也隐约猜得到一件事。



电磁加速炮型的……「牧羊人」们乍看之下不合理的一连串行动,目的其实是……



一架重战车型一声不响地从正面走出队伍,用耳熟的低沉男声静静地喟叹:



『为你们,报仇……』



辛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声音是……



辛至今仍然让机身高挂跟「当时」相同的识别标志,虽然对方应该不至于是因为这样才刻意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个声音是……



这个声音是……



──辛!辛耶•诺赞!你这混帐也太为所欲为了吧!



──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是叫你改进。你要是再这样继续乱来,总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



几乎每次出击都要挨骂。辛总是把步行系统本来就没多强韧的「破坏神」操到超乎极限,机体没有一次不被弄坏,每当他从战场回来,担心他胡来的整备班长都要狠狠训他一顿。



他还记得。那个在第一战区先锋战队队舍的随军人员,破锣嗓门大得跟战车炮似的,很爱念人,用墨镜隐藏银色双眸的老整备班长。



「阿尔德雷希多,中尉……」



辛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更重要的是透过知觉同步听见的声音,让莱登、安琪、可蕾娜、瑞图以及蕾娜都错愕不已。



『阿尔德雷希多那老头……!』



『怎么会,为什么……!』



在杂乱交错的声音中,瑞图惊愕地呻吟了。



「你明明……还叫我们快逃……」



瑞图是最后一个跟阿尔德雷希多说到话的人。



当「军团」发动的大规模攻势来袭,他说:「你们快逃。」「逃去哪里都行,总之一定要活下来。」送走了瑞图与其他同袍。



瑞图最后看到的,是他与整备组员背起轻兵器留在基地应战的背影。



是他大群「军团」当前却无意逃跑,简直像是甘心受罚般前去赴死的背影。



「你说你已经无处可去……因为无处可去,你才……但你却……」



他说他们已经对太多被送进先锋战队的少年兵见死不救,如今再也无处可去,所以只能如此。就好像作茧自缚一样。



就好像自愿永远担任守墓人,守候死了也没有墓碑的先锋战队无数死者。



对,明明选择坚持自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分明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你怎么会去『军团』那一边……」



为何却在最后的最后一刻,舍弃第八十六区战场这个死后无人立碑的无数死者唯一的巨大坟墓。



「阿尔德雷希多」像是要让人看清他的姿态一般,傲然屹立于以人为柴薪的篝火与战地暗夜的界线上。



只有反反覆覆的悲叹不曾中断,在拥有异能的辛耳里轰鸣大作。



『为你们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报仇』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为你们』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



辛咬紧了牙关。



「──我那时候明明告诉过你,没有『军团』在找你。」



恍如隔世,两年前在先锋战队基地的机库。



当时悠人还没有战死,「破坏神」剩下六架。在那空荡荡满是空位的空间,他悄悄问过辛。问他的妻女是否变成了「军团」,怀着恨意四处找他。



问她们会不会连死了之后,还被困在战场上。



辛用异能得知她们不在战场上,所以实话实说。



假如真有亡灵在呼唤阿尔德雷希多,辛不可能会瞒着他。辛自己也为了诛杀被困在战场上持续呼唤他的哥哥,花了整整五年在战场上苦苦寻觅。假如有人在呼唤阿尔德雷希多,假如有亡灵最后呼唤着他死去,辛怎么可能瞒得了阿尔德雷希多?



可是,阿尔德雷希多的家人已经不在第八十六区的战场上了。



「所以你只要去了那个世界就能见到她们──是你自己这样告诉我的啊。」



你却……



「阿尔德雷希多」重复同一句话。重复生前的他最后期望的,死亡瞬间的心愿。



『报仇。』



『为你们报仇。』



为妻女报仇。



为了被共和国,被祖国,被同胞夺走的──被扔到战场上惨遭杀害的,我珍爱的你们报仇。



阿尔德雷希多死了以后,到了该去的世界一定能见到她们。



他却不惜在最后的最后抛弃这一线希望。



「你的太太与女儿,明明一定都在等你。你为什么──没有去找她们……!」



就算说是为了替她们报仇。



只有一瞬间,他狠狠咬紧牙关。



辛随即几乎是用揍的,开启了无线电与外部扬声器的开关。包括联邦军使用的所有频率,甚至是未经加密的紧急频道。



「牧羊人」──重战车型有如准备扑向猎物的野兽般弯曲机身。让人必须抬头仰望、总高度四公尺的庞然巨躯的炮塔上,两挺回旋机枪缓慢地转动。



对,是回旋机枪。



都在有效射程的范围之内。尽管一旦被靠近到这种距离,想救到「所有人」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疏散难民!──这些家伙的目的是『屠杀共和国人』!」



『…………!』



眼看重战车型像是反弹动作般一跃而起,「女武神」与「破坏之杖」都发挥了最大力量精确地进行拦截。它们不让自己暴露在强大无比的一五五毫米炮的射击线上,反而以机动动作瞄准装甲较薄的侧面和顶部,或者是试着拖延其脚步,用机枪扫射撕裂妨碍机动动作的自走地雷们,或是用霰弹将其轰散。



然而,纵然「破坏之杖」拥有再坚固耐打的装甲防御力,也没办法冒着被重战车型主炮瞄准的风险,充当肉盾替人潮挡下敌机机枪的弹幕。至于装甲顶多只能挡下一二•七毫米弹的「女武神」,遇上在联邦战线经常改用一四毫米机枪的重战车型进行的机枪扫射,也不敢冒险挺身充当盾牌。



最大的问题是,根本不可能要求一介行政职员或是未受训练的共和国国民能够像联邦军人和八六一样快速反应。



比战车炮来得轻快,但区区手枪无法比拟的沉重、啃咬般的断音轰然响彻四下。



一二•七毫米,或者是一四毫米的重机枪。



以反装甲用途而论,属于火力不足的枪械。面对战车装甲时不用说也知道,无论从前后左右任一方向扫射都伤不了对方,有些情况连装甲较薄的装甲车辆或装甲步兵都能弹开这种枪弹。



但如果用来对付非装甲对象,它就摇身一变成了威力极强的枪弹,可以撕碎车辆引擎,把水泥掩体轰成细小碎块,视高度而定连航空器都能打下来。



更不要说除了单薄皮肤之外毫无身体保护力,甚至只能靠脆弱的骨骼来保护大脑与循环系统,人类脆弱易逝的血肉之躯。



重机枪子弹的有效射程约为两千公尺。距离开启战端的地点正好大约两公里前方,在这种对人类肉眼而言彷佛十分遥远的距离,以及虽说只是半毁的残骸但乍看之下受到两座要塞墙所保护,位于铁幕后方的总站前广场附近……



聚集于该处准备避难的群众,最外侧的那一群……待在从广场延伸至铁幕的大街上的集团,一碰就爆开了。



『…………!』



弹头重、弹速快的机枪或步枪子弹,在直接命中人体时,造成的伤害可不只是开出与弹头直径等大的洞这么简单。



中弹后,枪弹在体内释放的动能,会同时广范围地对弹道周围的软组织造成挤压伤害。肌肉、血管、神经甚至是内脏,都会瞬间被压烂并断成碎块。假若是根本不以射击人体为目的制作,以反人员用途而论威力极度过剩的重机枪子弹,人体被破坏的范围也会极度扩大。



中弹的脖子以上部位炸飞得不见踪影;手脚化作血烟;腹部爆开惨遭腰斩的肉体,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交错重叠。



当然是当场死亡,连惨叫也没叫出一声。就连细小的骨肉碎片洒落的声响,都被战场的喧嚣给掩盖了。



「牧羊人」的机枪继续旋转,朝向被同胞飞溅的血花泼个满头满脸呆站原地的共和国人──尽管重机枪子弹威力强大,枪弹却未曾贯穿人体伤到后面的人。是提升了反人员杀伤力的翻滚式子弹──入侵人体等柔软物体的内部之后,弹头停止直线前进开始翻滚,借由停留在体内而不穿透出去的方式将所有动能用于破坏的枪弹。



不是以坚固装甲目标为主要敌人的重战车型会装填于机枪的弹种。



真要说起来,重战车型这头巨龙狩猎屠戮的对象应该是与自己同种的装甲兵器,以不堪一击的人体为目标就已经太不合理。



其中的那种──恶意。



『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赶尽杀绝!杀光杀光杀光杀光杀光杀光杀光杀光杀光!』



机枪旋转,发出凶猛叫唤交织火网。彷佛林立的树木在海啸席卷下被接连冲倒一般,民众终于开始逃跑。



他们后退、转身,在人山人海中挣扎、溺水般往后方逃命。没人听得清楚行政职员到现在才开始呼吁民众避难的声音。



重战车型开始突进追赶他们。凭着不把眼前的「破坏之杖」与「女武神」放在心上的悠然与傲慢,同时也带点──指斥同样身为八六却卖命保护共和国国民的「女武神」们的罪状,严加谴责的激情。



『可恶……!』



『该死!──拦截它们!』



同时在辛的眼前,「阿尔德雷希多」也展开行动。



八只脚向下一压,累积力道。凭着从静止状态瞬间达到最高速度、只能用违反常理来形容的加速能力,战斗重量一百吨的钢铁怪物飞奔而出。



『报仇!』



但是这个冲杀行动,被瑞图的「米兰」从侧面冲出来抓住机身拦截了下来。



「瑞图!」



『最后一个跟阿尔德雷希多中尉说话,看着他离开的不是队长,是我!所以「这个」中尉也应该由我来打倒,而不是队长!』



瑞图如同狩猎中的跳蛛,张开四脚攀住炮塔顶部,一边承受着重战车型甩动机身想摆脱他的加速度一边大叫。只有「米兰」的红色光学感应器转来,望向「送葬者」。



『所以队长,你快走!虽然大概已经来不及阻止整件事了!但还是请你去阻止八六──阻止他们!』



听到那种奋力呼喊……



辛抿起嘴唇。



呼出一口气后说了:



「交给你了。」



『是!』



话虽如此,很遗憾,瑞图说得没错。



重战车型是用来突破人类设下的坚固防卫线,由「军团」集中投入战线的攻势最先锋。是无论遇到地雷、反战车障碍物、战壕、步兵甚至是机甲,都能够一律平等地蹂躏碾碎的兵种。



碰上它的突击,没有防卫设施也没有后方炮火支援,光靠机甲实在阻挡不了。



再加上重视高机动性胜过火力与装甲防御的「女武神」,并不适合停在定点进行炮战。如果是预先料到「军团」部队即将发动攻势并洞察机先,先发制人展开挺进与强袭的攻性防卫战斗还另当别论;保护躲在短短几公里后方的护卫对象,死守战线与敌军厮杀并非这种机种的用途。



乍看之下的平手状态只维持了短短一刻,宛若铁青色海啸的「军团」重机甲部队深厚的纵队,造成勉强建构而单薄如纸的白银与铁灰色的防卫线到处被咬破,容许敌军进犯。重战车型凭恃着坚固耐打的装甲弹开左右来袭的八八毫米炮弹,用庞大身躯不该有的飞毛腿穿越机甲兵器之间的混战。



被这种以战斗重量一百吨的超大重量冲出时速将近一百公里的速度,毫无合理性可言的钢铁怪物追杀,在哺乳动物当中脚步特别笨重的人类自然不可能逃脱得了。



速度与重量,直接变成攻击人类的凶器。



重战车型迈步猛冲,跳进了成群难民的正中央。



莱登让「狼人」扑进第八十三区时,已经有十架以上的重战车型入侵区内。



还差几公里距离的冬青市总站月台已经有列车等着出发,看来似乎正在让难民上车。待在列车内或是高架桥上月台的那些人无法立刻跑走,而且也没进入机枪的射击线所以姑且没事;但准备搭下一班车的集团聚集在总站前广场上,呈放射状延伸出来的十二条大街也都有按照乘车班次分组的集团在排队。



这些人一齐争先恐后地想离开现场,造成入夜的第八十三区陷入一片混乱逃难潮。



他们被重战车型的威容与扫射吓得各自四散逃跑──不对,是想逃跑却互相冲撞,出于无意地挡了彼此的路,急着逃命却只能互相推挤。



糟的是难民被分成几个数千人的集团,摩肩擦踵地聚集在广场或街道上。民众彼此形成障碍导致连移动都有问题,少数的诱导声音也被惨叫与重机枪的吼叫盖过。这些毫无秩序可言,混乱到让人不忍卒睹的避难群众,被「牧羊人」们从容不迫地冲散踢倒。



不可能开着「女武神」直接冲过人潮正中央,民众又会不规则地跑过射击线,使得「狼人」不敢随便使用机炮跟机枪。就算想用外部扬声器诱导避难,恐慌混乱的群众也不见得听得见。



「该死……!」



眼睁睁看着敌机大开杀戒,自己却毫无办法,让驾驶舱内的莱登懊恼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