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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轻小说家的联谊(1 / 2)



『──不行。』



冷淡的否定自听筒传出。



我寄出去的大纲──以职业作家的身分向编辑部提出的一个企画,直接遭到否定。



继上次的「轻小说家哏」企画后,第二次被退稿。这次是我比较有自信的企画,所以打击也很大。



「……不行啊。具体上来说,是哪个部分?要改掉哪个部分才能……」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是内容和包装的平衡吧。作品本身的主题跟封面、大纲主打的卖点有些许差距。我看过之后觉得应该会挺有趣的,却想不太到包装方式。』



「这样啊。」



看过之后觉得应该会挺有趣的,却想不到包装方式──我有信心的大纲被退稿时,经常收到这样的回应。



初动是轻小说的性命已经无须多提──那么要说新作的初动是由什么决定的,就是包装。封面、书名、大纲、书腰上的宣传词……综合这些要素的包装方式,会决定初动。讲白了点,与内文几乎无关。这是当然的。轻小说和漫画杂志不同,大部分都是直接出文库本──也就是读者要在看过内容前,决定是否购买的媒体。



讲极端一点──甚至可以说新作的初动与内文毫无关系。



或许有人会说「不不不,应该也有读者是在网路上看过试阅才去买的」──但理所当然的,不可能所有读者都会把新作的试阅通通看过吧。若不能靠包装吸引读者的兴趣,人家根本连拿起来看都不会。



包装对轻小说而言,意义非常重大──正因如此,编辑部才会靠有没有办法包装判断企画可不可行。



无论作者写了多长的大纲,只要作品的卖点不够明确就不会过稿,反过来说,只要有适合的包装方式──只要编辑部想到要怎么卖这部作品,有时大纲只要三行即可。



『把异世界和悬疑推理结合在一起的想法还不错。这是明明搭得起来却从来没看过的组合,被人说在轻小说界卖不出去的悬疑推理系,加上流行要素说不定就会卖。不过,还差一步。我想要某种更强烈的吸引力。觉得光把异世界和悬疑推理组合在一起就能当卖点,满足于此的话,说实话,我只能说这个企画不够详尽。』



「……意思是,问题不在于内容本身,而是包含包装方式在内的企画有缺陷吗?」



『就是这样。』



内容不错的话为何不行?有趣的话就让我过稿啊。让我写书啊。既然有趣,只要编辑部用钱帮忙宣传──



我拚命将差点说出口的抗议吞回去。



因为这句话──只是在依赖人家。



看了就会觉得有趣。



身为专业人士──写出有趣的作品是当然的。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到,最好赶快封笔。自称职业作家,与昭告世人「我是写得出好看小说的人」同义。办得到是当然的,办不到才丢脸。



我们不得不在达成「看了就会觉得有趣」这个最低门槛的前提下,想出让人觉得想看的作品──也就是读者一个字都还没看,就会觉得「好像很有趣」的作品。必须努力不懈,好让读者拿起自己的作品。



这就是商业作家的宿命。



当然──世上也存在能将流行、包装方式这种自以为是的东西通通不放在眼里,充满力量的作品。一部小说寄到编辑部,看过的编辑瞬间被迷住,一下就决定出书,不仅如此,还以这部小说为契机设立新奖项。出版界里也有这种案例。



然而,我这次的作品──这次的企画,力量并不足以迷住编辑部。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我再想一下看看。我会一面重修这次的异世界悬疑推理,一面想其他企画──」



『欸,阵内。用不著逼自己现在生一部新作出来喔?』



剑崎小姐说。



『《英最》的销量很稳定,这段期间是不是可以先专注在这部作品上?』



「……不,请让我试试看。」



我说。



「我想去更高的地方。」



『……是吗。作家本人都这么说了,我也不会阻止。而且对编辑而言,这也是求之不得。』



通话结束。我深深靠进椅背,望向天花板。



大叹一口气。



「……真是,我怎么这么没用。」



最近,我经常自以为是地对小太郎和伊文这两位后辈高谈阔论,自己却是这副德行。顶著「动画化作家」的光环,却要为了让一部新作大纲过稿而伤透脑筋。真没用。自身的青涩,自身的无能──使我感到焦虑。



想要想出更有趣的企画,想要写更厉害的作品,想要写更卖的作品,想要成为更成功的作家,想要为业界做更多贡献,想要让更多读者看得高兴,想要将轻小说的好传达给更多人知道,想要更多钱,想要更高的地位及名声,想要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



称之为梦想太过不纯,称之为野心又太过低俗的欲望,酝酿出令人窒息的焦躁感。我松开不知不觉握紧的拳头,把手放到键盘上。



只能去写。



只能去想。



作家──只能这么做。



一松懈下来,大脑就差点被对于不知变通的编辑部和封闭的业界的怨言填满,我拚命驱散它们。即使将自己的无能搁在一旁,批判业界及市场,也不会有任何好处。一毛钱都拿不到。我从两次腰斩的经历中学到了这一点。



我正准备重看一次寄给编辑的大纲──



「讲完电话了吗?」



结麻抱著洗衣篮,走出更衣室。



「刚讲完。」



「谁打来的?」



她好像没听见对话内容。



「剑崎小姐。前天我寄了新作的大纲过去,她打来回覆我……」



「难道……又不行?」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著急表现在脸上了。结麻看著我的脸,在我回答前就说出了答案。眼中浮现不安,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可恶。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



企画过不过关是我个人的问题,跟你毫无关系,为什么你要难过得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看到你露出那种表情,我──



「不,过关了。」



我这么说道。努力扯出自然的笑容说道。



因为,我不想看见她悲伤的表情。



「她说我可以开始写新作了。」



「真、真的吗?太好了!」



结麻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刚刚才发自内心为我难过,现在又发自内心为我高兴。



罪恶感害我良心不安,我却拚命维持笑容。



「剑崎小姐的感想也不错。呵呵呵。有股会成为畅销作的预感。啊啊──讨厌,万一大卖又要缴一堆税啰。」



「笨蛋,你太得意忘形了吧。」



结麻念了我一句后,露出温柔的,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的微笑。



「真的太好了。新作也要加油喔,阳太。」



「……嗯。」



没问题,瞒得过去。



结麻不懂轻小说,也没什么兴趣。只要我不徵求她的意见,她也不会主动问我新作的内容。



所以,瞒得过去。



所以,这不是骗人。



只要拚命思考新企画,立刻让剑崎小姐点头,刚才我说的话就不会是谎言。就不会背叛结麻的笑容。



这不是谎言──我拚命告诉自己。



我想,我可能有点想得太简单了。



这时我还没意识到,为了自尊心和虚荣心而说的小小谎言,会让我们的关系产生决定性的变化──



当天傍晚,藤川先生打电话给我。



『神老师,我们去联谊吧,联谊。』



「联、联谊?」



我坐在办公桌前接起电话,因为太过惊讶而下意识站起来。正在整理收据的结麻也动了一下,大概是被「联谊」一词吸引了注意力。



他说……联谊?



怎么可能,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是都市传说?



「联谊是指那个联谊吗?」



『就是那个联谊。』



「在《神剑》里翁对苍紫用的必杀技『圆杀轰钩棍』的简称的那个……」(注:漫画《神剑闯江湖》里的招式「圆杀轰钩棍」,简称「轰棍」(Goukon)日语音同「联谊」。)



『……我没听过那东西呢。』



不如说,我没看《神剑》──藤川先生补充道。



这家伙认真的吗?世上竟然有没看过《神剑》的轻小说家?这个缺乏知识的等级可是跟「我是钢琴家但我没听过莫札特」一样喔?



好吧……这种看不看的问题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我也是没看过《秀逗魔导士》和《不吉波普》系列就成为轻小说家的世代。



『等等我们要在横滨办联谊,可是有个男生因为急事不能来。神老师,您有空的话方便来参加吗?就当帮我一个忙。』



藤川先生讲得轻描淡写。他好像完全没有理解这件事有多么重大。邀请社交障碍的边缘人参加联谊……无异于把牛羚扔进狮群中喔。



该说是刺激太过强烈,还是难度太高咧。总之我对这类型的活动毫无免疫力,陷入轻微的恐慌状态。



「……联、联谊的意思是,有三次元的女生在对吧。」



『那当然。』



「果、果然会玩国、国王游戏之类的吗?」



『最近不太会玩国王游戏呢。』



「我、我记得对方把手机放到桌上代表有希望,愿意帮忙分沙拉的女生是好女生,擅自挤柠檬汁到炸鸡上的女生自我中心,快要赶不上末班车的时候要避免女生看到时钟,不停灌她们酒,若无其事地等末班车走了再──」



『……呃,那个,神老师。不用考虑得那么复杂。联谊只是单纯的聚餐啦。』



我将脑中跟联谊有关所有知识一口气说出来,藤川先生困扰地说。我自己也觉得这些观念挺偏颇的……但我实在不认为联谊是「单纯的聚餐」。



「……是说藤川先生,您都有女朋友了,还去联谊啊?」



『今天的没问题,我女友也同意了。』



在女友的同意下参加联谊……?而且,他刚才说「今天的」……?



总觉得我们根本处在不同次元。完全跟不上。藤川先生和我生活的世界不同。是沐浴在阳光下的居民。快被烤焦吧我说真的。被太阳烤焦吧(Rising Sun)!



「……很高兴您来邀请我,可是我没办法跟三次元的女性交谈。」



『您在说什么啊。您和希月小姐感情明明那么好。』



「那是因为我们认识很久。」



『听说您最近跟小太郎老师和绘万寺老师也有交流。』



「小太郎和伊文……因为是同行,有共通的话题,我才能跟她们正常交谈……不过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和会去参加联谊的现充女聊天……是那个对吧?那些家伙是光靠『喔耶』、『超潮的』、『就是酱』即可对话的民族对吧?我没信心能和那种人沟通……」



『您对女性的偏见真的很严重──放心吧,这次参加的都是挺成熟的女孩。也有很宅的女生。』



「呃,不过……」



『凡事都要经验看看,神老师。挑战一下新事物,说不定会冒出崭新的灵感喔?』



藤川先生开玩笑似的说。我想他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有特别的含意。但对现在的我而言──对必须尽快让新企画过关的我而言,这句话如同麻药。如同救命稻草。



「……请、请让我,考虑五分钟。」



通话暂时中断。在我心想「我真窝囊,竟然这么优柔寡断」的时候,帮忙整理收据的结麻走到我旁边,彷佛已经等了很久。



「……阳太,你要去参加联谊吗?」



「你在听啊。」



「我、我没有。只是你讲话声音太大,我才会听见。」



她急忙解释,然后用逼问般的语气问我:



「所以?要去吗?」



「……我超级无敌霹雳犹豫。」



老实说,我有兴趣。然而比起兴趣,恐惧、不安、死心的情绪更加强烈。我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不想因为无谓的期待而受伤,再说,在那种空间努力试图博得好感的自己……总觉得有点讨厌。



若是平常的我,八成不会去。



不过──想成可以取材的话,说不定有去看看的价值。



新体验会是作家的财产,而且,挑战从未经历过的事,或许会浮现方向性截然不同的灵感……唉唷,可是好恐怖喔。好麻烦喔。唔~啊啊~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那、那就别去呀?」



结麻冷漠地对懊恼的我说。



「不去绝对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你、你看,你不是禁酒吗?」



「呃,但之前伊文原谅我了……」



禁酒之仪已经宣布结束。伊文本人也允许我了。之前我问她:「那我可以喝酒了吗?」她回答:「……你问我干么。」



「可、可是……劝你还是别去。」



「到底为什么?」



「因为……你、你不行的啦!你这种人绝对不适合参加联谊!」



她高傲地抱著胳膊,像在嘲笑我似的说。



「你的边缘人心灵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联谊的气氛。不用想都知道你会哭著回来。」



「……你说什么?」



真想夸她「你挺瞭解我的嘛」。但身为一名男人,在这种时候乖乖附和对方就完了。即使是自己也很清楚的缺点,被人指出来还是会不爽。



「啧。是怎样啦,我难得想跟外界交流,你却在那边泼冷水。平常可是你自己叫我『多出去走走』、『多跟人交流』耶。」



「是这样没错……不过一下就去参加联谊,难度太高了……深海鱼突然浮上海面,也会因为水压的关系爆开。」



「有这么严重吗!」



我去联谊跟深海鱼突然浮上海面一样吗!



不是精神方面的问题,而是生态系的问题吗!



「竟敢瞧不起我。只要我有那个意思,联谊根本小菜一碟。」



「哼。你不行的啦。绝对不行。绝──对不行。放弃吧,我是为你好。」



「……烦死了。你干么那么激动?」



「什么……我、我才没有激动!你才是在意气用事吧!明明怕得要死!」



「谁、谁在怕啊!联谊对我来说才不算什么!」



「是喔!那你就去啊!然后灰头土脸地回来!我已经可以想像你哭著大喊『呜呜呜~果然不该去什么联谊的~』回家的模样!」



「来啊!怕你喔!去就去!让你看看我认真起来的沟通能力!」



这就是所谓的以牙还牙吧,无路可退的我回电给藤川先生,表示我要参加联谊。穿上永远只有那一套的外出服,飞奔而出。



前往未知的世界。



然后──过了约三小时。



我参加完在横滨站附近的居酒屋举办的四对四联谊,踏上归途。



不是一个人。



我和另一个人一起前往我家。



在我身旁的,是参加联谊的其中一人。我们从地铁站出来,在被街灯照亮的道路上并肩而行。



我们在第一摊结束时偷偷闪人,之后就一直一起行动。



而且──我竟然和那人牵著手。两手紧紧交握,共享彼此的体温。



有些人可能会称这个情境为「打包回家」。



联谊结束后两个人一起前往男方家,牵著手──原来如此,完美的打包回家。除了打包回家外什么都不是。



……前提是不是两个男人。



「呜呜呜~~!果然不该去什么联谊的~~~~!」



我走在淡淡月光照亮的归途上──嚎啕大哭。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饱和的感情及泪水,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喝太多酒,害我进入爱哭鬼模式。



「神老师……别哭了啦。还有,请您好好走路。」



藤川先生牵著走路摇摇晃晃的我说。



「呜、呜呜……我没有哭。我是在──恸哭。」



「意思一样吧。」



「恸哭听起来不是很帅吗!就让我耍帅一下啦。否则我……我……呜咿啊啊啊啊……」



联谊──结果相当凄惨。



好吧,整体上来说或许挺成功的。过半数的人……不如说,大约七个人看起来玩得很开心。简单地说,除了我以外的人都很幸福的样子。只有我一人度过了孤独的时间。



真是……我都吓到了。



自己被自己的沟通能力之低吓到。



从自我介绍开始就不停吃螺丝,之后虽然没发生什么事,我却像命中注定似的遭到孤立,偶尔藤川先生做球给我,我也没办法顺利接住,还因为忘记带手机的关系,在大家玩手机游戏玩得很开心的时候搞砸气氛,想说至少要帮上大家的忙,便移动到门口附近负责端饮料和餐点,宛如一个遇到熊装死的人,隐藏气息等待时间经过,只不过呆坐在那边太无聊,我便一直喝酒一直喝酒一直喝酒一直喝酒一直喝酒──



结果不小心喝过头,搞到身体不舒服,在第一摊就撤退了。由于我连路都走不好,藤川先生才牵著我的手送我回家。



「……呜、呜呜,好可怕。好痛苦。我觉得每次我说话大家都会沉默。我一有动作女生就会露出『咦?』的表情。」



「那是被害妄想。」



「是说藤川先生!您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我这人挺怕生的~』是什么意思!社交力高的人可不可以不要讲这种话!你有考虑过真正怕生的人的心情吗!真心请您别开玩笑了!」



「对、对不起……」



「呜呜……我才要道歉……亏您还特地邀请我,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破坏了气氛。对不起我社交障碍太严重。对不起我试图混进现充的圈子。对不起我活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