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等在鸟居前的缇莉及神乐坂会合后，我们决定往海边出发。



3



非戏水季节的海边很是寂静且杳无人烟，夏天的喧闹宛如幻影一样。



「莫名地觉得有些凄凉呢。」



这里的确寂静得如荒崎所说。偶尔能听见的，只有小小的海浪声。



荒崎与神乐坂沿着海水与沙滩的交界线漫步，眺望远方海面。



我和缇莉则站在一小段距离之外，看着她们的身影。



「人界真是不可思议。这就是所谓的季节变化吗？完全看不出这里和上次来的时候是同一个地方。」



「没有人来也是原因之一吧。」



「你在找的东西……不对，应该说你在找的，是爱丽丝吧？」



「……」



「我都明白啦。毕竟，我和你一起生活了很长的时间嘛。可是，爱丽丝她不是已经回天国去了吗？」



「我寻找的不是爱丽丝，而是和她的回忆。」



「回忆……?」



「我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在今天把心情好好整理一番。所以说，根本没有必要把你和荒崎她们牵扯进来。」



「哦……」



一阵风吹过，皮肤传来刺痛感。



缇莉的长发随风扬起的瞬间，那张寂寞的倒脸映入了我的眼帘。



「你喜欢上了很棘手的对象呢。」



「我——」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而且我也不是迟钝的人。」



「是吗……也对。」



我也从缇莉身上学到很多。



例如缺点、坏习惯、坏毛病以及优点。



「……你不可以消失不见哟。」



「咦？」



「你要和我一起住在家里，永远、永远住在一起。」



缇莉抓住我的衣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



「你不要误会哟。我想说的是……那个……聪一郎……」



「我希望聪一郎当我的家人……」



缇莉用力挤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她的脸颊有点红，仰视我的双眼中带着窥视的感觉。



「对身为恶魔的我来说，这种愿望可能太奢侈了……」



「说得没错。要是让你这种人成为家人，我会超级辛苦吧。」



「你、你很烦耶！」



「鲛岛。」



「咦？」



「叫鲛岛缇莉有点怪，不过，只用缇莉这个名字，应该很难在人界生活吧？我实在想像不出来。」



「可以……吗……？」



「我没得选择吧？这也算是我恣意人生中的一笔。」



「嗯……我会努力加油，期许自己可以帮上你的忙。」



「例如？」



「家事上的帮忙……可以多个一成。」



她以为多做一成家事，就可以成为我家的一份子吗！



这家伙的死皮赖脸，大概一辈子都医不好了。



「你就不能说『家事全部交给我』吗？」



「那是不可能的。」



缇莉用掌心做出敬谢不敏的手势。



「唉——真是没路用的妹妹。」



「啥？为什么我是妹妹？怎么看我都是姊姊吧！」



就凭那身高加上那种精神年龄，亏她有脸说出姊姊两字。



如果上街头去做市调，大家肯定一致认同我是兄长才对。



「你是妹妹没错，就这样凑合一下吧。」



「呜哇——有这种没用老哥，我其实超不幸的吧？」



「那你可以现在马上和鲛岛家断绝关系啊！」



「啊——好啦好啦，你就当大哥吧。真是受不丁。」



缇莉似乎非常不满……



「话说回来，如果你真的想把对爱丽丝的感情做个了断，拜托更直接了当一点好吗？」



「啊？什么叫直接了当？」



「把我们家附近的天使抓来，叫他去天国把爱丽丝带过来不就好了吗？」



真是充满恶魔风格的暴力作风，但做这种事不会让任何人高兴。



况且，照路西昂所言，爱丽丝已经不在乎我了。



「不必了，现在这样就好。因为现在的问题不是想办法就能解决的。」



「真是懦弱耶。你好歹是具有成为魔将资质的男人，给我振作起来。」



「真难得看到你这么认真听我说话呢。」



「既然你自称是我哥，就请你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堂堂正正吗……」



「我们干脆随便干掉一个天使，说不定她就会慌慌张张地从天国飞下来哟？」



没错，路西昂他们肯定会率领天使们飞下来吧……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蠢事。



「对了，手机呢？你要不要打打看？」



「所以说，手机就是打不通啊。」



「意思是你已经试过了啊。」



「……算是啦。正确来说，我只是发过简讯，结果收到错误通知。」



也就是证明，爱丽丝的手机已经停用了。我把手机拿出来。



「你想打过去看看吗？」



「不……」



和缇莉面对面聊过后，我感觉内心稍微轻松了点。



缇莉挺起腰，探头看向我的手机萤幕。



「若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可以做个了断。」



我打开手机通讯录，点往爱丽丝的栏位。



然后，按下删除键，把她的电话号码和简讯信箱全部删掉。



「你、你做什么！」



「这样就够了。这么一来，我就能往前走了。」



如果在这时候把手机抛入海中，或许会有点像连续剧，也会显得很酷。不过一旦做了，金钱支出会多好几笔，所以我不可能那么做。



4



在海边走过一圈后。我们来到空无一人的海之家前面。



夏天时人满为患的这里，现在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应该没有剩下食物吧？」



「怎么可能会有……」



缇莉扫视四周一圈后，探头往厨房里看。她是有多嘴馋啊。



就算有残留食物，也早就全都腐烂了，根本就不能吃。



「你就算找到了，也别塞进嘴里喔？」



「咦？找到食物的话，当然一定要吃掉呀。我以前没说过吗？我的身体不怕毒物及腐烂的东西，所以不用担心。这种体质很环保的，你懂吗？」



我不清楚这种身体究竟算不算环保，不过，我并不怎么羡慕就是了。



「就算不会吃坏肚子好了，难道你想吃腐烂的东西吗？」



「如果是冰淇淋、蛋糕或是肉的话，我当然会很高兴地吃下去。比起吃不到，这样至少比较好吧？」



不愧是在地狱挣扎求生过的人，这方面的意志真坚强。



虽然缇莉有对三餐抱怨过，但从不曾因为偏食而拒绝吃饭。



总觉得世上似乎没有她讨厌的食物。



「那个……鲛岛，今年夏天你在这里打工过对吧……？」



荒崎抱着不同的心思凝视着无人的海之家，似乎完全没听进我们的对话。



「不只今年，我每年都会来。怎么了吗？」



「那个叫爱丽丝的人，该不会也在这里打工过吧？」



「咦？啊，是啊。」



荒崎的脑海中，果然还残留着一丝爱丽丝的身影。



她的双服紧盯着店里看，似乎拚了命想要回忆起来。



虽然我有点犹豫，但还是决定把事实告诉荒崎。



「爱丽丝在这里当过店员。因为她的外表很显眼，所以来客比往年还多。」



爱丽丝比任何人都还要温柔、开朗，以及美丽．



我记得她好像很努力地在狭小的海之家里走来走去，帮一堆客人点单吧？



那画面应该澡深烙印在我脑海里才对，但我却怎样都无法清楚想起爱丽丝的容颜。



不喜欢和人视线交会的习惯，在这种时候让我感到焦躁。



如果当初我能仔细看看爱丽丝，或许就能回忆起她的脸了。



「是吗……」



荒崎简短回应完后，继续沉默地盯着店里看。



她在思考什么呢？我突然很想知道。



我希望荒崎可以记得爱丽丝，就算只有片段记忆也好。



「我——是不是认识爱丽丝呢？」



荒崎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吓了一跳。



「抱歉，说这种话很奇怪吧。我明明不认识她，但却觉得除了你，应该还有另一个人在……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我会忘记呢……」



出现裂缝的记忆让荒崎有点混乱，她看着我，似乎想弄清原因。



「这……」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



就算跟荒崎说，她的记忆被消除过，她应该也是一头雾水吧。



况且，要是告诉她真相反而会让她不安，那就不应该说。



因此，我决定忽略心底的痛楚，对她说谎。



「你应该没见过爱丽丝。」



「是吗？原来是我误会了。对不起，突然说这些奇怪的话。」



「没关系。」



错的并不是荒崎，而且，也不是消除她记忆的天使们。



如果抛弃那些不必要的记忆就可以让荒崎远离危险，这样做就是正确的判断。



我无法去责怪路西昂。



「温度渐渐下降了呢。」



神乐坂一边看着逐渐西沉的夕阳，一边催促大家该离开了。



这里的确不是让人可以闲晃一两个小时的地方。



「我们走吧。」



「可是……这样就够了吗？」



「能到这里来，就足够有意义了。谢谢你们陪我过来。」



「不用谢我，我什么都没做。如果有稍微帮上你就好。」



不是稍微，是帮了我很大的忙。



对于爱丽丝已经离开的这件事，我终于产生了实感。



到目前为止，我心底都还保有一丝乐观，觉得我们或许还有机会见面。



我一直认为，爱丽丝会像路西昂那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但这一定是不可能的。



就好比这间无人的海之家一样，再也不会有人到来。



「咦？缇莉跑到哪里去了？」



「经你这么一问……」



刚刚她明明还在身边，现在却完全不见踪影。



我转过头去，发现缇莉走到浪花与海滩的交界处，眼睛凝视着地平线。



而发现缇莉的荒崎，则盯着她的背影看。



「我是不是被讨厌了呢……？」



「咦？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们虽然认识几个月了，却从来没有讲过话。或该说是我们从来不曾有过像聊天一样的对话不是吗？」



「那家伙本来就不怎么和人来往。」



要找到一个可以和她搭上话的对象可得费尽千辛万苦。



「可是……我还是想和她成为好朋友。而且，我们住得这么近。」



「才不近呢。」



当初我好像对荒崎说，缇莉是我的远亲。



荒崎或许会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们一直住在一起，不过，她应该会判断为家庭因素所导致的吧。



「总之她不是讨厌你，这点你不用担心。」



「真约吗？」



被缇莉讨厌其实是不痛不痒的事，但荒崎却很高兴地再次确认。



「真的。或者该说，她对你的态度算友好了。」



缇莉身边没有半个称得上是朋友的存在，所以她应该可以和荒崎、神乐坂和小渚等人成为好朋友才对。



如果荒崎也这么希望，对缇莉来说再好不过了。



「以后也麻烦你多照顾她一下。」



「嗯，希望我们可以有更多交谈的机会。」



荒崎对任何人都毫无歧视、平等对待。她的那份温柔有多么宽厚与宝贵，我想过不了多久缇莉也能明白。



5



「她真的把爱丽丝他们的事忘光光了。」



目送荒崎她们的背影离去后，缇莉轻声低哺。



「是啊。今天你真了不起，都没说不该说的话。」



「少瞧不起我了好吗！这种小事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算什么。」



听到她用「现在的」这三字，我不禁有些感叹。



因为这代表着，她知道如果是过去的自己，肯定会压抑不住冲动而露出马脚。



「你会不会觉得，干脆跟着失去记忆比较好？」



「如果没有记忆，的确就不用烦恼这么多事了……」



可是，当回忆全部化为泡影……就等于否定了那个人的存在，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保持现在这样就好。反正，我觉得心情已经爽快多了。」



「你觉得好就好……」



当我和缇莉两人一同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有个天使耸立在大门前。那家伙还是和先前一夜，头上戴着不合时宜的兜帽，让人看不清长相。



「抱歉，我们出门去办点事。」



「……没关系。赶紧开始吧。」



当然不可能就在这里开始，于是我们决定在屋子里的玄关进行。



「我先进去了。」



「也好。」



虽然没多嘴抱怨什么，但缇莉还是想避免和天使有过多接触。



她匆匆忙忙走进屋里，拉开和天使的距离。



「我希望你尽可能不要带恶魔外出。如果你们要出门，事先跟我联络的话，我行动上也会比较方便……」



「什么都要报告，那么麻烦的事谁会做啊。要不要跟来随你便。」



「虽然很微弱，但只要和恶魔接触的时间越久，人类受到的影响就——」



「这些话我听到耳朵都长茧了，别说了。」



我厌烦地挥了挥手打断天使的话，对方便陷入沉默。



「快点弄完吧。」



天使没有做出回应，就像以往一样闭起眼睛，开始低声念诵起来。



但是，到了往常结束的时间，这男人并没有停止念诵，同时也依然紧握着我的手不放。



「其实你也挺辛苦的，每天都要过来。」



「……」



对方并没有回答我，不知是全神贯注在工作上，还是因为不想和我说话。



每次像这样和天使相处，我都会更加深刻地感受到爱丽丝的与众不同。



每个天使都对名为恶魔的事物表现出激烈的抗拒。



就算他们说我有可能变成恶魔，但现在的我彻头彻尾是个人类。



还是说，对天使们而言，人类也是他们想避开的对象？



后来我就不再开口，默默地忍耐。



然而，又继续等了两分钟后，天使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



「已经够了吧？」



「……也是。」



「今天你花的时间特别久耶。」



「没什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



男人把兜帽拉好后，就迅速离开了。



我凝视了下自己那双逐渐变冷的手。



「这是代表没什么特殊变化的意思……吧？」



除了花费的时间比较久，我并没感受到有哪里和以往不一样。



虽然有点在意那男人的反应，但我判断应该没到追上去质问的地步，于是走回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