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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在暗夜深处洄游的鱼(2 / 2)




直才进门,新太郎劈头就这么说,直只好苦笑。



「劳你们费心,真是过意不去。家母收到礼物非常高兴,多谢了。」说完,直愉快地笑着。「不过,我自己是比较喜欢仙贝。」



「那真是失礼了,下次一定照办。」新太郎也笑了。「鞠乃小姐呢?」



她啊,直又苦笑了。



「她说想赏夜樱,怎么劝也不听,只好叫家里的男丁陪她去了。」



「现在赏夜樱似乎有点太早,我看鞠乃小姐只是想跟您一起出门吧。」



「天晓得,不过她确实是闹了一会儿。奇洛馆是因为我也有兴趣才陪着她去;但赏夜樱这种附庸风雅的事就不必了,叫我去也很困扰。」



「您这样未免太无情了。」



「鞠乃倾心的并不是我,而是鹰司家的继承人。等我失去继承权后,她一定会马上搬出去的。」



「您真的要放弃爵位吗?」



「当然。」



「可是……」



「我没兴趣。要是初子以为我抢走爵位,气得从坟墓里跑出来怎么办?我活到现在从未依靠过鹰司,现在更不需要。」



「但是……」这次开口的是一直安静守在旁边的万造。「直少爷,您不是想改变世道吗?」



直张大眼睛看着万造。「这话从何说起,我可不是那种理想份子。」



「但我听说您跟民权人士有往来。如果能拥有鹰司这个姓氏,加上贵族院(注一)的议席,以及鹰司家的财产,不就能做更多的事吗?」



「我……」直欲言又止。「我确实跟那些人有往来,而且还很密切。我家里更窝藏过自由党的余赏,连星先生也对我另眼相看。」



明治十四年(1881),以板垣退助(注二)为党魁而创立的自由党,其改革脚步比改进党(注三)还激进,因而纷争不断。这些对立加上对集会条例(注四)的反弹,结合了穷苦



注一:贵族院:日本旧宪法下的帝国议院中的一院,等于是两院制的上议院。创设于一八九〇年,废于一九四七年。



注二:板垣退助:政治家(1837—1919),出生土佐,曾参加过倒幕运动。明治维新后成为参议;主张征韩论,却因此被逐下野,于明治十四年(1881)组成自由党。



注三:改进党:为「立宪改进党」的略称。明治十五年(1882)四月,以大隈重信为中心所组成的政党,王张采取英国的立宪君主制,成立两院制,和自由党共同推动自由民权运动。但是后来改革行动过于激烈,大隈等人因而退党。于明治二十九年改名进步党。



注四:集会条例:于明治十三年公布,用以取缔集会结社的法令。和毁谤新闻条例一样同属打压自由民权运动的法令。



农民的不满之后爆发动乱。以明治十五年的福岛事件(注一)为首,陆续引发高田、群马、加波山等暴动,最后的秩父事件(注二)更遭到政府派出军队镇压。板垣担心事态扩大,解散了自由党,大隈重信(注三)等人也退出改进党,自由民权运动暂时瓦解。可是到了十九年,旧自由党人士星亨(注四)等人高唱大同团结,隔年发起「三大事件建白运动」(注五),政府祭出保安条例(注六)反击、强力镇压,中江兆民等众多民权派人士都遭到流放。



「减免地租、开放言论集会自由和确保国权吗?」新太郎低声念出民权人士的三大主张。



直歪着嘴角说道:「说什么四民平等,你们看看农民和常的生活吧,哪有平等可言?为了争夺钜额家产而吵着废嫡的那些人,生活都过得太丰裕了。在这个国家,还有五万多人不仅无财可争,还必须过着举债度日的生活!我们应该打倒旧有的陋习,根据天道公理来修法才对。贫苦人家要卖女儿,卖了女儿还不够就只好饿死街头。你们说,天理到底何在?」



「您说的没错……」



「国家只知道拼命榨取朴实百姓们仅有的财产;最可笑的是,这些榨来的血汗钱又全都落入了列强之手。列强是威胁。但我们的国家在这点上却还算幸运的,即使如此,我们和列强也绝不是处于平等的地位。先不提清国的惨况,我曾跟着家父见过不少外国人,他们对我们的欺压和轻视极为明显。若是不想让列强再榨取国家利益,当务之急就是恢复关税自主权。我说的有错吗?」



「没错。」



「如果我们的主张是错的也就罢了,既是为了国家利益而怒吼,为什么还会遭到镇压?这样下去,这个国家又该何去何从?」



新太郎默默不语。他对国家主体或自由民权的了解,尚未深到足以反驳直。



注一:福岛事件:明治十五年(1882)发生于福岛县(自由民权运动一大据点)的自由党镇压事件。



注二:秩父事件:明治十七年(1884)发生于秩父地区数万农民的武装暴动事件。生活困苦的农民们在前自由党左派人士的带领下,以减免赋税及地租为由攻击郡公所、警察和高利贷,在历经十天的抵抗后,最后遭到警官队和军队镇压。



注三:大隈重信:政治家(1838-1922)。佐贺藩士,以尊攘派活跃于幕末。为改进党的领导者,改名进步党后与板垣退助的自由党合组宪政党,组成日本第一个政党内阁。为日本早稻田大学的创立者。



注四:星亨:政治家(1850-1901)。东京人,为自由党干部,曾因违反言论和出版条例两次入狱。而后参与组织政友会,并担任官职,最后遭到伊庭想太郎暗杀。



注五:三大事件建白运动:明治二十年(1887),由激进的自由民权派所发起的反政府运动.自由民权派人士藤象二郎等人,藉由明治新政府与外国交涉不平等条约失利之机,对政府上书「减免地租、开放言论集会自由、确保国权」等三大要求(三大事件),激烈抨击政府。明治政府订出保安条例强制镇压,将五七〇名民权派人士逐出东京。



注六:保安条例:明治政府以镇压自由民权运动为目的而制定的七项法条。



「将农民当踏脚石,踩在他们背上高喊开化的口号,这种拙劣的戏码还要演多久?若继续压榨已无力悲鸣的人民,国家确实能富庶起来;要是乖乖靠着税收和血汗税金喂养国家,也许哪天真的能跟列强抗衡。但接下来是什么?竟然主张侵略他国!不只朝鲜、清国,连苏俄也想一起并吞吗?」



这时新太郎才抬起头,确实有一部份民权人士主张对外扩张领土。



「直少爷反对向外扩张吗?」



「那还用说。」直愤恨地说着。「因为自己遭受压榨而痛苦,就去强抢其他国家;既然我们恐惧列强的支配、苦于被鲸吞蚕食,就不该做出和那些强盗没两样的勾当啊!」



「您说的没错。」



「平河先生,我已经能看到这个国家的未来。如果连民权人士都如此短视,还有谁能将这个国家导上正途?我曾经多次呼吁对外扩张领上是违背天理的,但那些改革人士却说我懦弱。」说完,直吐了一口气。「我开始觉得好愚蠢。」



直望着庭院的侧脸,露出了决绝的神情。他回头看向万造。



「所以,我才不想要鹰司家。」



「我懂。」



直对着万造笑了笑。「你的工作就如浮萍般自由,一定很快活吧?」



「可惜天不从人愿,上头偏偏不肯让我们当个无根的浮萍。」



「但我还是很羡慕你。如果我没有根,就可以丢下一切逃离这里了。」



「您想逃吗?」



直的脸上浮现自嘲的笑容。



「那些掌权者自以为国家在他们的支配之下,却不知道自己何时已成了国家的奴隶。民意已经不重要了,国家只是机械地运转着,时代也毫不留情地在变动。只要有所谓的国家、有所谓的时代,它们就会朝着该走的方向前进。我终于悟出了这个道理。而唯一的反抗,就是尽一切力量去逃离它。」



「但是,您又能逃去哪里呢?」



直只是苦笑着,并没有回答。他望着庭院好一会儿,突然话锋一转。



「对了,你们来找我是为了闇御前的事吗?我已经没有可说的了。」



新太郎慌张地回过神来,摇摇头。



「那也是目的之一啦,但想来探望您也是真的。」



直扬声笑着。「你还真是老实。」



「原本就是如此,如今也不需要掩饰。就算只是一点小事也行,您是否想到其他线索呢?」



「没有耶。」直的语气相当漠不关心。



是吗……?新太郎低下头。静寂中传来滴水声。那是水从庭院中的石盆滴落的声响。



「平河先生,我……大概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



看到新太郎惊讶地瞪大眼睛,直露出阴沉的笑容。



「我想,我知道闇御前有何企图。」



「那是……」



「你自己想吧。」



直说完笑了笑,再度将视线转回庭院。月影在小小的水池上细碎地晃动着。



「马上就会结束。再也不会有人受害了。」



说完,直仿佛自言自语地又加了一句。



「我会结束这一切。」







尽管新太郎和万造一直逼问,直却始终没有解释那句话的含意,两人只得死心告辞。漫步走回瓦町的途中,万造突然问新太郎要不要去浅草。



「我想让您看看奇洛馆。我已经跟值班的人说好了。」



既然万造提出邀请,新太郎当然同意。他也一直都想亲眼看看那里。



那座引发热门话题的奇洛馆,就建在「十二阶」旁边。它的外观跟一般的小剧场没什么差别,中间耸起小楼阁的屋顶勉强铺上砖瓦,只比简陋的临时小屋强一点。建筑物四周都打了桩,还架起帷幕,因而看不到外墙。



「万造先生,晚安。」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提着灯笼从奇洛馆旁边的小屋走出来。他有礼地向万造鞠躬问候。



「这么晚来打扰,真不好意思。」说完,万造转身对新太郎说。「这位是奇洛馆的揽客员箕吉,经常帮忙这种巡回活动的展出。」



「今天都休息了还麻烦你,真是抱歉。」



听新太郎这么说,箕吉回说「不会」,然后掀起围在奇洛馆外的幕帘。



「两位请进。」



穿过幕帘进到里面,只见沿着建筑物外壁还有约两尺的空地,防火用的雨水桶夹杂在散乱的木材和木板间。



箕吉跪在板壁下方。那块板壁乍看之下很普通,一经箕吉按压,板子便发出轻微声响朝里面凹去,他将手上的楔子前端塞进板壁,轻松地把板子抬起,一溜烟钻了进去。



「真厉害,外面连把手都没有呢。」



「只有里面有,外面没有。」



说完,箕吉将板壁往上推,一下子便出现了三尺的空隙。他用棒子卡住板壁,示意新太郎们进去。



「请进,只不过灯都熄了。」



钻过三尺见方的洞口,里面是一片黑暗;举起灯笼往前照,是一条宽约三尺的窄小通道。眼前有一片厚实的玻璃板,天花板是挑高的,玻璃与天花板之间约有二尺的空间,下面也有一些空隙,伸手去推看看,比想像中要用点手劲才能向上抬起。



「原来如此。不过,该不会有客人取巧利用这条捷径吧?」



新太郎这么一问,箕吉立刻笑道:「其实只要一点上瓦斯灯,就很难发现这些空隙。现在看不觉得这迷宫有什么,只要点上了灯,里面便会幻化成不可思议的光景。迷宫里的光线角度是经过设计的。」



「真厉害。」



「就算客人发现这些空隙,但他们来就是想尝试迷路的滋味,应该不会有人钻空隙抄捷径的。」



「这么说也是。」



「既然来了,就顺便带各位到高台看看吧。」



箕吉说着,抬起玻璃板从下面钻入,等新太郎和万造也跟过来后,便以毫不迟疑的步伐穿过迷宫。



「是你见到黑衣人的吗?」



「是的。当时我刚好守在入口,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从客人的队伍中走出来,说他看到可疑的女人从奇洛馆后方进到馆里,说完便转过身,抛下一句『而且还做红姬的打扮呢』,人就走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比较惊讶怎么会有女人跑进去,对黑衣人倒不觉得有异。我以为他是附近剧场或是杂耍团的道具员,这里经常能看到披着黑头巾的人。」



「他是当中这些人吗?」



「我受万造先生之托去查过了,却查不出他的身份。」



新太郎沉吟着,箕吉说声「这边请」,便侧身让新太郎和万造通过。两人往前走,穿过两旁都是玻璃板的小路后,来到一个像大厅的地方。那里中间有一座高台,四边是涂成黑色的小阶梯。



「迷宫只有这样子?」



听新太郎这么说,箕吉苦笑着。



「这样子已经很难了。」



高台上摆着几张长板凳,让客人喝杯茶稍作休息。高台上虽贴心地立了一个画着迷宫地图的看板,还是有很多人回去时仍然迷路。



「那么,箕吉先生曾看到闇御前吗?」



「我赶到时,已经连个人影都没有。我们也派人到建筑物四周查看,但没看到有人藏在阴暗处。」



「这么说,大家赶过来时,闇御前已经逃到帷幕之外了?」



「照理说应该是如此。」箕吉回想当天的情况。「但当时外面还有很多夜游的客人,虽然说已接近打烊,人潮稍微散去,但一个红姬打扮的女人混在当中还是很显眼的,难保不会有客人联想到闇御前而引发骚动。但奇怪的是,没听说有人见过那个女人。」



「有人看见黑衣人从馆内走出来吗?」



「没有。黑衣人若是混入人群中,就更难发现了。」



「是啊。」新太郎嘟囔一声。「那么,你曾经在这附近看过画着般若脸谱的荞麦面摊吗?或是背着大木箱的说书人?」



箕吉摇摇头。



「那么少见的卖艺人,我还真不曾看过。若是有新面孔出现,我马上就会知道的。浅草这附近可全是各家头儿的地盘呢。」



「是吗?让你待到这么晚,真不好意思。」



「什么话,这可是万造先生的请求。下次请务必在开馆的时间来,让我好好招待两位。」



「那就说定了。」



「要不要去『十二阶』看看?」万造问新太郎。



「那里应该关了吧?」



万造拿着钥匙在新太郎面前晃了晃,笑着说。



「就像平河兄说的,『人脉就是资产』啊。」



位于浅草的这栋高楼可说是东京的地标,是由英国建筑师威廉巴顿所设计,于明治二十三年(1891)完工。红砖瓦彻成的十层楼上,再盖了两层木造楼房,由上往下眺望的景致广阔得令人叹为观止。



一楼是表演场,现在当然阕寂无声,连声咳嗽都没有。万造踏上螺旋梯,新太郎也跟着走上去。虽然到八楼前有升降机可搭,不过完工之后没多久,便因危险而遭到了封闭。



「十二阶」内部的摆设就像一座仓库,里面充满不知该说是澄澈还是凝滞的独特空气。若硬要形容,就是空虚的气氛吧。一间仓库不管有多少人进出,里面必定飘散着这种气氛。况且,如今的照明只有两人手中的灯笼,二楼以上的卖店棚架都用布罩着,毫无人声气息,只有爬楼梯的脚步声响彻整个空间,更添空虚的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在夜晚登上『十二阶』。」



「是啊。」



既然这里是以观景为卖点,太阳下山后,它的魅力也就减半。架设在「十二阶」的二十倍望远镜,这时也派不上用场。等到都市改造计划施行得更彻底,瓦斯灯和电灯的数量增加后,夜晚的景色将会美不胜收。但目前帝都的夜晚仍深沉得只有魔物们在猖狂跋扈。



两人就这样爬一会儿、休息一会儿,终于来到十一楼的展望台。澄澈的凉风徐徐吹来,四周一片黑暗,一望无际的景色如今却像夜晚的河面,呈现着浓淡深浅的墨色。那一片黑暗当中到底又隐藏着些什么呢?



「简直就像是浮在海上呢。」不知万造是否也有同感,他靠在栏杆上这么说。



「真的,而且什么都看不见。」



那一排断续的灯火是浅草广小路吗?分散各处的灯火显得渺小且寂寞,不禁让人觉得,原来这条街道是如此地黑暗啊。



「夜晚真可怕。」新太郎突然冒出这段话。「真的很可怕。这么令人不安的景色,就算没有火焰魔人出现,也会让人想纵身跳下去。」



「我也有同感。」



「所以,那家伙才喜欢高处吧。」



「或许吧。」



新太郎转身看着万造。



「你怎么想?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常少爷和直少爷是事件的主谋。那么是菊枝吗?或是千代夫人?我也认为不可能。难道会是亲族中的某人?或是过于激进的改革志士?我越来越希望这些事都和鹰司家无关。如果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妖魔作乱,会不会过于荒唐无稽?你会笑我吗?」



「这个嘛……」万造还是凝视着眼前的景色。



「我想的事情比您更荒谬呢。那些因为重物压迫而扭曲的怪物们,终于要摆脱重物夺回自由了。」



「这是什么意思?」



「明治维新之后,整个世间都变了。『开国』、『开化』的潮流如大浪般掀天而至。但是岩石即使经过波浪洗涤,会那么容易就改变吗?」



「是啊。」



「我觉得这个国家以及她的人民都太急着勉强自己朝开化的道路迈进。人是很难改变的,大自然也一样。就算电灯、瓦斯灯为夜晚弄来些许光明,那又如何?」



新太郎望着眼前漆黑的虚空,颇有感触地点点头。



「在明治维新之前,世上就已蛰伏着许多扭曲的怪物。若是那些怪物掀起了这场狂风暴雨,那么由明治维新所制造的魔物们,也该是倾巢而出的时候了。」



「而出现的,就是那些诡异的家伙们?」



「我是这么认为。」万造低语着,看向新太郎。「不过,闇御前不一样,火焰魔人也不一样,他们绝对不是时代的产物。我想,他们应该是栖宿在鹰司家之中的怪物。」



「果然是吗?」



「闇御前袭击了八人,火焰魔人攻击了四人,魔爪最后终于伸向了鹰司家。这么看来,最初的被害者恐怕是凶手为了摆脱嫌疑而故布的疑阵。」



新太郎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凶手是人类了?」



「没错,一定是人。那个闇御前的爪子是假的,这就是证据。」



「那么,火焰魔人呢?」



「左吉先生说,他是被火焰魔人拖到栏杆外面推下去的。如果火焰魔人真是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又拥有妖魔的燃烧双手的话,为什么左吉先生只有背部被火灼伤?」



新太郎恍然大悟。



「是啊!」



「闇御前和火焰魔人绝对是人,而且是潜藏在鹰司家四周的人。」



「那会是谁?」



「问题是,」万造说,「他们想杀害的目标是直少爷,还是常少爷?」



「如果是直少爷的话,凶手就是常少爷身边的人;相反地,如果是常少爷,凶手就是直少爷身边的人。」



「没错。」



「但最令人头痛的是,常少爷和直少爷都遇袭了。」



「但两位都没有死,我想那应该是为了摆脱嫌疑所演的戏。」



「真让人想不通。」新太郎叹了一大口气。「唉,麻烦透了。」



「别急,我们再从头想想。」



听万造这么说,新太郎开始回想。



「昨晚是直少爷遇袭,攻击他的人是闇御前,但是因为黑衣人搅局,闇御前没有成功。直少爷要去奇洛馆参观的事,相关人士都知道,但鞠乃小姐和直少爷都不可能是闇御前。」



「没错。」



「再之前是左吉。攻击他的是火焰魔人,这次下面的行人做了替死鬼,凶手没有得逞。只不过,左吉可能只是遭受无妄之灾。」



「我也这么认为。」



「左吉应该不可能是凶手的真正目标吧?」



新太郎这么问时,万造摇摇头。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在这之前,火焰魔人都不只是把受害者推下去而已,还会让他们全身着火,不是吗?」



「是啊,你说的没错。」



「可是,只有左吉先生没有。我认为,会不会是火焰魔人发现自己认错人了?」



「有可能。但是……」



「还有一点。左吉先生说他当时是站在阳台上望着正下方的街道,但伊泽屋的出入口上方有屋檐,若他站在出入口的上方,就不可能看见下面的街道。但左吉先生确实是擦过屋檐掉下去的。」



「你是说,火焰魔人故意把左吉拖到有屋檐的那一边,再把他推下去?」



「是的。若非如此,就找不到火焰魔人把左吉先生拖到另一边的理由。至少,他没有非置左吉先生于死地不可的意思。虽然不需要杀左吉先生,但他若因此摔死了也无所谓。」。



「看来左吉真的被误认为常少爷了。」



「嗯,很有可能。」说完,万造又摇摇头。「也说不定是被误认成菊枝小姐了呢。」



「啊啊,这下我更糊涂了。再加上闇御前也伤了常少爷,若她的目标是常少爷,凶手就是知道他那天会去菊枝小姐家的人。左吉应该知道这件事,但其他人又如何?况且常少爷遇袭那一天,闇御前已经先杀了修桶师父的老婆了。」



「是啊。」



「会不会是常少爷撞见闇御前时,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话语未落,新太郎又摇摇头。「不对。要是这样,为什么闇御前下一个要攻击直少爷?」



「您说的没错。」



新太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向眼前的帝都夜景。



「直少爷到底知道什么呢?」



「嗯,他说他会结东这一切,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直少爷该不会知道闇御前的真面目吧?那么,闇御前就是直少爷身边的人了?」



「说不定他只是刚好认识这个凶手。」



「有这么巧的事吗?他该不会想去说服那个凶手停止杀人吧?太危险了。」



「到底如何呢。如果他真的打算去说服凶手,可见他是有相当的自信吧。」



两人对着栏杆之外的闇夜叹气,接着新太郎离开栏杆。



「我认为这一切还是鹰司家的爵位纷争引起的,这点毫无疑问。」



万造也离开了栏杆。



「我的想法眼您一样。」







当新太郎正仔细检查着报社办公桌上的帐簿时,常派了使者前来。为了表达那晚不在家的歉意,他想请新太郎吃顿饭,便派人询问新太郎是否有空,新太郎回覆今晚会去拜访。当他走出报社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便在漫天飞舞的蝙蝠群下走向麻布的鹰司家。



由于时间还早,新太郎打算从位于银座的报社慢慢走到麻布。他绕过爱宕下区,朝着三田英语学校方向走去。他想看看常之前遇袭时所走的路线。



他远远望向菊枝的家,确定屋外没有异状后,又观察了一会儿三田英语学校的校舍,接着穿过东京镇台(注)的会计仓库旁,朝海军省走去。会这么走,是因为新太郎认为这段路很僻静,如果常要掩人耳目,应该会选择这个路线才对。



实际走过之后,新太郎才发现这里人烟少得可怕。其实只要稍微往东边的海岸走去,就会到达热闹的街上了,不过差了一小段距离,却变得如此寂寥。况且这附近住家本来就下多。



等他绕到海军省后方,四周变得更是冷清,道路另一边是寺院和墓地,连个街灯也没



注:镇台:明治四年至二十一年日本陆军的编制单位,是驻守各地最大的部队单位。



有,让新太郎几乎后悔没有提灯笼来。他快步通过小径,来到增上寺德川灵场旁时,天色部已经暗了。



新太郎站在转角处心想,常也会觉得害怕吗?朝大路的左侧望去,走到底就是天光院,右侧的路则弯曲地通往增上寺后方的斜坡。细瘦的弯月,每一步路都走得不安稳。



「应该就是这里吧。」



在新太郎所站的位置附近,应该就是那个蓄麦面摊出现的地点了。



新太郎朝着斜坡走去,右转之后眼前出现双叉路。其中一条远远地弯到增上寺后方,另一条则曲折地连接横过斜坡的小路。修桶师父的老婆是在斜坡的南边遇袭的,新太郎朝着那里走去。



斜坡上是一片树林,没有灯光、也没有人迹,非常冷清孤寂。常竟然敢一个人走在这里,新太郎不禁感叹起他的勇气。他望着眼前的羊肠小径,听着耳边传来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心惊胆战地往前走。



突然,前方亮起了小小的光点。他仔细一看,有个人影走在前面。



新太郎内心微微松了一口气。单独走在夜路上的孤寂,让他不由得加快脚步。风中某处传来了女人切切呼喊的声音,音色中带着些许哀伤,比起恐惧,反而更添寂寞。新太郎不知不觉地小步奔跑起来。当前方人影清楚可见时,新太郎却停了下来。



那是个穿着僧服的男人。穿僧服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发出惨淡苍白光线的不是男人手上的灯笼,而是他背上的黑色罗纱袋。那个光源大约有成人的拳头般大,就在男人的背后册火舌。



新太郎背脊开始冒出冷汗。



他该不会就是传说中那个人魂贩子吧?要叫住他吗?还是别打草惊蛇,偷偷地跟在他后面?



新太郎犹豫着,但是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沉得住气的。



「喂,等等!」



新太郎大喊着。男人顿了一下,回过头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喂,你等一下!」



男人突然加快脚步,几乎是奔跑着地转进旁边的小路。



新太郎追了上去。当他赶到男人转进的那条小路时,男人已经弯过下一个转角了。四周一片漆黑,男人背后的光点成了明显的目标。



穿过树林,穿过斜坡。在突然照射进来的月光下,可以看见身穿僧服的人影和光点正绕过墓地的转角。新太郎爬上缓坡,朝那个身影追去,弯过转角后却慢了下来。



路已经到尽头了。



通往墓地的小径两旁是土墙,正面有座小门。门紧闭着,阻断了前方的去路。门前站着一个男人。



「喂,别跑!」



新太郎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男人仿佛受到惊吓般地回过头,此时换新太郎瞪大眼睛。



那男人身穿直条纹长衫,下摆撩起来塞在腰上,戴着一顶宽檐斗笠,背着一个大木箱。他的背后虽然也晃着小小的光点,但那是插在他衣领后的灯笼。



「怎么会……」



眼前的男人不是刚才的那个人魂贩子。



新太郎环顾四周。土墙很高,没有足以攀爬上去的地方;门也颇有高度,虽然小但有屋顶,也不可能爬得过去。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僧服的男人?」



「没有。」男人简短地回答。



「怎么可能?我是追在那男人后面过来的。我说的是穿着僧服,背着黑色罗纱袋的男人。他有经过这里吧?」



「没有,我没看到任何人。」



新太郎跑到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锁,他尝试地推了推门,但是打不开。



「你从哪里来的?」



男人正着朝小径的入口走去,这时他轻轻回过头,用手指着前方的路口。



「你在这条死路里做什么?」



「小解一下。」



男人含笑地说着。新太郎傻傻地目送那男人离去,接着惊讶地屏住气息。



宽檐斗笠和背后的木箱。木箱上写着「珍妙珍奇怪闇」七个字。



「他是左吉说的那个……」



新太郎赶紧追出去,但已经太迟了。他跑到路口四处张望,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



「难道……他就是左吉说的那个说书人?」







当新太郎抵达鹰司家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



多惠领他到昨晚的房间,常和万造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万造,你也来了啊。」



「您怎么了?一脸像是中邪的模样?」



新太郎忍不住用手摸睑。



「是吗?」他原本想含糊地应付过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万造,我遇到人魂贩子了。」



万造张大眼睛,此时多惠正端着高脚杯进来,听到新太郎的话尖叫了一声。



「平河先生,您说您看到鬼魂了?」



「我说的是街头卖艺啦。不是有那种表演吗?让灯光晃来晃去的,假装那是鬼火或幽灵。」



慌张中新太郎这么说。



「什么嘛,我还以为您遇到鬼了呢。」说完,多惠将托盘紧抱胸前。「竟然有人做这么恶心的表演啊。不是我自夸,我对那种东西完全没辄儿,是个彻底的胆小鬼。本家还在横滨的时候,附近就有片墓地,当时我年纪还小,最讨厌晚上出门办事了,所以经常被已故的老爷骂。」



「是吗?」



「老爷最讨厌人家说什么幽灵、鬼怪的。」



新太郎笑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熙通爵爷竟那么胆小。」



多惠摇着手说。



「才不是呢。老爷是个很有胆识的人,因此我们要是没事说什么鬼故事,他就会生气,要我们别说些傻话。」



真的吗?新太郎看向常,只见他困扰地笑着。



「家父确实很厌恶怪力乱神的事,也很讨厌占卜或算命。」



「没错没错。」多惠插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说家里曾经相继死了好几个佣人,桂井老管家去神社求了符回来,老爷知道后大发雷霆,不仅把符拿下来撕碎,还跟桂井老管家说,下次他再敢这么做,就要把他赶走。」



常只是微笑着。



「确实有这样的事呢。」他对多惠说,然后看着新太郎苦笑。「家父的理由是,若以外国文化的眼光来看,贴符咒这种事不仅可笑,也令人不舒服。」



「说的也是。」



多惠仍然抱着托盘,眼神转了一下。



「不过夫人倒是很注重这些事的人,因此常和老爷起争执。夫人的娘家是仓桥家嘛,还是阴阳道(注)安倍氏的分支,难怪会吵架。」



常为难地笑着。



「多惠,家丑就不要多说了。」



「啊!」多惠立刻满脸通红。「对不起。」



多惠慌张地低下头,快步地离开房间。快步地离开房间。新太郎看她那模样不禁笑了,常的宽大让他倍感愉悦。



「真是不好意思。」



常向新太郎致歉,新太郎只是笑笑地摇头。



「熙通爵爷真是个理性主义者。」



注:阴阳道:根据古代中国的阴阳五行说,来预测灾异、吉凶的方术,同时包含天文,历数及占卜的学问。平安时代中期以后,以贺茂及安倍两家为主流。



「是的,而且还非常彻底。他最痛恨封建的事物及旧时代的陋习,但他说必须尊重不同的文化,所以在别人面前不会表现出来,也因此在家里就更容易爆发。」



「原来如此。不过,这是好的外交官应有的风范啊。」



熙通是个外交高手。当老中(注一)堀田正睦进行敕许工作(注二)时,他便曾暗中协助堀田与各公卿交涉,取得众卿支持,可说是最懂暗中运作的交涉高手,连本国的外交官都来向熙通请益,希望他能出席许多非正式的外交场合。据说他跟外国驻日大使的交情也极为亲密。



常还是一脸苦笑。



「但初子夫人实在很可怜,因为家父真的很厌恶她的娘家。」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有点可惜。」



新太郎这么说时,常一脸不解。



「啊,我是指您。您既然深受熙通爵爷的薰陶,却没有好好发挥长才,真是太可惜了。您没有想过要当外交官吗?」



「没有,我哪有那样的能力。」



「我觉得您很适合呢。」



常打从心底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没有自信。而且我不敢断言家父的作法是正确的。」



「那是……」新太郎反问。



「初子夫人经常这么说。她说家父会毁了整个国家。」常这么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问过初子夫人好几次,她都不肯解释。不过我想,可能是初子夫人认为家父带领国家前进的方向,不只是不好,还是最糟的。」



「那又是为什么呢?」



「初子夫人非常聪明,对于国家大事、社会动态都很了解。我想初子夫人的话会说得那么重,一定是有所根据。因此,我对父亲的作法是否正确没有自信。」



常说完,又是腆腼一笑,这时桂井老管家进来了。



「饭厅已准备就绪。两位要不要再来一杯餐前酒?」



「谢谢。」新太郎递出高脚杯时,突然传来吵杂尖锐的怒吼声,让他差点失手打破杯子。



那是狗叫声。他寻着声音来源望去,看见落地窗外面的院子里有两只狗正在狂吠。常站起来,桂井老管家也跟着走到窗边。



「是你放它们出来的吗?」



「没有,因为有客人在,我把它们关在小屋里。」



注一:老中:江户幕府中拥有最高地位的执政官,直属将军。



注二.堀田正睦的敕许工作:参照23页第二幕的注三、四。



「小屋的门锁有点松,可能坏了吧。」常推开窗户。「松王丸、梅王丸,你们怎么啦?」



常一叫,正往某处吼叫的狗儿们马上回过头看他,从鼻子哼了一声后,又再次对着院子深处狂吠。



「会不会是猫跑进来了?」说完,桂井老管家往外走。「我去把它们绑起来。」



「就那么做吧。三只都绑起来好了。」



「知道了。」



桂井老管家急忙走出房间,常也将窗子关了起来。他回头看向新太郎和万造,脸上满是歉意。



「不好意思。」



「是<车引>(注)吗?」新太郎笑着说。第三只狗的名字应该是樱丸吧。「那是秋田犬吧,真是高大。」



「是的。」常点点头,显得很高兴。



「您是养来当看门狗吗?」



「只是单纯因为喜欢才养的。当然,为了预防宵小,晚上也会放一只出来。」



「只放一只?」



「那三只狗都很凶暴,虽然不会咬人,可是体格庞大、力气也大,如果全都放出来,家人隔天早上要把它们赶回小屋时可就麻烦了。」常说完又笑了。「但它们倒是很听我的话。」



「这样啊。」新太郎也笑了,这时多惠再次走进来。



「请到餐厅用餐。」



原以为是吃西餐的新太郎,看到菜色是日本料理时,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使用筷子吃饭还是比较轻松自在。



用餐完毕后,一群人转移至吸烟室。不过新太郎、万造和常都没有抽烟的习惯,两人在常的推荐下品尝了珍贵的洋酒之后,万造问候了左吉的伤势,左吉便被叫进来,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何时又转到了事件上面。



「有谁知道左吉先生要去伊泽屋呢?」



新太郎这么一问,常和左吉对看了一眼。回答的人是常。



「那天来家里的只有亲族们和哥哥而已。当时菊枝小姐也在,我们正准备要出门时,亲族们突然就来了。」



「原来如此。」



注:<车引>:人形净瑠璃《菅原传授手习监》中的名场面。菅原道真家臣四郎九郎的三胞胎儿子梅王九、松王丸和樱丸,分别是菅原道真、藤原时平和斋世亲王的随身车夫。道真由于时平的缘故而失势,某日时平偶然在路上和梅王丸、樱丸狭路相逢,两人为了替道真出口气而挡住时平的车子,因而和松王丸起冲突。



「我本来以为会议很快就会结束,菊枝小姐也等了好一会儿,最后怕店会打烊,只好拜托左吉陪她前去。不过,会议在他们出门之后不久就结束了。」



「那一天,常少爷跟菊枝小姐约好要出门的事,有其他人知道吗?」常侧着头思考。



「我不记得曾特别对谁说过。」



这么说,火焰魔人是偶然发现左吉和菊枝的吗?



「有件事我想先确认一下。那天左吉先生在阳台时,所站的位置下面没有屋檐吧?」



左吉点点头。



「屋檐离我有一段距离,我记得是在靠右的地方。」



果然没错,新太郎心想。这么一来,凶手肯定是把左吉误认为某人了。问题是,凶手是把左吉误认为常?还是误认为菊枝呢?这点会议凶手的立场完全改变。



「不好意思,我要问个很冒昧的问题。」万造突然插嘴。「请问您跟菊枝小姐是何时开始交往的?已经交往很久了吗?」



常面有难色地看着万造,然后马上垂下视线。



「去年开始交往的。」



「她是柳桥的艺伎吗?」



「是的。朋友带我去参加宴席(注),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我去捧场了一阵子之后,去年年底她就辞去艺伎的工作。」



说完,常抬起头。



「我很清楚大家是怎么看待菊枝小姐的。就如大家所见,她不但个性好强,有时说话也不知轻重,经常跟亲族们起争执。不过,她是因为我身边的人都在说她坏话,才会那么咄咄逼人的。」



真是如此吗?新太郎心想。他觉得那应该是菊枝的本性。



「大家都认为艺伎是坏女人,但菊枝小姐并不是自愿当艺伎的。因为家道中落,她为了扶养家人和弟弟,才被卖到那种地方。家父生前说过,贩卖人口是世上最野蛮的事,我的想法也跟家父一样。但是大家却将错都归在菊枝小姐身上,实在是很不公平。」



新太郎默默不语。



「就算菊枝小姐说话确实不知轻重,也不能因此怪罪于她吧?在我眼里,她是个温柔体贴,又惹人疼爱的女性。左吉和亲族们都说我被她当成摇钱树,但是她曾为了必须陪客卖笑而哀叹,为我在家族间风评变差而愧疚哭泣,我相信那是她的真心话。」



万造微微一笑。「您想娶她为妻吗?」



常浮现带着阴影的笑容。「是的,但宫内厅不会允许吧。」



「身为华族真不自由。」



「的确。」



注:宴席:有艺伎陪伴表演的酒席。



万造点头。



「若是鞠乃小姐,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常略为思考了一下。



「前些日子错失了询问两位的机会,平河先生和万造先生也认识家兄和鞠乃小姐吗?」



「是的。」新太郎苦笑着。「我因为好奇心驱使,想知道直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便去了牛込一趟,没想到竟然直接碰到本人。鞠乃小姐是个相当活泼率直的少女,她似乎很想嫁给直少爷呢。」



「是啊。」常也困扰地微笑着。「原本鞠乃小姐是她父亲托我照顾的,但不管我怎么请鞠乃小姐回本家,她都不理我。」



「她是九条家的小姐吧?」



「嗯,听说是的。」



「听说是的?」



看到新太郎双眼圆睁,常示以微微的苦笑。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哪些人算是亲族,哪些人又不是。总之不是祖父老家那边的亲戚,就是曾祖父的兄弟们老家的孙子,实在是错综复杂。」



「真的是很复杂呢。」



「如果不一一查看族谱的话,我根本弄不清楚。家父之前已和九条家断绝关系,鞠乃小姐家又是九条家的旁支再旁支,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当初她来找我时,确实是带着九条公爵的引荐书就是了。」



「是这样吗?」



看到新太郎不可置信地说,常赧然地笑着。



「我要桂井管家帮她找个合适的房子,再派女佣去照顾她,但最后她却住到了牛込去。」



「原来如此。」新太郎接着说。「对了,听您说到亲戚我才想起来,听说京都的那位到东京来了。」



常和左吉都大吃一惊。



「您是说小里夫人吗?」



「这个嘛,好像是直少爷曾在银座遇到小里夫人和辅少爷。直少爷说,他们可能是为了入学的事上京的。」



常看着左吉:「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左吉一脸讶异地摇摇头。



「常少爷也不晓得这件事吗?」



「是的。但我想应该不是为了入学的事。鹰司家的人如果进学习院就读,我一定会知道的;况且辅和熙都因为身体病弱留在京都就学,这件事很早就跟宫内厅报备过,他们也允许了。」



「那么,他们是来东京游玩吗?」



「若是如此,应该会来本家打声招呼才对啊。」



「会不会是直少爷看错人了?」



「如果是辅的话,直应该不会看错。不好意思,左吉,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去打听一下京都的情况?」



「我知道了。」



他们只是单纯想去银座看看呢?或着是……?新太郎双眉紧蹙。如果只是上京游玩,为什么不跟常连络呢?如果是顾虑到常也就罢了,要是其中另有隐情……



不知为何,新太郎觉得这似乎事关重大。







万造和新太郎离开鹰司家时,已经将近午夜。在回家的路上,新太郎又将在增上寺后方遇到人魂贩子的事说给万造听。



「我只能认为他凭空消失了。」新太郎想起走进死路时,发现人魂贩子竟然不在那里时的奇妙感受。「等我想到那可能是左吉说的那个说书人时,已经为时已晚。」



「他会不会翻越土墙逃走了?」



「我想不可能。那道土墙很高,又很老旧,墙顶虽然砌着砖瓦,但上面长满了姬女苑等茂盛的杂草,若硬是勉强爬上去,土墙一定会倒塌的。更别说还有个说书人在那里。」



「他会不会躲进大门里,然后从里面反锁?」



「锁在门的外面,这一点绝不可能。」



这样子啊。万造也陷入沉思。



两人正好弯过汐见坡的转角,来到沿着永坡建造的寺院前。再转个弯,爬上永坡时,新太郎发现了那个东西。



「万造。」



新太郎低声叫着,目光紧盯前方。永坡的另一边有白色物体在飞舞着。是白色的人头。



「那是……」



万造也压低声音,接着便沉默下来。



黑暗的坡道上寂寥得没有人的气息。闇夜之中,横亘在土墙之间的小路上,好几个人头或高或低地在空中交错飞舞着。



「那是……耍头人吗?」



新太郎的话声卡在喉咙许久才挤出来,冷汗从背后渗出。



「我们退回去。」他恐惧得不敢转身,只能面对着人头后退。一步步地拉长距离之后,为了寻找刚刚的转角处,新太郎回过头,却看到坡道下方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黑色条纹厚棉裤裙,用白布带挽起袖子,头上缠着白头巾,是再常见不过的拔刀术师。



但新太郎脑中顿时浮现的不是拔刀术师,而是路口斩人魔,就是那个传闻中杀害了四个人后便沉寂下来的杀手。



男人面朝着新太郎,但脸背着月光看不清楚。他的正前方就是通往汐见坡的转角。只差一步,那男人的刀刃便可轻易地斩杀新太郎和万造。



坡道上是飞舞的人头,坡道下是斩人魔。附近连个可以逃跑的岔路和拍打呼救的门都没有。



「万造。」



是。万造的声音也充满紧张。



至少再往人头那边走过去。当两人往反方向折返时,斩人魔已经往前跨出一步。他将手放在刀柄上,手边闪动了一下光芒,表示刀已出鞘。



新太郎突然想起昨晚从「十二阶」往下看到的景色。



夜还是如此地黑暗。



「住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话声突然响起。斩人魔微低着头,朝叉路方向望去,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小路里.他身着白纹和服及长裤褂,一付书生打扮,年纪看起来很轻,大约十六岁上下。少年交互看着斩人魔和新太郎他们。



帮手吗?新太郎心想。他是斩人魔的同伙?还是耍头人的同伴?抑或是跟这两人都无关的魔物呢?他的美貌异乎寻常,甚至已超越世间的美丑,超脱了人类的范畴。



「退下。」少年看着斩人魔。「给我消失。不准再杀人!」



像是被对方的气势压倒般,斩人魔往后退下。少年看着坡道上方。



「耍头人,你也一样。今晚暂且饶过你,下次要让我碰见,绝不轻饶!」



斩人魔转过身,之后只听见赤足跑下坡道的啪搭声响,接着声音也消失在黑暗中。新太郎惊诧地看着这一切,再回过头,连那些人头也不见了。



对于哑然地看着三方攻防的新太郎,少年只探究似地微眯起双眼,接着便转向斩人魔消失的下坡道走去。



「你……」新太郎终于出声了。「你是谁?」



他虽然开口了,却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别在深夜时分出门。」少年并没有回头,只抛下这句话。「我不可能每次都在场。」



「请等一下!」



新太郎不知该不该追上去,只能出声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年终于回头了。



「姓氏无法奉告,我的名字是辅。」



新太郎当场愣在那里。



他张口结舌地目送那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被黑暗吞没。



「确实……」听到万造悄声说着,新太郎才回过神来。「不可能会认错人。」



新太郎望着坡道下方,又看了看万造。



「这么说,刚刚那位果然就是……」



「没错。我不认为是碰巧遇到同名的人,他的年纪也跟直少爷说的吻合。那个人应该就是鹰司信辅吧。」



新太郎咽了一下口水。没错,如果是他,就算在一片人潮杂沓中也不可能认错。即使阔别一年,新太郎也有把握可以一眼就认出他。



「万造,我……」新太郎微微顿了一下,喘了口气。「我完全丧失自信了。」



「怎么了?」新太郎盯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至今,我从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人类为什么会突然对已经看惯的黑暗感到毛骨悚然?为什么会对与平常没两样的走廊尽头的黑暗,无来由地感到恐惧?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异物?那么,那个异物确实刚刚就在这里出现了。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少见的卖艺人吗?还是杀人魔?那个辅少爷到底又是何方神圣?」



「平河兄。」



万造眉头紧蹙。



「近来东京到底是怎么了?夜晚是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危险的?」



「平河兄,请您冷静一点。」



新太郎虽然点头,但恐惧却排山倒海而至,身体不住地颤抖。



「文明不是开化了吗?照字面上来看,黑暗不是该被光明取代吗?点亮了电灯、瓦斯灯后,黑暗不就该被驱逐了吗?」



可是,黑暗依旧存在于帝都里。就像昨晚从「十二阶」眺望到的景观一样。



「没错,我已经不是害怕黑暗而哭泣的小孩子了,也不是因为怕鬼而不敢上厕所的孩童了。尽管如此啊,万造,当我们高喊着开化之际,为什么夜晚却没有开化?美好的时代不是已经到来了吗?古老的禁忌不是都一扫而空,四民平等、讲究公理的现代社会不是应该到来了吗?」



事到如今,新太郎才知道蛰伏在自己体内的扭曲怪物是什么。



「什么开化,全都是谎言。大家都只是在假装新时代已经来临罢了。既然是四民平等,为什么还有华族的存在?为什么还有华族院这东西的存在?既然说是文明国家,为什么大杂院里住着那么多穷人?为什么大火一天到晚将街道烧成灰烬?为什么霍乱或伤寒让那么多人接连地倒下去?」



「平河兄。」



「根本就没有什么开化!银座、鹿鸣馆、瓦斯灯这些东西,就像荷兰人从前带到出岛(注一)的那些珍品一样稀有而已。」



文明是一种幻想,开化更是一种幻想。不管日本内外,都充斥着如山一般的问题。政府和列强之间的摩擦、屯积在扩张的都市最底层的秽物……人们只是偶尔前往装饰过的银座欣赏红砖道和瓦斯灯,之后又回到那依旧飘着腐臭味、面积只有九尺二间(注二)的大杂院里。



「那些妖魔是属于过去的遗物,是无止尽地侵蚀国家的根源之一。如果文明都无法驱逐它们,其他事物又如何驱逐得了?新世界根本不会来临。古老的禁忌改变了形体,仍然在那里蠢蠢欲动。如果全新的美好世界不会到来,我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改革?如果时代的力量无法促进革新,人类是又为了什么被卷入时代潮流之中?我们只是时间的一部份吗?人类生生灭灭,只是用来填补时间空隙吗?人活在世界上,就只有这样的价值吗?」



「平河兄,您冷静点。」



「我好恨我父亲!他抛弃我们,为了冷落他的藩族献上性命。我到现在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于祖父行为不检的过去,新太郎完全不清楚来龙去脉。虽然事态应该十分严重,但如今已无法得知。



「背负着荣誉美名而死的父亲,想必很满足吧。我们一家人流浪到东京之前,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弟妹都在途中病死了,因为太穷,连个营养的东西都没办法让他们吃。」



沉默伫立的万造望着新太郎。



当我来到东京时,觉得一切就像是梦。有铁路、有红砖道、有瓦斯灯。我以为自己置身在新时代里,再也没有武士的存在,藩族也不再重要了,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着。不久之后,红砖道和瓦斯灯将遍布东京,然后像泥池里注入清流一般,遍及日本每个角落。贫穷与不合理的事都将消失,一个自由美好的社会就会出现。」



「啊啊。」万造说。「您终于放弃了。」



新太郎茫然地看着万造,很快便了解那句话的含意。他想起万造从前曾问过他那个问题。



帝都日报是一份通俗的报纸。姑且不论版型,它的内容就像读本一样毫无深度及意义,是一份纯娱乐性的报纸。帝国会议召开了,社会运动发生了,日本与清国发生战争了。许多同事都在这段期间辞职,换到报导内容更有深度的地方去,只有新太郎还留在帝都日报。万造曾问他为什么?那时新太郎无法回答。如今他可以了。



「我对新时代怀抱了过度美好的期望,怎么能不放弃呢。」



注一:出岛:长崎市的地名,一六三四年建设来收容葡萄牙人的扇形人工岛,后来成为荷兰人的居留地,也是日本锁国时期唯一的贸易地。



注二:间:一间是六尺(约一.八一八公尺)。



「时代会改变。」万造说。「它的本质就是改变,无论它会将我们带往何处。」



「你说的对。」



「就像水不会往高处流一样,时光也是一去不复返。不管是变得更好或更差,时代依旧会改变。」



「你认为世上有妖魔吗?」



「没有。」



「有会攻击人的魑魅魍魉吗?」



「没有。」



「有幽灵吗?」



「都没有。」



新太郎直盯着万造。



「那么,那个人魂贩子……」



「如果世上没有幽灵、也没有妖魔,那家伙自然就是人类。装在黑色罗纱袋中的不是人类灵魂,只是类似的东西罢了。」



「但那不是萤火虫。」



「没错,没有那么大的萤火虫;但也不是火,如果是火的话,袋子马上会烧毁。我认为那是会发出拳头般大小光芒的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



「你知道有一种蕈类会发光吗?。还有一种苔藓也会。」



「我知道,可是……」



「蕈类会发光,是因为含有发光物质。说到发光物质,以前欧洲的链金术师发现的磷就是最好的例子。磷在黑暗处会发出磷光,与空气接触就会燃烧。如果将磷装在玻璃球里,再用线吊在黑色罗纱袋里的话,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人魂贩子是利用哪种方法,不过就算不是灵魂,仍有很多东西会在夜里发光,而且多不胜数。这样一想,就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了。」



「但是,那个家伙消失了。」



「那是您的错觉。您追着人魂贩子到了死路,结果人魂贩子消失,却出现了个说书人。那么,为什么那个人魂贩子不能脱下装束,改扮成说书人呢?」



「那是……」



「人魂贩子之所以那么大费周章,是因为他知道您在跟踪他。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往死路逃?自然是他已事先在那里藏好化身为说书人的道具了。」



「啊……」新太郎低吟着。



「如果他只想瞒过您的眼睛,只需躲在暗处脱下装束即可。他不那么做,就是不但让您看到他的脸,也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您记住他的长相。您不这么认为吗?」



万造改变语气,沉静地对按着额头的新太郎说。



「请您冷静。妖魔并不存在。从前也许有,如今已不复存在了。他们早巳随着时代流逝了。」



「你说的没错。」新太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么,万造,你认为人魂贩子跟孩童的失踪案没关系罗?」



「不,我认为有关。在失踪孩子们的周遭,人魂贩子出现得太过频繁。如此答案便很明显,人魂贩子抓走了那些失踪的孩子。如今孩子们生死未卜,可能在人魂贩子残忍的玩弄下惨遭杀害,也可能被卖到别处。总之,绝不会是什么隐婆(注)干的好事。」



「那个拔刀术师,真的是嗜血的斩人魔吗?」



「没错,那家伙或许只是单纯地在享受用刀斩人的乐趣。政府鼓吹四民平等,武士失去了任意斩人的特权,但是这世上多得是放不下武士身段的人。那家伙只是个必须藉由斩人来确认自己还是武士的可悲男子罢了。」



「那么,那个耍头人呢?」



「如果将脖子以上全部涂白,下面穿上黑色衣服,看起来会像什么?」



「黑衣人呢?」



「只是个表演新把戏的操偶师罢了。」



「操偶师会使用净瑠璃的人偶来表演吗?」



「当然会了。那个黑衣人不晓得从哪里弄来净瑠璃人偶的头,便把它拿来当作表演工具。」



「但是,那个黑衣人能跟人偶对话。」



「黑衣人戴着黑头巾,别人都看不见他的脸,他自然可以用假声说话了。」



「手呢?为什么他不用手就能操控人偶?」



「只要准备好用纸糊成的手,再缝在人偶的衣服上就行了。」



「是啊。原来是这样,确实如此。」



新太郎用手摸着脸颊。



「万造,我刚刚好像完全失去理智了。」



万造对他微微一笑。



「您总算冷静下来了。」



「啊,终于清醒了。你说的没错,这个世上果然没有什么妖魔的存在。」



「当然了。那些可能只是新的表演手法,也可能是好事者引发的闹剧,总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新太郎笑了笑,又突然皱起眉头。



「可是,就算闇御前和火焰魔人是人类,也绝对不是一般的人类。」



万造笑了。



「红姬趁着闇夜现身,每次只要她出现,就一定会出现牺牲者。死者身上会留下残忍的爪痕,还有逃走的野兽身影。如果她不是化身成狐狸,红姬就绝对是真人所乔装的。野



注:隐婆:参照21页序幕的注三。



兽则是真的野兽,可能是狗,也可能是狐狸,总之一定是养在某处的生物,而爪痕是铁耙子那类的利器所造成的。如此一想,就不会有任何奇怪之处了。」



「可是,闇御前也一样消失在黑暗中了啊。」



「只要将乔装的衣物脱下就可以了。」



「她并不是单衫轻装的打扮,而是穿着红姬的厚重和服,要脱掉可没那么简单。和服的外褂十分厚重,就算脱掉了,又要怎么处理那些衣服?还有她脸上涂的厚厚白粉,也不可能马上就清理干净的。」



「没错,要把脖子和手上涂白之处清理干净确实不容易。但是只要有水的话,一下子就解决了。」



「这么说也对,可是……」



「为了尽快将白粉洗净,水是必要的;头发可以用假的发髻。至于和服,只要脱掉就行了。无论是外褂、豪华衣装或厚重的腰带,都只要解开即可,一点也不难。」



「是吗?」



「没错。您知道鹭娘(注一)这出戏吗?舞台装有一种『抽线』(注二)的技巧,表演者只要将线剪断从腰带中抽出,即可简单地脱掉和服,腰带也一样。如果在舞台上办得到,在没有观众的暗处就没有理由办不到。」



「但是,脱下来的和服仍然很笨重。」



「没错,因此凶手应该会带着一包很大的行李,里面放的就是假发和笨重的和服。」



「那么大的行李要如何……」



新太郎说到一半便恍然大悟。



「阁御前出现时,附近不是都会有个荞麦面摊吗?」



「是啊。」



「如果是那个面摊的话就藏得了吧。甚至连洗掉化妆的水都准备好了。」



「你是说常少爷看到的那个般若荞麦?」



万造点点头。



「只有在奇洛馆那次,般若薷麦没有现身。但她只要将假发拿下,藏在脱下来的外褂中,就可以混入人群里离去了。至于脸上的白粉,只要用雨水桶里的水洗掉即可。」



「确实如此。」



「荞麦面摊的老板总是戴着般若面具,光是那付打扮就已经够奇怪了,更别提他的面钱开得还是天价。他到底有没有打算做生意呢?」



「他根本不想做生意,有客人上门反而碍手碍脚,所以才故意漫天开价好赶走客人。」



「我的想法就是如此。」



注一:鹭娘:歌舞伎舞踊的戏码之一,描述一只为情所苦的白鹭精化身为乡下姑娘,最后却在地狱里受苦的故事。为了呈现剧情,表演者会连接更换好几套衣装,为此出戏码最大的卖点之一。



注二:抽线:在歌舞伎或日本传统舞蹈中,有时表演者会穿上只用单线缝上的舞台装,只要将线剪断抽出,便可迅速脱下衣服换装。



「那么,火焰魔人又该如何解释呢?」



万造笑了。



「这世上有谁全身着火还能存活的?那个应该是人偶。」



「但是,那个手印……:」



「我认为那是烙铁。只要事先制作一个掌型烙铁,烧红后印在受害者背部,如此便没问题了。」



「那么,火焰魔人又是如何消失的呢?」



「应该是烧光了吧。为了怕留下余烬灰渣,火焰魔人都选风势强的日子作案。」



「原来是把脑筋动到风上面去了。可是,有那么容易就烧光吗?」



「如果一开始就把东西做成可以轻易烧光的话呢?像是材质柔软的纸糊物。」



「可是,不管是烙铁或人偶,它们的体积都不算小啊。」



「没错。就算把人偶拆成容易搬运的大小,体积还是很大。至于烙铁,则必须先用炭火烧红才行,那也是个大工程。」



「说书人!」



「没错。即使在晚上,说书人还是戴着一顶宽檐斗笠,没有比这种打扮更容易掩人耳目的了。如果背上背的大木箱里不装读本,而是装着烧红的烙铁,又有谁知道呢。」



「那么……」新太郎再次对迟钝的自己感到悔恨。「我遇到的正是火焰魔人本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