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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第三章「被否定的犯错少女」 “Child×Captive×Cacophonous”



*



暂时休息。



一停下脚步,渐音便掷来三把飞刀。他随手弹开两把,第三把则交给莉可的移动装甲保护他。



「哎呀呀……」



「呣!难道你累了吗~?这还真难得耶!」



「不是身体,真要说起来是精神上很累。感觉就像被迫一直解谜啊。」



潘德拉刚耸耸肩说,看向眼前的铳音。她满头大汗,呼吸有些急促,但动作的准确度依旧不变。轻微的摇动,晃来晃去的剑尖。



潘德拉刚往上勾起嘴角。



「北条……你其实一直在锻炼吧?这不是脱离龙岛/龙头师团后,好几年都荒废武艺的人办得到的技术。」



「……事实上我一直都在荒废武艺喔。」



「应该是不久前为止吧?我也知道姊姊一直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渐音说,一边将新的小刀夹于指间准备掷出。铳音瞥向她后叹口气。



「唉……是叫作可可萝·蓓妲洁莉吧?发生她那件事后,就稍微练了一下。」



「喔,真是怀念的名字,大约半年都没有她的消息了。她还好吗?还是已经死了?」



「基本上过得还算不错喔。」



老朋友站在不会妨碍到渐音和铳音的地方说。虽然不太清楚,但他没有骗人吧。她也是具有才能的「部位刻印」——既然还活着,有朝一日会再回到通往龙的道路上吧。



「那么……和可可萝·蓓妲洁莉战斗以后,你就想起了什么事情吗?」



「想起来……想起来吗?也许算吧。因为一直荒废武艺,久违地拿起剑以后,却出乎意料地使不太出来。坦白说当时只要稍有差错,说不定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夹杂着佣懒的吐息,她又说道:



「……明明是这种毫无意义的剑术,但为了以防万一,老头还是将这个剑术教给了我。但是——如果那个万一真的到来,我却什么也办不到的话,那才真的毫无意义吧……战斗后我产生了这种想法。」



「因为现在龙老头不在了,能正确施展虚晦剑的人只剩下你了……是任其荒废觉得可惜吗?」



「大概就是这样。」



潘德拉刚弯起嘴角,只是在心中想着:「真的吗?」那确实是理由之一吧,但他觉得不仅如此。他回忆起从前见过好几次的,她向龙学习虚晦剑时的光景。回忆起她当时的眼神。当她望着岁数大到可当她的父亲,甚至是爷爷的师父时,眼神中有什么情感。兴奋、畏惧、憧憬、必须回应他期待的使命感,以及——



(……现在她喜欢大叔的口味还是没有变吧?哎呀呀,真可惜。)



嗯,算了。不管理由是什么,既然她是认真地想阻止自己……



那就再确认一次吧。



潘德拉刚趁着对话问的空档,动作流畅自然地缩短距离。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铳音纹风未动。控制攻击的时间点,也就是「时机」,也在她的应对领域里。



「葛兰欧莉,缩短一公厘吧。」



「遵命,主人。」



右手上的刀刃往手背内侧缩回一些。刹那间透过气息,他感觉到刀刃上的力量变强了。与敌人的距离愈近,威力愈会增强,这就是葛兰欧莉的诅咒。



拳头上组装着破坏力倍增的葛兰欧莉刀刃,潘德拉刚使尽全力朝铳音挥去拳头。她迅速侧过身,用腰仿佛断了般的笨拙动作让身体蹒跚踉跄。但是那笨拙的动作,是延续了「不那么做瞬间就会死」的,这个独一无二的正确选择。铳音手中的剑已经与葛兰欧莉互相接触。思及葛兰欧莉带有的破坏力总量,会瞬间粉碎那把平凡无奇的剑也是当然。但是,透过铳音精细的重心移动与高度的惯性中和技巧,葛兰欧莉像被她的剑吸住般往旁格开,被引诱到不同于原先攻击目标的场所——是创造出与「速度报应」相似结果的,纯粹的技术。



潘德拉刚没有硬是反击,任由拳头朝着大地被挡开。接着刻意让拳头撞进地面,送去冲击力量,地面爆炸开来,再混在扬起的尘土中起脚飞踢。莉可的装甲迅速移动,补强他的踢击,带有着若是鲁莽挡下,或攻击他的脚的话,对方的手臂反而有可能被折断的厚度。但是铳音往后翻转避开,裙子跟着飞起——又要重新过招了。



「哈哈~是黑色蕾丝吗?内裤真不错。你变成成熟的女人了呢。」



「别擅自偷看,我要收钱喔。」



「没问题,我付。选择有哪几种?……喔。」



下一秒,飞刀朝着他的眼球飞来。轻轻闪过后,投来飞刀的渐音半眯起眼,瞪着他说:



「在眼前听到家人的不雅话题,真是教人反胃。」



「身为经营者,我还真好奇她出的价格是否合理呢。」



渐音再恶狠狠地瞪向加百列。潘德拉刚轻轻抖着肩膀笑了。



感觉真是非常怀念。



过去曾是「第二名」的加百列。身分如同他的弟子,总是和他同进同出的北条姊妹。说实在话,他们从那时候起——就像一家人一样。



但是这种区分会如何延伸呢?身为加百列的好朋友、好对手、竞争对象,自己又是如何呢?为了打发时间,和她们交手过几次后,他也开始和加百列一样与她们聊天。尽管强大的程度有别,但彼此是能够互开玩笑、互相切磋、毫不顾忌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关系。非人的她们也在一旁,一起大笑,或是鼓起脸颊。曾为加百列所有的莉丝,曾为龙所有的葛兰欧莉。她们在各方面上都非常相似。交情深厚,气味相投——连不该一样的地方也是。所以莉丝始终只注视着一个人,但葛兰欧莉不曾凝望。



啊啊,也许不只是北条姊妹。在那个空间里,也许姊妹和兄弟都有。也许包括自己一行人在内,就像一家人一样——



(……毕竟都过去了。可不能因为怀念,就一直回忆往事啊。)



潘德拉刚警惕自己,轻摇摇头。



叹了口气后,他重新让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现实上。



「怎么说呢,我也终于搞懂是怎么回事了。用刚才的譬喻来说,就是你的屠龙剑不会杀了我。你既不打算杀我,况且技术上也无法杀人。那是仿冒的宝剑。就算它具有能对抗最强的人这种独一无二的存在意义。」



「杀了你?哈哈……可别危言耸听。那是当然的吧。」



铳音挖苦似地,疲惫似地扭起嘴角说:



「别说杀人了,我可是治疗的女神,因为我是保健老师啊。」



「哈……」



潘德拉刚回以无奈的苦笑,同时低喃:



「莉可,集中强化脚上的弹簧。准备跳跃。」



「啧,真没办法……」



「死骸铠莉肯加洛瓦」的装甲以脚为中心,开始改变位置重新排列。藉由重叠与反弹,强化脚部肌肉的动作。紧接着潘德拉刚往后高高跃起——



降落在夜知家的屋顶上。



他低头看着铳音他们说:



「和以前的同伴玩到现在也腻了呢……实在没有时间再陪你们耗下去了。你们也已经充分达到争取时间的作用了吧?就放你们一马,我们就此解散吧。」



她们毕竟只是普通人类,没有祸具那类超凡的能力。也就是物理而言,她们无法一跃就跳到屋顶上来。他应该早点这么做的——但不由得沉浸在与她们交手的怀念感中。



他再一次跳跃,准备一口气从这个家的地坪范围跳到外头时——



「喂……继续那个老套又教人难为情的屠龙剑话题吧。如果我的剑无法杀了你——」



她仰头看着这边的那双眼睛。



一如既往佣懒又充满睡意——但是,湛着细针般的锐利。



「马克斯,那是因为你还不是龙吧。反过来说……若你成为了龙,也许我就杀得了你。」



「哈哈~那样子比较刺激呢。我会拭目以待。」



他没有别开视线。



经过了长长的沉默以后——



「……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当然,我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得到人形原黑绘,我将真正成为最强的龙。我就是为此而活着,也一路活到现在——放弃了这种生存方式的你们,无法阻止我。」



最后,看见沉默不语的铳音眼中闪过动摇。



潘德拉刚在双脚上使力,踩碎夜知家的屋顶,纵身一跳。



悬空,然后是坠落感。



即使成为真正的龙,恐怕背上也不会长出翅膀吧。



这让他有些遗憾。



在渐音眼前。



姊姊用力吐了一大口气,同时肩膀上下起伏。



「哈哈……听到了吗?渐音……用尽全力让幼女成为自己的人,竟然是成为龙的方法?果然……太难看了吧……」



然后——她的双脚忽然没了力气,膝盖一弯。



「姊姊!」



「喔,至少我得做刭这点小事呢。」



早在渐音慌忙冲上去前,理事长便抱住铳音快要倒地的身体。他也一样在防毒面具底下用力叹气。



「你就休息一会儿吧。现在……就算再去追他也无济于事。」



「是~……啊啊,真的……好累喔……」



这时,用着甚至让人觉得她已经习惯的流畅动作,一名长发女性(严格说来也许不算)从屋檐底下迅速爬了出来。



「考虑到不要妨碍到你们,至今一直安静躲起来的我登场啦。虽然起居室变得破破烂烂,但其他地方应该都没事,可以提供给你们休息哟。」



「那真是谢谢了。在那之前,必须处理一下倒在这里的骑士领呢。」



「是啊。尽管不想波及他人,但只能叫从事地下工作的朋友帮忙了!」



「我也会动用我这边的人脉。」



崩夏与理事长开始讨论起善后工作,渐音从理事长手中接过铳音。



「啊呜~……连说好累也好累喔~……怎么办?」



「你可以保持安静,一句话都不用说。也可以直接倒头就睡。」



「啊,是吗?耶~今天是平日,可以翘掉工作午睡,真是太棒……呼噜……」



铳音闭上双眼后,瞬间将重心完全靠在渐音身上,开始发出均匀呼吸声。



她果然在勉强自己吧。与最强的男人对峙。不赢也不输,过度驱使虚幻的技术。奇迹般的幸运,和对方的游刃有余、大意、轻敌……正因为集齐了这些要素,才能有这样的结果。这点绝不能忘。



所以,反之——



渐音望着姊姊昏迷般熟睡的脸庞,继续心想道。



如果下一次再与他战斗。



肯定——会是与这次不一样的结果吧。



*



像在笑一样,脸颊迳自颤抖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真是莫名其妙。你……创造出了菲雅?」



「没错。」



大门后头,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自称托里纳克·阿嘉那的骑士领领主,笑也不笑地点了点头。



「蠢毙了。菲雅是在有异端审问的时期被创造出来——那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普通人类不可能那么长寿。还是说,你是祸具吗?」



「卑贱又低劣的你们!一直用『你』直呼我们领主,太不敬了!」



思列芙将头盔朝向他们喝斥道,但领主轻举起单手制止她。



「愚行——他们只是无知的孩子。无妨。」



「……是。」



思列芙一脸不甘不愿地点头。接着领主再次将视线投往他们这边。



「我并非是愚蠢的祸具,是人类。」



此叶边留意着切子两人的动静,边说:



「也是呢。受诅咒道具变成骑士已经让人很惊讶了,如果连首领也是,我想组织不可能成立吧。那既然你是人类,表示你刚才说的,是你创造出了菲雅这句话果然是骗人的吧?普通人不可能存活好几百年。」



「这是『诅咒』。」



春亮一行人大惊地屏住呼吸。单是这一句话,就传达出了真相。



领主轻轻转头,像在向他们示意自己背后的东西。



在他坐着的轮椅后侧。



垂直地立着一个棒状物。似乎有些眼熟——



「『十字军的建国旗枪』有着一踏出规范领地就会死的诅咒,同时只要持有者待在领地内,便会给予不老。会强制持有者永远成为那块土地的国王。」



「什么……!」



春亮哑然失声。的确,如果有那种诅咒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但是,他真的心甘情愿接受那个诅咒,一直活到现在吗?好几百年来,一步也没有踏出过自己的领地,也没有变老地一直活到现在?



——他想,真的是这样吧。



也只能相信。



在看见——喀答喀答地发抖,身体的多处零件往外弹出,只能发出窒息般、呜咽般、呕吐般的呼吸声,菲雅的那种样子以后。



「那……那么你真的……」



「那是我从前的愚行。为了追求地位、金钱和名声,我在贵族们的命令下,创造出了无数物品。其中之一——不,当中我花费了最多时间、劳力和技术所完成的,最恶劣又最杰出的作品,就是箱形的恐祸。」



「可……可是……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创立骑士领这种组织……!」



「愚问。过去的我不知道这是种罪过,但现在知道了。这就是解答。」



锥霞呻吟着发问完,领主干脆地回答。接着他用指尖叩叩叩地敲着轮椅扶手说道:



「只会伤害、破坏、杀害、侵犯人类的东西应该存在吗?不应该。因此它们受到了诅咒。只会伤害、破坏、杀害、侵犯人类的受诅咒事物应该存在吗?不应该。因此它们会继续伤害、破坏、杀害、侵犯人类。」



「呜……啊……」



菲雅发出呻吟声。她也正听着,即便她不愿意听。



「自己创造出的东西做了什么,它们又代表了什么。当我老了,地位、金钱和名声都再也无用之后,我终于明白,然后才察觉到自己的罪过——也就是向全世界散播诅咒的这项愚行。」



那张皱纹满布的脸孔吐出叹息。表情依旧不变,十分平静。



「所以我发誓要将所剩不多的生命,都用来改正自己的罪过。为了消灭这世上所有受诅咒的道具……也就是祸具。不论是否是我创造出来的,为了搜集并破坏所有祸具。」



然后流浪于世界各国期间,他得到了「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吧。若要搜集并破坏全世界的祸具,只有一个人确实应付不来。所以他集结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创造出「领地」,成立了仅以搜集并破坏祸具为目标的组织——



春亮动了动僵硬的喉咙,只能刻意发出干笑声。



「哈哈……然后数百年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吗?架构太庞大了,老实说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感觉像在听童话故事。」



「——正是。当初的骑士领非常弱小。」



领主似乎微微眯起双眼。他转动视线,看向在旁待命的思列芙。



她也抬起戴着护目罩头盔的脸庞,接下领主的目光。



「虽然经过长久岁月,骑士的数量和品质都有改变——唯独本质屹立不摇。」



「正是如此。」



领主在声音中略微加重力量。不是因为愤怒或兴奋,比较像是在反刍自己说的话。话声散发出的压力,仿佛会在听者心底留下确切的重量。



「我们搜集战线骑士领会搜集并破坏祸具,不论是从古至今,还是从今而后。这是无庸置疑的真正『正义』。」



春亮瞪着他反驳:



「你还真是片面决定呢。我可是知道你们至今都做了些什么,实在很难认同那是正义喔……!」



「不,考虑到诅咒衍生的悲剧,我们无疑是『正确』的。你们也知道吧?祸具会带来什么愚行,愚行又会引发什么后果。」



「那是……」



他当然知道。受诅咒道具引发的后果离奇又可怕,会扰乱持有者和相关者的人生。但是……



春亮也知道骑士领至今做了什么事情。



佩薇·巴洛沃。曾是蓝子持有者的骑士。新欢祭出现的骑士们。复仇者纳特。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他们所做的,一点也不合乎人道的无数行为。现在也是一样,竟将没有任何过错的学生们掳作人质……



「这个世界就算没有诅咒,人还是会杀人。但是,诅咒会影响诅咒——阻止这种连锁反应具有意义,可以减少未来死亡的总量。」



「但也有人努力阻止自己让这种事发生啊!」



「期间还是会有人死去。真是天真的乐观论。你的——」



领主抬起指尖,指向春亮。



追究般,抨击般,谴责般。



「你的手指,也是因乐观论所放纵的诅咒才失去的吧?」



「……!」



春亮发出呻吟,用右手藏起左手。藏起由于下意识地在拳头上使力,不知不觉间又痛得有如遭到雷击的残缺伤口。



真不想被这个男人这么说。你又知道什么了?——春亮心想。



同时,喀答喀答喀答的奇怪声音响起。菲雅的钢铁身体正纯粹地大幅颤抖着,剧烈到让人怀疑她会不会就此散开。



「啊啊……啊啊啊啊……!」



「菲雅!」



这个——据说从前创造出了她的男人的话语,也传进了她的耳中。怀着怜悯和悔恨的视线,投在了她身上。



大概是因为听到她痛苦的大喊,领主接着直接对菲雅开口说话:



「箱形的恐祸,你的存在是我最大的痛苦。可能是因为宝贝到不想让给任何人,那个城主在没落之际将你藏了起来。在他遭到处刑后,也依然找不到你,长年来都下落不明——你正是我愚行的极致和最大的污点。」



啊啊,这会造成多么大的冲击。创造出自己的,神一般的存在。相隔好几百年又再会的,父亲般的存在。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



却千真万确地,否定着自己的存在。



「尽管等着我吧。一旦『第二骑士领』建设完成,我定会搜集并破坏你。这是创造出你的,我的责任。」



「啊啊,呜,啊……不……不要……」



菲雅发出呻吟般的话声,用尽全副身心抵抗。但是——



「愚见。你并没有拒绝的权利。既然你无法理解,身为创造出你的父亲,我就明白地告诉你吧——」



不要说。春亮心想。但是,他无法阻止领主继续说下去。如果领主就在他眼前,没有冰冷的铁栅栏挡着他的话——不管领主身边有多少骑士,就算要冲上去拳打脚踢,他都会阻止对方。



但是,那句话却残酷地,传进了不停发抖的菲雅耳里。



「你不应该诞生到这世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菲雅听着自己的惨叫声。没有色彩的世界。视野摇摇晃晃,教人反胃。不快的耳鸣。但是,只有周围的声音可以清晰听见。包括不想听的,和自己的呢喃。



果然,自己存在于这里这件事本身,是错误的吗?



以为自己能做到一些事情这件事本身,是错误的吗?



到头来,自己终究是为了拷问和处刑才被创造出来的立方体。这种不道德的作用不该存在。但是至少,有人期待她会发挥作用才将她创造出来也是事实。然而,如果连创造出自己的人都否定了她的存在。没错,那就表示自己无庸置疑不该存在。表示在发挥作用之前,自己这项东西的根本,从她作为道具所发生的因果原点起,就不应该存在。



从最初的第一步就错了。她只是至今一直没有察觉。



不该存在,不能存在。



不该——诞生到这世上——



「啊啊,啊,啊……!」



意识像过度呼吸一样满溢而出。思考失控。即将崩溃。即将崩溃。



她什么都不想再去看,也不想去听,也不想去想。



所以,她也无法抵抗紧接着袭来的第二波浪潮。



不,反而是心甘情愿接受——



「啊……」



意识噗滋一声倏然断绝。



菲雅喀答喀答地颤抖着的身体突然不自然停下。无声,也听不见呻吟或惨叫。她昏过去了吗?



「你这家伙……!」



春亮更是怒不可遏地瞪着领主,握紧拳头。



领主还是只用怜悯般的平静双眼回望向他。但是,跪在地上的思列芙反倒迅速起身,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春亮和领主之间。自己一行人面前依然是缠着受诅咒刺铁丝的铁栅栏。就算手上有暗器,也不可能打中对方吧。是连带有杀气的视线也不想让主人承受吗?



但是,思列芙的行动似乎具有其他意义。春亮发现她头盔底下的双眼并未看着自己,而是朝向更后方。后头的切子正兴味盎然地观察着领主,一边低声念念有词。



「嗯~真是深奥呢。上了年纪以后,绅士程度比起师团长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他的强大程度也和师团长一样,也许强大的秘诀就在于绅士程度。切子要是贴了假胡子,说不定也……」



但思列芙出声攀谈的也不是切子本人——而是其周围。



「到了吗?在场的人类和祸具全是敌人,迅速破坏他们。」



「切子!」



傅婷大喊的同时,切子也大惊失色,两人各自往左右两边跳开。期间,一边挥剑一边跳下来的,是个打扮与大门后方骑士们相同的男人。回过神时,可发现周遭还有好几个穿着相同的人。



「是骑士领的……分队吗?」



「这么说来,她刚才呼叫了他们呢。我都忘了。」



春亮低声说道。此叶边回答他,边迅速靠近。



当然他并没有清楚记得长相,但出现在这里的一行人,似乎和刚才袭击住家的那群人不一样。那边还正和潘德拉刚他们交手吗?还是已经分出胜负了?



「切子,怎么办?」



「是啊~也练习看看多人对战的情况吧。拿到这把『速度报应』后,还是第一次呢。」



「了解。但那些家伙呢?」



「主餐就留到以后再品尝了。而且现在菲雅小姐也没办法打。」



切于边温吞地挡下骑士们的攻击,边看向春亮他们露出微笑。此叶与虎彻也一样迎战袭来的骑士们,同时略微互相对望。



「现在战斗有意义吗?」



「当然没有吧。大门无法攻破,敌人又是顽强的杂兵。应该要重整态势。」



两人互相轻轻颔首,同时击飞敌人。然后没有继续追击,迅速转身。



「趁着推给她们解决的时候,暂时撤退吧,春亮!」



「我同意。菲雅的样子也很奇怪……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用。」



「可是……」



锥霞也开口同意此叶他们。但是,春亮无法从大门后方的他们身上别开目光。



将学生当作人质的他们。打算彻底破坏夜知家和这个城市的他们。只会从根本否定菲雅存在的他们。



不想同意。也不能同意。他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话想反驳——



「呿……诚然,真是不懂得识时务的男人。时间宝贵!」



「呜哇!」



虎彻强行将他抱起,像米袋一样扛在肩上。



「等……等一下!」



「不成。」



「虽然有些强硬,但也没办法!走吧!」



「嗯,菲雅由我来推!」



一行人拔腿狂奔。门外的骑士们似乎都一窝蜂袭向好战的切子两人,只有少少几人追赶而来。此叶适度地击退他们。



春亮在虎彻的肩上看到最后一刻。



大门后方的思列芙——和坐在轮椅上的领主。



他们丝毫没有绝不放过自己一行人的焦急,只是显得行有余力。



(可恶……)



紧接着春亮一行人勉强逃出了校门前方。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今天第几次的逃亡。



*



所谓密室,当然是指别人找不到的房间,所以作为藏身之所再有用不过。一旦躲起来,就很难被人发现。虽然感觉到门外有人的气息时,还是得屏气敛息,但幸好刚才骑士们搜索过一次后,再也没有骑士领的人来到理事长室。



所以——恩·尹柔依先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



也就是约定。



「唔哩~嗯……」



「喔喔~……」



说完以后,坐在地板上的涡奈和泰造双双盘着手臂,只是闭上眼睛发出这种呻吟声。至于他们心里充盈着何种情感——对她而言是未知。



她已经说完了该说的事情。



诅咒和受诅咒的道具。受到过多的诅咒后,道具的人形化现象。知道诅咒的各种组织。其中一个组织现在占领了学校,以及他们的目的——



还有这所学校里有好几名人形化的受诅咒道具。



为了解除诅咒,她们都聚集在镇上的某处地方。



说得直截了当一点,还有夜知春亮,以及箱形的恐祸。



「呣呣呣……?」



「呼~呣~呜~……」



她知道这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接受的事实。太过巨大的未知变作既知时,人会感受到等同自己的世界改变了的冲击。要在自己心里重新构筑认知,当然要花费不少时间吧。



但是,她认为他们不至于「不相信」。由于没有时间多做无谓的说明——所以她请伍铃协助自己,在他们面前变回铃铛的模样,然后再变回人形。这个方法虽然胡来,但确实具有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那么……)



就让他们自己去消化得到的资讯吧。



自己只能做自己办得到的事。为了突破这个困境。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一直躲在这里吗?」



千早依然穿着体操服,背靠着墙壁,双手抱胸问。伍铃站在她的身旁笑脸迎人。



「吾之回答,不。听到刚才骑士们的对话,有几项未知的消息变成了既知。」



「喔喔?你发现到什么了?」



莎弗兰缇猛地往前倾身问。



「也就是施下暗示的人名为妲西覃。恐怕就是广播时听到的那个声音的主人吧。以及——那个女人现在不在学校里。」



「是出去买东西了吗?真希望也能让我们同行呢。」



白穗老样子不悦地嘲讽说道。



「不,骑士们又说了,现在这所学校已经完全无法进出。是操场上看见的,看似是刺铁丝的祸具的力量吧。如此一来——吾之疑问,为什么妲西覃这名女子会在学校外头?一旦到了紧要关头,那名女子应该得下达会实际危害到学生们的暗示。」



「你是指如果银发小丫头破坏学校墙壁出现吧……尽管如此,对方仍在校外就表示——」



说到这里,千早察觉到什么似地皱眉说:



「在校外也有办法施加暗示喽……?」



「抑或者她从一开始就在校外。校内广播的系统设备都在广播室里已是既知。有办法可以从外部远距离地操控广播设备,让自己的声音透过广播传出去吗?」



「这种事……方法可多得很喔。可以请人拿着手机,再打电话过去,最后将手机的扩音器对准广播室的麦克风就好了。可是,为什么要特地从校外?」



「这点还是未知。也许是因为某种诅咒。」



总之,现在问题在于——



恩·尹柔依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手机。依然收不到讯号。



单是看到她这个确认的举动,千早似乎就领悟到了什么,倏地倒抽口气说:



「只要妲西覃这个女人待在校外——就表示学校内外能够互相联系的方法确实存在吧?有某种方法不像我们的手机一样,会被讯号干扰。」



「吾之回答,是。我也是同样的推测,主张这样的主张。」



明明比自己年幼,理解能力真是卓越。可以的话,真想将千早网罗到研究室长国,但要是真的那么做,上野锥霞可能会杀了她,所以还是忍耐吧。



那么,如果自己的推论正确,敌方拥有独自的通讯装置的话——



「我认为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再度与外部取得联系。既然能够用暗示操纵学生的妲西覃不在校内,同时又不可能出入学校的话,请校外的其他人去对付她是最快的做法。虽然我也想过找到讯号干扰装置再破坏掉,但是——」



「现今这种时代,那种东西应该都做得很小,很难找到吧。所以比起找到那个装置,直接利用敌人的通讯手段可能比较实际呢。」



「嗯……如果真有那种装置,就去试试看吧,虽然我们不会帮忙。你知道那个东西长什么样子吗?」



大概是为了打发时间,白穗一下子梳理莎弗兰缇的头发,一下子拉平女仆服装的皱褶,一边随口应道。



「吾之回答,否。但是,我想应该不会非常精密复杂。」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问一句,为什么呢~?」



「如果在紧要关头时下达指令,要她对人质施加暗示,倘若花太多时间,那挟持人质恐怕就没有意义了。如果不是简单又能立即使用的通讯机器就没有意义,推测这样的推测。」



「原来如此~」



「呃……像是调整过的特殊手机之类的,应该就很够用了吧?毕竟讯号干扰装置是对方准备的,他们只要设计成不会被干扰就好了。」



千早用尊敬的语气说。因为这些话也是在回答白穗。至于白穗,听完只是冷漠地应道:「喔~这样啊。」



「呃……那么那个特别手机之类的东西,会由谁拿着呢?果然是地位崇高的人?」



「刚才的骑士们好像说过『实际下达暗示指令的是三位骑士团长』。此外——外头应该也派出了好几人的分队。我实在不认为他们会完全不与那些部队联络。由此想来,拥有通讯手段的果然是具有一定地位的人吧。虽然其他人也有可能持有,但至少可以肯定骑士团长不会让人扑空。」



「可是……那些人应该都很强吧?没问题吗?」



「这个……」



也难怪莎弗兰缇说得一脸不安。说到骑士团长等级,即是和莉莉海尔他们同样水准的存在。从思列芙在操场上直接与领主交谈这点来看,她很有可能也是其中一人吧。换言之——即便是自己,也无法保证打得赢。虽然她的前提都是突袭,但要是突袭失败,对方还唤来同伴,情况只会更加绝望。



看见自己支吾其词,莎弗兰缇「嗯~」地开始沉思。



「总之,只要能够拿到强大骑士团长拥有的手机就好了吧……嗯~如果能想出完美的作战计画……」



皱着眉好一会儿后,她突然「砰」地拍手。



「白~穗~!」



然后戳了戳正专心清除女仆装袖子上脏东西的白穗脸颊。白穗立即一脸认真地说:



「我才不要帮忙,太麻烦了。你也不可以帮忙,太危险了。」



「咦~可是,再这样下去我们永远也无法回家哟?枉费今天还预计要一起煮咖哩呢。」



「……」



「我想早点回家,和白穗一起煮咖哩,再和往常一样洗澡,然后全身暖洋洋地睡觉喔~那个……难道白穗不想吗?」



白穗「唉~」地深深叹一口气,略微噘起嘴说:



「真是……太卑鄙了。用那么可爱的表情向我撒娇,我哪有办法拒绝嘛……这样子也算是夫管严吗……」



「嗯?」



「……没事。也是,这都是为了早点回家。有事情该做的话,那就做吧。」



「耶咿~!白穗,谢谢你!所以我最喜欢你了~!」



看到莎弗兰缇用全力抱紧白穗,恩·尹柔依也放松脸颊。



接着,莎弗兰缇简单说明了她想到的作战计画。有些地方还得再统整一下——但也许行得通。



「可是,请容我诚惶诚恐地问一句,您知道谁是骑士团长吗~?」



恩·尹柔依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思列芙。但若要接近她,风险有些太高。她是祸具,和自己又已接触过一次,说不定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事态,所以得锁定另外两个人。



当然,她不知道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但是——



「虽是未知,但接下来可以变作既知。」



「喔……怎么做?」



「你该不会打算用拷问的方式吧?」



千早皱起脸庞说。



「那是最终手段。拷问士兵以取得资讯确实比较快,但我想尽可能别引起骚动。」



「那你打算怎么做?」



恩·尹柔依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



「观察。狩猎的时候也是单透过观察,隐约就能看出兽群的老大。」



「……啊,是喔。」



不知为何千早无言以对似地叹气。



看就能知道是真的。通常老大的身体都比较巨大,或是带着很多雌性,所以一目了然。



虽然这次的情况多少有些不同,但总会有办法吧。「群体中的强大」会自然地流露到空气之中。愈是散发着紧张感聚在一起,就愈是明显。



「那么,首先由我独自一人去寻找骑士团长。我只是先记住长相,所以会躲起来寻找,可能不会很快结束,视情况也许还会花上好几个小时。请各位安静地躲在这里。」



不能心急而搞砸了这项任务,必须谨慎行事。



听着千早等人纷纷回以了解的同时,恩·尹柔依走向密室出口——



「呃~小恩?你要去外面吗?」



「真的假的?外面很危险吧?」



原先「嗯嗯」地不停发出沉吟的涡奈与泰造,都抬起头来看着她。



「没问题,我会注意安全。」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



「那个,老实说,虽然全都是我还无法理解的事情……」



「对啊~现在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向你确认。不过,好歹我们也会看当下的气氛。风云人物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察言观色的能力!」



「谁是风云人物啊!不要自己说!」



涡奈用掌心底部拍向泰造的肩膀。然后,两人同时露出羞赧的笑容,但眼神非常认真。



「嗯,总之就是这样。我只想说一句——路上小心喔。」



「对啊对啊,你要小心。」



恩·尹柔依放松脸颊,轻轻颔首。她很感激他们纯粹的担心之情。



接着她转过身,再度朝着出口迈步。



没有忘记在最后,留下那句重要的话语。



「那我走了。」



*



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停下脚步。



望着「那一幕」,歪过脑袋。



会走来这里,不过只是为了消除可能性,并没有任何期待。反倒可以说是来这里确认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命令属下调查后,造访查到的这个地方,再擅自闯进里头,稍微翻找一下屋子,然后心想着:「那么跑去哪里了呢?」再往下个目的地前进——他本来是这样预定。本来。



「……」



日头西下,静谧笼罩了商店街。



但是,位于其中一个角落的美容院「坛之浦」还亮着灯。



潘德拉刚眼前的玻璃门上贴着「仅限预约客人」的公告。



攀在他手臂上的莉可,和一旁的葛兰欧莉也纳闷地互相对望。



「应该不会吧……」



他走进去。



店内就算说恭维话也称不上大。而她——就坐在最里头的椅子上。



讲着电话。她瞄了这里一眼,但依然将手机贴在耳上。



「嗯嗯,所以你们会先回家一趟吧?了解。听起来小菲菲遭到了很多打击呢……阿春,你要好好安慰她喔……我?我嘛……嗯,没有任何问题喔。」



然后她挂断电话,吟吟笑着从椅上起身,朝他们一鞠躬。



「客人,欢迎光临。恭候已久了呢。」



「……你在打什么算盘?」



潘德拉刚环顾四周。他首先怀疑这是陷阱,但店内没有任何人躲起来的气息。



穿着围裙的黑绘也没有杀气或敌意,和平常没有两样。



「这头乱糟糟的头发看来真是值得一剪呢~来来,请往这边坐。」



黑绘将手边的椅子转了一圈,朝他招手。意图不明。他皱眉看向她后——



「喔~看来是位害羞的客人呢~」



黑绘迈着脚步朝他走来,还强硬地拉起他的手。由于太无防备,太过自然——就像没有人看到婴儿朝自己伸手会感到害怕一样,闪躲这个念头完全没有浮现至脑海。他任由小手拉着自己,被迫坐在美容院的椅子上。座垫很软。镜中是眉头深锁的自己。



「喂……这是在干嘛?」



「啊!我知道了,你是打算在这种状态下,用剃刀从后头划开喉咙吧!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得逞!」



「要是伤到了客人,那可没资格当美容师哟~啊,你们无法分开吧?那就保持原样也没关系。可能会很紧,就忍耐一下吧~」



「哇噗!」



黑绘连同移动到大腿上的莉可,用剪发颈围巾将她的头移到脖子处一并围起。



「竟……竟然这么强制地与马克西米利安紧紧缠在一起……感……感觉和平常不一样,怎么说呢,就是那个,脖子的味道……嗅嗅。啊!不对,你这可是自掘坟墓耶!既然我待在这么近距离的地方,就算没有变成铠甲,你也绝对没办法伤害马克西米利安喔——!」



潘德拉刚略微转动视线,发现隔壁的镜子里,映照出了迳自坐在等候位上,看起杂志的葛兰欧莉。她应该不是在等着轮自己剪头发吧。



(所以真的没有敌意吗……)



不论是自己还是葛兰欧莉都是这么觉得。就算她有某种计谋,在这种状态下,莉可确实可以彻底保护他的脖子和背部。不然也能瞬间变成铠甲包覆住他,而且若敢轻举妄动,在黑绘背后的葛兰欧莉也不会坐视不管吧。危害他的机率可以说近乎于零。



他叹一口气。



「虽然不晓得你想做什么……但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不说那些事了,现在你是我的客人。那么,你想怎么剪?整体都剪掉一些应该可以吧……要是剪太短,狂野的感觉就会变淡,所以长度不会变太多。」



她轻捏起他的头发,神色自若地说。也不晓得她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不论怎么施加力量和压力,感觉都被轻飘飘地挡开——就像是往门帘挥拳,和往米糠钉钉子一样徒劳无功——他想起这个国家有这种俗语。



「……随便你。」



「好的~」



剪刀的喀嚓声响起。每当剪刀往右往左移动,眼前莉可带着威吓的脸庞也会往右往左移动。坦白说很烦,但也无可奈何。



「那么,我们稍微聊聊天吧~」



「这才是你的目的吗?」



「我没有什么目的哟。美容师和客人都会聊天。」



「也有人不想聊天吧。」



「我可是专家,所以不想聊天的人,看一眼就知道了。那种时候我会安安静静地工作一哟。但是……客人你不是呢~散发着很想聊天的气息哟~」



他再度叹气。



「要聊什么?」



「闲聊就可以了哟~」



闲聊?这才是目的吗?他更是一头雾水。



听着剪刀的声音,他适度地回答问题。天气。关于这个国家的气候与风俗。



然后——话题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关于她,关于自己。



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过去。未来。出生。回忆。世界桥他们的事情。还在龙岛/龙头师团时他们和自己的事情。夜知春亮他们的事情。她在那个家度过的时间。莉可她们的事情。现在自己一行人的事情。



黑绘负责主导对话,潘德拉刚只是语气粗鲁地回答。但她真的就像是和普通客人聊天一样,咯咯轻笑,发出惊讶的叫声,一有疑惑就发问。是从事服务业的人——虽然不是人类——特有的话术。



感觉真不可思议。剪刀充满节奏的声音。逐渐变得轻盈的头。



听到她说的某些话,潘德拉刚不由自主险些要笑出声,猛然大惊。



自己不是为了笑才来这里。不是为了聊天才来这里。



是为了——得到她才来这里。



感觉步调被打乱了。



「嗯~大概就是这样子吧。要洗头吗?」



「……不必了。」



「这样啊。那么这下子就剪完了,后面就像这样。哇喔~好有男子气概~」



黑绘拿出一面对折镜,让他检查自己后面的头发。他瞄了一眼——没有任何问题,反而很清爽,感觉很舒服。



他从黑绘拿着的镜子别开视线,注视正前方的大镜子。



透过镜子与她四目相接。



她「啪当」一声叠起对折镜,露出微笑。



轻飘飘羽毛般的微笑。



「那么……我能做到的事情……就这么多了吧。」



胸口产生朦胧不明的感觉。难以界定的坐立难安。不明所以的焦躁感。模糊的不安。硬要化作言语的话,大概就是这样。



步调被打乱了。被打乱了。



该怎么做——



才能恢复原状?



——那还用说。



就算那有多么霸道。



他刻意符合自己作风地展开行动。也只能这么做。



「……」



吐气。仅只这样,待在直接承接下他吐气的位置上的莉可,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就在她忽地眯起双眼的瞬间——



「你满意了吧?游戏结束了。」



潘德拉刚扯下脖子上的剪发颈围巾,转身之余直接从椅上跳到后方。期间,莉可已经变作铠甲。面无表情的葛兰欧莉也从一旁往他跳来,在他的身体浮于半空的那一瞬间化作利刃,与他的右手融为一体。



无声无息着地的同时,潘德拉刚左手一伸扣住黑绘的脖子,专使足全力将她娇小的身躯按倒在地。然后跨坐在她身上,从右手背上延伸而出的断枪指着她。



慢了一拍之后——她刚刚拿在手上的镜子掉落在地,传来破裂声响。



「你得和我一起走。就算要我折断你的四肢,还是将你撕成碎片。」



她的头发没有动作。他想,是因为她明白就算行动也没有意义吧。因为眼前的人,是无限近乎最强的男人。



「结束了。」



带着各式各样的涵义,他说。



闻言,她轻轻闭上双眼。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再缓缓张开——



和刚才一样,平静地面露微笑。



「……是啊。」



同时同意他的话语。



*



呆站在庭院里。



重新再看一次,真的是不忍卒睹。庭院的树木失去了大半枝叶。仿佛有陨石群坠落般,地面有无数被剜起的痕迹。当中还四处可见让此叶他们皱起脸庞的红黑色污渍,也隐约飘散着不快的臭味。休憩用的缘廊像被野兽狠狠咬过般破烂不堪,残破的痕迹不仅隔壁走廊,甚至一路延伸进里头的起居室。屋顶不仅屋瓦,连木头梁柱也损伤惨重,一旦下雨,恐怕整个住家都会淹水吧。



时间已是晚上——月光下朦胧的景色就已经是这副德行了。等到日头升起,更可以看清楚灾情吧。会更是目睹到教人心灰意冷,只能唉声叹气的光景吧。



「呜……啊……」



呻吟声传来。春亮立即转头看向那边。



「菲雅!」



「菲雅,你没事吧?」



在锥霞拉着的推车上,立方体看似正微微摇晃身体。



「啊……啊,我……对了,我……!」



然后似乎倒抽了口气。



她也看到了吧。重新再一次,从正面看到了吧。



延展在眼前的,再熟悉不过的这个家的——前所未有的惨状。



断断续续的呼气,吸气。



然后——过了一会儿后。



是非常微弱,几乎要听不见的呢喃声。



「这也是……我害……的吗……」



「喂,菲雅……?你说什么——」



正想反问时,菲雅反而问他:



「……欸,春亮。回来这里……是为了休息吗……?」



「啊,嗯。逃离学校以后,我们先在附近躲了一阵子,然后决定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再召开作战会议。」



「那……我要睡了。我要回房间……」



他很想再和菲雅多说点话。至今的事情,往后的事情。骑士领领主的事情——那个男人说过的话。



但是,菲雅的声音听来实在太过虚弱,让人怀疑只要让她多说点话,她的身体可能就会碎成碎片。



「喔……那你好好休息吧。还有,那家伙说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只能用仅能传达出万分之一担心的话语说。



菲雅暧昧不明地「嗯」了一声。



「那我直接带她进去吧。」



锥霞拖着推车前往主屋。恍惚地目送着她们的背影时——



「啊,我忘记说了,玻璃碎片很危险,走在房子四周的时候要小心哟!因为我是从别馆那边开始打扫,主屋四周几乎还没有整理过。」



「……老爸。」



「对了,你们检查过邮筒吗?里头有放三亿圆吗?」



「你在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