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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2 / 2)




望不知道潜水艇里的垃圾如何处理,因此打算离船时把秽物一并带走。毕竟潜艇之内只有望一个女人,一看见留有女性痕迹的垃圾,便知道是望留下的,她无法忍受。或许潜艇之内的垃圾不会一一分类,但她还是不愿意。



回到房间后,她开始整理脱脂棉与替换下来的秽物,照平时的周期看来,明天的量会更多;她的心情不由得黯淡下来。不知自己能否度过这一关?



比起睡着时,醒来时反而较不易外漏,因此望休息片刻之后便走向了餐厅。餐厅时唯一放有电视的地方,即使不在用餐时间,孩子们仍会自然而然睇聚集在那儿。望也担心翔;虽然亮太总是和翔在一块,应该不会有问题,但她还是担心圭介等人去找翔的麻烦。



一走进餐厅,光与阳便走上前来,还她手机。圭介正瞪着他们,但望刻意避开他的视线,置之不理。圭介动辄挑衅,望早已习惯了;再说她也无意自降身分,和一个国中生争吵。



「对不起,没电了。」



阳和光道歉,一旁的亮太也帮腔:



「抱歉,大家都打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向夏木先生他们借。」



「嗯,可是」



亮太尴尬地说道:



「轮到我打的时候,小望姐姐家的阿姨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对不起。最后一通我有接,可是说到一半就断了。」



望听了大感意外。她对家人说过人在潜艇之内时打不通,但家人明知接通可能性极低,还是打了电话来?倘若真是如此,不知道他们来电的频率有多么频繁?



翔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凝视着手机。



「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阿姨问我小望姐姐和翔过得好不好,我有告诉她过得很好。」



「是吗?谢谢。」



望安慰耿耿于怀的亮太,又轻轻摸着翔的头。



「待会儿我再向夏木先生借手机打回去。」



夏木才刚带孩子上去打完电话,不好又立刻麻烦他。



「家里的人一定很担心吧!」



望说道,翔微微歪了歪脑袋,似乎在问「是吗?」或「会吗?」



「他们一定很担心的。」



望再次说道,仿佛在说服自己。



*



「下毒?」



明石反问,时近傍晚,明石人在幕僚团休息室之中,和他交谈的是乌丸。乌丸劝他坐下,他便往乌丸对面坐了下来。



「这是内阁应变室提出的方案,你觉得如何?」



「呃」



明石因为太过意外而一时语塞。



「我从没想过。」



明石老实招认,乌丸也点了点头,看来他也从未想过这个法子。在一般警备计划之中,没想过要下毒是正常的通常思考都会局限于使用何种装备来达成目标。



「为了防止帝王虾突破防线,明天不是要开始喂食吗?内阁应变室提议在食物之中下毒。」



乌丸口中的帝王虾,指的便是横须贺的甲壳类。懦弱生物学者芹泽使用的名称「相模帝王虾」叫来顺口,似乎颇得他的意。



「要用哪种毒?」



「现在也不知道哪种毒有效,之后先选一些可能有效的毒来试。」



「应该有尝试的价值吧!」



至少对于岸上的个体而言,是个相当有效的手段。此法虽然无法对付海中的帝王虾,不过只有解决陆上问题,剩下的海上自卫队便可自行处理。内阁之所以迟迟不允许防卫出动,纯粹是梗在使用强大火力的市街战问题;倘若能不动用武器而驱除市区里的帝王虾,要出动海上自卫队应该不难。



「幕僚的意见呢?」



明石询问,乌丸笑道:



「他们巴不得马上进行啊!不借助自卫队之手而维持治安,对他们而言是种极有魅力的选项;海洋原本就不在警察的管辖之内,交给海上自卫队也无伤他们的尊严。他们之差没开口求我了。」



一开始便主张与自卫队交接的乌丸,对幕僚而言似乎是个炸弹般的存在。



「假如能避免市街战,我也不是非拉陆上自卫队出来不可啊!」



乌丸似乎觉得冤枉,声音中夹杂着苦笑。



「不过,你的提案还是该继续进行才对。」



之所以要求居民进行广域避难,乃是为应陆上自卫队展开市街战时之需;如今既然要采取毒杀方案,上头极可能因此认定无须继续避难。



全让你料到了。乌丸喃喃说道。内阁果然已经开始讨论是否该解除广域避难。



「毕竟我长年待在警备部门嘛!」



上头会说什么,明石大概都猜得出来。这回的乌丸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不过他的思考模式基本上合明石相仿,反而好办事。



待毒杀作战有了成效以后,再解除避难也不迟。若是作战失败,问题可就大了。



民众一旦从处处受限的避难生活解脱,要他们再度避难,必然会心生怨怼,届时又要怪罪警察果度乐观,错估局势;就整个警备行动上而言,效率也差。



「你可以拿万一失败之时的舆论反应来当挡箭牌。」



明石虽觉得僭越,还是斗胆建言,而乌丸也坦率地道了谢。看来他并不擅长借力使力不过倒是很擅长强行蛮干。



「别提这个了。『雾潮号』救援行动已经定案啦!」



「搭救灾出动的顺风车啊?」



既然自卫队已出动迁移居民,自然不会搁着「雾潮号」不管。站在海上自卫队救难队的立场,他们最想抢救的应该便是「雾潮号」才是。



「什么时候?」



「明天。」



在不能使用武器的救助出动之下,能成功救出形同沉入帝王虾之海的「雾潮号」吗?



「至少该和SAT合作吧?」



「地盘问题似乎还没解决。」



看在下头的人眼里,这实在是种愚蠢至极的问题。即使地点是美军码头,触礁的是自卫队船舰,但困在船中的却是未成年的一般民众啊!



「家长一定心急如焚吧!」



「明石警监也有小孩?」



「不,我未婚。一直专心工作,错过了适婚期。」



参事你呢?明石反问,乌丸也摇了摇头。



「暂时不考虑结婚。」



有了得保护的事物,就有了弱点。听了乌丸这句话,可知他的周遭果然不甚安稳;像他这样锋芒毕露的人,格外容易树敌。



「你对现状满意吗?」



这直截了当的问题应该是针对明石在县警局内未受重用的际遇或许他知道明石的经历。



「我很喜欢警备工作啊!」



明石故意含糊其词。愤懑或不满早已成了往事。



「警备工作那么有趣?」



「对我来说就像猜谜一样,能如此测试脑力极限的工作不多了。」



该怎么做才能解决问题?突发状况最能测试脑力。这回的横须贺事件,是明石头一次觉得光靠警力无法解决的状况;只不过



「我压根儿没想过毒杀这条计,心里还真有点呕。」



「现状可没时间呕啊!分拨一些人力出来。好实施毒杀计划。」



乌丸语调虽然冷淡,其实自己也相当懊悔。这正显示了状况有多么特殊(甚至该说异常),但依他的性格,是不会拿这个当藉口的。明石也一样。



明石敬了一礼,离开幕僚休息室。现在光是固守防卫线便已分身乏术,还得设法挪出人力与器材来实施毒杀计划。



*



神盾:我和冲绳的亲戚联络过了,他说昨天有一堆美军的CH53飞来飞去。04/08(一)15:03



猎鹰:果然是救援模拟训练?04/08(一)15:04



神盾:应该是。毕竟是特殊作战,得熟悉一下流程。04/08(一)15:05



猎鹰:在冲绳进行海上模拟训练也比较容易。我这边也有人提供岩国和三泽基地的情报,运输直升机尚未有大规模移动的迹象。04/08(一)15:06



神盾:那就怪了。04/08(一)15:07



猎鹰:什么地方怪?04/08(一)15:07



神盾:直升机差不多该行动了。海军陆战队可用喷射机运送,但直升机移动需要时间啊!应该可以先行动才对。04/08(一)15:08



猎鹰:会不会是在调配各基地派出的直升机数量?总不能把所有直升机都用在横须贺啊!再说,派出多少海军陆战队救援,也会影响直升机的使用数量。04/08(一)15:09



神盾: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海军陆战队的总数也不过一万六千人,冲绳又不能放空城,派得出多少人总有个底吧?这么拖拖拉拉的,反而让人疑心。04/08(一)15:11



猎鹰:或许是不想无谓地刺激日本政府吧?04/08(一)15:12



神盾:我们有这么体贴吗?当然,出动得越晚,对日本越有利就是了。对了,警方也在自行收集情报吗?04/08(一)15:14



猎鹰:警方应该也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计划吧?明石先生总不可能把网路上的消息全部当真嘛!他们需要的应该是多方位的情报吧?04/08(一)15:16



神盾:啊!我们最后别提及那位现任先生的名字。04/08(一)15:17



猎鹰:啊,对喔!抱歉。04/08(一)15:17



神盾:其实聊天记录每次都会删,躲避搜寻功能也有开,或许不用那么吹毛求疵。04/08(一)15:18



猎鹰:不,是我太不小心了。04/08(一)15:18



神盾:对了,汤姆达去哪儿啦?今天还没看到他耶!04/08(一)15:19



猎鹰:他今天一早就去横田跟监了。04/08(一)15:20



神盾:真辛苦耶!我也差不多该上阵啦!04/08(一)15:21



猎鹰:请加油。对不起,只有我一个人轻松。04/08(一)15:22



神盾:不,猎鹰大得当转播站嘛!还不一样是把时间耗在这上头?浪费了特休。04/08(一)15:23



猎鹰:我的工作时间上比较有弹性。04/08(一)15:24



神盾:总之,先告诉现任先生海军陆战队已经开始模拟训练了。我也去和朋友换班啦!04/08(一)15:25



猎鹰:了解,路上小心。04/08(一)15:25



*



夏木与冬原决定从今天起实施轮班制,除了用餐与就寝时间之外,每隔两小时轮流守在发令所等待无线电联络;未留守发令所的人则执行一般业务及巡逻。现在潜艇之内有外人在,纵使是小孩,也得定期确认安全。



就这样,现在下面正在进行中午后的第二次巡逻。



而从今哇开始,夏木与冬原将会错开就寝时间。照理说,潜艇之内一定要有水手随时保持清醒才行;昨天累了一天,顾不得这许多,但不能让这种状况继续下去。睡在发令所,便能随时注意无线电,醒着的另一个人也能适时巡逻。



唯一令人担心的,便是冬原爱赖床的习性;但这种小问题也只能暂且忽视了。



「问题是用餐四件光靠一个人监督,够吗?」



夏木一面巡逻上层,一面喃喃说道。错开就寝时间,代表彼此单独管理潜艇的时间将随之增加,单独监督用餐的时刻也必会到来。



就在夏木左思右想之际,已经到了准备晚餐的时候了。他越来越觉得补给课伟大;无须其他水手操心准备工作及菜单,时间到了便会自动出菜,而且菜色回回不同,鲜美可口。



巡逻最下层时,夏木在打水场碰上了吉田茂久,他与夏木四目相交,微微垂下了头,做出颇似点头致意的动作之后,便站到墙边让夏木通过,潜艇内的通道宽度不足以让两人同时通过。



「哦!吉田茂久!」



夏木先前已把众人的全名机械式睇塞进脑里,因此除了几个较熟的孩子以外,叫唤时总是无法把姓氏和名字分割。目前较熟的为望身边的孩童与圭介。



「不要那样叫我啦!」



茂久皱起眉头,莫非是不高兴夏木以全名称呼他?



「干嘛?不能叫全名啊?」



「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为什么?你的名字很不错啊!应该是取自吉田茂(注6)吧?」(注6:日本知名政治家,曾五度就任内阁总理。)



「所以我才不喜欢啊!」



茂久一脸不悦。



「因为姓吉田,就学吉田茂取名字,未免太没创意了吧?再说我的成绩很烂,没错都被笑说是名过其实。」



「白痴!」



夏木骂道,茂久气鼓鼓地嘟起嘴来。啊!不行,我就是在这种时候会说出白痴一类的字眼,人家才老说我粗线条。夏木自我告诫,却又懒得改口,便直接说下去:



「在你们这种年纪要论断是不是名过其实,还早得很咧!就是成年以后也一样,人在什么时候会突然咸鱼翻身时说不准的。把这种话当真的人才是白痴!」



啊!不行。我又犯了。夏木微微地皱着眉头,在粗鲁无文的众多水手之中,夏木的贱嘴可是首屈一指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女人缘;几时难得碰上一个女人,也被他那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给气跑了。



不过,这回茂久似乎并不生气,置若无闻。刚才的白痴与现在的有何不同,夏木并不明白;但他抓住了这个好机会,改变话题。



「对了,你好像很会做饭嘛!」



「还好啦!因为我从小九开始帮家里的忙。」



「帮忙店里的生意啊?」



「不是,是我爸妈忙着顾店,所以家里煮饭的都是我。」



「这样啊!真厉害对了!」



夏木心里的大石头还没放下,因此便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问道:



「你要不要当补给长啊?」



听了这陌生的名词,茂久歪了歪头,夏木则补充说明:



「就是伙食班长啦!我和冬原都不会煮饭,森生姐也不太牢靠,要是你肯负责督导就再好不过啦!」



夏木原以为茂久与圭介同一鼻孔出气,肯定不愿意;没先到他却露出迟疑之色。



「唔可是」



「不然就当作是我逼你的吧!」



「补给长很大吗?」



「哦!大得很、大得很!毕竟是干部嘛!官阶比我们高多了。」



茂久听了,略微欣喜地笑了。



「好吧!假如当作是你们逼我的,我就接受吧!」



一味等待不知何时来讯的无线电,实在是件相当无聊的事。



虽然夏木等人也会定期主动联络以获取情报,但目前状况全无进展,因此通话总是立刻结束。



巡逻中的下面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所以当冬原感觉到人的气息之时,一心以为是夏木;但他回头一看,却是两个孩子。



「呃你们是平石龙之介和野野村健太?」



他们正是不知该投靠哪派尔迷惘困惑的小五生及小四生,现在正站在发令所之外探头探脑。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呃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龙之介询问,冬原点头。「可以啊!过来吧!」



两人战战兢兢地走入发令所后,便开始互使眼色,仿佛在催促对方开口;最后先发言的仍是龙之介。



「救援还没来吗?」



「还没。」



冬原一口回答,又觉得未免过于冷淡,正要再补上几句话时,健太似乎横了心,开口问道:



「救援没来,真的是因为小望姐姐和小翔的缘故吗?」



或许是冬原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吧,只见两人害怕地退了一步。



冬原又立刻恢复笑脸。



「这话是谁说的?」



其实冬原大致猜想得到,甚至该说除了那个人以外,不会有别人;但他到底是拿什么理论说这种话?



「圭介哥哥说的」



果不其然。



「他说因为小望姐姐和小翔实孤儿,所以救援才会晚来。」



正当冬原领略孤儿两字之意时



「那个白痴!」



一道忿忿的怒声传来,冬原回头望入口一看,是夏木。冬原听见这番话时,便觉得夏木若是听了必然会生气;谁知夏木竟真的挑在这个节骨眼回来。



才刚进门,夏木又立刻转身离去;冬原欲起身追赶,偏偏无线电的来电警示铃却在这个时候响起,紧接着无线电的呼叫铃声也开始大作。



「哎呀!真是的!」



冬原无暇安慰因事出突然而吓得动弹不得的龙之介与健太,只得接起无线电。



夏木将圭介从男生房里拉出来,不容分说地推到走道上。夏木只是抓着他的衣服轻轻一甩,但体格尚未发育完全的圭介却被摔到了地上。



「你、你干嘛啊!」



「你有蠢到还得要我说理由吗?」



夏木揪着圭介的衣襟,拉他起身,将脸凑上前去瞪着他。



「对那些小你五、六岁的小鬼灌输那种肮脏的价值观,你觉得很爽吗?你真的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有又没说什么只不过是因为救援一直不来,发一下牢骚而已啊!是他们自己要当真的!」



「因为有孤儿在,所以救援才一直不到?这话不管是笑着说、气着说还是发牢骚、随口抱怨,都太刻薄了!肮脏到小鬼会当真的地步!」



圭介的跟班们从房里战战兢兢地窥探着,但见夏木来势汹汹,没人敢插嘴。



「混账你这是暴力!我要告你!」



「很好啊!我就拼着免职,好好扁你一顿!」



「好啦、好啦!到此为止!」



冬原出声制止,同时从身后架住夏木,分开他和圭介。「你想让小望她们都听见吗?」冬原低声说道,夏木听了,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好啦,现在要宣布一个消息。明天上午救援就会到了。」



在孩子们的一片哗然声之中,夏木以更大上一截的声音追问:「真的吗?」冬原点了点头。



「你冲出去的时候正好来了消息。」



接着冬原转向圭介。



「我们可没差劲到在这种关头还以灾民的身家背景来决定救援顺序,所以你不必操那种无聊的心。救援晚到,是因为无法出动以及人力装备还不齐全,总之纯粹是力量不足的问题,你要担心就担心这方面吧!大人的工作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冬原最后说了句难得出口的重话,比起始终大吼大叫的夏木,这一瞬间的冬原更凶恶许多。



他们好像是被现在的家庭收养冬原直截了当地如此说道。冬原的性子,便是不做多余的同情。



夏木在发令所冷却脑袋的期间,冬原已从龙之介与健太口中问出了事情的大概。



「他们的爸妈在四年前意外身亡,后来才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收养时小翔似乎就已经不会说话了。」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夏木依旧面对着无线电作台,自言自语似的冷冷说道。是啊!和我们没关系,冬原也点了点头。



「我们也没权利干涉。」



冬原说的话向来正确。他们只是在紧急避难的状况之下暂时保管孩子,哪有权利改变孩子们什么?他们无法负起出口置喙之后的责任。



原来那种表情是这么来的啊!夏木想起了望那咬着嘴唇、心有不甘的表情。



那一件成了她的习性。虽然有着坚强的特质却老是委曲求全的理由,便是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可疑坚持己见的环境。为了保护说不出话来的弟弟,为了继续留在新环境,屈服是最简单的办法。不知她受了多少委屈,才养成这种习性?光是想象便教人心疼。



养父母是怎么样的人,夏木不知道:但要骤失父母的孩子坦然接纳新父母,四年的时间还太短了。从昨天打电话回家时那过分客套的用字遣词,也可感觉出望与翔对于他们的养父母仍然生分而世人时常对命运多舛之人展露毫不客气的好奇心,想必望便是以不露棱角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切。



然而,委曲求全并非望的本性。咬着嘴唇、心有不甘的表情才是本来的她。她想忍气吞声,却还不够圆滑,无法完全压抑自我,与试图变得成熟的她之间形成了落差;而或许便是这份落差刺激了圭介。



要忍气吞声便全忍下来,忍不住就别忍了这句话,如今知道了事情缘由的夏木可再也说不出来了。



在夏木与圭介大吵一架之后,夏木原以为吉田茂久会违背他们之间的口头约定,没想到他准时于六点到厨房报到。圭介与其他跟班仍旧窝在男生房之中。



「我跟他们说,我去替你们煮点好吃的饭菜,就溜出来了。气氛有够闷的。」



茂久耸着肩说道:



「再说,我已经受不了你们煮的饭菜啦!我爸很会煮菜,所以我很挑嘴的。」



昨天与检讨的努力就这么被茂久一口否定了。不过茂久肯做饭,的确是帮了大忙。



「我来想餐单,让我看看冰箱。材料可以随我用吧?」



说着,茂久打开了冰箱。他那检查内容物的手法十分熟练,冬原不禁吐了口赞叹之气。



「这下可得到一个了不起的人才啦!夏。」



「是啊!要膜拜就趁现在。」



两人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已经完全进入了袖手旁观模式。



「对不起,我来晚了。」



在房里休息的望现身于食堂,她一丝不苟地在煮饭时间起身前来,虽然尚未不适到无法走动的地步,气色却显得不佳。



从冰箱转过头的茂久皱了皱眉头。



「不用了,我来就好,你到旁边去。」



「咦?可是」



「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啊!」



被如此狠狠拒绝,望露出了沮丧的表情。茂久有点焦急地继续说道:



「而且要是我和你一起做饭,圭介一定会生气反正你去坐着啦!」



这才是茂久想下的最终结论。夏木与冬原轻轻地互使眼色。看来买酒也隐约察觉了望的身体状况,如果不是受圭介支配,其实他并不想苛待望。



那些家伙怎么这么别扭啊?夏木讶异地歪着脑袋。尤其是牵扯到圭介之时,更是如此。



「没关系,小望,你坐下吧!去看着小孩。」



听冬原这么说,望总算点头了。几时之时场面话,不另外她一个任务,她似乎无法安心休息。对夏木而言,这种处处顾虑他人的性子实在教人焦虑不舒服就光明正大地躺着休息啊!



餐厅里有翔、亮太、西山兄弟与中立组的三人。他们大概是不愿待在因圭介而低气压化的寝室之中吧!



望一坐到翔与亮太身边,西山兄弟便立刻围住了望。



「明天可以回家了!」



听了光的报告,望也惊讶地叫出声来,并回头望着厨房。她的脸朝着夏木,因此夏木冷淡地回答:



「顺利的话,直升机会来救援。」



「会顺利吧?」



亮太略微担心地询问,冬原老实地说了句「不知道」,耸了耸肩。



「我们会坐最大的努力。」



依冬原的性子,是不会拍胸脯来安慰他们的。



孩子们开始兴奋地讨论回家以后要做什么,念国一的木下玲一或许是嫌吵,静静地起身走向别处。



「喂!你也得帮忙做饭,要立刻回来啊!」



夏木叫道,玲一默默地点了点头之后,便自行离去。



由于明天就能逃离此地,因此餐桌上的气氛完全不受圭介的低气压影响,变得相当明朗。



用餐时必看的新闻也大力播报着明天将进行救援之事,又让孩子们更加兴奋。在茂久的指挥下做出来的饭菜味道鲜美,孩子们赞不绝口,茂久也颇是得意。



「接下来交给你啦!」



吃完饭后,冬原便立刻起身回发令所去。如今实施不规则的两班制,先就寝的是冬原,凌晨三点为交班时间。睡眠时间本来是六小时为基本,但现在人手不足,过度劳累,因此他们将彼此的睡眠时间订位八小时。



在孩子们收拾完餐盘,开始各自往电视机或寝室移动之时



「夏木先生。」



叫住夏木的是望。见她吃过饭后脸色已好上一些,夏木心里也松了口气。



「对不起,能向你借个电话吗?我的电池没电了。」



原来是要打电话回家啊!自从收容孩子们之后,夏木向来随身携带手机;他伸手探了探制服口袋没想到这回他竟疏忽了。



「抱歉,现在在充电。」



手机常借孩子们打,电池已经没电了。



「好,你和我一起来发令所。冬原应该还没睡,向他借了手机以后再到上头打吧!」



「啊!不用了!不好意思吵醒他。」



望连忙阻止夏木。这个已习惯委曲求全的女孩自然不愿扰人清梦。



「我只是因为家里似乎在我把手机借人时打过电话来,才想打回去看看。」



听了这话,夏木更想借她手机;但本人都说不用了,他也不好勉强。要是他多事,让望察觉自己已知道他们姐弟的身世,可就是本末倒置了。夏木努力佯装不知情,压抑内心的焦急。



「反正明天就能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



望大概没察觉这句话有多么不自然。



即使知道明天能回去,孩子们仍想打电话回家。夏木的手机电力之所以耗尽,便是因为孩子们得知救援将到后,接二连三地前来借用之故。没向夏木等人借用手机的人,也因为有圭介及第一号跟班高津雅之的手机可借,已数次前来要求夏木带他们上瞭望台。



明天就能回去,不急在这一时。



在这种特殊状况之下,拥有自然家庭关系的人绝不会会所这种话。她和养父母之间的距离感果然仍未消除。



「可是你的加入打了电话来啊!他们应该很想听你的声音吧!」



夏木再劝上一句,但望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基本上,潜艇内的设施与美观两字正好处于相反的极端。



尤其是淋浴室等能够汲水之处,不但管线暴露在外,简陋不堪,空间便是让单人使用也过于狭小,所以望其实是能不用便进来不用。



不过,有热水可用已是万幸,望也不好再多做奢求。望每天都能使用淋浴室,已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在狭窄的个人冲澡间脱去衣物及内衣裤之后,释放出来的血腥味便攀缠着望的身体。现在已是第二天,量也差不多该变多了。



时间已晚,与男生房的楼层又不同,其实用不着怕其他人撞见;但望依然担心声音外传,调弱了蓬蓬头的水量。



再说,看着夏木与冬原,便知道水有多么宝贵。洗手台等处的水龙头是自动转回式,但在非自动转回式的厨房煮饭时,他们俩从不浪费半滴水。



水龙头向来是迅速转紧,做饭用的工具总等到累积了一定程度之后才一起洗;有时没斟酌好分量,在锅里装了太多的水,也不是把水倒掉来调整,而是装在其他容器之中。由他们毫不迟疑的动作可知他们并非是可以留心去做,而是已养成根深蒂固的习惯,根本无须意识。



望也效法他们,弄湿了身体之后便立刻关掉蓬蓬头,打开沐浴乳,开始打泡。



沐浴乳是夏木连毛巾及替换衣物一起交给她的,似乎是某人的个人物品,已经用过了。昨天望也有过同样的想法,总希望这瓶沐浴乳是夏木或冬原的物品。与其使用不知名男性用过的物品,还不如向认识的人借用较好;而对望来说,夏木与冬原是值得信赖的大人。



冬原办事简洁明快,反而让望感受不到性别上的差别待遇。就这点而言,夏木没冬原强;但他对望的关怀却是胜过冬原。夏木对待望的冷淡态度之中,隐约可见「对待女孩时的差别待遇」;而夏木越是努力一视同仁,便越是凸显这种差别待遇,有时让望觉得颇为难堪。然而,这成不了让望排斥夏木的原因。碰上日常上的困扰时,反而是夏木比较好商量。



比方要商借手机的时候。



他似乎很想借我手机。望一面洗澡,一面想道。这也是他知道望时女孩以后的过度关怀吗?



不过,或许该问他借的。



当时望反射性地拒绝,但现在夏木的那句话却刺着她的胸口。



他们应该很想听听你的声音吧!



真的吗?



望的脑海中浮现候在家中的人。



你们真的像夏木先生所说的,想听我的声音吗?



若是如此,自己没回电话,是否伤害了他们?无心错过的分歧点,或许其实是相当重要的?



不是你忍气吞声就能解决任何事。昨晚夏木的声音逼着望检讨自己。



她本以为忍气吞声便能相安无事,但或许有些物事却是被自己的忍气吞声给断绝了。从前她从未想到这一点。



不过,如今再去想也没有用。望快速地冲洗身子。



虽然弄脏且变得沉甸甸的头发令望不太自在,但她已答应过不洗头;其他的孩子们全忍着没洗,她无法利用特权独善其身。



冲完澡后,换上的依旧是蓝色水手制服。望晾在房里的衣服还有些湿气,不过明天应该能穿着回去。



在厕所清理过内衣裤之后,望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便走向餐厅。听了理由之后,望已明白夜间使用红色照明的用意,但幽暗的灯光依旧让她觉得有点可怕。



啊!



正当厨房映入眼帘之际,望瞧见其中有个黑色人影蜷曲着,那人穿着与望相同的制服是夏木,他蹲在冰箱之前。



「」



望原想出声叫唤,却又改变主意;现场的气氛制止了她。



夏木以为现在四下无人,完全放松了心情。



望想离去,却又担心自己一移动便会被发现,只得抱着盥洗用具呆立于原地。



夏木垂头合掌,在冰箱前跪了下来,膜拜着冰雪,他的动作教望心下一惊望想起收拾于冰箱之中的悲剧。



望不記得那个人的长相。只记得在逃亡潜艇的一片混乱之中,有个穿着笔挺水手制服的年长男性。



那名男性最后落得只剩一条手臂,掉进潜艇之中;孩子们一阵恐慌,望也发出了尖叫,但那只是见到恐怖事物时的反射性尖叫。不过,夏木与冬原并不一样。



夏木那如野兽般的怒吼声,冬原那推开孩子疾奔而出时的狰狞面容对他们而言,那条手臂代表他们熟悉且敬爱的人整频临死亡不,正被生吞活剥。



那想必是种教人几欲发狂的恐慌吧!对望而言,在她心中拥有相同份量的人便是翔。假如翔也变成如此,假如自己无法救他,只能放着一面哭喊、一面被滞钝大螯分解吞食的翔不管



光是想象,望的身体便开始颤抖。我们没变成那样,幸好那样的事没发生在我们身上。这种望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却发生在夏木与冬原的身上。



一思及此,望才明白他们这些孩子当时有多么麻木不仁。没人去拾起那名男性掉进潜艇之内的手臂,只是满脸惊惧地远远围观那名男性可是为了救他们而落得如此下场啊!



夏木欲将手臂存放至冰箱里时,他们甚至还觉得惊讶,不敢相信夏木居然想把尸体放进冰箱也不想想便是那条手臂救了他们。夏木会如火山爆发似的狂怒,也是理所当然。



夏木的怒吼声让人忍不住缩起身子,强烈地打击着每个听见的人。想必在场的孩子们都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被骂得如此狗血淋头,心里虽然害怕,却又觉得无辜。



当时望虽然代表众人道了歉,却不是因为打从心里感到歉疚,只是因为觉得有义务道歉而已。而这股义务感之中甚至还夹杂着对夏木的反感。



真是太差劲了。为了救这种孩子而失去了敬爱之人的夏木与冬原,心里不知有多么悔恨。



给我们一点时间,仿佛欲逃离孩子们的求助视线而快步离去的夏木,当时应该很想哭吧!之后他们两人却不再吐露半句怨言,公平地照顾着孩子。



因为他们在孩子面前从未表露出半点悲伤的态度,望便以为起初的悲剧已经过去了,然而并非如此。



自昨天起,夏木不知在这里拜祭过几次了?冬原亦然。他们甚至无法好好地沉浸于是去敬爱之人的悲伤里。



耳边突然传来了呜咽,是种欲压抑却没能完全压抑住的低沉声音。



望更是动弹不得了。夏木一定不愿意被人看见望也不想打扰他哭泣。



是去了重要的人,想哭时理所当然,但夏木白天时却不能哭。



夏木一定会说:「怎么能在小孩面前掉眼泪。」不过实际上的理由并非如此。夏木与冬原若是掉泪,孩子们便得硬生生地面对自己引起的这场悲剧,因此他们才从不展露悲伤的神情。



假如在潜艇上的只有望一个人,望还能请他们不必顾虑自己;但望不希望翔去面对这个事实,更何况潜艇之上还有许多比翔更为年幼的孩子。



不久后,夏木站起身了。啊,该怎么办即使望想逃,狭窄的通道之上并无遮蔽物;距离最近的转角还有几公尺,移动到那里之前便会被发现。



就在望浑身动弹不得之际,夏木走了出来,与望撞个正着。



「哦!」



夏木露出了略微尴尬的表情。他的眼睛已无可掩饰,之间他微微转向一旁,一首被擦拭眼睛之后才说道:



「别说出去喔!」



说着,他摸了摸望的头。正当他与望擦身而过时,这回竟轮到望泪水盈眶。



「哇!你怎么啦?」



本欲离去的夏木焦急地停下脚步。



「发生了什么事?喂,快说啊!」



望用力摇头,但却说不出话来。不行,在这种时候哭,真是糟透了。



我没事,你先走吧!望带着这个意念一味地摇头,但泪水却迟迟不止。在这种情形下还会说「那我先走了」的人,流的血肯定不是红的;何况对象是夏木,就更不用说了。



「怎么了?说啊!」



夏木劝解,望终于喃喃地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们只能被别人保护。对不起,我们害你和冬原先生失去了重要的人,却连哭也不能哭。



这些话望在心里说得通顺,要出口时却变得断断续续,难以分辨意义;不过,夏木似乎听懂了。



「别放在心上。这不是你们的错不过这话由我来说,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夏木苦笑。头一天他曾勃然大怒睇斥喝:要是没去救你们,现在待在这里的是舰长!



「我心胸狭窄,才会说那种话。舰长不会怪你们的,再说你们是小孩,没关系。」



夏木再次抚摸望的头。



「小孩不用去管大人的负担。我们在你们这个年纪时,也还是小孩啊!」



望又喃喃说了一次对不起。



她好恨自己方才没能就那么与下面擦肩而过。夏木原谅望害得自己无法纵情哭泣之事,结果只有望放下心里的石头,夏木并不会因为原谅望而比较好过。她就这么凭空耗费夏木的宽容。



夏木似乎还得巡逻,但他依然陪着望,知道她冷静下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