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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第三日 天明之晨与不醒之梦 I」(2 / 2)


说起来,把钢琴搬进冷冻库,只会让钢琴的寿命明显减少。



要是让调音师和钢琴家看到,八成会昏倒吧。



……诸如此类偏离重点的担忧,显示出魔术师们有多么混乱。



就在他们心想,那个会不会只有外表像钢琴,其实是某种魔术礼装的时候,巴兹迪洛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Mr·史夸堤奥……迦罗瓦萨首领似乎与世长辞了。」



「————……咦?」



仿佛时间停止流动般,魔术师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将那些思绪跟不上的魔术师们搁着不管的巴兹迪洛,打开冷冻库大门,走进像是树林一般吊放着并排的肢解牛肉的空间中,消失身影。



大门关上后,冷冻库遭到黑暗封闭。



这个由瘦肉与脂肪交织的红白色世界,被摆在中央的异物——漆黑钢琴的「黑色」所侵蚀。



调和了阴森气氛,如网球场般宽敞的冷冻储藏库就宛如艺术作品,



位于中央的巴兹迪洛,面无表情地将手指摆在琴键上,一动也不动。



脸颊周围没有流露一丝白色的吐息,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沉默与寂寥的重合交叠,让冻结的空气更增锐利,往魔术师的肌肤刺入。



巴兹迪洛仿佛连时间都冻结一样地静止不动,约莫一分钟后——



维持着屏气凝神的他,手指轻轻地开始滑动。



「喂,他说首领死掉了,到底是……」



「等等。」



在冷冻库外不安地等待的部下中,有人做出「安静」的手势,仔细聆听着。



然后——他听见从冷冻库大门的里头,传出轻柔的钢琴旋律声。



美丽而梦幻的旋律,让这些不断困惑的男人们的心,仿佛清流的水面般稳定下来。



「这是……安魂曲<Requiem>的……〈流泪之日<Lacrimosa>〉……?」



资历最久的男人喃喃说道。



这是伟大的作曲家——沃夫冈·阿玛迪斯·莫札特——在晚年谱出,死后由徒弟继承后加以完成,一套壮大的「镇魂歌」。



这段旋律,是其中一段乐章〈Lacrimosa〉的旋律。



受到这段充满悲伤,却又蕴含慈爱的钢琴回响囚住心灵的人们,这时才终于能从巴兹迪洛的话语中,理解到「迦罗瓦萨已死」这个含意,并且接受。



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这是……巴兹迪洛先生为首领弹的……」



底层成员中的一人泪流满面,继续聆听着从冷冻库流泻而出的那场演奏。



迦瓦罗萨不久于世的事情已经流传许久。这台钢琴,就是巴兹迪洛为了随时能在接获讣告时弹奏安魂曲,才带来史诺菲尔德的吧。



怀着这份觉悟,表情丝毫未变地向首领表达悼念的巴兹迪洛的模样,让男人们在心中对他深表敬意的同时,静静地将这首演奏融入自己的灵魂当中。



虽然是其他人看了都会觉得「不,就算如此,钢琴是能带着走的东西吗?」而感到疑惑的光景,但是现在,巴兹迪洛的部下不会在意那种事。



他们只会重新接受自己的上司——巴兹迪洛这个人,是个多么超乎规格的男人。



——不过——



——为什么要刻意在冷冻库里弹奏钢琴呢?



当这个疑问再次浮上脑海时,演奏迎来了结束。



又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冷冻库的大门敞开了。



「巴兹迪洛先生!」



几个人想要跑到他身边问些详细,但是——



「您说首领已经死了,到底是什么时……」



他们顿时语塞。



不仅是说不出话而已。



男人们仿佛时间冻结一样全身僵住,无法说出任何只字片言。



现在的巴兹迪洛,不是能与他说话的状况。



他的脸色一如往常那样,像机械般毫无表情,充满杀意。



只是,与他的反应完全相反——巨大冷冻库之中,已经「化成红黑色的地狱」了。



红与黑。



冷冻库内的空间,已经完全受到那两个颜色所支配。



原先吊着的数十头牛分量的肉块,已经全都弹离了吊钩。



有的肉块撞上墙壁后落地,像是真皮地毯般地摊开。有的肉块甚至连着骨头一起化成碎屑,好像绞肉般地散落地板。



地上到处可见腐烂的碎肉形成的血滩,其他地方还有甚至被烤到炭化了的肉块。



红黑色的污泥在那些遭到破坏,境遇不同的肉之间蠢动,就像在大啖一顿并非当作食材,而是「牛的尸体」的蛆虫一般。



「咿!」



一名部下吓得跌坐在地。



即使微不足道,这些人的身分仍然是魔术师,或者使用魔术之人。



单凭这个景象,理应不足为惧才对。



但是,就好像有个小孩在竭尽全力地耍性子一样,从冷冻库中流泻出混合着杀意与敌意般夸张的无穷魔力,接触到这些魔力的部下都不禁发出惨叫。



他们打从内心觉得可怕。



对自己的上司——巴兹迪洛·柯狄里翁这个男人感到恐惧。



能够一边弹奏出那么美丽的旋律,一边引起同等于惨祸的魔力失控——而且让这一切只在冷冻库发生并结束,显示出其「理性的异常性」。



瞥了瘫坐在地的部下一眼后,巴兹迪洛与进去冷冻库前一样面无表情,他回头看了看冷冻储藏室,说道:



「……不小心弄脏钢琴了呢。」



在钢琴脚的部分,黏了一些飞溅上去的牛肉屑。



红黑色的「污泥」漂亮地避开了钢琴,仿佛钢琴所在之处铺设着结界一样。



下一瞬间——那台钢琴瞬间沉入污泥之海,完全地消失踪影。



巴兹迪洛就这样关上冷冻库大门,若无其事地往自己工房所在的中心处迈步前进。



然后,一直灵体化到现在的使役者显现出身影,代替那些仍然吓得动弹不得的部下开口说道:



「有些意外呢。」



「……什么事?」



「原来你学过奏乐。」



毫不提及刚才巴兹迪洛的感情表现,阿尔喀德斯仅是表达出「没想到你会弹钢琴」的话语。



对如此说道的复仇者,巴兹迪洛只是淡然地回应:



「为了调整精神,我曾经修练过……Mr·史夸堤奥有次刚好听到我弹,就很中意而已。」



停顿了片刻,他连刚才弹奏的理由也说了出来。



「我和他约定过了……当这一刻到来,要为他弹首镇魂歌。」



巴兹迪洛重新转向阿尔喀德斯,反过来问道:



「你的肉体似乎恢复了呢。昨晚看你好像伤得很严重。」



「没问题了。虽然受到那些伤害后,又遭到亚马逊人女王的追击时,是有些棘手没错。」



阿尔喀德斯是参与了昨天在医院前大马路的战斗的成员中,目前于史诺菲尔德内尚存踪迹的少数存在者之一。



昨晚,当医院溢出的「黑色烟雾」正要覆盖阿尔喀德斯的瞬间——他使用宝具「十二荣耀<Kings Order>」力量之一召唤四匹「狄俄墨得斯妖马」,留下其中三匹当作诱饵,骑着剩下的一匹成功冲出逃离了现场。



但是,觊觎这个时机已久的骑兵——亚马逊人女王希波吕忒趁机现身攻击,遇袭的阿尔喀德斯因此负伤。



但是现在的阿尔喀德斯身上,完全看不到那时受到的损伤,就连遭到九头蛇毒短剑刺入、溃烂的侧腹伤口,也已经消失得不留一丝伤痕。



从狂战士手上夺来,体内的「恶魔」之力现在也已经平复。乍看之下,阿尔喀德斯表面上与受到召唤、刚被变质过后的他没什么两样。



但是,暗藏其中的事实——巴兹迪洛淡然地询问阿尔喀德斯一件事。



「回答我,还『撑得住几天』?」



听完,阿尔喀德斯也非常乾脆地回应巴兹迪洛。



「还能保持理性三到四天吧。」



「是吗?这样一来,对那些冒牌货占据的优势就消失了啊……不对,考虑到就算你被疯狂吞噬了理智,也还不会消灭的这一点,目前还是对我们有利吧。」



阿尔喀德斯的确中了九头蛇毒的毒效。



而且,是恶泥反过来又吞噬了那些毒,才防止肉体发生崩毁。



但是——那些导致自己走上绝路,甚至间接逼迫第三个妻子自杀的「死毒」,的确已经存在于他的身体中。



即使如此,在「十二荣耀<Kings Order>」发挥力量的影响下,他的肉体并没有遭到毒的侵袭。



从中引出的力量,是他在得到「厄律曼托斯山野猪」的时候所夺得的力量。



但是,并不是野猪本身的力量。



因为在那场行军中,他搏倒、夺得的最大猎物并不是那头野猪。



是阿尔喀德斯在生前的困难修业中,从恩师凯隆身上夺来的能力。



就是他原本具备的「不死性」,别无其他。



获赐不死之力的半人马凯隆,在阿尔喀德斯的误射下,身体遭到九头蛇毒的侵入。



承受不住肉体的激烈疼痛,以及内心饱受折磨的凯隆,最后将自己的不死性转让普罗米修斯后死去了。



因此,阿尔喀德斯虽然失去原本的灵基所具备的十二条替代生命,但是唯独「转让普罗米修斯前的不死性」化为宝具之一,以唯一一条替代寿命的形式栖于阿尔喀德斯的体内。



但是发动这项宝具,就意谓阿尔喀德斯的「体内将栖宿凯隆承受过的痛苦」。



现在也丝毫不间断的痛苦——也正是连生前的自己都选择一死的痛苦煎熬着阿尔喀德斯,但是在「污泥」的影响下,那些痛苦更转变成了力量,维持着如同互相抵消的状态。



「你会后悔吗?杀死自己的恩师。」



「……若是顺从委身于复仇的我的心情来回答,我会为自己在当时做出能让恩师从『不死』的神之恶咒中解脱一事,直率地感到开心吧。」



巧妙地回答拐弯抹角的答案后,阿尔喀德斯继续说道:



「……现在是泥占据优势。但是,此毒乃我的死亡象征。虽然侵蚀的并非灵基的肉体,但是毒害正极为缓慢、确实地侵袭我精神的根干。」



然而,他的语调显得对其毫无畏惧。



虽然有「污泥」缓和程度,但这种一般的毒所不能比的痛苦,仍然会毫无间断地在他全身流窜才对,但是阿尔喀德斯靠着自己的复仇心强忍住痛苦,让精神维持在与平常一样的状态。



不过,这种做法能通用的期限,就是他刚才告诉主人的日数。



「足够了。只要能在你结束前先得到圣杯就好。」



阿尔喀德斯遮掩在布料底下的表情,在听到巴兹迪洛的话语后略显疑惑。



「……我以为你对圣杯本身毫无兴趣,难道不是?」



「要是我主纯粹是安享天年离开的话,的确会是如此吧。」



接着,巴兹迪洛稍微地眯了眼。



对平常不会表露感情的他而言,声音中罕见地流露了接近憎恶与杀意的感情。



「……但是家族里的部分魔术师,做了多余的事情啊……他们将我主的人格,覆盖到好几个陌生人的脑袋上。不过……那些『替身』也全都死了,而且死因各有不同。」



「哦……」



「这表示,这并非由魔术的副作用引起的连锁死亡,肯定是有人介入了这件事。能在这种节骨眼办到这种事的组织,可想而知。」



接着,巴兹迪洛一边用超乎常人的精神力,压制住吃下自身憎恶而成长的「污泥」,一边祝祷似的向自己的英灵宣言道:



「等圣杯到手后,你就尽管展现它的力量吧。彻底破坏、蹂躏这个国家——然后取回你舍弃的名字,昭告天下。当世界的常识完全颠覆,杀尽神秘后,你的名讳……『海克力士<女神的荣耀>』之名将会在人理之中落地,连同女神<希拉>之名一同灭绝吧。」



「……用不着你来说。」



这天的这个瞬间——一个对美国而言是坏事的可能性诞生了。



若这场战争在最后是由巴兹迪洛得到圣杯——他将会利用圣杯的力量,对国家展开复仇吧。



也就是说,灌注了圣杯之力的阿尔喀德斯的力量,将被他当作用来实现自身愿望的「祭品」。



法迪乌斯犯下的错误,仅仅一件。



那就是错看了巴兹迪洛·柯狄里翁,以为他是冷酷无情的魔术师——



他以为巴兹迪洛这个人,是一名会将隐蔽魔术奉为最优先事项的道地魔术师,或者只是一介会使用魔术的人,但这项预测完全错误。



他甚至以为,一度成为巨大组织里的齿轮的魔术师,当该组织失去司令塔后,魔术师就会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跑去投靠对自己最为有利的组织。



当然,计划要连巴兹迪洛一起杀死的法迪乌斯,原本就是想趁他有这种举动的瞬间收拾掉他。



然而——正因为法迪乌斯是魔术师,才会错判了状况。



如他料想的一样,史夸堤奥家族的魔术师们,几乎都是为了利用史夸堤奥让自己的研究有所进展的人、寻找能独自抵达根源的办法的人,或者是与这些人相反,只想以使用魔术的佣兵身分在最适合的地方落脚的人。



但是包含巴兹迪洛在内,剩下的人并非如此。



有非常少数,思考方式不像魔术师——但是仍然以与常人不同的道理来行动的人也在其中。



巴兹迪洛·柯狄里翁正是在那些人之中,与史夸堤奥家族格外地根深柢固的存在。



只是,从他的气质难以令人明白到这件事——在他心中,家族的地位已经超越抵达根源这个目的。他已经不是魔术师,而是成为另一种人了。



巴兹迪洛不是魔术师。



不是区区会使用魔术的人。



更不是圣职人。



他的灵魂早已扎根于史夸堤奥家族,成为了共同体。



扎得既深,而且盘根错节。



那正是——身为魔术师的法迪乌斯无法明白,也不可能理解其内心本性的复杂。



现在的法迪乌斯,还不知道这件事实。



× ×



在?????



回过神来时,沙条绫香发现注意力凝视于远方的景色中。



绫香很快地把握了现况。与上次一样,这个视点是剑兵所见的景象。自己正处于剑兵的「过去」。



明明意识清晰,身体却会自作主张地乱动。



绫香还记得上一次的情形——剑兵与骑士同伴们一同在荒野间奔驰,并且遇到自称圣日耳曼的奇怪男人的景象。但是——



这次的样子,与那时候相差甚远。



现在处于古风的石造城堡中,环绕四周的是富丽堂皇的装饰品。



但是,从桌子等等的物品在视线中的高度,以及偶尔能见的自己手掌的大小来判断,绫香确信这是「小孩子的视点」。



——……



——是那家伙的……是剑兵的幼童时代……吗?



无法凭自身意志使唤的身体,看来正在演奏某种乐器。



不懂音乐的绫香听了也明白,这段旋律非常动听。



明明是单人弹奏,却优美得难以想像是奏自幼童之手的声音,藉由石墙的反射成为了仿佛乐团合奏般的丰润音色,渗透绫香的耳朵。



——啊啊,我知道他似乎对乐器很拿手……原来从小就很行吗……



听过剑兵在展演厅即兴演奏的绫香,如此心想——随着演奏结束的同时,视野里的大人们纷纷对他赞不绝口。



「哎呀~不愧是理查王子,真有一套!没想到……短短期间就能弹得那么好……」



「而且不只乐器,艺术与武术也是出类拔萃。」



「听说上次还靠剑技打败了王妃的亲卫兵呢。」



「不愧是人称『无与伦比的妇人』艾莉诺王妃的儿子呢。」



眼前这些打扮颇有年代感的男人,纷纷赞不绝口地阐述美言。



但是,绫香明白了。



不小心理解了。



看得出在这些赞誉美言之中,隐藏着对这名王子的恐惧以及嫉妒之情。



而且,从矮小年幼的剑兵本身的视线与举动来看,绫香感觉得到他其实没有很高兴。



过了一阵子,少年回到自己的房间。迎接他的是一名美丽的女性。



「理查,你怎么了?怎么一脸不高兴呢。」



听闻这句话,年幼的理查首次发出的声音,缭绕于绫香的耳中。



「……母亲大人。」



——咦?



——这位漂亮的女士……



——她该不会就是剑兵的妈妈……?



庄严——与这个词汇多么相衬的女性。



即使身处奢华的城堡内,其存在仍不受周围所吞没。不如说,就算要说这座城堡以及所有的士兵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她、衬托她才存在的,也不会言过其实。这名女性的存在感就是如此突出。



正当绫香觉得「会在故事中出现的女王,应该就是这种人吧」的时候,这名甚至可谓是由美丽古都拟人化而成的女性,脸上露出充满母爱的笑容,向小王子说道:



「告诉我你怎么了,理查。妈妈不会毫无条件地帮助你。但是,也不会对你的话一笑置之。」



听闻,年幼的理查稍微犹豫一会儿后,向自己的母亲坦言道:



「……母亲大人,我好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呢?」



「我……『我什么都做得到』。什么都不知不觉就能做得很顺利。」



——……啥?



——还真敢说耶。



——不过,仔细想想……



——不对不对,还是说得太夸张啦!



绫香在心中吐嘈了两次,但是当然不会传达给剑兵。



「我学到的剑术,如今城堡里已经没有人赢得了我。我以为他们是顾虑到我是王子才手下留情,但是我溜出城去袭击那些以自傲武勇的盗贼时,也是轻轻松松就打败他们了。」



「……」



——这孩子在搞什么呀!



——根本是傻瓜吧!



——呃,是很有剑兵的作风没错啦!



「音乐也是那样。不管是怎样的乐器,我只要学过一遍就能立刻用得很顺手。包括弓术、绘画、徒手摔角、狩猎、钓鱼、长枪术、马术、沙特兰兹<波斯象棋>,以及九子直棋也是。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我一开始学,很快就能得心应手。比输赢也是,每个人都很快就赢不了我了!」



「哎呀呀。」



「每个人都用嫉妒的眼光在看我,再这样下去我会交不到朋友。我明明想和大家相处融洽,也想让他们真心仰慕我,我到底该怎么做呢?是不是要放点水,做什么事情都假装做得很烂比较好?」



——哇,要不是他是小孩,真想从背后踹倒他。



——……不过,连平常的剑兵都不会说出这种话啊……



——这就是成长吗……呃,但我也觉得他没什么改变耶……



绫香愣愣地思考,但是想起刚才那些大人们交杂嫉妒与畏惧的眼神,又对年幼的理查兴起一丝同情。



——唉……一直被投注那种眼神,也难怪会思想扭曲吧……



但是——听完年幼理查述说的话语的母亲,愉悦地轻轻笑着。



「母亲大人,您不是说过不会嘲笑我吗?」



母亲告诉有些闹别扭的理查:



「没有啊。我说的是『不会一笑置之』。我虽然笑了,但是不会将你话语中蕴含的意思还有心情都置之不理。」



接着,像是王妃的女性轻抚理查的脸颊说道:



「听好了,理查。你的确是天才没错。」



——说得斩钉截铁……



绫香感到惊讶,而理查的母亲一边微笑,一边告诉儿子:



「不过,『也就如此而已』。你知道身为天才这件事,其中蕴含什么意义吗?」



「咦……?」



「你只是做得到很多事而已,并不是你做到了什么伟业。『十项全能』与『留下什么』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喔。」



母亲在安抚着儿子理查的同时,也将他视为一名大人对待,将自己的话语刻划于他的心里,融入灵魂当中。



「在你对城市的盗匪尽情使用、夸示自己的能力之前,你应该先为那些受到盗匪欺凌的人们之哀伤感到难过,并且思考与他们一同克服难关的办法。你击倒的那些盗匪,也是迫于环境使然而诞生——所以,你该为这个国家的现况感到愧疚。我也会与你一起承担这份心情。」



然后,母亲抱住儿子的身体继续说下去:



「理查,仅只是身为天才之人是无法成为英雄的喔。反过来说,就算是没有任何才能的人,只要一路贯彻自己的信念,就能成为英雄。」



「成为……英雄?」



「没错,成为像那位亚瑟王、圆桌骑士,或者是查理大帝的圣骑士那样的英雄。就像人称圆桌骑士中最没才能的凯卿,正因为他贯彻信念,才能成为扶持圆桌骑士的英雄。他们是如何打造出这片土地,如何在人民心中奠下基础,你都必须了解透彻。理查,如果你真的『无所不能』,就要比任何人更重视『传述』这项才能。」



然后她开始述说故事。



将亚瑟王与圆桌骑士们的故事传述给理查。



从兰斯洛特、高文、崔斯坦、加拉哈德、珀西瓦里、加瑞斯、亚格拉宾——到最后一名受世人传颂为叛逆骑士的莫德雷德。母亲用仿佛亲眼见过般的口吻不停地传述每个人的故事。



或许是途中讲得太起劲,对这些人的故事一无所知的绫香,本来想乾脆当作神话故事听听而已,结果故事发展得都让她觉得「加油添醋过头了吧」。最后,当故事讲到「于是亚瑟王的圣剑便开天辟地,这就是世界的起源。然后,得知卑王沃蒂根企图把月亮打落到伦敦的亚瑟王,用力将梅林扔出去撞回月亮。兰斯洛特为了保护湖泊,用一根稻草力阻五十亿的皮克特人大军……」这样乱七八糟的地方时,理查已经一脸安详地在打瞌睡了。



就在连绫香的视线也逐渐开始朦胧,视野里的母亲温柔地凝望听着故事的儿子的脸庞——



并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说道:



「呵呵,沃蒂根怎么也不可能打落月亮啊,这个故事是我编的喔……好了,快醒醒。」



「呜……母亲大人……?贝德维尔卿后来怎么样了……?」



「早安,可爱的理查。后续的故事下次再讲给你听吧。」



然后,母亲的慈祥氛围忽然有了一丝改变。



「在那之前,理查。妈妈有必要让你见识一下活生生的地狱才行。」



「咦?」



「因为你擅自溜出城去打盗匪……身为母亲,妈妈必须处罚你啊。」



脸上浮现着和蔼可亲微笑的伟大母亲,挥下特大号的雷劈——



与此同时,绫香的意识也被抛进了黑暗当中。



× ×



「……香……绫香,你还好吧?」



一道声音在绫香耳边响起。是平常的理查,不是幼童的他。



「嗯……?」



绫香一清醒,就注意到自己待在教会里。



见到眼前早已起身的剑兵,绫香想起作梦前的状况,自己也用力地站了起来。



「你……!伤势呢!要不要紧?」



「喔,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能行动了。毕竟已经过了半天以上呢。不过,要是那名金色弓兵的攻击是会连同灵基一并侵蚀的类型,或者攻击中带有毒性的话,那就真的惨了……」



「这样啊……太好了……」



绫香放心地松了口气。



面对这样的绫香,剑兵稍微避开了绫香的视线后,做好觉悟低头说道:



「抱歉!我为了对『同伴』使用治愈魔术,向绫香你借用了大部分的魔力。你会睡到快接近下午,想必是这件事害的吧,对不起。」



虽然剑兵说得充满歉意,但是绫香一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一边生气地说道:



「那种事情随便啦!我不是为了那种事在气你!」



「咦?啊,那么是气我夸下海口结果却打输吗?这件事的确……」



「笨蛋!也不是那件事!那些我才不管!」



看到剑兵面露困惑,绫香对他挤出与其说是动怒,倒不如说是懊悔的话语:



「你……把我安置在教会,是盘算着你自己死掉时,我也可以直接得到保护对吧……?因为在圣杯战争中输掉的主人,可以向监督官寻求庇护……」



「这……嗯,我认为这样安排对你比较好。」



「既然你有闲功夫顾虑我,就多珍惜自己一点啦……你这样根本是在自虐啊。就算我是国王还是女王都会告诉你同样的话。剑兵!你要更珍惜自己!啊啊,讨厌!明明还有好多好多想告诉你的事情,我却没办法好好一言一语地说出来……还有……就是……谢谢你。我又再次受你保护了……」



绫香也早就明白了。



当时金色英灵往教会屋顶放出的攻击,只要剑兵想躲,他是躲得开的。



但是他一躲开就会导致教会被消灭,身处其中的绫香因此而死的可能性非常高。



「……抱歉,我又让你操心了呢。本来我应该引开那个英灵,离教会远远的才对。但是不用接近偷袭的方式速攻击毙他,我绝对赢不了吧……不对,结果我还是输了,如今说这些都只是藉口罢了。」



剑兵困扰地说道,大叹一口气后仰望天花板。



「那名金色英灵完全看透我了。或许不是我没有认真面对这场战争……而是因为我尚未找到想恳求圣杯的愿望吧。」



虽然半开玩笑地说过「要带许多歌曲与英雄谭回到英灵之座」,但是就算没有圣杯,那种梦想还是可以实现。



「只是,万一我有了真心想祈求的愿望……那个时候,我真的会把你卷入『战争』里。那并非我的本意。」



「我早就已经被卷进来了啦。刚才也是啊,跟着教会一起被轰飞……」



说到一半,绫香才察觉到不对劲。



剑兵仰望着的天花板,的确是属于教会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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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在金色英灵的攻击下崩塌了的教会,不正完好无缺地在这里吗?



「骗人……这是怎么回事?剑兵,这也是你用的魔术……?」



「很可惜,要是我办得到那种事,我早就把一开始打坏的歌剧院修好了。就算是我,还是有办不到的事情啊。」



剑兵自嘲似的说道。心情总算稳定的绫香又大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边调整眼镜的位置,一边掩饰害羞似的说出那句话语:



「……你明明说过『母亲大人,我什么都做得到』……这种话耶。」



剑兵听完,当场全身一僵。



然后他一边直冒冷汗,一边以不自然的笑容问绫香:



「你……看到啦?」



绫香说的,是她藉由魔力的连系所见到的自己的「过去」,明白这件事的理查浑身发抖地说道。



然后,觉得自己「不小心说溜嘴」的绫香,也在避开剑兵视线的同时肯定了这件事。



「……算是吧……你妈妈很美丽呢。」



然后有好一段时间,剑兵都满脸通红地在教会地板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到了现在,你还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吗?」



当剑兵冷静下来后,绫香别无他意地询问这个问题。



因为绫香没有揶揄他的意思,而且表情很认真,所以理查也正经地回答:



「我并没有那么幼稚。不过,大部分的事情我都有自信能做到驾轻就熟。这种性质应该是刻划在英灵之座上了吧。」



「嗯……实际上,你的确很像无所不能呢。除了不懂察言观色,好像没有你不擅长的事。」



「这就言过其实了。生前的我还是有办不到的事情。虽然现在能靠英灵之座赋予的知识办到,但是……」



「什么事情是你办不到的啊?」



绫香好奇地问道。理查犹豫了一会儿后,别过视线地回答:



「……英文。」



「咦?」



「我啊……虽然精通法文、义大利文、波斯文……但就是不擅长英文……明明我是英格兰国王耶。」



理查尴尬地说着,绫香愣了一会儿后——



大概是紧张的思绪突然放松了吧,她傻眼似的笑了。



「嘲笑别人不擅长的事情可不好喔,绫香。」



「抱歉。但是,因为……你明明那么自信满满地说过『我什么都做得到』耶……」



绫香深呼吸一口气,一边擦拭眼镜底下的泪水一边看着剑兵。



「……能活着真是太好了,剑兵。谢谢你。」



「嗯,彼此彼此啦。」



看到绫香露出笑容后,剑兵好像满意了,大声说道:



「好啦!心情切换好了!连丢脸的过去都被知道的我,已经没有能失去的东西了!下次一定要打赢那个金色的家伙!不管绫香发什么牢骚,我都会保护绫香!毕竟,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到的男人!」



绫香明白了。



剑兵并没有在逞强,他的内心真的没有受到一丝挫折。



不但被对手揭露悬殊的实力差距,而且差一点就没命——即使如此,理查的心灵完全没有受伤破损。



绫香羡慕似的看着剑兵,但是这个气氛却被外面进来的来访者打散了。



「……两位是剑兵,还有沙条绫香对吧?」



教会的大门敞开,门边伫立着数名警察。



他们是原本在医院与教会之间的大马路上,与另一名弓兵战斗的警察们。



「哦!你们也平安无事啊?和那名外表吓人的弓兵交手还能活下来,表示你们也很有本事呢,真厉害!」



剑兵坦率地赞美警察们,疑似其中心人物的女警向他说道:



「……能请两位与我们同行吗?」



「是警察……!」



紧张的气氛中,绫香喃喃说道。



只有剑兵好像想起什么事一样,他一边仰望天花板,一边耸肩说道:



「这么说来,我和绫香还是逃出拘留所的逃犯呢。」



不过女警只是静静地摇头,随即向剑兵提出谈判。



「别误会,我们现在无意问罪两位,而是想与你们暂时组成共同战线。」



「联手啊?敌人是谁?虽然最后金色的弓兵好像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怎么样了?还是说,敌人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奇怪叫声的主人?」



剑兵像个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问道,女警只是淡然地、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事实。



「现在的我们,恐怕都被类似固有结界的『世界』隔离了。」



「隔离?」



「虽然城市里看得到人民,但是每个人的精神好像都被什么囚禁着。警察局与市公所都没有人在,即使可以离开城市范围,但是一前进到某个程度,前方道路就会再连系回这座城市。虽然可以推测是空间产生了扭曲,但也无法断言绝对没错。」



之后,女警又告诉剑兵两人他们见到的状况。



在自称贝菈的女警身旁,有一名垂着毁坏义肢的警察。看来他们已经完全包围了教会四周。



「我们一直在寻找身陷同样状况的主人以及使役者。想请你们也加入我们的共同战线。」



「世界?隔离……你们在说什么?」



理查为心存疑惑的绫香解释道:



「……就是类似固有结界的东西吧。嗯,那是由魔术师或魔物所制造,类似冒牌世界的产物。不过在我听来,总觉得和固有结界有点不太一样呢……你已经决定脱出这个『世界』的目标物了吗?」



听到剑兵的询问,贝菈一瞬间稍微低下了头,然后说道:



「这个『世界』的根源,不是魔术师就是英灵……」



「我们正在思考,是不是有必要诛杀那个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