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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VE 3:心思打转(2 / 2)


「朝都!」



「朝都少爷!」



朝都一个踉跄,呼唤他的人不只铃真而已。



我反射性地望向声音来处,看见一批女仆正冲了过来。



首领发现后脸色大变地咋舌,打信号叫同伴撤退。



他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剩下两人也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等等!这群恶贼!」



慢了一步的女仆们也追向消失在树林里的三人。



其中一人离开女仆团走向我们,是贵理子。



我们因干扰者的突然撤退与追捕的喧闹而满脸错愕,她环顾大家的脸庞:



「非常抱歉,我们来晚了。朝都少爷和各位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看到除了我在喘气外,其他都没什么异状后就轻轻叹息。



朝都听到她的话后点点头,刻发问:



「……你们查出干扰者的身分了吗?」



「不,还没有。但我们接下来会逮住歹徒审问清楚……不会让他们再妨碍入会仪式。」



贵理子双眸散发着强烈的使命感如此回答,行了一礼后回到追踪工作上。



朝都半是安心、半是不安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对贵理子有力宣言的反应,还是因为干扰者的身分至今不明,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还有刚才突然改变轨道的拳头。



不过,没有进一步称得上证据的证据,我无意怀疑朝都。



「多加良跟朝都真的都没事?」



「我不要紧。」



「嗯,真的没事。」



「可是,你挨了几拳吧?虽然帮不上忙,但我看见了。」



见我颔首后,尾田皱起眉头问道。



他说得没错,不过对方的攻势大都被我闪掉,即使打中也几乎没留下伤害。真正有危险的,顶多只有最后一击。



「和桑田比起来他们都不算什么,没问题。」



就某方面来说,刚才我觉得和桑田对练过十分幸运。听到我绝非逞强的台词,尾田轻轻耸肩,姑且接受了解释。



「对了,朝都,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然后,我感谢朝都的帮助。



他原本注视着被打飞落地的帽子捡也不捡,但随着我的声音回神后,朝都望向我缓缓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他眼神微妙地避开我的眼睛。有些罪恶感的表情,让刚才产生的疑惑在我心中膨胀。



「总之,大家都没事就好。」



「对啊。而且有女仆队追捕,大概不必搛心再受妨碍。」



铃真没发现纸都的异样,对仍将纸片牢牢抱在胸前的尾田露出笑容,尾田也回以微笑。



但朝都没加入开朗谈笑的他们,独自去捡帽子。



看得出他内心正在挣扎,我仍决定等待朝都亲口说出情况。



「的确,不必再考虑可能有人搅局了。更重要的是,我很在意那些家伙抢夺纸片的理由。看来这果然不是单纯的纸。」



我模仿朝都捡起落地的书包,同样取出纸片看看。



「咦?」



我直盯着那张纸歪歪头,铃真和尾田突然异口同声地喊道。



「怎么了?」



「刚刚纸上好像浮现文字……」



「嗯。可是先等一下……我再看一次。」



听到我的询问后,他们又一起以半眯眼的微妙表情凝神细看各自的纸片。



朝都看见两人的怪样错愕地开口,他们却毫不在乎地持续半睁眼地注视纸张。



「啊……看起来果然浮现了字!」



「嗯,我猜原理和3D……立体画一样。」



铃真眼神发亮地宣布,尾田则说出更具体的名词。



立体画是指故意错开眼睛的前后焦点,让二次元图案看来立体变成三次元。



人类观看现实中的立体时,左眼和右眼会因两眼位置的差距而映照出不同影像。立体感就是扣除两眼视差后,利用两幅图像的差异在脑中重新构筑空间。相反地,即使是平面画像也可透过让两眼产生视差,让大脑辨识为立体——简单地说,立体画乃是利用两眼视差让人以为画像立体。



3D电影基本上也是相同的原理。



「你说的立体画,就是在纸上会看到浮现的东西对吧?」



「没错,运用立体视觉。」



我并非怀疑尾田的解释,而是无法顺利产生观看立体画所需的立体视觉才问。从前看黑白立体画时,不管我盯多久看,到头来都只像一片杂讯,此刻手中的纸片在我眼中也只像张色彩缤纷的包装纸。



「……平板的物体仿佛隆起了,真不可思议。」



铃真像发现宝物似地望着纸片,想必是看得到。



「那么……上面写了什么?」



另一方面,朝都则微皱眉头地询问尾田。他的口吻平淡却没问铃真,大概是不甘心吧。



「我的是……『什么东西有一只脚,三只眼睛?』」



「我的写着『冰棒上也有喔』。」



「尾田先生的字条……是谜语。我认为这一则是线索。」



「的确没错。」



铃真的字条让人摸不着头脑,而谜语只需思考就得执出答案,我也觉得很像线索。



「那么,这张上头写了哪些好情报?」



我把自己的纸片交给尾田,既然前两张都是文字立体画,我这张当然也是,想必记载了有用的情报。



「……等等。」



「也给我看看!」



尾田收下我手中的纸片后摆出之前怪模样,从旁边探头的铃真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我不是因为自己看不见才这么说,但两张眼睛微开的脸庞放在一起有点微妙。



下一瞬间,两人不知为何转而歉疚地垂下眼眸。



「怎么了?」



尽管产生不好的预感,我也不能不确认,注视着他们问道。



「呃……」



「……落空了。」



尾田告知我事实。对于我一如往常的糟糕签运,他的神情虽然有些抱歉,声音却掺杂着一丝笑意。



但是,我总觉得现在生气会让情况变成无从改变的事实,只瞪了他一眼。



「……果然也有落空的。」



朝都嘴角含笑接受了。然而他眼中带着自嘲的光芒,让我想起发现放有纸片宝箱的人是他。



「不……不过,我觉得连落空的纸也放进宝箱很有趣。」



「我不这么认为。」



铃真试着补充,却被朝都当场否定。



「这样一来,我们就得知每张纸上都用立体画写了字。」



我往积极方向思考,这次朝都没有否决。



「……总之,这些纸片是某种线索,但数量还不够。我再出去寻找一下宝箱。」



相对地,他抛下这番话后背对我们独自冲了出去。



我们已确定该找什么,光靠目前手头的纸片能做的推测确实不多。



「二十分钟内回来!」



因此我没追上去,只朝都的背影喊道。



「呐……朝都是不是有点改变了?」



「嗯,是有一点……铃真果然很了解他。」



铃真敏感地察觉朝都的变化一管不知他是否连理由都想到了——我有点坏心眼地说道。



「……我才不了解朝都在想什么。不过,我可以担心他吧?」



「是啊,替人担心是你的自由。」



我点点头,这回换成尾田开口。



「朝都集和家的期待于一身对吗?」



「嗯,没错。所以他比我懂很多事……也因此过得很辛苦。」



「我想也是。」



尾田附和他对朝都坦率的关怀,铃真再度注视着朝都变小的背影。



「从前我不曾这么想过。」



他轻声呢喃,视线落到胸前的王冠上,眼中蕴含真挚的光芒。



长大一圈的银色绒毛在王冠旁边摇晃,仿佛呼应它的成长,痛痒感再度侵袭我的双眼。



「既然如此,你就更进一步思考。就算说出不知道也无妨。」



我揉着眼睛再次告诉铃真。如果这股痛痒是伴随绒毛的成长而来,思考便是他与他的绒毛必需的养分。



好像在荒地上浇水,若是反复浇灌能让水沁入整片土地,最后形成绿色的丰饶原野,不管要我灌溉多少次都行。



铃真听见我的话之后缓缓抬头,先看着我的脸,又望向颔首同意的尾田。



于是他露出微笑,静静点头。



「很好。我也要再走远一点寻找宝箱,你们负责检查周边,解读发现的纸片。」



见证铃真的反应后,我如此告诉两人。



「解读工作还是由多加良来做比较好。」



「我不擅长看立体画,你和铃真比较适合。」



「……光是看得到,不代表一定能解读。」



「不要紧,你们只要有心绝对办得到!我很期待!」



「等……!多加良!」



我一瞬间似乎看到尾田的眼角扭曲,但依然掉头往朝都前进的方向奔去。



因为朝都也需要水。



然而,我并未追上他。



正常的话应该能立刻追到,可是我不知不觉间走错路,发现时已来到禁止进入的区域。我无可奈何地回到出发地点准备重走时,朝都已经回来了。



我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迷了路,若无其事地探头注视他到处收集来的三个箱子。



其中两个是宝箱,唯有一个类似零食的空盒,上头画着船的图案。



大概是匆忙四处奔跑之故,朝都汗湿的衬衫紧贴背部。



「短短时间里找到那么多样,你真努力。」



「这是为了尽快前往『茶会』。」



朝都如此回答,不理会从太阳穴滴落下巴的汗珠,手就直接伸向宝箱。



他的声调带着疲劳的感觉,连一个客套的笑容也没有,显见朝都不论在肉体或精神上都已逼近极限。



「……总之,你至少先擦擦汗。」



「……我自己有带。」



铃真犹豫地递上手帕让朝都有点讶异,但最后没有接下,从随身袋里拿出自己的手帕。



铃真脸上一瞬间浮现寂寞,不过他觉得朝都依言擦了汗等于达成目的,因此露出浅笑。



「太好了,有纸片……尾田先生,请看一下。」



朝都的视线已不在铃真身上,打开宝箱匆匆取出纸片交给尾田。



「对了,你们对刚才那两张纸有什么发现吗?」



面对我的问谓,铃真没有自信地开口:



「呃,谜语的答案应该是『号志』。这是我的答案,不知道对不对。」



「不,我认为是正确答案。因为另一张纸片上写到冰棒……我试着看过水豚红战士给我们的冰棒袋。」



尾田如此替铃真帮腔之后,继续解读第四张纸。



「听你一说,那些冰棒的包装袋确实很像立体图。」



「结果有看到文字吗?」



「看到了。但是上头写着『云霄飞车口味』和『大世界口味』,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云霄飞车口味和大世界口味?冰棒不是西瓜口味和番茄口味吗?」



「既然特地用立体图写出来,应该不会毫无关系吧。」



朝都对此答案投以怀疑的眼神,不过铃真听到我的话之后大大点头。



纵然意见一致,我始终看不见包装纸上的文字。



「说不定,线索跟之前中奖的冰棒棍也有关。」



「我也有同感。仔细调查这根冰棒棍的话,有点不可思议。」



尾田附和铃真的推论,拿出先前的冰棒棍来。



「不可思议?哪个部分?」



「在此之前,请先告诉我。我找到的纸片上写了什么。」



中奖冰棒棍的不可思议之处勾起我的兴趣,不过朝都这么要求,尾田只拿了一张纸递给他。



「宝箱里各装了一张纸,有一张是空白的。但这张上写了几个数字……是以数位显示方式的时间。」



我从旁探头盯着朝都收下的纸—起眼睛,再次挑战立体视觉,不过,还是看不到尾田口中所说的数字。



「此刻我好像明白苦恼这个词汇的意义了。」



「嗯……的确是个好例子。」



铃真和朝都看着与立体画苦战的我,彼此如此交谈着,然而我实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望着尾田寻求答案。



「啊~……嗯,看不到也是无可奈何,不会影响学生会长选举。」



但尾田的回应也不是答案,而是想含糊带过的台词。



尽管有些介意,最后我接受了尾田的说法,从纸片上别开目光。



「那个,另一个箱子里装了什么?」



「不,那箱子很难打开。」



「我来开看看。」



朝都收下尾田怀中的箱子,而我则在一旁开始整理目前收集到的线索。



「谜语的答案是号志、冰棒袋上写着『云霄飞车口味』与『大世界口味』、新的纸片有类似时刻的数字吗?话说回来,中奖的冰棒棍有哪个地方不可思议?」



我捡起附近掉落的树枝在地面写下这几点,最后对尾田问道。



「重新拿在手里后感觉还挺重的。而且我仔细检查之后,发现木头部分剥落了。」



尾田将画着眼睛记号的冰棒棍递给我。



我一拿到手中就确认重量,眯起眼睛观察剥落之处,再与我的冰棒棍比较重量:



「和没中奖的相比的确比较重……从剥落部分去看,里面好像是金属。」



「不过,现在知道的只有那么多。感觉这上头还有别的秘密,可以暂时保留吗?」



「嗯,讨论完其他线索后,应该比较可以弄清更多事。」



「首先……即使不论冰棒口味,云霄飞车和大世界也可视为彼此有关吧



我先假设一切都与答案有所关连,因此从比较简单易懂的地方开始着手。



「再来是谜语的答案……在邸内说不定能找到号志。」



「至于数位数字……是点亮号志的时间?」



「假设是这样的话,问题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食材准备得还算齐全,菜单也已经决定,唯独不知道调理方式——置身于这般困境,我们的视线自然投向最后的箱子。



发现比起刚刚抱着更多期待的三双眼睛后,朝都往肩膀使力:



「……啊……」



下一瞬间,他口中只发出一声轻喊。



不过这已充分传达吐他的沮丧。



「——对不起,这箱子落空了——不,根本不是宝箱。」



朝都道歉的声音越来越小,注视箱内的脸庞渐渐蒙上阴霾。



「你说落空,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吗?」



「不,有放东西但不是纸片。」



铃真与我同时探头望向箱中。



「这是……齿轮?」



「大概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器的齿轮。」



我们本来对不是空箱一事怀抱期待,但面对与至今不同的物品,我只能先传达事实。



我完全不知道齿轮是谁、为了何种目的放置的,至少看不出和其他宝箱的关联性。



「我果然对不确定的东西……」



「只要先带走,说不定迟早会用在某个地方!」



朝都因为我们的反应垂头丧气,和打开第一个宝箱时的身影互相重叠,令我慌忙劝解,结果没听到他的话。



「不好意思,朝都你再说一遍。」



「不,没这个必要……反正秋庭先生听了也不明白,总之我要继续去找宝箱。」



朝都将零食盒放在地上起身——脚步一个踉跄。



心思打转



「朝都,你最好休息一会。」



「嗯,你脸色不太好,还是休息吧。」



「现在休息的话,或许就赶不上『茶会』了。」



铃真和尾田看到后开口阻止,朝都却不肯听,准备再次走进树林。



「朝都!思考材料已经够用了,你去休息!」



「够用?那我们应该知道该怎么搭上云霄飞车罗?但现况就是不知道,这代表线索还不够、我的努力还不够。」



「等等!」



朝都也不肯听我说,我只得无可奈何地搭住他的肩膀。



他转动身体反抗,我们互相推挤几下,刚好拨掉了朝都的背包环扣。背包直接落在地面。



「你干什么!」



「抱歉,是我不对。」



我马上道歉,朝都默默蹲下捡起背包,拿出一个包得很漂亮的小盒子。



「……万一送给卡侬大人的土产撞坏了。你要怎么赔我?」



朝都的声调和表情都很僵硬,大概是克制自己别大声怒吼。他轻摇小盒子确认有无受损。



根据声音判断内容物没事后,朝都总算脸色稍缓。



「真的很抱歉……嗯?有东西掉罗?」



我承认确实用力过猛,再度低头致歉。此时,我的眼睛反射性地追逐从背包掉落的物体。



「这是……刚刚的冰棒棍,还是中奖的。」



认出眼熟的记号,我比朝都早一步拾起那玩意。



当冰棒棍落入我的手里后,朝都脸色一变。



「真的耶……不过朝都这根的不是三个眼睛,而是只有一个眼睛。」



铃真先确认我手中的冰棒棍,又望向朝都的脸,困惑地连连眨眼。



「请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我当然会还。但是在归还之前,告诉我你蔵起它的理由。」



朝都隐藏内心的动摇后,下定决心伸出手,我则静静地询问他。



总之,我想知道他拼命寻找线索,同时却藏起这样东西的理由何在。



「因……因为……」



朝都的视线仿佛在找寻答案般游移不定,然后开口:



「……我想要抢先立功。」



然而朝都却握紧拳头,吞下即将出口的话语换成别的台词。



「抢先立功……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不必急着表现,朝都你明明对任何事都懂得比我多、很受到期待啊。」



但铃真坦率地相信他的话,从正面发问。



「正因为我备受期待。受到期待代表必须回应。没有人期待。只要笑着说我不知道就好的你跟我可不同。所以……我们无法互相理解。」



朝都说完之后弯起嘴角,比起口气变化那带刺的言语带来的冲击更大,听得铃真呆立当场。



「……即使铃真说想了解你也一样?」



我抛出新的问题,凝视朝都的眼神。



「没错。只是……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无法互相理解。」



朝都眨了一下眼睛,用刻意压抑音量与抑扬顿挫的声调回答——仿佛这才是成熟的台词。



「所以,我和发觉干扰者的身分却没公开的秋庭先生也无法互相理解。」



朝都更把我举出来,终于说出真相。



「干扰者的身分……多加良,你真的知道?」



我迎向尾田责备的目光点点头后,他就轻声叹息。



「从状况来看……是朝都认识的人?」



「朝都认识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察觉真相的尾田如此说道后,铃真就猛然回望朝都。



「正确的说,他们是我的熟人所雇用的手下。期待我在这场入会仪式里可以尽量获得更多王冠……否则会感到困扰的熟人。」



朝都像对小孩子解释般缓缓说明,这次嘴角则浮现笑容。



自尊心很高的他不可能主动雇人作弊,但朝都认定这些恶行是出自对他的期待,所以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



「为了回应他们的期待,我想藏起这根冰棒棍当作紧要关头的王牌。理由全都说完了,还给我吧。」



朝都微微抬起下颚,向我伸出手。



不过,他回望我的双眸、指尖……还有绒毛都在颤抖摇晃。



「我明白你打算回应别人的期待。可是,你真的想抢先立功?不是因为不确定那根冰棒棍算不算中奖,所以才藏起来的?」



朝都的确设计过我好几次,但我不认为眼前的他还会作出同样的举动。



而且,我认为隐藏冰棒棍的理由——那可能隐含他本身的愿望,因此扣着棒子继续追问。



朝都紧咬住嘴唇,大力甩甩头似乎想抛开什么。



「……我不是说过吗,秋庭先生不可能懂我!」



他的台词在我预料范围内,后续的动作却是意料之外。



为了抢夺中奖冰棒棍,朝都撞上来伸出手。来不及闪避的我连踏数步踢飞地上的书包,让里面的物品散落在外。



「……!朝都!这样很危险啊!」



「为了达成目的,多少用点强硬手段也无妨吧?而且为这点小事发火很不成熟。唉,我们无法互相理解,虽然这样讲你大概会生气。」



「不好意思,我就是没度量!我和你才刚认识,往后说不定会在各方面更加了解对方!」



我轻轻扫开朝都随着挑衅再度伸来的手,正面驳斥道。



然而他以鼻子哼了一声,离开我旁边。



「你问过大人……为什么鸟明明会飞,人却不会飞吗?」



朝都脸上挂着浅笑,抛来突兀的问题。



「……嗯,我问过。记得答案是……鸟儿在云造的桌子上吃饭,因此会飞;人坐在榻榻米上吃饭,所以不会飞。」



顺便一提,回答我的人是奶奶。我的记忆力很好,但之所以能立刻回忆起来,是因为这段话充满幽默与机智。



「……真有趣的答案。然而他们告诉我,人类有飞机可坐,不必思考那种问题。」



他听完我带着些许困惑却依然做出回答后点点头,还是挂着笑容——老实说,看起来像在笑——然后如此诉说自己的过去



「……我问过人类为什么不能变成鸟。得到的回答是,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我正觉得朝都从前听过的答案相当缺乏梦想,铃真也提起类似的经验,我和尾田面面相觑。



「……即使别人这么回答,铃真你好像也会反复说『为什么?』和『我不知道』。不过这让我明白,大人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还有,大家也期待我成长为那个样子。」



朝都没看我们一眼,目光落在地面。



「那时候你几岁?」



「还没上小学。」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懂事,但对小孩来说,这些话还相当现实啊。」



「从别人眼中看来或许没错。不过,和家的人即使面对婴儿也会说同样的话。别用『梦想』这种模糊的东西蒙混过去,思考如何提升现实利益……就是和家的生存方式。」



朝都好像说得头头是道,但我却无法理解。



他的台词明明无比现实,感觉却又无比扭曲。



「你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所以说,秋庭先生你不能理解我的梦想。」



他在我抬头的瞬间指出这点,再度浮现笑容。



若这番话真是朝都的肺腑之言,我说不定会就此收手。



若不是他明明在笑,神情却很痛苦的话。



若不是他胸口的绒毛褪成茶色,却恍若挣扎地摇曳着的话。



「……如果成为别人期待中的明智大人是你的梦想,我的确无法理解。」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株别说开花,甚至没飞散种子就要直接枯萎的绒毛,如此说道后,朝都就满意地点点头。



「我再说一遍。我当下的梦想就是在入会仪式夺得第一名,当上彩波的未婚夫。所以我要走了,那根冰棒棍我不要了。」



他说完后刻意以眼神牵制铃真,穿过我身旁准备离去。



「可是,我知道没必要不惜对自己撒谎也要回应他人的期待。朝都,停止勉强自己。别努力过头了。」



这次我没抓他的肩膀改用话语来制止他,朝都意外坦率地停下脚步:



「勉强?我才没勉强自己!只是秋庭先生你不了解,我才没有不懂!即便真是如此,我受到大家期待,当然该努力!」



他一望向我的脸就连珠炮似地大喊,如水坝溃堤般激烈。



我已预想过某种程度的排斥,然而朝都超乎预期的反应让我一时愣住。



铃真和尾田也惊讶得发不出声,只能眨眨眼睛注视朝都。



就算发现两人的视线,仍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然而肺部的空气已随话语一同排空殆尽,害他一瞬间呼吸困难。



「朝都!」



铃真赫然回神呼唤咳个不停的他,朝都则反射性地回过头来:



「没……没有梦想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也能长大成人!」



留下仿佛自喉咙深处挤出的台词,这次真的穿过我身旁离去。



我不想让朝都走掉。



然而,我无法立刻去追他。不仅如此,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受到非常不情愿却已熟悉的疼痛侵袭,我忍不住跪倒。



「多加良?咦?难道……是老毛病?」尾田察觉我的异状蹲下来问道,脸上却浮现讶异之色。



发芽的疼痛的确不会选择时间与地点来袭,但总是一个人只有一次。这个绒毛植物却会痛上好几回。



不过我也因此确定,痛苦是由绒毛的成长所带来,可是尾田并不知情。



他大概以为有新的种子发芽,我按住疼痛的眼睛,不禁烦恼该点头还是摇头。



在这段期间,燃烧般的痛楚像虚假的一样消失无踪,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咦?多加良,你怎么了?」



铃真这时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劲,投来不安的眼神。



他一直望着朝都的背影,才会没注意到我的样子。脚仅仅往前踏出一步。



「铃真,我们去追朝都。」



「我也很想……但是,我不知道朝都希不希望有人追他。」



「在这个情况,比起思考更应该先行动。我们走。」



「多加良,等一下。」



尾田叫住刚起身的我。



「什么事……」



我乖乖回过头,发现尾田拿着那本绿色笔记本,一瞬间僵在原地。



看来是东西从书包掉出来了。



「……多加良,『弱点笔记』是甚么意思?我稍微翻了一下,里面写着什么『尾田专用预算协调对策』耶?」



尾田直盯着我的眼睛询问,声调比平常低沉,看来似乎已经理解内容是什么东西了。



「那个……应该说是以防万一的保险吗,类似护身符啦。如果协调预算碰到困扰,我会拿给你看。」



我做好觉悟,毫不隐瞒地老实说出。



「保险?护身符?不管是哪一种都行,我有做好预算协调的准备,不需要那些东西。」



尽管如此,尾田的表情依然冷硬。当然,我不认为他会满心喜悦,但揭开秘密后尾田依然不悦的样子令我困惑。



「我知道你已经做好准备。这份资料真的只为了保险起见。」



「说归这么说,你倒是详细调查了很多事嘛。」



尾田落在笔记上的眼神冰冷,他表面上看来十分沉着,我却很清楚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多加良,你知道我为何生气吗?」



即使他这么问,我的脑海中也找不出能让尾田满意的答案。



「……因为笔记里写着别人的弱点,你不喜欢?」



「错。如果不知道答案,你就不该去找朝都。」



「这本笔记和朝都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此时为何会冒出朝都的名字,也不明白尾田为何会如此愤怒,疑惑地歪着头。



「我一个人去找朝都。你把那本笔记拿去扔掉……你明明说过好几次很期待我的表现!」



尾田宣布后把绿色笔记本塞到我胸前掉头就走,踏着重重的脚步消失于树林中。



许久不曾真正惹尾田发火,我目睹他的怒气后无法追向他的背影。



因为尾田的背影看起来像是在拒绝我跟上去。



* * *



「多加良真是的!」



尾田抱着很久没爆发过的愤怒喊出好友之名,怒火再度熊熊燃起,趁势冲进树丛。



凡是决心要做的事好友大都办得到,也因为如此,他有时不懂得顾及非如此之人的心情。根据经验,尾田很清楚他强悍的话语能捶动人心,机敏又有力。



仅限于今天,多加良惹得他火大万分。非得抱怨一句不可。



「我不是朝都……但他也懂得太少了!」



「哇!」



尾田大声自言自语发泄对多加良的不满,刚巧吓到撞见的人。



「啊!对不起……找到你了,朝都。」



「啊……是尾田先生……吗。」



幸好对方正是他要寻找的对象,尾田微微一笑。



另一方面,朝都发现找到自己的人是尾田,露出半是放心,半是遗憾的表情。



他多半无意识地期待另一个追兵吧。不过,那人正被尾田的宣言给绊住了。



尾田觉得必须负点责任,不如说自己过来反倒适合,于是放缓眼神重新面对朝都。



他脸上已不见半点刚才的怒气,朝都却别开视线重新压低帽子。



刚刚感情毕露之后,朝都大概还没整理好心情,尾田如此判断后……



「我也跟多加良吵了架。所以……可以陪我一会吗?」



对朝都暗示马上回去找多加良也同样尴尬,于是当场席地而坐。



朝都惊讶地抬起帽缘,轻轻点头在他身旁坐下。



「……那顶帽子真好看,你在哪里买的?」



尽管主动打开话题,尾田有片刻烦恼着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决定先从目前看到的地方谈起。



「是别人送我的义大利土产。不过……我不是为了讲究装扮才戴的。」



「义大利吗?不愧是和家……既然不是为了讲究装扮,那又为什么?」



「……只要戴上帽子,就不会有人当我是小孩子摸我的头。」



「原来如此。嗯,没有人会特地取下帽子来摸头的。」



尾田颔首同意,脑海中却闪过某个在紧要关头时,根本不会管这些小事的家伙,但现在还是别提的好。



听朝都亲自说明戴帽子的理由,他感到有些悲伤。



这也是为了「变成大人」。



尾田读中学时也曾想要赶快长大,但理由是想尽情购买喜欢的书籍、一个人出远门只是为了自己。



然而朝都想快点长大成人,却是为了回应周遭的「期待」。



拼命想回报肉眼看不见又确实存在的期待,那模样与最近的尾田相同。



「受到期待的感觉……很可怕。」



尾田回神时,话语已脱口而出。



下一瞬间,朝都仿佛被看透心思般惊讶得瞠目结舌。



他注视着尾田微动双唇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语不成声地闭上嘴巴。



「……学校即将召开决定社团预算的会议,但多加良和其他干部都没空参加,只有我一个人主持。」



尾田决定先说出一切。这样朝都接下来比较好开口,他也想借由向别人倾诉来整理心情。



「老实说,我的意愿不高。不过没有别人可负责……我也对处理预算有点自信,才接下这份工作。但是我答应后,多加良动不动就说他很期待我的表现。」



尾田明扫多加良是在关心他,也明白多加—真的狺赖他才将工作托付给他,因此准备好好努力。



然而越受到期待,等量的不安也和喜悦一同越发膨服。



尾田随着此刻盘据胸口的不安,大大发出叹息。



「……一受到期待,就会忍不住去想让人期待落空时的状况。那让我…很害怕。」



和刚才相反,换成朝都吐出看穿尾田心声的台词,悄悄垂下眼眸。



「嗯……不受期待也会觉得寂寞,我认为这不能与不受期待作比较。可是到了紧要关头,我就恐惧起来,万一期待落空。他们是否再也不会期待我。」



先前隐约对朝都怀抱的共鸣感变得十分明确,确信两人有同样心情的尾田吐露内心后,朝都默默点头。



那是种无从解决,充满矛盾的不安。



即使如此,因为包括加良在内,桑田和羽黑都相信自己,所以他一直全力以赴,但是……



「……什么弱点笔记啊。我可是因为备受期待努力着耶。」



到头来,他得封的信赖却没有想像地那样深,让尾田愤怒得无法自制。



「……其实,大家说不定没期待过我。所以……才会派那些人来干扰。」



相对于尾田有点闹别扭的口气,朝都的声调则显得低沉。



「我的努力……果然还不够吗?」



下句话和他刚才对多加良说过的台词几乎相同,却流露出超乎年龄的无助。



朝都抱膝疲倦地垂下头,看着他残留稚气的侧脸,尾田了解多加良为何叫他别勉强自己。



不过,尾田更加了解朝都责怪自身不中用的心情。



即使情绪激动地将怒火宣泄在多加良身上,尾田最后得出的答案仍然是「问题就出在自己的不中用」。



「那么……你觉得不受期待比较轻松?轻松得了吗?」



他深深体会着这份心情,将一度闪过自己脑海的问题试着询问朝都。



「……我想过。」



「嗯,我也想过好几次。」



越是面对期待这种鼓励越是不安,尾田为了消除不安一再准备着协调预算,却感到心情沉重,有种想逃离的冲动。



他之所以坚持下来,还是因为有多加良在。



尾田不再拿多加良和自己相比,却记得大家期待的对象总是多加良,而多加良总是回应了那些期待。



比方说,刚刚他没能冲到干扰者面前,总是在关键时刻心生恐惧的他,无法表现得像多加良一样好。



尾田认为自己回应不了期待。



然而,他也清楚多加良绝非松写意地办到那一切,所以他无法逃避。



「……啊,对了。」



尾田想起另一个没有逃避的理由。



他的步幅与多加良不同。就算是小小的一步,只要往前迈进,多加良总会替他髙兴。



因此,尾田坚持下来。



如果半途放弃,他大概连踏出一小步的勇气都会失去。



面对抱住膝盖盯着弄脏鞋尖的朝都,尾田谈起连自己也忘记的心情。



「……受到期待虽然可怕,但别人真的告诉你『别再试了』并放弃你时,会觉得很寂寞吧。因为受到期待,才有动力努力啊。」



受到期待——提高本来的门栏还是很可怕。



但跨越挑战时若有人分享喜悦,他想再多加把劲。



万一尾田失败。多加良应该也会认同他的努力。



因此,尾田想相信他说「弱点笔记」只是护身符的解释。如果想获得信任,得先从信任对方做起。



再说,想像多加良为了他拼命制作「弱点笔记」的样子,尾田就心情畅快地轻轻微笑。



「朝都一开始努力时,也得到称赞而高兴过吧?」



于是,尾田问起他最初的心情。



朝都缓缓眨眼,点了个头:



「……那时候我的确很高兴。不过……我接下来还得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得到赞美?才会长大成人?」



接下来的话明明是童言童语,带朝都追求的形象却正好相反。投向空中的求助眼神看得尾田一阵心痛。



昔日的他,是否也用这种眼神看过多加良?



「……我不知道。只要再长髙一公分这样你就算长大了,因为我无法这样说出这类的话。」



尾田的视线游移,寻找有没有什么台词好鼓励朝都,最后脱口的却是诚实的言语。



朝都听了尾田的答案看来有点失望,但若回答满二十岁或再过一年就算长大了,他大概会更加失望吧。



因此尾田对自己的答案不后悔。



「只是……我不认为不生气等于成熟。有时不是因为不能互相理解才发怒,是发怒之后才能让人理解、传达给对方知道。」



心想至少得告诉他这一点,尾田直视着朝都认真地说道,朝都却摇摇头不改顽固的态度。



「我才不相信,人就是因为没有互相理解才会发怒的。」



尾田反倒将朝都瞪他的反应当成好徽兆,开口问道:



「……那我们实地确认一下?多加良差不多也该明白过来了。我刚才对他发过火。」



这提议等于是要回到多加良他们那边,但朝都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比尾田抢先一步站起身。



* * *



尾田踏着响亮的脚步声、怒气冲冲地消失于树林后,我仍呆然伫立原地好一阵子。



「……多加良、多加良!」



「啊……抱歉。都是我惹尾田生气……害你没法追上朝都。」



我随着铃真的呼唤回神,先开口道歉。铃真等于是被我连累。



「别在意,我也不懂尾田先生为何生气。」



「那是……」



「而且,我也不懂朝都为什么生气。」



「……是吗。」



「……我一直以为大家的期待让他很开心,不过,或许我猜错了?」



铃真从下方观察我的脸,寻求同意。



「也许吧。我好像也不懂尾田的心情……他到底在气什么?」



我含糊地回应,言外之意在催促铃真,让他更加地动脑自己思考。尽管台词说到中。乎变成自言自语。



「多加良也有不懂的事啊。」



「对啊。」



「这样喔……」



铃真有点惊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陷入思考。



我也无意放着不明白的问题不管。



我知道尾田暴怒的关键是「弱点笔记」,但终究是关键而非原因。



那么,愤怒的根本原因在于什么?



我脚尖踢着地面,回顾尾田最近这段时间的言行举止。



即使试着思索,我的错误也只有隐瞒「弱点笔记」而已。再说笔记是以防万一的保险,我始终相信、期待尾田会有活跃表现。



「……期待……吗?」



「多加良。」



正当我突然想到过去无心使用的字眼时,铃真就开口:



「……我不像朝都一样受到期待,所以没有好好鲜果。回应期待很辛苦对吗?」



「道个嘛……的确不简单。朝都大概不让别人看到他努力的一面吧。」



回答的同时,我脑中浮现朝都时时虚张声势的身影。



回应期待正如铃真所言并不轻松,不光是喜悦而已,责任的重担也会压上肩头。



我对此也有经验,所以明白。不过,我是为了自己而努力。



还有。为了信赖我的人们努力——这点朝都想必也一样。



「我也觉得朝都将他努力的一面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他全力以赴的事实不会改变。」



「你说得对。」



铃真的发言很正确。就算不是以人尽皆知的方式进行,事实也不会消失。



然而,干扰者——以及命令他们搅局的人看不到朝都的努力,无法彻底相信他。唉,想到那种下流手段的人,即使目睹朝都努力的身影说不定也会做出同样的行径。



「换作我是朝都,发现那伙人妨碍比赛时一定会很火大,感觉难得的努力成果遭到背叛。」



铃真仿佛真有痛楚掠过般按住胸口垂下头,但又猛地抬起头来:



「因为拼命付出努力,才会生气。」



我的脑海中几乎同时闪过答案,和铃真异口同声地喊道。



正因为全力以赴,朝都才感到愤怒。



朝都气那些不相信自己的干扰者、看起来好像没尽力想当上「国王」的铃真,还有将他的努力解释为逞强的我。



尾田也是如此。



他之所以发火,是相信我会信赖他而一直拼命努力的缘故。



一再说很期待他,我背后却准备了「弱点笔记」这种不相信尾田的玩意。



我对尾田的信赖没有半点虚假,但行动令人怀疑也是事实。



所以尾田很生气,对朝都的心情产生共鸣后更加愤怒。



我难得犯下轻率又大意的错误行动,因此只能干脆承认。



信奉反省但不后悔主义的我,立刻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



理解朝都和尾田生气的理由后,首先该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



我瞄了铃真一眼,心想他差不多该想到同样的结论时,铃真正好扬起视线。



不过他没有看我,直接凝望着朝都刚才消失踪影的树林,仿佛在寻找他的背影。



「我想过朝都还真努力,却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



铃真直盯着树林内沉郁地呢喃,听得出他对那样的自己有多后悔。



我果然不了解朝都……嘴上说『不知道』,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也难怪朝都生气。」



铃真自嘲地说完后,转而仰望天空。



尽是后悔的台词听得我有些烦躁,本想依照我的准则忠告一句,却半途打住。



因为铃真胸口的绒毛,像打信号般微微摇曳。



他仰望树梢间可窥见的蓝天,眼阵闪着一丝好奇的光芒:



「生在和家等于手持『宝藏地图』。只要不脱离和家的轨道,就能获得宝藏……」



铃真的比喻十分好懂。然而,「宝藏地图」或「宝藏」在我眼中都感觉不到吸引力。缓缓低下头的铃真,脸上也不见愉快之色。



因为那张「宝藏地图」不属于铃真,也不属于朝都。



「不过你还不知道,那些东西对你和朝都来说是不是宝物吧?」



「……嗯。」



「那么,你现在想怎么做?」



我捕捉到铃真漆黑双眸内的光芒,抱着一个希望静静地问道。



「……多加良,我可以想要……更加认识朝都吗?」



铃真的眼神摇曳一下后,喃喃说出我期望中的台词,虽然是疑问句。



想了解身边的人——连说出如此单纯的愿望都会迟疑,让我觉得和家的状态很不自然在先搁到脑海一角。



「如果我说不行,就能阻止你去想吗?」



「应……应该不能。」



「既然如此,当然可以。」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铃真并未坦率地感到欢喜,而是惊讶地瞪大双眼。



「……真的吗?」



「真的。」



「万一……我又惹他生气呢?」



「惹别人生气的时候,该做的事只有一件吧?」



铃真不安地一再发问,在我反问时目光游移半晌……



「道歉。」



他疑惑地歪着头这么回应。虽然动作多余,但我点点头姑且接受:



「没错。等他们回来之后,我会先道歉。」



没错。首先只能先道歉再说。不管是我或是铃真。



「要是他们不肯原谅呢?朝都生起气来很可怕的。」



「……尾田也很可怕。」



我回忆起尾田真正动怒时冰冷的眼神,略夸张地颤抖给铃真看,他却依然闷闷不乐。



「可能的话我也不想惹毛尾田。不过现在倒觉得他对我发火是件好事。」



「对你发火……很好?」



「没错。如果他没对我生气。我多半直到现在都还自以为了解尾田与朝都。」



「……我也有同感。要不是朝都生气,我不会发现自己的错误。」



我从相对地面向分析状况,铃真恍然大悟地缓缓点头。



没错,他们发泄怒火时,朝都的确展现出至今不曾看到过的感情,尾田也透露真正的想法。让我们窥见到平常受理性压抑的部分。



「那生气说不定是件好事。可是……我还是不太想听人对我怒吼。」



「我也一样。不过,对我来说有些事比被人怒吼更可怕。」



「比起被人怒吼更可怕?很难相信有什么事能让多加良这么害怕。」



铃真半信半疑地说着,好奇心点亮他的双眸,胸口的绒毛也像呼应般增添光彩。



「那就是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放对方孤单一人。」



从前在不知不觉间,导至尾田及羽黑陷入孤独的记忆让胸膛发痛,但我依然看着铃真的眼睛告诉他。



当我的声音透过耳朵传入心中时,铃真默默反猫起这句话。



我明白这是铃真需要的思考时间,不焦不躁地等待他再度开口。



「……我还是不喜欢惹朝都生气,不过比起抛下他一个人,我宁愿他对我发火。」



「嗯。」



「虽然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够了解,我想……了解朝都。」



「嗯。」



我全面支持铃真随着笔直目光发出的——这次并非疑问句——而言,摸摸他的头代替赞美。



「万一道歉一百次他们也不肯原谅,那该怎么办?」



「那就赌在第一百零一次上。」



我看着尾田和朝都自树林折返,对铃真问道后,他则毫不犹豫地回应。



他的视线笔直投向朝都,豁然开朗的侧脸已不见迷惘。



「不好意思!」



「对不起!」



两人仿佛表明此刻的心灵距离般在两公尺前方停下脚步,我和铃真一起低头道歉。



「……看来你们有反省地样子。」



「具体而言,你们认为哪边做错了?」



两人如预料中没立刻原谅我们,但声调却比想像中更温和,他们至少愿意谈话,让我松了一口气抬起头。



我重新打量,见尾田眼中已没多少怒气,同时发现朝都胸口绒毛的变化。



绒毛比起刚刚长大了一圈,散发出更耀眼的银色光辉。



当我理解不久前那阵疼痛的来源,注意力都放在绒毛的成长上时,铃真已开口:



「我想为了……从前以为朝都受到大家期待是觉得开心的这件事道歉。」



「……是吗?」



朝都没对铃真有点生硬的答案表达对或错,只淡淡地接受——表面上是如此。



但我没错过他面对铃真率真的言语与笔直的眼神时,眼眸中所浮现的一丝动摇。尾田大概也发现了,温和地望着朝都轻轻点头。



他突然转头,对我抛来犀利的质询视线。



虽然感到沉重的压力,我已有所觉悟。



我立正站妥,先转向朝都——依照被我惹火的顺序开始面对:



「朝都,很抱歉,我说话的方式听起来像在否定你的努力,抱歉。」



说完之后,我再度向他低头赔罪。



朝都仅是默默地颔首,不过我先暂时放下朝都,视线往尾田滑去。



「尾田……很抱歉,我好几次都说很期待你的表现,却编了那本好像不信赖你的笔记。」



我也再度对尾田深深低头致歉——以对答案般的心情抬起头来。



「嗯……然后呢?」



尾田的眼神恢复平常的沉稳,不过却要求我继续解释,代表他尚未原谅我。尾田果然没那么好说话。



话虽如此。我某种程度上已料到状况的发展。



「然后是指?尾田先生?」



「嗯?因为他们光是道歉的话,还不知道他们往后想怎么做,我们想怎么做……还没互相理解吧?」



慌张的人反倒是朝都,看到尾田充满确信地如此告诉他,让我清楚地了解了他的意图。



就结果来说,让尾田去追朝都是正确的。



但朝都正困惑着不知该如何回应尾田,讲不出下句台词。



铃真有点吃惊地注视朝都,似乎也没看过他这样的反应。铃真眼睛深处闪烁着好奇心,为了不妨碍他观察,我站上前一步:



「……既然说过期待你的表现,我不会叫你别努力。对尾田或朝都皆是如此。」



听到我立誓,两人一起看向了我。



「啊,我也一样。」



铃真跟着发誓后,朝都有些愕然地来回张望我和铃真的脸庞。



另一方面,尾田浮现不满之色。当然,我的话还没讲完。



「不过,我可不许你一个人拼过头!」



我重新宣言后更轻轻挺起胸膛,看得一度沉着脸的尾田也忍不住露出白牙。



「……这不是和刚才的说法矛盾吗?」



「有……吗?」



「我认为没有矛盾……你能够说明得详细一点吗?」



「意思是说期待一个人,不代表希望他背负一切。听好罗?人确实有必须努力的时刻,却不是非得独力支撑不可。别忘了随时都有人准备好扶你一把!既然是朋友,就让我帮忙!」



我自觉已表达得十分清楚,但尾田在我语毕时一瞬间低下头,肩膀颤抖起来:



「……嗯,我明白了。决定望着前方迈进,不代表想要孤独一人。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帮忙。不过……希望你能抱着期待,等到我开口为止。」



他抬起头时再度看向我,发自内心地如此回答。



随着最后一句的台词,尾田也对朝都绽开笑容。



面对温柔的笑容,朝都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朝都,刚才那番话也是说给你听的!」



我一说完,朝都果然措手不及地眨眨眼:



「……咦?可是……秋庭先生没对我抱持期待吧?我又没有『梦想』。」



他的言语虽然冷静,但无须尾田以眼神示意,我也听得出朝都的口气中所包含的一抹寂寞。直盯着朝都的铃真也发现了,他悄悄按住胸膛。



仿佛同样长着绒毛的那地方,有着同样的痛楚。



我轻拍铃真肩膀告诉他不要紧,再度开口。



就和道歉一样,想说的话只要反复阐述到对方听进去就行了。



「在现阶段,你的『梦想』确实不明。」



「……是吗?这我知道。」



「朝都,把话听完好吗?」



朝都贸然下结论后别开目光,但受到尾田规劝后又转回视线。



和面对我时不同,他的态度相当坦率,尾田也在短时间内打开朝都心房。我心想两者都值得惊讶,暂且往下说:



「但是,我并非对你没有期待。」



「啊?秋庭先生对我抱有期待,怎么想都不可——」



朝都又想打断话头,这次换我出声盖过他:



「听着?一开始提议联手作战的人可是你。」



「嗯,这点我承认。可是那又怎样?」



朝都的声调带着挑战意味,但事到如今也不必在意。我说出想告诉他的话:



「所以,我期待看到带头提议的你有活跃的表现。既然有所期待。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别客气……尽管使唤我。」



别拼过头了——我差点用告诉尾田的同一句台词作为结尾,但最后忍住冲动,自认更换的台词说得很巧妙。



然而,沉默却随着我的语毕而笼罩现场。



1片沉默之中,朝都微微皱眉凝视着我。



铃真仿佛看见不可思议的生物,视线从我头顶一路打量到脚尖。



我不明两人眼神的意义,转向尾田寻求协助。



可是唯一的依靠尾田也抿唇浮现呆然的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我就要仰天长叹时……「那个,要别人使唤他干活的人可以双手叉腰,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吗?我不懂耶?」



铃真打破沉默。



最初战战兢兢的他,吐出所有疑问时眼中已出现愉快的光芒。



心另一方面,我低头望向脚边确认自己的姿势。



双脚跨得比肩膀更宽,两手叉腰,展开的肩膀和胸膛微微朝天空仰起。



听他一说之后,随着抬起视线而映入眼帘的姿势——对我来说很常见——说不定刚才的台词有点不搭调。



我该站正重讲一遍吗?正开始考虑的瞬间……



「噗……哈哈哈哈哈!」



尾田噗哧一声大笑起来,笑声吓得停在附近树梢上的鸟儿振翅逃离。



但尾田仍雄续笑他的。他刚才看来有些呆然的模样,似乎是拼命忍住笑意的关系。



尾田和平常文静形象不符的爆笑,看得朝都与铃真有些傻眼。这也难怪,他们不像我一样知道,突然发作的爆笑会像开始时一般突然平息。



「啊~尾田等一下就会复原了,还有……他取笑的对象是我。」



我简短地告诉两人。



我没有制止他,因为尾田很久没这样大爆笑过,若能借此彻底消除紧张也不错。



「……抱……抱歉,还真的……不是气势汹汹叉腿而立时该讲的……台词。不过那是多加良的基本动作,没关系啦,铃真。」



正如我所料,大爆笑正装没多久后平息,但尾田还断断续续地笑着。他捧着肚子,先解答铃真的疑问。



「嗯……我好像明白。」



铃真的视线仿佛在思索记忆般在半空中徘徊,姑且点点头。



我也奇妙地认同尾田大爆笑的理由,也认同我自己就是这个调调。



「朝都你也……」



我正想向朝都确认,但不必问话已从表情看出答案。朝都沉默的理由与另外两人不同。



「……秋庭先生喜欢这种姿势无所谓。在说出『期待我』或是『尽管使唤你』之前,你对我……对我发怒有什么看法?」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反省。其实更接近挑战。



结果,朝都从我的发言里读取了「别拼过头」的讯息。但他既然没问起,我就不需要回答。



「你对我发火是件好事。」



我仅针对问题诚实地答覆。



下一瞬间,朝都半是惊课、半是怀疑地瞪大双眼。



「……难道你的意思是,发怒让你了解了我?」



下个问题让铃真浮现惊讶之色,但只看着我的朝都并未察觉。



「当然,我没有说自己全都了解。至少我说对了你和尾田生气的理由吧?」



我用眼角余光看着铃真如此说道后,朝都就咬住嘴唇。



「嗯,几乎全对。」



尾田代替没有回答的朝都颔首,表明我的答案已经及格。



「尾田先生相信秋庭先生吗?」



「嗯。起码他的确试着想去理解。」



尾田的话毫无迷惘,朝都听见后反倒眼神动摇。



「……可是,我该怎么做才好……」



「这只能由你本身决定。」



尾田的语气和眼神都很沉稳,冷淡的台词却让朝都困惑地再度闭口。



他仿佛失去依靠的表情和年龄相符,像先前的愤怒神色一样,令我想起朝都目前十四岁即使现在没有「梦想」,即使他宣称不需要,即使他分不出「愿望」和「梦想」的差异口吐故作成熟的台词、发怒的人——都是目前十四岁的朝都。



既然他的胸口有愿望植物,我直视的对象也是十四岁的朝都。



我重新体认到这一点,像对待铃真时一样等待朝都说出答案。



铃真在我身旁注视着迷惘的朝都,胸口的绒毛轻轻摇曳。



「……我……还无法相信秋庭先生。」



答案不是我所期望的形式,但往后未必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因此我暂时接受。终究只是暂时罢了。



「朝都……你可以再对我发脾气。」



然而,铃真抢在我开口前告诉他。



「……什么意思?」



朝都有些惊愕地反问,铃真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因为你发脾气,我才发现我以为你付出努力……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了解』,可是现在我想了解朝都。就算不确定能不能互相理解,我也想了解你……不管你生气多少次都可以。」



尽管因寻找语句而断断续续,铃真抬起头直视着朝都,坦白此刻的心情一直到最后。



仿佛被受到的感情激励,朝都正面迎向铃真的眼神,此时——大概是两人视线首度真正交会的瞬间,双方胸口的绒毛都大幅摇晃。



与摇晃同等幅度的锐利痛楚造访我的双眼,接着消失。



因此我没发出呻吟,也没人发现我的眼睛遭疼痛侵袭。



这段期间,铃真的手悄悄贴在绒毛上,朝都也双手抵着绒毛想压住它——两人不约而同作迅相同动作。



「……就算没人了解我也无所谓。」



发现两人的动作相仿,朝都从胸口抽回手前重复了之前说过的台洞,铃真垂肩膀微微俯低眼眸。



「我大概不会再做出发脾气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但是,我也不会干扰铃真。」



但听到朝都最后补充的台词,我跟尾田不禁面面相觑。



可是,当事人铃真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领悟朝都最大限度的让步。



当铃真连连眨眼,朝都咬了三次嘴唇之际……



「……嗯,这样就好!」



铃真这才意会过来大大点头。他绽开笑容,朝都也连带着弯起嘴角。



一发现自己的反应,朝都立刻绷紧脸孔。



「还有……为了尽快参加『茶会』,我会照秋庭先生的期望尽情使唤你干活的。」



他还用表面恭敬、其实无礼到极点的台词顶撞我,但我看在变得更丰盈的绒毛份上饶了他。



「多加良,你的脸颊在抽搐耶?」



「那是你的错觉。」



所以,我这么回答忍着笑声的尾田。



「朝都,这正合我意。」



「虽然力量不大……你也可以尽情使唤我。」



朝都听见我们的承诺点点头,云霄飞车像算准时机般发出巨响掠过我们的头顶。



「这次好像也没有载人。」



「嗯,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还不知道怎么上车吗?」



尾田目送云霄飞车远去,带着期待如此发问,可是我摇摇头,摊开——不是弱点笔记——笔记本。



「你们看看这张图。」



「这是我们等朝都和铃真回来时做的推测。」



「……这道曲线,是云霄飞车的轨道?」



「嗯,我依照我和铃真的记忆试着画下来。」



「这些中断的地方是?」



「这边是本馆屋顶上看不见的部分,那边是通过大世界建筑物内部的轨道。」



「至于这里……是被水豚红战士雕像挡住的?」



朝都根据前两个例子理解空白部分=看不见轨道的位置,指向剩下的一处说道,我和铃真则点点头。



「那座碍事的水豚红战士雕像长什么样子?」



「像图腾柱一样,三个上半身叠在一块,一副拒绝别人接近般的外表。」



「是野兽的威吓状态,雕像的手臂做成×字形,附近的树林也比其他地方灌密,一我以为是禁止进入区域没往前走。」



「可以的话,我不想看见那种水豚红战士像……不过本馆是云霄飞车终点,大世界也只能进去一次。这么说来……」



「没错,我们能够寻找的地点就现状来说只有这里。」



我指向笔记如此开口,尾田和铃真就面面相觑地点头示意。



「接下来,就是要在该处寻些找什么吧!」



「还有谜语的答案……」



「谜语……你是指号志?」



「嗯!」



面对铃真高兴的笑脸,朝都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快到水豚红战士像那边去吧。这一会,一定要找到明确的线索。」



不过对我宣言是,他的侧脸显得有点自豪。



虽然铃真有点遗憾得不到笑容回应,不过我也明白朝都无法一下子变坦率的心情。



「嗯,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当然我也会加油的。」



所以,我们乖乖跟上按照宣言而匆匆迈步前进的朝都。



7



站在水豚红战士像前,尾田仿佛目睹刺激物般按住眉间,铃真的眼睛则瞪大到极限。



「啊~这雕像要是摆在村庄入口,牛鬼蛇神看了都会掉头就走。」



「嗯,好可怕的表情。不过,水豚的天敌是什么?」



「你们明白我犹豫的理由了吗?」



「嗯。」



我仅对这一点做确认,凝望雕像后方的昏暗树林。



「果然很暗。这种地方要是有陷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朝都也望向树丛表示。



小心谨慎虽然好,但只顾着警戒也无济于事。



「不过,这么昏暗也适合藏东西。」我换个积极的说法,朝水豚红战士像后方的领域踏出一步?



隔着鞋子,我感到脚下的草比其他地方更硬。



「植被似乎跟其他森林有点差异,植物的名称我倒是不清楚。



异样的触感让朝都一瞬间抬起脚……



「……但是,植物就是植物。」



如此表示后又再度迈开步伐。他仍保有想远远推开不确定事物的心理,但范围稍微扩大了。



「连鸟叫声也没听到,说不定真的是禁止进入区……好像不是!你们看,是轨道!」



「有轨道经过,代表至少云霄飞车可以进来。」



「嗯……哇!」



尾田仰望铃真的发现,声音一瞬间化为惊叫。



我刹那间也失去他的踪影。



「尾田!」



「尾田先生!」



我追逐两人的视线,终于找到跪倒在草丛里的他。



「没事吧?哇!……好险。」



铃真慌忙想冲到尾田身旁,却同样被草丛绊到。他展开双手设法保住平衡,我和朝都见铃真都差点跌倒,便留在原地。



「尾田,你还好吗?为什么跌倒了?」



「嗯……好像勾到什么东西。」



我凝神细看他的脚下,草的确呈不自然状态平躺着。



「草好像绑在一起耶?」



「看来像是陷阱。」



规模不大却能让两人上钩,陷讲效果意外地好。



「正因为手法原始,才不会注意到。」我点点头,想伸手拉起尾田——但半途打住。



他还没向我求助。我忍着冲动,将正要伸出的手塞进口袋。



总之,我专心捜索是否还有类似的陷阱。



经过仔细检查后,我找到几处别人踩过草地的痕迹。



不过以和家仆人的水准来说却太过粗率,或说太简单。



这么说来,设下这种临时陷阱的人——只有那群干扰者了。



我很清楚他们的行动与朝都的想法无关,目光却半无意识地移向他。



「……朝都,你左斜后方也有陷阱,小心点。」



「啊,好的。」



「啊……」



此时,仰望天空的铃真轻喊。



「除了陷讲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吗?」



「不,不是的,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陷阱一般是用来捕捉动物吧?我想起松子小姐和熊搏斗的地点,听说是庭园。」



铃真的口气缺乏自信,这条情报却足以让我们陷入沉默。



「可……可是这点陷阱……」抓不到熊——太阳穴抽搐的朝都多半打算这么说。



然而他没说出来,我也没打算问。



「朝都,快过来!」



一发现他背后巨大的黑影,我就同时大喊。



「咦?」



但朝都反应迟钝,等不及的我一把拉住她的手直接跟我互换位置。



然后,我向躲在森林暗处的东西走近一步。



虽然还只看得见下半身,但我先下手为强来记过肩摔——不,是企图过肩摔。



事实上我已快摆好动作,那东西的身体却深深一沉。



「喔喔——!」



「哇!」



我被那东西压得往前摔倒。即使出乎意料,这符合了我倒下时要往前倒的信条。



「多加良!」



「咦,水豚红战士?」



「啊,不是熊耶。」



铃真和朝都的声调慌张,尾田的语气却非常悠闲。



我想立刻询问理由,但却因为压在身上的重物而无法如愿。



「快点……起来。」



「嗯……好,抱歉啦,Amigo。」



我勉强挤出声音要求,巨大啮齿类动物总算从我背后挪开。



「哎呀~我出槌了!话说回来,我怎么会绊倒?」



「你大概是中了陷阱。」



「什么!陷阱!KWL里竟有那种东西!太糟糕了!」



一得知陷拼的存在,水豚红战士愤慨不已地直跺脚,看来却一点都不可爱。



「嘴巴上这么说,其实陷阱是你自己设下的吧?」



总共挨了他三记头槌、被压扁一次的我,半认真地询问水豚红战士。



「这……这是什么话!Amigo多加良!我明明比任何人都盼望KWL的安全与和平,可说是守护神!我不可能布置危险的陷阱!」



「原来如此,是守护神啊。」



水豚红战士否定的音量如歌剧歌手般宏亮,铃真马上接受,却无法轻易说服我。



「那真凶是谁?」



「我也很想知道。基本上,我是听说有歹徒出没才出来巡逻耶?」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安装了旗子,不过没安装陷阱!对了,旗子在哪里?Amigo,如果你们藏着就快点拿出来,否则我必须没收你们的中奖冰棒棍喔?」



反复询问下,水豚红战士摇摇头滔滔不绝地说着,等我回神时新问题的矛头已对准我们。



「旗子?你说什么?」



「我们当然没设陷阱,但也没看到旗子。」



「我们在这里只看见水豚红战士雕像啊?旗子是啥?」



继我之后,朝都等人也提出同样的问题,水豚红战士抱起双臂抽动一对小耳朵。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得知耳朵的动作并非因为感到困惑的缘故,让我一瞬间呆住了。



剩余三人也受到冲击,哑口无言。



「让你们久等了,Amigo。你们已经洗清怀疑,我们决定让场地恢复原状,放心吧!」



水豚红战士几乎只点头地讲完电话,耳朵停止抽动后,再度转向我们俐落地说道:



「Amigo,跟我来!」



我们无法掌握状况而困惑着,但水豚红战士只说了这句话,之后便转身大跨步走向我们来时的道路。



「什……!等等!」



「别担心别担心,到了你们就会明白。因为我可是全人类的Amigo!」



我叫住完全没回答问题的水豚红战士,他却没停下脚步。



「真没办法,我们追。」



结果,我们四人追向红色的背影。



水豚红战士站定的位置,竟是那尊由三张和他相同脸孔串联成的石像前。



「居然带我们来看自己的石像,难道你是自恋狂?」



「Amigo朝都,你误会了。这不是我……而是我的祖先……水豚爷爷的雕像。」



「……布偶也有祖先?我不知道耶。」



「设定上有也没关系吧?」



相对于铃真理所当然的疑问,尾田的回答实在很有器度。



老实说,我很想给对着水豚雕像双掌合十的水豚红战士来个头槌。



我正摆开架势准备实行时,水豚红战士在腹部口袋——重复一遍,水豚并非有袋类——摸索起来。



「来!任~意~旗~」



他对某只蓝色猫型机器人的模仿,迅速遭到我们忽视。



于是,水豚红战士垂头丧气地转回石像,将旗子插在石像所有的——总共六只——上面。从上面算起,旗子颜色是黄、绿、红。



「好了,恢复原状完毕!」



「等等,雕像的确拿着旗子没错,但原状是什么意思?」



「没有错!我不会对Amigo撒谎!」



「本来没看到旗子,是有人……」



铃真对挺起胸膛的水豚红战士说到一半。慌忙捣住嘴。



大概是顾虑朝都吧……



「有人偷走了旗子,设陷阱的目的肯定也是想干扰比赛。做出这些事,明明也害得我陷入不利啊。」



但是,当事者接过话头如此说道:



「不过,那些干扰者被抓,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



朝都傻眼地叹口气,如此毅然断言。



听起来朝都好像在说那是与他想法无关的失控之举,也好像在说有铃真和我们理解他的想法,所以不要紧。



「……嗯,说得也是。」



我并未确认铃真听成一哪种意思,但他胸口的绒毛微微摇曳,想必是后者。



「没错!而且捉拿歹徒是女仆队的任务!我剩下的工作就是用耀眼的友情力量溶化恶徒冻结的心……」



水豚红战士话声一落,就以体毛也掩盖不了的漆黑眼睛注视着我。



他是暗示我的长相很像恶徒吗?



「收到Amigo要求!好,就应要求用我悦耳的嗓音回答吧!」



他抽动的耳朵似乎又擅自接收了什么讯息。



「没想到!我刚才给你们的冰棒居然包含中奖签!更没没没想到,中奖的幸运Amigo可以再进入大世界一次!」



水豚红战士以多余的美声配上多余的抑扬顿挫告诉我们后,假装擦擦不存在的汗。



故弄玄虚放出的情报却没什么大不了,让我们一同发出了叹息。



「冰棒中奖,一般的奖品不都是再来一根吗?」



「嗯,可是那味道不怎么样。更重要的是,要再通过大世界一圈实在……」



水豚红战士暴露在冰冷的叹息暴风下开始踢地面,我和尾田略带同情地找他搭话,他不知为何跳着叠叠乐的舞步前来。



水豚红战士又踩中陷阱,大幅失去平衡。



「呜喔!」



不过,他没有跌倒。



「……请小心点。」



「以你的体重,万一跌倒就麻烦了。」



因为朝都和铃真从背后抱住了水豚红战士。



「喔喔,Amigo!你们的Amigo力量拯救了我,谢谢!」



水豚红战士恢复平衡后转向两人,想拥抱他们。



当然,朝都和铃真都迅速躲开他闷热的拥抱。



他们的闪躲动作和救人时一样有默契,我对这变化衷心感到喜悦。



「为什么逃避我的拥抱!」



不过,我不会像水豚红战士那样充满活力地表现出情绪。



「呃~因为思春期的关系吧?」



看到那明显超越拥抱范畴、可能折断数根骨头的姿势,尾田为了保护他们所以找理由搪塞过去,让水豚红战士暂时放弃感谢的拥抱。



「既然是思春期也无可奈何。不过友情无价!没作任何回报也太失礼了!就告诉两位我们水膝族的传说吧!」



「……不说也没关系的。」



「等等,朝都!既然人家愿意讲,我想知道!」



虽然谢礼听来不太有用,不过铃真制止朝都探出身子。



「嗯,仔细听好了……当美丽的爷爷睁开眼睛,伟大之人也会觉醒……」



他装成老婆婆年迈的嗓音运用颜音说完后,夸张地行了个礼。



「告辞了。Amigo!Adieu(再会)!」



水豚红战士起身后直接掉头。在我们闪躲他最后抛来的飞吻时离去。



「……穿布偶装的人真的不是铃木吗?」



「嗯,铃木百人很可能做得出来。」



「啊?百人?我是说铃木朔喔?」



「铃木……朔……啊,对了,是学生会长。我在说什么呀?」



尾田不知为何先想起一年级的铃木,当我告知另一个熟悉的名字后,他浮现讶异之色后敲敲脑袋。



另一方面,尾田仿佛忘了铃木的发言让我感到一丝不对劲。



沙沙!



树丛的声响令我察觉某种气息而回过头,然而凝神细看也没任何东西出现,我掉头思考原来的问题。



「……原来水豚也有爷爷。」



「我们都有祖父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更该思量的是水豚雕像手中的『旗语』。」



「不,那些旗子未必是『旗语』。」



「不是『旗语』?为何你道么想?」



朝都面露狐疑之色,问起推论的根据。



「首先,雕像的旗子不是红白两色。而且那个姿势没打成任何信号。」



我绕到高两公尺多的水豚像前方说出事实。打从水豚红战士在雕像手里塞旗子时,我就觉得不对劲。



「多加良懂旗语?」



「嗯,从前我跟参加童军团的朋友学过。顺便一提,即使勉强解读双臂交叉的动作,答案也只是『……』」



「那旗子不是谜语的号志(答案)罗?」



「水豚红战士特别将场面弄回原状,应该不至于完全无关。唉,现阶段还不清楚。」



我告诉仰望水豚像歪着头的铃真。



朝都伸向雕像的手停了下来。



「……这样的话,我们来想想水豚红战士为何在上头插棋子吧。」



不过,他没有放弃思考。



「嗯~旗子颜色是黄、绿、红,顺序不同但和红绿灯一样。可是,为什么号志……」



「啊!」



下个瞬间,我们的目光全聚集到打断铃真台词的尾田身上。



「说不定重点不是旗子的方向,而是颜色?」



他脸颊微泛红潮,面对众人的视线也毫不退缩地继续道。



「……啊!」



他点出一个因为十分单纯而疏忽掉的重点,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我立刻从新观点开始动起脑筋,首先假设水豚雕像本身是「号志」,而重点在与红绿灯同色的旗子上。



「先试着动动旗子。」



「如果雕像在模仿交通号志,顺序就是红黄绿。」



朝都也赞同我的提案,我们立即付诸实行。



然而,水豚雕像没发生变化。



「会不会是其他组合?」



尽管依尾田的想法试了超过十次,水豚雕像仍摆着可怕的表情不见任何变化。



「我记得,有种人偶放平时会闽上眼睛对吧?」



接着,尾田自刚刚开始一直跟睛睁了又闭的铃真身上得到灵感。



虽然有点重,我正打算依言放平雕像时,铃真拉拉我的制服衣摆:



「不可以闭上眼啦。」



他握着我的衣角认真地表示。



「为什么?」



「因为……水豚红战士告诉我们的是『睁开眼睛时』。」



「你相信那家伙的话?」



「与其说相信,我只是弄不太懂号志或水豚红战士的发言,才把两个讯息凑在一块思考,想到可能是这样而已。」



面对朝都质问的口气,铃真的声音虽然变小了些,却对我们明确地表达想法。



我也像他一样,把水豚红战士的台词和「号志」这个关键字串联起起来思考。



我同时确认水豚雕像后,发现几张威吓的脸庞上的双眼的确紧闭着。



「总之,你认为只要水豚雕像睁开眼睛,或许会有什么动静。」



「嗯,他说睁开眼睛后『伟大之人』也会觉醒,旗子说不定也会动。」



「确实有可能。」



「……这些真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朝都认同他的推理后,有些惊讶地问道。



「嗯,没错。」



铃真无邪地点点头,但朝都的眼中僻间闪过一丝嫉妒。



「……水豚红战士那种脑筋单纯的想法,或许正适合铃真来揣摩。」



铃真没发觉藏在讽刺台词里的嫉妒,朝都胸口的绒毛却多长出一片叶子。



嫉妒听起来很负面,却是朝都不认同铃真就不会发生的感情。



「可是,真的能相信水豚红战士吗……」



「反正怀疑他也解不开谜团,不如相信看看?」



我以这句话盖过朝都的质疑。



朝都并未点头,但也没往下说。



「这么说来,那根中奖冰棒棍也得考虑一下。」



「说得对,那应该不光是中奖冰棒棍而已。可把它当成可再度进入大世界的附带奖励……」



「想得简单些……木棍是移动水豚雕像的钥匙?」



这猜测或许有点离奇,我仍豁出去讲出口。



「……就重量而言,是有这种感觉。」



「在水豚雕像上找找看有没有鍮匙孔吧。」



我意外得到赞成的反应,朝都沉默地绕到水豚雕像背后,我们似此为信号再度展开调査。



「水豚是哺乳类对吧。」



「而且还是啮齿类动物。」



「那剩下的部位只有肚脐了。」



我们依循新观点检查水豚雕像的耳朵、鼻孔甚至是指甲缝,别说钥匙孔,连插根针的缝隙都找不到。



尾田因此作出刚才的结论,然而我不禁烦恼,形似图腾柱、以上半身为主的水豚雕像哪边算是腹部?



「……果然是中间这只?」



也许是我的错觉,中间的水豚看来比另两只更有自我风格,我如此推测。



「不过,这附近刚好与眼睛同高,刚才仔细看过了耶?」



但铃真的一点疑问,就能让这脆弱的推论产生动摇。



「那个……我记得水豚红战士肚子上有袋子?」



「嗯,不知是出于什么设定而加装的部位。」



「大概是为了钥匙孔加装的。晡乳类有肚脐,说到哺乳类里的有袋类动物肚脐在何处,应该是袋子里。我想钥匙孔就在水豚的口袋里?」



朝都指向自己的肚脐,又比了比最上面的水豚——右侧腹有口袋那只。



「嗯,值得一试。」



朝都的推论很有说服力,我点头之后向口袋伸出手。



我触摸口袋,眼角瞥见朝都有点难为情地重新戴好帽子。



乍看之下只像平面的袋子,触碰时也感觉不到凹凸。可是,口袋边缘刻了一圈清晰的沟槽。和西服口袋不同,水豚雕像的袋子别说手,连塞进指尖的缝隙也没有。我试着从旁边滑进去却不成功。



「好像打不开。」



「这……啊,对了!秋庭先生,请按按看!」



朝都从背后对苦战的我发出具体指示。



听到他充满自信的催促声,我立刻实行。



手掌压下时传来明确的手感,一度凹陷的口袋随着反推的感觉掉了下来,落入我的掌中。同时,水豚雕像腹侧出现口袋型的凹洞,中央有一小道长方形,似乎是正好可插入冰棒棍的钥匙孔。



「朝都,和预料中的一样!」



「真的吗!」



朝都听到后脸上微泛红晕,拼命踮起脚尖探头注视钥匙孔。



「真的……有耶。」



实际目睹钥匙孔后,他难掩惊讶地呢喃。



「朝都,干得好!不过,你怎么知道打开的法子?」



「和我从前的百宝盒……不,容器的开启方式相同。」



朝都直接回答,声调半途中却转为低沉。



比起追问理由,我决定优先注意眼前和接下来的问题:



「哪一根是钥匙呢?」



「谜语里的『号志』有『三只眼睛』,应该是尾田先生那一根。」



尾田点点头从口袋掏出冰棒棍,当成钥匙插进水豚雕像的肚脐。



过程中没有卡住,在顺利插入三分之二后停止。



尾田往右转动冰棒棍——卡嚓,开锁应有的声响传来。



钥匙再转了四十五度,水豚雕像的耳朵突然抽动起来。



仿佛受震动影响,水豚开始挥动手臂——旗子,三色旗帜随着微弱的马达声改变位置。最后以红、黄、绿的顺序停住。



水豚雕像到此停止动作,眼睛依然紧闭。



我们屏住呼吸观察雕像好一阵子,等待是否有变化会在隔段时间后才会发生,但水豚雕像却不再动弹。



「……是冰棒棍插错了吗?」



「要不要拿另一根也试试看?」



尾田不解地歪歪头。朝都从背包里拿出另一根冰棒棍交给他。



但别说转动钥匙,连钥匙孔也插不进去。



「……这表示水豚雕像没睁开眼睛就不行?」



「恐怕没错。肯定还差了临门一脚。」



还缺了某个可以刚好继续转动四十五度一次的条件。



「……还不够。」



听到我的话,朝都注视着又回到他手中的冰棒棍压低嗓音。



既然条件不够,只要找出来填满它就好。不论我们或朝都都是。



我仰望天空寻找线索,但只有云霄飞车的轨道跃入眼帘。



「说不定云霄飞车停在某个地方了,我们去找找看。」



「……说的也是,出发吧。」



朝都再度看看中奖冰棒棍,点头同意。



我们折返来时路,在接近大世界的地方碰见云霄飞车。



然而列车没有放慢速度,自我们面前滑行远去。



我恨恨地目送云霄飞侧面奔驰而过……



「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是刺激的游乐设施我也想坐看看。」



而和我一起注视车尾的尾田喃喃低语。朝都和铃真听到后大大颔首。



即使神情疲倦,他们的眼神里找不到放弃。



「还有讨论空间的,就是『伟大之人』了。」



因此我开口说道。我们前来的路上也寻找过放线索的宝箱,既然没发现新东西,只能重整手头的情报。



「我也这么认为。」



「不过……『伟大之人』是什么样子?」



铃真的疑问十分合理,就算要寻找什么,起码所有人也必须掌握简单的印象。



「……伟大之人。」



我念出声音,试图先凝聚出我个人的印象。



叮铃叮铃铃——



然而,宛如铃音的含蓄金属声响起。



「是谁找我?」



和细微的铃音形成对比,柔润的女声一瞬间支配全场。



只有一缕也闪闪生辉的银发仿佛被光芒环绕般微微飘扬,突满现身的卡侬望向我,一手叉腰轻轻歪头。



我确切领悟到下一句话该说什么:



「没人找你,什么也别做就给我回去吧。」



当金黄色的双眸对上我的眼睛时,我给予她期望中的答案。



只有今天,卡侬上门找碴的理由显而易见,正因为如此,我反倒不想见她。



我别开目光,表示无意继续奉陪。



「……不,确实有人呼唤我。」



但卡侬如此回答,视线从我身上移向其他人。



当然,她的目标不是今天第二次碰到半空中传来说话声,正设法把握情况的朝都和铃真。



「啊……难道说……『伟大之人』就是卡侬大人?」



在场的另一个人,看得见也听得到卡侬的尾田虽然一度犹豫,最后仍屈服于视线的压力无可奈何地接话。



「不可能。」



「正是如此。」



下一瞬间,我和卡侬正好相反的发言重曼在一块。



我全力否定并瞪着她,卡侬从容地眯起眼睛,这次又望向朝都他们:



「朝都、铃真,我在你们眼中是伟大的存在吧?」



「呃……卡侬大人在哪里?」



「咦,你们看不见?」



「……是的,我们还只能听到声音。」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徘徊,完全不知道卡侬虽然声调温柔,却髙高在上地睥睨斜下方。尾田看见后总算发觉:



「……我看得到卡侬,只是她一时兴起的结果。」



尾田告诉神情有点无助的两人,指出卡侬的位置。



指出明明没有实体,对看得见者来说存在感却强烈得令人困扰的她。



「你们的回答呢?」



「是……是的,当然很伟大。」



「嗯。先不提梦想,有力量实现愿望非常厉害。」



得到和家的——在某种意义上受纯粹培养的——孩子们的支持,卡侬露出愉快的微笑。微笑的对象不是朝都和铃真,而是我们。



「拉撤小孩也太卑鄙了。」



「嗯,是有点糟糕。」



不满这种态度的我抱怨,却被卡侬当成耳边风,依然不改微笑。



「以和家的孩子来说,你们很聪明。虽然还无法区分『愿望』和『梦想』的差别。」



另一方面,她轻启樱唇吐出的话语包含微量的毒素。



「愿望」与「梦想」这两个词汇让两人的表情突然蒙上阴影,但卡侬完全不在乎。



我决定夺取她所知的全部情报,代替顶撞卡侬。



「那么,你当然知道怎么搭乘云霄飞车罗?」



「嗯?我虽然伟大……但对云霄飞车这东西不感兴趣,所以不知道。」



「……明明充满自信地登场却不知道?」



「真不敢相信。」



这答案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朝都和铃真却连眼睛也忘了眨,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人家既可爱又伟大,可是事实。」



她自信过头的台词让尾田疲倦地叹了一口气。照这样下去状况将陷入平常的模式,只是多余地耗费体力与精神而已。



「……够了,你快点……」



「啊,我想到了。」



卡侬打断我的话,突然在和服夹层摸索起来。



我和尾田别开视线,惹来朝都他们怀疑的表情,这也无可奈何。



「……既然多加良自认脑袋很好,知道这是什么吗?」



卡侬掌心放着一个中央开了圆孔、如五百圆硬币大小的金属,只要看看外围的刻痕,金属片是什么一目了然。



「要说是望远镜,却看不到远处呀。」



然而卡侬讶异地呢喃一将金属片贴在一边眼睛上,手腕的连环随之叮铃作响。



她孩子气十足的想法和举动,害我一瞬间愣住。



「不……不不不,把这玩意看成望远镜也太勉强了!」



尾田果敢地吐槽。



「不然……是眼镜?」



但卡侬完全不改自己的步调,这回手指完成圈圈放到另一边眼睛上。



我一瞬间失去意识,但尾田拍拍我的肩膀将接下来的场面交给我,无法逃走。



「……难道说……你们正在谈论目前浮在空中的东西?」



此时朝都发问,我点点头。



「东西是在哪边捡到的啊?」



尽管仍看不见卡侬,两人的指尖准确地指向空中的物体。



只见物品不见人影,多半是卡侬斟酌的作法。既然要展示,干脆向两人展示她这副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实现愿望的孩子气模样更好。



「世界上有什么国家,会拿它当眼镜使用吗?」



连铃真都浮现无法理解的表情看来,卡侬这招有一定程度的效果。



「我不承认没有镜片的眼镜或望远镜。基本上,眼镜可是有两枚镜片。」



「哎呀,是这样吗?我以为偶尔也有单眼去看的……比方说,只有一只眼睛就够用的人!」



在我说明之后仍坚持眼镜论的卡侬让人厌烦,我却在她发问的瞬间灵光一闪。



「……假如那是镜片的话。不过这是齿轮。」



「喔,这东西叫齿轮吗?」



我没能抓住灵感,为了暂时避免继续纠缠,所以我告诉她答案。



卡侬的目光终于离开小小的齿轮:



「……这要怎么玩?」



「齿轮不是玩具。基本上,只有一个派不上什么用场……」



可惜她的发问还没告一段落,我半是顺着习惯地开口回应故作天真的卡侬。



「嗯?」



一丝念头再度掠过脑海,我独自歪歪头。



「对了……如果有另一个齿轮组合起来,说不定可以玩。」



「那就拿我刚才捡到的齿轮……」



另一方面,铃真和朝都想回应卡侬的误解,头靠在一起讨论着。



「……一个不行,就用两个……吗?」



「或许,云霄飞车的号志也不只一座。」



「得操作两个机关吗?」



我和尾田想到一个可能性。



汽车的刹车同样有两种,从安全面来考量也是可能的。



我们面面相觑,朝都他们那边几乎同时找出什么答案。



不过,我们不知道答案的内容为何。



「卡侬大人……可以的话,请用这个齿轮。」



「不需要。」



卡侬短短一句话挡回了朝都他们的好意。



简短但明确的拒绝让两人面露困惑,不过卡侬别说在乎,更将手中的齿轮扔向我。她像个突然玩腻玩具的小孩一样……



红唇却浮现庸俗的微笑:



「我想要的不是那样的东西。」



随着意有所指的眼神抛来的台词,令我的脑袋一口气清醒过来。



卡侬给我「齿轮」作为线索。但她的目的不是给予线索,而是索取代价的布局。说来喜爱委婉手法的卡侬难得露骨地表明意思,我与其说是不快其实更感到困惑。对卡侬来说,这场「交易」有多大的意义?



我直觉领悟到,即使问她也只会被蒙混过去,暂时将问题收到胸中深处。



看不见卡侬的朝都好像以为那句话是对他而发,开口辩解:



「……那个,齿轮不是我要送的礼物。」



「嗯,没错。更重要的是,卡侬大人想要的东西……」



铃真也同意道,但不知为何没往下说。



他似乎不是畏怯卡侬那即使看不见的气势,从他清爽的表情来看,是真的觉得无关紧要翩「……礼物。我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呵呵,我很期待你们的礼物。」



卡侬的回答连一半的真心真意也没有,但两人仅是默默点头。



「……那我先到『仪式之间』等候,谜题应该已不再是谜题了?」



听着她事不关己——事实上正是这么感觉——的台词,我轻轻颔首。卡侬满意地眯细眼眸轻轻飞上更高处。



她仿佛在与风嬉戏,灵巧地避开树枝转了一圈。



「不过,我也是青春少女……别让我等太久唷?」



「……谁是青春少女啊?」



卡侬假装没听到我脱口而出的疑问,直接消失踪影。



本以为会是如此,她却以小鸟琢食般的轻盈再度降落我面前:



「若是你真的聪明……应该明白的?」



比小鸟啼叫更轻微的呢喃落入我耳中。



叮铃叮叮铃——



连环宛如要抹消微弱的余音般响起,这次卡侬真的消失了。



红唇的残像与包含双重意义的言语之毒令我有些眩晕,暂时闭上眼睛等感觉过去。



我在胸中反转该做的事。



为了至今仍沉睡的她收集交易材料。不只一样,是两样。



为此向前迈进。



「卡侬大人离开了?」



「嗯,她还是老样子。」



我确认完两件事时睁开眼,确定自己是否已恢复冷静。



「卡侬大人是不是对我们没有期待……没有兴趣?就算成为『国王』,她真的会帮忙达成愿望吗?」



紧接着,我目睹朝都对「卡侬大人」产生疑问的瞬间。



大概没料到自己有出现这种疑问的一天,虽然音量很小,但朝都一发现说出想法后就慌张地环顾四周。



他判断谁也没听到后松了一口气,装出平静的样子。



不过,他胸口的绒毛像负担减轻了一点般伸直了茎。



我重新体认,要摘下朝都以及铃真植物的人是我。



我决定了,要先让两人的愿望植物开花。



「……如果今天能实现愿望,那么只有最大的心愿会实现。」



我在心中立誓,仅仅如此告诉朝都与铃真。



朝都睁大双眼投来询问的眼神,我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反望回去,他并未出声发问。



「最大的……心愿……」



另一方面,铃真眨眨眼想问却又闭上嘴巴。



他已经察觉,该问的对象是他本身。



我点个头,拍了拍手掌:



「好了……去搭云霄飞车吧?」



我邀请两人。



「咦……咦咦?你知道怎么上车?」



「真……真的嘛!」



「嗯,她都难得留下不少线索了。」



我对探向前身的他们点点头,握着卡侬扔过来的齿轮高举到半空。



我做好觉悟,只要管用,不论是毒是药我照单全收。



8



「总之。曲轮只有一个时无法转动。」



我展示卡侬给的齿轮,先从答案说起。



「那么,有两个就可以吗?」



或许是回答得太单刀直入,朝都将刚刚取出的齿轮放上我掌心。



「什么也没发生啊?」



「这终究只是供人思索的线索。不过所谓的齿轮……应该是这样回转吧?」



难得有机会,我咬合转动手上的两个齿轮。



「啊……我在时钟里看过类似的机械。」



「的确……只有一个无法转动。只有一个没有意义。」



「所以光是移动水豚雕像,什么都没发生。」



尾田先归纳出一个结论,两人也点头同意。



「反过来说,只要转动另一个『齿轮』,就能转动钥匙、水豚雕像也会睁开眼睛?」



「那是指『伟大之人』吗?」



「你们两个说的都是正确答案。」



当我和尾田替他们推论出的正确解答而鼓掌喝采后,两人就难为情地露出微笑。



「剩下的问题……在于『伟大之人」是什么。」



「嗯。不过,这问题我也大致整清了。」



我像卡侬一样将齿轮贴上眼睛,但另一眼牢牢闭起好让大家容易看懂。



「呃~这是抛媚眼练习?」



「我会抛媚眼啦。不是的,除了水豚雕像外还有其他家伙也闭着眼睛吧?」



尾田一脸认真地开玩笑,我实际演练给他瞧,再提出一个线索。



「……大世界的巨人!」



在我抛媚眼时一瞬间屏住呼吸——抱歉,画面对心臓有害——朝都与铃真这次异口同声地说出答案。



「听你一说,我才想到水豚红战士给了不少提示耶。」



「像冰棒包装袋也好,每个提示都很难懂。」



「不过,接下来该朝都的中奖冰棒棍出场了。」



铃真雀跃地冲着他笑,朝都却握紧冰棒棍,表情沉郁。



「这根中奖冰棍……多半得插进库克罗普斯的某个部位。不过,冰棒棍只有一根……」



「没错,出示中奖冰棍的人才能进场,因此只有一人可以进入大世界。」



我代替吞吞吐吐的朝都继续说道,铃真终于脸色大变。



「再说从构造上来思考,从大世界无法搭乘云霄飞车。简单地说……我们四人里有一人肯定上不了车。」



「这……该怎么办才好?我……必须上车。」



「我也非得上车不可。」



听我如此断言后,铃真声音沙哑、朝都则语气僵硬地表明自己的意志。



现在该举手的人大概是我。



虽然参加入会仪式,我终究是特别来宾,没有当上「国王」的资格。



然而两人胸口有愿望植物,我不想在此时离开,也才刚立誓不会对情况置之不理。



「……你们两个先上车,我再追上你们?」



「那是不可能的。」



我提出唯一突破僵局的策略,尾田却即刻否决。



「为什么?」



「宝箱里不是放了时刻表吗?多加良,说说看上面的最终时刻。」



「嗯……15点55分。」



尽管看不到立体画,我听人念出时记入脑中的时刻,告诉我们剩下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事实令我们陷入沉默,尾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现在是15点30分……动作不快点不行。对准时间之后,大世界由我去。」



他匆匆地说道。



「什……!尾田,等等!」



「宝箱里放着时刻表,那是配合两地转动钥匙的时机。」



「啊。原来如此……不对。」



「所以,我是最好的人选吧?」



「这…………是没错。」



「尾田先生刚才不是晕船晕得很厉害吗!」



他正以冷静的言词说服我时,朝都就大声喊道。



为了当上「国王」,多少造成他人的困扰也是无可奈何——来下了这般结论的他反应激动,令我和铃真都瞠目结舌。



「又是……我不知道的朝都。」



铃真小声的呢喃大概没传进朝都耳中,但两人的绒毛同样摇曳着。



「谢谢你担心我,不过,拟合铃真不搭上云霄飞车就无法前进,而多加良有唯独他才办得到的人物。那么,我也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所以,你们就期待——结果吧。」



尾田没有吃惊,他露出笔直真挚的眼神,沉稳地向朝都和我们表达自身的意志。



因此,期待我的表现。他的要求让我只能默默咬住下唇。



「可是……那根中奖冰棒棍是我的。」



「嗯,不过现在托付给我吧。」



「……你也没有东西可以跟我交换,顶多只有那个不明所以的『齿轮』。」



作为最后的抵抗,朝都一手握紧冰棒棍,摊开另一只手。



「这样啊,你不懂啊……那么,我期待朝都你拿它发挥精彩表现……将齿轮托付给你。」



尾田微笑着握紧齿轮,立刻放回朝都掌心。



「……咦?」



「可是你得记得,到了紧要关头要放下『期待』选择『愿望』就好。」



即使知道他是出于何种经验而发,尾田的话也在我心中静静回响。



朝都拼命试图理解他托付的齿轮和这番话的意思,眼神与绒毛都摇曳不定。铃真在一旁注视两人,绒毛也轻轻晃动。



当尾田从他放松的手中抽出冰棒棍时,朝都握紧齿轮微微点头。



「……晕船真的没问题吗?」



「嗯,橡胶挺比起云霄飞车好多了。」



虽然尾田明显然是在逞强,但我安抚了他的心理准备。



「这样吗……库克罗普斯的钥匙孔大概和水豚雕像一样在肚脐。」



「我知道了。库克罗普斯比水豚雕像更大,应该很好找。」



「嗯。那就……15点55分动手。」



「嗯,15点55分。」



尾田的手机和我的手表对准时间,简单商量好两件事后,我转身背对他。



「我们往这边走,动作快!」



我在迟疑的两人背上推了一把,顺势迈开一步。



距离尾田到达库克罗普斯旁为止,大约有二十分钟。



这段期间,我们必须回到水豚雕像那边并做好准备。



「透过云霄飞车与大世界的关系,我们知道水豚雕像是停车位置。不过,要准备什么?」



我说明行动要旨后朝都理解了一半,问起另外一半。



「……啊,因为云霄飞车光是停下来不一定能上场?」



但铃真在我回答前抢先领悟。



「正是如此,云霄飞车未必会亲切地放下梯子喔。」



「的确,最好先做准备。」



「可是,能够马上找到梯子吗?」



「不会那么凑巧就放在路边吧。」



铃真边跑边歪歪头,这回朝都提出否定的意见。



「没错,不过只要弄来代替品就没问题。」



「万一找不到代替品呢?」



「不找找看怎么知道。但是……为了尾田,就算没有我也会找出来。」



我并非不能理解他预测担忧的心情,但我断然宣言后,朝都闭上嘴巴加快速度。



我们顺利回到水豚雕像旁。然而不出所料,现场既没准备也找不到梯子,也没有可以勾住轨道的绳索。



相对地,我们找到一棵倒了的大树。



树干的长度无可挑剔,上面到处都残留着可当踏脚处的树瘤、树枝根部,靠在轨道上也保有一定的安定感。



「……还剩三十秒。」



听着我倒数,朝都的手伸向早已插入水豚雕像的冰棒棍,铃真凝望轨道前方侧耳聆听。



「……来了!」



当铃真大喊,我一瞬间从手表上抬起视线,也看见龙的鼻头。



「嗯,我看到了。还剩十五秒。」



「十秒……九、八……」



「七、六、五、四……」



「三、二、一……零!」



15点55分整。



朝都像发动机车油门般转动钥匙。



那一瞬间,水豚雕像按照例抽动耳朵,张大圆滚滚的三对眼睛——张开的眼瞳像红灯般亮起红光。



「好!尾田,帅呆了!」



我赞美不在场的尾田。



「咦!为什么?」



「云霄飞车没停车!」



然而,回应的却是惊慌失措的叫声。



我反射性地仰望,云霄飞车的确即将通过我们的头顶。



不过速度有微微下降。



「只是算错停车位置而已,我们走!」



我简短告诉两人,抱起树干立刻架在轨道旁。



「比起扛着这么重的负荷奔跑,不如上了轨道再追比较快。」



朝都和铃真听到后一起仰望头顶,表情僵硬。



「……我对脚下不稳是有些疑问,不过我明白了。」



「我也知道了。」



但他们吞了口口水做好觉悟,一同大大颔首。



「我先撑住树干,你们爬上去。」



不过,现在没时间称赞他们的觉悟。我立刻催促他们展开下一步,两人面面相觑。



「那我先出发。」



朝都率先举手。



「我没看过朝都爬树耶。」



「……这是第一次,而且正确说来不是爬树。」



朝都有点僵硬地回答铃真的呢喃,却没松开抵着倒树的手。



「那……我也会扶着树干,好让你成功爬上去。」



铃真笑着告诉朝都,依言伸手叠在我的手上。



朝都没回以微笑,但注视着铃真的双眼点个头,往放在树上的手使力。



当顺利登上轨道的两人从上方扶着树干让我爬上去时,已经感觉不到刹车声或列车奔驰时的震动。



「云霄飞车停住了。」



「嗯,这样一定能上车。」



「嗯,我好期待……咦?」



「怎么了?」



才各自沉浸在确信成功的片刻喜悦中,铃真的声音不知为何令我不安。



「刚才……水豚雕像的眼睛明明是红灯,但现在却变成黄色了。」



果然,不好的预感经常命中。我亲眼确认水豚雕像眼睛的变化,脑海中仅浮现不妙的预感。



「……赶快前进。」



然而,我总觉得一说出口预咸将化为现贲,总之催促两人前进。



他们似乎也有所察觉,乖乖照我的话在轨道上往前走。



「我本来想在轨道上跑看看,可是还满恐怖的。」



「这种经验一次就够了。」



相对于口头说恐怖却嘴角微弯的铃真,朝都眼角则微微抽搐。大概是觉得一停下来就没办法再走,他一步接一步确实前进着。



「很好……看见后方座位了。」



虽然速度称不上奔跑,我们在离地三公尺处尽可能快步行走,只要看见云霄飞车后方的座位,应该能扫去我不好的预感。



匡当匡当!



仿佛算准我松懈的时机,声响和震动从脚下往上窜。两人被震得摇摇晃晃,我霎时抱住他们的肩膀。



「秋庭先生!」



「多……多加良,你干什么?」



还没认清事态的两人在我怀中轻轻挣扎。



「冷静点,看来停车时间是有时限的。」



为了不让他们慌张,我尽可能冷静地告知后,两人停止挣扎。



然而一发现云霄飞车缓缓开始移动时,他们立刻血色尽失。



「时限?怎么会……」



「好不容易才拼到这里的……」



两人接着发出的话声,也像丧失力气般沙哑。



「没错。既然好不容易才拼到这里,可别放弃喔?」



我告诉膝盖几乎脱力的两人,抓住手臂让他们站稳。



「可是!车已经开动了耶!」



「云霄飞车还没发动最快速度。」



「就算还没有,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朝都对冷静的我嘶声大吼。



「因为不知道才要试!不知道代表尚未决定!代表还有可能性!」



两人即将放弃的态度也让我心生烦躁,拉高嗓门放开他们的手:



「如果你们还是觉得放弃比较轻松,就坐在原地吧。想赌赌看不确定的机会,就跟我来。」



话声未落,我已冲了出去。



此刻若没追上来,他们的植物不会开花。



不过我往前迈进。相信他们必定会追来。就像尾田相信我、相信他们一样。



金属轨道上发出奔驰的脚步声响。



一开始轨道上只有我的脚步声,但我头也不回地奔驰着。



当缓慢但确实在加速的云霄飞车末端再度跃入眼帘时,我的耳朵总算听到重叠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朝都和铃真正涨红了脸冲过来。



以三人的脚步声为背景音乐,我的步伐变得轻盈,进一步加速后先抓住后方座位的椅背。我半是被列车拖行:



「铃真,过来!」



然后先是朝铃真伸出手。



铃真拼尽全力抓住我的手。我也回握着他尽可能拉近列车,铃真用另一只手用力抓紧椅背我见铃真点点头后放开他的手,立刻握起朝都已伸出的手拉过来。



这段期间云霄飞车持续加速,一往手臂使力,双脚就几乎要打结了。



「咕……!」



我忍了下来,更使劲地拉扯朝都——顺势撞飞他。



「呜哇!」



尽管有点粗暴,那股冲劲正如我预期让他成功抓住椅背。



铃真已在我拉朝都时钻进后座,抓着朝都的手将他拉上车,两人平安坐上云霄飞车,两人平安坐上云霄飞车。



不过。撞飞朝都的反作用力令我严重失去平衡。



时机不巧,云霄飞车刚好在此时加速,我等于只是摸在上头的指尖快要脱离椅背——不,应会脱离的。



指尖抓住虚空的瞬间,我的手腕感觉到某种力量。



不过,不是铃真与朝都的手。



尽管面对无法解释的状况,但我没时间产生疑问,比起理解我选择先行动。



一回神时,我的双手已经在椅背上了。



虽然是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我在理解之前先采取了行动。



我两手牢牢抓住椅背,双脚蓄力踹向轨道。



我平安跌进了云霄飞车的座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