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scene-3 人生在世有快乐也有悲伤。(2 / 2)




那天之后,真奈再也没有突然掉眼泪了。偶尔眼中含着泪水,她都会努力掩饰,所以秋庭也装作没看见。



一个做女儿的当然会为父母之死而悲伤,想掩饰泪水也不奇怪。



我想回家去看看。



真奈欲言又止地开口要求,是在大哭的十天之后。



就在南千住那边,不是很远。



秋庭从躺着的沙发上坐起身来吞下他本来想说出口的话。



你受得了吗?



说不说都无谓,反正痛处就是痛处。不管经过多久,多么刻意忽略,那里永远都是真奈的伤心之地。



既然如此,既然现在她想要主动面对,就该好好重视这份心情。



今天也满适合让那台破车跑一跑的。



日照已经接近夏季。窗外的蓝天上,朵朵积云显得精神饱满。



是个好天气。



阳光灿烂得近乎傻气,卯足了热力蒸乾空气中的水汽。风和日丽。



送辽一去海边时开的那辆车,之后就一直停在附近的空车库里。



燃料应该还够跑南千住一趟。我去弄电瓶发动车子,你去准备便当。



秋庭说着,一骨碌从沙发上跳起来。



带着工具出门时,真奈已经在厨房里忙了。



*



引擎的状况还是老样子,看样子这一路上少不了又得提心吊胆。所幸这一趟的目的地很近,就算得走路回家,感觉也轻松多了。



真奈上回出游时兴奋得吱吱喳喳,这一回却像变了个人,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今天怎么没喊哇风吹起来好舒服?



秋庭装出来的假音令真奈忍俊不禁。



你学谁呀?真是的,我讲话才不是那样!



不就是这样?还有点大舌头咧!



才没有!



真奈急起来挥动双手。秋庭笑了一阵又说:



对了,你唱首歌来听听。



啊?



热闹一下嘛,权充收音机。



才、才不要呢!我还要给你指路耶。



算了吧,我还比你认路,起码到南千住站前还不用问你你就唱吧!



不要啦!重点是我唱得很烂,你一定是想笑我才叫我唱。



见真奈抗议地噘起嘴巴,秋庭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



我不会笑啦,你就唱吧。儿歌也行,学校教的歌也可以。



讨厌啦~~~~~~~~~~



你敢笑我就不唱罗!使性子地说完这一句,真奈做了个深呼吸。



有一天爸爸对我说



也许是难为情,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努力的抓音准。虽然戚觉有点稚拙,但歌声却十分坦率清朗。



人生在世有快乐也有悲伤



GreenGreen晴空中小鸟歌唱



GreenGreen在小小山丘上



看绿意盎然



真奈唱到这里就安静下来,秋庭马上发难:



不会吧?这样就没了?



唉唷就说我唱不好嘛。丢脸死了。



真奈已经羞红了脸,虽然还笑着,脸上却写满忸怩。



不会啊,还可以啦。继续唱完吧。



那你也一起唱好不好?



你会到第几段?



这首歌不是只有三段吗?



唱到第二段就好。预备



当时爸爸抱我在怀中轻轻对我说



痛苦悲伤时啦啦啦不要哭



GreenGreen晴空中微风吹过



GreenGreen在小小山丘



看绿影摇曳



唱完这一段,真奈叫了起来:



秋庭先生,你自己一个人唱比较好听啦。好好听哦,我想听。



少来。再唱吧,你还会唱啥?







一连唱了十几首儿歌,南千住站就到了子。



开始指点开往她家的路时,真奈才发觉秋庭要她唱歌的理由。秋庭则仍是一派若无其事。



嗯还是他懂。



真奈轻轻按着胸口,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感动。



阳台外已不见真奈当日攀下来的绳梯。



你在车子里等我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秋庭还是陪着真奈一起下了车。真奈没对秋庭说过自己离家的原因,细心如他也许早已猜出了七八分;再者,坚持陪同也像是秋庭的作风,他下判断一向谨慎,不会以为白天就比较安全。事实的确如此。恶徒们闯进真奈家时,正是大白天。



穿过门厅,走上楼梯。这是一栋电梯大楼,还好她家在三楼,走楼梯也不会太吃力。



就在三楼走道的尽头,她家大门的锁把头已经整个被敲掉了。从门上布满凹凸不平的敲痕,还有地上躺着的那只灭火器看来,那些人大概是等不及破坏门锁就用它撞门,还在一旁的墙面上留下灭火药剂的喷痕。



门扉还算是维持着原形,只是真奈鼓不起勇气打开它。她在门前垂头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肩头一热,原来是秋庭的手搭了上来。这小小的举动,却令她振作不少。



真奈深吸一口气,拉开大门她想像过屋里会是何等惨状,眼前的景象却更胜一筹。



扑空的恶徒心里大概不痛快,于是拿整间屋子的东西来出气。鞋柜、穿衣镜、每间房门和所有的玻璃,能打破的、能摔坏的全都打破摔烂,简直像是有人把怪手开进来过。



踏过玄关的各种残骸,跨进客厅的门,那儿的惨状则不太一样。橱柜的每一个抽屉和每一扇门都大大敞开,里面的东西显然被翻过捡过。



拉开收放存摺和贵重物品的抽屉暗格,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看见冰箱的制冰格不翼而飞,真奈忍不住笑出声来。



袭击她家的恶徒们不太可能连这种东西也要,应该是另外有人后脚跟着进来搜刮过。



而且还不只一个。



蠢毙了。



真奈喃喃骂道。



在这种时候有钱又能怎样?况且捧着银行存摺和提款卡,能上哪儿去领钱?



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母亲仅有的那一条珍珠项链吧。她是个不爱打扮的人,家里有的饰品大多是些假的、一看就知道是小店买的廉价品。那些东西如今也全部不见了。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连我的饰品也没了。那是爸爸买给我的贝壳耳环和项链,我们去热海玩时的纪念品。耳环顶多三百圆吧,他们拿去要做什么呢?那么便宜的东西,拥有它能带来多少满足吗?也太好打发了吧?真好。那种小孩子玩具似的东西,拿了也有人会高兴。



虽是不值钱的玩具饰品,却是父亲买给她的。在这世上,会因它感到高兴、觉得它意义非凡的,应该只有真奈一个人才对。



你要找什么吗?



秋庭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直接这么问道假使她想要找什么遗物的话。



真奈从剩余的书堆中取出《我是猫》和《咆哮山庄》,那是爱看书的爸妈最喜欢的作品。书柜里只剩这些读旧了的文库本,精装硬皮书一本也不剩,连相簿都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拿书本做坟墓,会不会很怪?



不会啊找一天来做吧。



秋庭拍了拍真奈的背。



真奈的衣柜里还有几件内衣裤没被偷走。现在不容易买到合尺寸的,她也不好意思跟秋庭开口提这种事,便决定直接收起来一并带走。



在形同废屋的卧房里又看了几回,正准备回去时



小笠原小姐?



门口突然有人叫她。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矮胖的中年妇人。她就住在隔壁的隔壁,以前跟真奈打过几次照面。



妇人站在那儿,上上下下打量着真奈。



我们听说了,事情闹得很大呢,社区的人都好担心你。你家里也是哎呀哎呀,怎么变成这样。



她的语调格外亲切,听起来也格外刺耳。真奈只是微笑,不想回答,也不想跟她多说什么。



真的,我们都担心死了。那帮男孩子好凶呀,又是冲着你来。



说溜嘴了。所以这个人当初是看见的,看见这个家被人袭击的情况一定不只她。恶徒们敲坏门锁、闻进屋里时,真奈仓皇地攀下绳梯逃命时,只怕有好多双眼睛都在旁边看着,却没有一个人出来保护她,一个也没有。



这事没办法去责怪谁。在这种乱世下,人人都只图明哲保身。只是话说回来,要真奈对他们表现友善,她实在也做不到。



屋子里也唉,乱成这副德性,一定是那些人干的。



血气忽地冲上脑气这个人真敢睁眼说瞎话。



所以她现在是来看热闹的吗?观赏一个因盐害而家破人亡的悲剧?期待着一个失去双亲的女孩被恶少们欺凌的社会案件?在那张圆润红通的脸下,有的只是佯装同情的好奇心罢了。



幸亏你平安无事。那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这一位是?



我是真奈的监护人。



没等真奈回答,秋庭就站出来说话。



如您所知,她的父母亲都过世了,现在暂时投靠我们亲戚这里。



顿觉无趣的神色在妇人的脸上一闪而逝。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足以让人察觉。



被不良少年们吓得逃出家门的少女,失踪多日后带了个男人回来足以在茶余饭后当成趣谈的丑闻,这下子少了一个。



是不是该对她说,抱歉违背了您的期待?



听说当时非常危急,幸好她在中途遇到了警察,总算没有出事。后来警方就把她送来我们家隔了这么久才来跟各位打招呼,不好意思。



秋庭也依样画葫芦的大方扯谎,一面暗暗在真奈的背后推了一下。真奈硬梆梆地鞠了个躬,就奸像鸟儿在啄水。



好不容易能回这里来拿这孩子的东西,想不到家里竟然变成这样,真是的



是啊就是说呀,那帮人太过分了,凶神恶煞似的。



妇人娇声说道,也许是想要讨好两人,也许是秋庭的外表和斯文勾起了妇人的女人心。



真的好可怕呢,我都吓坏了。



妇人笑得乐呵呵,秋庭也报以一笑。



好像也有不少主妇和女性跟着那帮恶少们闯进来呢。



啊?



妇人一惊。秋庭挂着完美的业务笑容,继续说道:



冰箱、电锅里和流理台底下也都给翻遍了袭击真奈的不过是一群孩子,不至于动到那些地方的东西;何况现在的孩子都没什么生活概念,应该不会把歪脑筋动到那种小地方才是。



妇人的脸色突然一阵青又一阵红。



我们赶着回去,就麻烦您代为向其他邻居们致意了。等治安恢复之后,我想警方应该会针对这起事件展开正式调查,到时候还劳烦各位多多协助再会。



妇人颔首道别后,秋庭推着真奈的肩膀步出大门。真奈被他推着走,也没来得及说再见。



就像叫她唱歌时一样。秋庭为什么要跟着来,真奈现在明白了。



挺胸,撑到上车。



听见秋庭这么说,真奈便一直抬头挺胸地跟着走。车子发动之后,真奈才松了一口气。



秋庭先生,原来你也会那样讲话,听起来好像普通的大人哦。



你很失礼耶,我可是有判断力的大人。



对啊,难怪你一下子就可以编出刚才那样的谎话来骗她。听起来好顺。



我可没说谎,监护人就是监护人,不对吗噢,最后那句话只是吓吓她罢了,谁教她连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



啊哈哈。



真奈笑着低下头去,紧紧抱住怀中的两本书。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腿上,她只是紧闭着眼睛。



不要紧。不论去多么肮脏的地方,看见多么污秽的事物,听些多么卑鄙的话都不能再伤害我了。



我不会有事的。



她可不想再被那种无聊的事情所伤害。何况现在有秋庭站在她这边,那种小事更不值得放在心上了。



难得天气好,在外头吃了便当再回去吧.



秋庭说道,听起来像是他自己想在户外用餐似的。







这里很凉快,可惜树荫不够浓密呢。



勉强在路过的一座公园里找到有树荫的草地,只不过枝头的叶子稀疏,树根处积着盐沙,草地上也有不少落叶。



不过四面通风,带走不少初夏的暑意。



你做的便当里好像都会摆这个?十几岁的人了还把小香肠弄成章鱼的样子,很幼稚耶!



咦,可是便当里就是要有小章鱼不是吗?小螃蟹也不错。



吃完了饭团配章鱼和煎蛋卷的便当,两人休息了一下,便见真奈将便当盒收进提袋去。



我们走吧。



真奈站起身,却彼坐着的秋庭一把拉住。



再坐一下。



可是车子会被晒热的。这里这么凉快,等会儿上车后不是更难受?



现在回车上还不是一样热!你别管啦。



秋庭说着,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他的一腿平伸,另一腿屈起,真奈被扯得跌坐在他的两腿之间,不禁吓了一跳。才坐定,秋庭的手便从后面环过她的双肩,在真奈的眼前交叉,又令她身子一僵。



秋庭的体温就在背后。



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在这种场面打哈哈,因为这样子就像一样。



她慌忙在脑中抹去中间的那个词。



真奈已经够紧张了,秋庭竟还把脸探到她的右颊附近,现在她只要稍稍撇向右边,鼻尖就快要碰到他的脸靠得这么近,害真奈更不敢乱动。



秋庭就在她的耳朵边说:



其实那首歌一共有七段。学校里都只教三段,因为后面的四段不适合教给小孩子。我现在教你。



她知道他在指哪一首歌,也知道他刚才为什么只让人唱到第二段尽管他没有说明理由,她也没有问。



有天早上醒来时我终于明白



这世上果然有痛苦悲伤



痛苦悲伤爸爸不在人世间的那个早晨。那一觉醒来。



失去双亲之后的每一次睡醒,没有他们在身旁的每一天,还有那每一天背后的事实真相。真奈能体会。



在长久不去正视之后,如今她重新面对这份悲伤。



秋庭低低的、耳语般的轻声唱了起来。



光阴流逝我终将明白



爸爸说过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GreenGreen晴空中太阳欢笑



GreenGreen在小小山丘



看绿意盈盈



总有一天我也将对孩子说



人生在世有快乐也有悲伤



GreenGreen晴空中一抹晚霞



GreenGreen在小小山丘上



看绿意无限



看绿意无限



一唱完,秋庭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回家了,转身就走。



真奈不慢条斯理地站起,跟了上去。



我都不知道,原来这首歌的结局不是那么悲伤啊。



她故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过秋庭当然没有回头。



那一天总会来临。



也罢,他不会多说这一句的。



有那耳语似的温柔歌声,对真奈而言,已经足够。



Intermission中场



***



我们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这是他以前没想过、也是尽量不去想的事。



本来还有数十年的人生,很可能在某一日就因为盐化而突然中断。没人知道那一天会是哪一天,也没人知道它是按什么规则去挑选哪个人的。



盐害始于半年前,来龙去脉没有人知道,也许它会持续到地球上的最后一个活人化成白盐,也或许它会提早结束,在这世上留下几个活口。



可是,在满城的盐一日比一日增多的情况下,他并不指望自己会是活下来的那个幸运儿。



--先走的会是我,还是她?



在这个只有两人的小小社群中,这是个可怕的议题。谁会先走?谁先走比较好?



全然的理性告诉他,该为自己的多管闲事而后悔。



不该插手的。那一天要是没走那条路,他和她仍旧是陌生人。



那么一来,他就不必在自己的人生中培育出这一块脆弱面--唯恐失去的一面了。



理性是追求利己的、是冷酷的。这份理性如今正毫不留情的弹劾着秋庭,从他无意识地开始察觉的那一刻起。



选择独自生活,不就是因为嫌厌这种患得患失吗?抛下那些会成为弱点的亲朋好友,不就是为了斩断所有瓜葛吗?纵使盐化,也是只身一人,多干脆。



结果他竟然把丢掉的东西又捡了回来。而且现在后悔已经太迟。



他没法不承认,若是失去真奈,他恐怕会心痛;真奈若是失去秋庭,只怕也是一样。



--我没有勉强自己。像是一种小小的坚持,真奈对他谈起了自己的事。她把痛苦摊在秋庭的面前,也一并坦承自己的过去。



在那之前,他们从没聊过彼此的身世,也许是不敢太过深入,于是都只把同住之事当成紧急时刻的权宜之计吧。不要放感情,不要互相了解,免得让对方成为自己的不可或缺。



结果真奈却打破了那道防线。



她主动提起,便是希望有人来了解自己。想要被人了解,接着便会想了解对方--



这个讯号一经打出,秋庭便有了预感,真奈即将踏进他的世界。



--意外找上门的那一天,也正是这份预感浮现的那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