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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 / 2)




(……可是她是在那个冬木之地活下来的人。应该是利用以前当过圣杯战争难民的经验,进行外部调查。要是这样的话,她的自虐程度一点都不输我。外头可是真正的活地狱,一般平民百姓根本没办法生存。冰室之前说过,她具有某种可以回避危险的特殊能力……)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是马赛克市民,那应该会有从者傍身。先前从她的行为举止来看,也像有从者在身边。我不能轻举妄动。



根据冰室的说法,玛琪是不属于特定组织的自由魔术使用者。从她的态度来看,确实和那些真正的魔术师不一样。要是想隐藏在一般社会里生活的话,行为举止就得懂得临机应变。可是玛琪看起来也没那么机灵。她学习魔术应该不是出于探究心,单纯只是为了生存所需才学的吧。



她身上那种严厉的气势,流露出一种类似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佣兵才有的觉悟。可是在此同时,奇迹的是在她身上竟然还留有一般平民才有的感性。



──心地善良的邻家大姊姊、二流的魔术使用者。



这就是我对玛琪的评价。可是还是有些问题令人不解。玛琪和我的双亲好像很亲近,但我怎么完全不记得她这号人物?在查清楚原因之前,我对她这个人以及她说的话都不会相信。



「你要认定我在威胁你,那也无所谓。如果你想为了自己的冒险心送命的话,就尽管去。我和千岁都不会阻止你。总之这样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觉得告诉你冬木的事情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好了,我也不能跷班太久。」



玛琪打算离开吃茶店,但真正重要的事情我还没问。之所以问不出口是因为……我很害怕。在我内心深处,一直吶喊著如果能不知道就好了。但是──



「你……又要扔下我……自己离开了吗……」



这句低语有一部分只是我虚张声势。可是一听到这句话,原本想要起身离开的玛琪当下就有了反应。



「绘里世……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曾经有人对我的记忆动过手脚对吧?是谁?是千岁吗?或者是──阿努比斯?」



「我……我对阿努比斯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圣痕的老对手。虽然我有在保持警戒,可是马赛克市太大。这已经超出我能处理的范围了。」



玛琪用一种怀念的眼神看向Voyager。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就是Voyager挂在脖子上的护目镜。



「……从前我在外头的废墟流浪当难民的时候,就是宇津见和那美找我来马赛克市的。那时候马赛克市还是最初期阶段,城市才开始建立没多久。我对宇津见和那美的感谢用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他们是我的大恩人。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往事了,那时候你根本还没出生。」



「我出生之前的……爸爸和妈妈?」



「嗯。」



玛琪一直在注意我的反应。



「你……记忆原来还没恢复,只是在装样子而已啊。可是……应该也快差不多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离开你,还会想尽办法妨碍你的工作。」



「哈哈……你老是在给我添麻烦。你应该还记不起父母的事情对吧,所以认为孩提时代是在《新宿》度过。你的确是在《新宿》出生的,就在千岁居住的那个老家里。」



(不是在医院……为什么?)



「──可是你想错了,《新宿》是第二座城市。马赛克市最初建造的城市是《东京》。如今已经是没有人居住,禁止进入而且还淹在水里的废墟……被人称呼为地府《东京》。宇津见、那美和刚出生的你就是在那座城市生活,那座变成废墟之前的《东京》。」



「地府……《东京》……?」



我的内心一阵激荡。说实在的,我很想立刻拔腿就跑,逃离这里,但更害怕自己就这样永远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记忆被人加盖。要是不一直把《东京》放在心上的话,很快就会又忘记。因为感觉不舒服,所以你一直在逃避。要是和你比较亲近的人,恐怕早就已经发现你的这个习惯了。」



「玛琪小姐,那么我会不记得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你以前不是当过《东京》的夜巡者吗?所以我才不记得你吗?」



「…………真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的。」



玛琪不再多说,毅然决然起身离席。脸上的表情也迅速冷漠下来,那张脸庞又罩上夜巡者的面具。老实说……我觉得松了一口气。



最后她淡淡地对我说道:



「这样不是很好吗,绘里世……你也拥有从者了。Voyager,绘里世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嗯,我会一直和她在一起──掰,玛琪。」



少年点头回应,照著某次人家道别的招呼有样学样,玛琪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小春和卡琳自从离开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



我确定我们分开之后,她们是去了《秋叶原》没错,可是连书面讯息的回信都没有。就连刚和小春连接好的魔术回路也断讯。根据以往的经验,完全看得出莱登佛斯家奉行秘密主义。那么就算她们音讯全无,也不一定是什么危险的徵兆。虽然我内心多少有些惶惶不安,但现在还不能随便轻举妄动。如果这时候硬要联络,让莱登佛斯家留下我们一行人内神通外鬼的印象就不好了。



我试著和医疗局的斯诺医生联系。



之所以联络他,是期待阿努比斯一行人有没有什么动作。



接电话的是斯诺医生的御主,结果还是没能和医生本人说上话。他的御主我也曾经见过,是一位留著短发,感觉很俐落的女性护理师。根据她的说法,斯诺医生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所有私人案件都彻底放下,没有处理。



对方很抱歉地低头向我道歉。或许是因为斯诺医生活动起来太过精力旺盛的关系,这一对主从总给我双方立场颠倒的感觉。



虽然没能和医生说到话,但我还是得到情报,说召唤障碍的事件是发生在《新宿》的中心地区。她还私下把发现咒物“伊缪特”的地点的相关资料告诉了我。这是一大收获。



「那个……冒昧请问一件事……」



我忽然心血来潮,问了她关于《东京》的事情。对方愣了一下,告诉我那里现在还是一片废墟,没有人迹,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我听不出来她说话的时候有什么隐瞒。



──黑夜再度降临《新宿》。



我和Voyager一起走在路面电车往来的高架桥一旁的人行道上。我不时在不同的地点停下脚步,查看礼装APP的魔力计,或是旁听当局的通讯。把以前当夜巡者的习惯动作都做一遍。



这是一个平凡的夜晚,适度的嘈杂喧闹、适度的混乱与暴力。那些经历过战乱时代的大人,深知城市的生活是多么容易毁于一旦,但仍然眷恋著这样的生活。



大众剧场的三角形屋顶上,亮红的风车扇叶缓缓转动。这是角筈最知名的活动霓虹灯。今天晚上风有点大,吹起来还有些寒意。Voyager一边按著快被吹跑的围巾,一边低声说道:



「──那个人感觉好像绘里世的妈妈喔。」



「妈妈……?」



他指的人好像是玛琪。比姊姊又升了一级。



「……你是太空探测船,知道什么是妈妈吗?」



「你这样说很奇怪耶,我当然知道!妈妈就像是大海一样的人。」



「喔,大海啊……大海吗?我想像不出来。」



「会吗?可是秋叶原四周都是大海耶。」



代替妈妈抚养我的人是祖母千岁,如果她像大海的话,那就是冻成一片雪白的北冰洋了。只是看起来美丽又冷冽而已,从她身上找不到任何温暖。



「……那爸爸呢?爸爸就不是海洋,而是天空吗?」



「嗯……就有点难了?因为有好几个人都可以称作是我的爸爸,那些人各自都有不同的梦想。」



「那是梦想吗?应该是政治与野心吧。NASA的科学家、技术人员、程式设计师,还有遭到暗杀的总统……他们就是你的爸爸?」



「嗯,对啊。我还有很多朋友,他们都会和我说话喔。」



经过这几天,Voyager给人的感觉又有些不一样。不只是能够清楚表达自己的意见,好像还变得稍微成熟了一点。每次一谈到旧世界,他的时间就会流动,慢慢追上我们。可是当我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又会做出一些幼稚的事。



他忽然轻身一跃,坐在人行道旁的栏杆上。栏杆的另一头是隔壁城镇,高低落差大概有两栋大楼那么高。



「这样很危险,快下来。」



「呵呵,那些对我很好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了,真是不可思议呢。」



「……欸……」



他根本不听话,无奈之下我只好扶著他一只手走路。每次摸到他,他纤瘦的身躯都会让我感到惊讶。



原本他的机体上装载的是仅仅只有七十Kb记忆体容量的电脑、连一百万画素都不到的简单数位相机,还有利用爱迪生效果的一百六十瓦原子电池。从现代的角度来看,航海家号的机械规格实在不值一提,可是就连他都记得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



「……嗯,那Voyager,你的母亲又是谁?那个就像大海一样的人曾经待在你身边吗?我没有看过这样的纪录耶。」



「…………」



Voyager没有回答我这个很单纯的疑问,他只是回给我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他这么说道:



「──绘里世,我们到“花园”去嘛。我很想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我正在前往花园町,这是我时隔五年又再度回到老家。



这里就是我幼年时期和千岁一起度过的地方。如果相信玛琪没说谎的话,这里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波吉亚兄妹在《新宿》也很吃得开,原本我是打算住宿在他们的相关旅馆。结果还是被Voyager拉著手,自然而然地往《新宿》高层区域去。



花园町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处公园绿意与庭园花木很茂盛的安静城市。可是一到夜晚,这座城市的美就会逊色很多。先前火灾之后的残迹还鲜明地遗留在城市的一角。



沿著熟悉的归途,时隔许久之后我又站在老家的门前。



这是一栋陈旧的独栋木造房屋。不出所料,家里没开灯,千岁也不在家。



这附近一带都是住宅区,连同与邻近的爱宕町一起被称作“山手”。虽然没有豪宅的气派,但每一栋住宅的院子占地都不小。庭院花木也修剪得很完善,完全感觉不出岁月的痕迹。



「……不进去吗?」



因为我一直呆站在昏暗的玄关门前,Voyager出声催促。



「喔,好。」



我颤巍巍地把手放上嵌著波浪纹玻璃的木制拉门。原本以为玄关的魔术锁已经换掉,可是拉门却轻而易举地向一旁滑去。没想到千岁这么不小心,门锁和钥匙都和我离家的那时候一样,没有更换。



「我……我回来了。」



桧叶材与三合土,熟悉的老家气味让我的胸口一紧。摆设在玄关的圣母玛利亚像与信乐烧花瓶也还放在原处。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每样东西都变小了一点。



无人的昏暗家里只有落地钟报时的声音。我以前很喜欢这种听起来傻乎乎的声音,也喜欢上发条时那种卡卡的感觉。



「砰!!砰!!」



Voyager的两手放在耳后,仔细聆听。



不管时钟走了多少刻度,我的身体就是不想往前。虽然眼前的昏暗光景一直引诱我往前走,但我抓紧胸口的衣服,用力甩头。



「不能回来……我还不能回来。」



就因为那一点点契机,我怎么就跑到这个地方来呢?



我非常清楚为什么。



(因为我很想回来,无时无刻都在想著要回来──)



我当场拔腿就跑,也顾不得关门。就和我五年前离家的那一天一样。







──沿著城镇的叶子形状构造体边缘,有一座带状的公园。我脑袋空空,一路往公园跑去。



这处公园能够俯瞰《新宿》的夜景,我倚靠在公园的铁栏杆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闪耀著霓虹灯饰的花坛在我的泪眼中糊成一片洋红色。



少年后来也追著我跑,静静站在我身边说道:



「……对不起,绘里世。」



一阵扬起的风把他的头发如同麦穗田一般吹乱。



「都是因为我把你带来的关系,没想到你这么不喜欢来。」



「…………不是……」



不是Voyager的错,我才应该向他道歉才对。我感到一阵气血翻腾,连耳朵都发热起来,双手紧握著扶手。



「………是我说谎骗了卡琳她们,而且也瞒著你──那家伙说过了,那头黑狗,阿努比斯他说会来接我。他说我应该与他们在一起。他真的说了要来迎接我……这么重要的事,我却不敢说出口告诉大家。」



「………那不算说谎啦。你只是因为太害怕,所以才不敢说不是吗?」



我们两人一起看著相同的街道夜景,虽然他出言安慰我,可是我却更加无地自容。



「不只是这样。因为……在我内心,我一定很希望他们来迎接我,一直在等待那些人。所以我才会老是不死心,始终在这座城市里晃来晃去。其实我根本没有想要帮那些牺牲者报仇,我只是自己搞得一副郑重其事,还把卡琳与小春都拖下水,就只是想告诉自己我在做正确的事而已!」



「就算不正确也无所谓,你不用为了谁做什么事。」



「………呜……」



我在他身上看见路易的影子。



就是那个曾经问过我为什么需要情感的那个俊美王子的身影。



Voyager与路易两人走在完全相反、根本无法相容的道路上。一个是迈向世界尽头的光辉,另一人则是坠入无底深渊的黑暗。可是他们两人的侧脸却相似得吓人。



「──你也很怕我对不对?绘里世之所以把我当成小孩对待,就是希望我一直当个“外人”,当个陌生的人。因为你讨厌自己,所以才希望我好好盯紧你对吧?」



「对……我好怕。我一点都不想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人……」



对我而言,从者就是“答案”。



我认为从者就是一种不需要太辛苦就能找到的真相。只要和英灵交换契约……只要这样一个动作就能找到。



真正的答案如天上的星星一般繁多,我认为即便卑贱如自己,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找到。



我相信这样就能知道自己是谁,就能够在圣杯面前清楚说出自己的愿望。也相信我能够找到只属于自己的圣杯。



可是少年却用他那对淡蓝色的眼眸不断问著我。



「其实……我也有那么一点点怕你。」



他伸出手,一边露出寂寥的微笑一边握住我的手。



「──欸,今晚很适合去散步喔。」



少年的脚尖轻轻在地上一蹬。我沉甸甸的身躯竟然无视重力的存在,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我直直上升,还在惊疑未定的当下,就被轻易地带往夜空上去。



花园町的公园、我夺门而出的怀念老家都在眨眼间变得愈来愈小。



「我们飞起来了……Voyager,原来你会飞……!」



「这还需要你愿意相信魔法才行啊,绘里世。」



我们顶著强风继续向上飞舞,我紧抓著他细瘦的手腕。这和用减轻重量的魔术进行自由落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看得出来Voyager还不太习惯飞行。



「……还会觉得我很可怕吗……?」



我们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我左手的令咒感觉好热。



「我不喜欢你怕我。我的确是个小孩子,你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也无可厚非。但我想和你当朋友,绘里世──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独自一个人来找你的喔。来到最孤独的你身旁。」



「……Voyager……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吗?不说我做错了吗?你是我的从者啊,是我一个人的从者啊……!」



「我会成为引导你的指标──我可以找到星星,告诉你风吹往何方。可是要往前进的人是你。」



我们两人被寒冷的强风吹得上上下下,拚命抓住彼此的手臂抱在一起,以免被强风给吹散。



就在这几番蹂躏之下,他也一点一点熟悉如何飞行,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把注意力放在下方那片震撼人心的光彩上。



「──绘里世,我们一起破坏这个世界吧。让我们一起把你的世界毁掉。谁也不知道在这片黑夜的彼方有什么事物,就由你自己来决定什么是正确的,先讲先赢。所谓的“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由我决定……」



Voyager在我耳边轻声说话。他的话语就如同群星闪耀般灿烂。



「对啊──我来让你“拋摆”。」



我不是只抓著他不放而已。



我发现只要碰触著他,我就能随心所欲破风飞翔。



我感觉到每一次每一次我体内的魔力会迸射而出,传到他身上,让我有点吓一跳。



(我的令咒……该不会……!?)



一看之下,我的令咒没有消耗。可是魔力确实在一点一点流失。



我们没办法永无止境地飞下去,待会落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累翻了。但那种疲劳感觉很舒服。



我也察觉到,远离布满地面的街灯之后,我们竟然离天上的群星这么靠近。



(拋摆…………)



Voyager身为太空探测器,拋摆正是他的独门绝活。



他把重力当作弹簧垫,冲向绕著太阳公转的土星,再用这种方式把土星的速度分过来一小部分,一口气加速到时速三万六千公里。



这成为他展开旅程的力量,足够让他飞出太阳系之外。



直到现在,他仍然是人类创造的物体中速度最快,旅行距离也最远,而且仍在持续中。



正在旅途上的他,灵魂不可能存在于这里……也不该在这里。



如果这种奇迹真的能够发生,那一定有其意义。我们两人得一起掌握住的命运一定就在不知名的某个地方。



「──你看,绘里世。我的母亲就是这颗星球,就是这颗有著湛蓝深海的星星。她这么庞大又这么温暖。可是呢……离开之后,她又变得好小,小到我觉得好悲伤。要是不睁大眼睛看的话,几乎都快要看不到了。」



我反握住他颤抖的手指。眼下辽阔的《新宿》街道彷佛就像他口中比喻的大海中的珊瑚一般。



──我们两人就像在夜空中玩耍的彼得潘与温蒂一样。



其实我有点感到头大。



毕竟此时此刻对空监视的警报正在响起,负责侦查的使魔肯定已经往我们这里来了。



少年的围巾闪闪发亮,恐怕也已经被抬头欣赏夜空的人们看到了。



我们真是惹出了大麻烦。



不过也罢,因为这样的夜晚也不会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