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话 炸猪排咖哩(2 / 2)
前置长了点,这下子我总算要动手了。
虽然我做的饭全都不可能难吃,但是要让这位老人认同,大概不能拿些半吊子的东西。
没错,这确实是一场能否让对方认同的严肃对决。必须使尽我的浑身解数。
该说幸好,或是必然吗?今天的每日特餐是咖哩,就用这玩意儿吧。
辛香料由我自己调配的原创品──「焚身厨房特制咖哩」。
再加上我个人技术集大成──炸猪排。没错,炸猪排咖哩。
若是不久之前,我根本没办法对炸猪排这道已经完成的料理加工;但是已经跨越过往、摆脱炸猪排束缚的我没有不可能。
说不定全都是为了这一天──每一块拼图契合得让我不禁这么想。
好吃的东西加上好吃的东西应该更好吃,这种想法脑袋有问题到极点,却也是B级美食的精髓。
光泽动人、冒着热气的白饭,放上刚炸好的炸猪排,再淋上香气四溢的咖哩酱。
尽管炸猪排逐渐染成别的颜色,我的手却不再颤抖,心中已无迷惘。
「焚身厨房超特制炸猪排咖哩完成!」
盘子与米饭的白色,搭配上炸猪排与咖哩的茶色。我将这道双色艺术品摆到老人面前的吧台上。
老人并未立刻动手,而是先盯着咖哩看了一会儿。
「怎么啦?总不会说炸猪排咖哩对老人家负担太重吧?」
听到这句话,老人原本的温和气息为之一变,改以犀利的眼神看向我。
虽然这股压迫感使我瑟缩了一下,但我还是勉强撑着,没露出动摇的迹象。不错,这是一场对决。不能示弱。
「别小看我,年轻人。要是吃得不多,哪能当里日本料理会的会长?」
虽然不晓得那个里日本料理会是多诡异的组织,不过这人货真价实。他是个在料理世界克服重重险阻,历经千辛万苦的男人。
我告诉自己不能输在气势上。无论对手是谁,我端出的炸猪排咖哩都是最棒的料理。
「所谓料理,该先用眼睛和鼻子享受吧?」
「别在洋食店卖弄小聪明。大口咬下去觉得好吃才是正义。」
老人手里的汤匙沉入米饭与酱的境界。舀起来之后,送入口中。
他「嗯」地低吟一声,默默地吃。那严肃的表情,宛如一位以真剑比试的武术家。
好不好吃?有什么感觉?──完全看不出来。
……不行,盯着正在吃饭的客人看很没礼貌。我假装毫无兴趣,跑去搅拌咖哩、擦根本没弄脏的杯子,然而目光总是会往那边飘。
「……多谢招待。」
老人吃得意外地快,看起来胃还有不少空间。看来自称吃得多似乎不假。
「如果要为这道料理打分数,你会打几分?」
「满分一百分的话给一百亿分。」
「……我是认真地在问你。」
「我也很认真。简单来说,如果不是自认好吃到这种程度的东西,就不会端给客人。我甚至会觉得给客人吃太可惜呢。」
听到我这句话,老人默默点头。大概是这个回答有及格的意思吧。
但是不能掉以轻心。他还没说出这场对决的结果。
「所以呢,你给这道料理几分?」
「九十五分吧。」
「真是不敢当,我在学校都没拿过这种分数呢。但我想听听扣五分的理由。」
于是老人扬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扣在吃饭时老板一直偷瞄我吧。」
「呃,这也是难免吧?平常我不会,但这是料理对决耶?当然会在意对手的反应啊。」
「在理解这点的情况下,依然该维持平常心,否则当不成一流的赌徒喔。」
「我又不想当……」
在这段夹带玩笑的对话之中,我原先的突兀感转为确定。机会难得,我就直接问了。
「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毁掉或抢走这家店吧?」
「……这家店有提供可乐饼外带吗?」
「咦?」
一时之间,我搞不懂他在讲什么。以前,那位和他很像的老绅士讲过这句话。一想起当时那个丢脸的借口,就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弟弟说,他找到一间有好吃可乐饼的店。」
说着,老人大笑。这人似乎意外地爱开玩笑。
「原来是兄弟啊……呃,也就是说?今天跑来这儿只是要开拓新店家,或者说来吃好吃的饭?」
「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么,那家伙又是怎样?──我指着倒在墙边的男子表示自己的疑惑。
「他也有他的考量吧。我则是对你会有什么反应很感兴趣。」
「不,阻止他啦……」
好可怕的老头。方才我还有「他说不定是个好人」的念头,看来是个错误。
「好啦,关于对决的条件,记得是不要对这家店和药师寺丽出手对吧?你没说『别对药师寺家出手』呢。」
「前者无论如何我都会要你们吞下去。不过后者呢,反正你们不会接受这种条件吧?毕竟大人物和大型组织,总是有自己的理由和考量嘛,没办法随便承诺不出手。更何况……」
「更何况?」
「药师寺先生不会那么简单就输掉。」
「呵、呵……药师寺有个好弟子。」
「我是开洋食店的,不是法国料理厨师……」
「我指的是志向。」
志向。居然冒出一个我人生里不知有没有机会用到的词。
尽管我十分困惑,老人却没多解释,而是望向远方接着说:
「三百年。三百年来,我们和药师寺的争斗始终没有结束。有时是我们在太阳底下,他们成为影子,反复不断。事到如今已经无从阻止,也不可能阻止。就算我一个人试图阻止也没用。」
说到这里,老人摇摇头之后──
「不,别误会了,年轻人。我并不认为这样愚蠢或无益。这场争斗促进了日本食文化的发展应该是事实。」
──这么说。
「这个嘛,我也不是不明白你想讲什么。可是呢……」
「可是……什么?」
「我觉得啊,对于厨师来说,所谓的对决,还是要看能不能让客人说出好吃喔。将饭定出高下,本身就是种低劣的行为──即使能够促进技术提升也一样。」
至少我认为,这种论点正当且合理。可是,对一直活在胜负之中的人讲这种话,恐怕有点不负责任──我不禁有这种感觉。
老人既没否定也没肯定,只是闭上眼睛听我这番青涩的言论。我原本以为他会拿手杖打人,也做好让他敲一下的心理准备,不过看来他没这个意思。
现场陷入一阵沉默。然后,他睁开眯成细线的眼睛。
「算你过关吧。」
「咦?」
「也就是说我们不会对你,以及药师寺的妹妹出手。当然,假如对方主动找上门,就另当别论了。」
「嗯,当然。若是那样就没办法。」
「需要写个字据吗?」
「不,像您这样的人物亲口承诺,远比一张纸来得可靠吧。」
「呵,你可真会讨老人欢心。」
不知不觉间,连我的口吻也变了。大概是因为,我打从心底承认对方是位值得尊敬的人物吧。
总算让对方说出「不会牵扯到你们」,因此松了口气的我顿时身体一软。接着,一股尴尬涌上心头。
我为什么要为了已经分手的女人发火啊?
在这里的对决不会传出去,不会得到感谢。搞不好对她来说是多管闲事。
愚蠢。是啊,真是愚蠢。最愚蠢的部分,就是我心知肚明一旦她又碰上什么麻烦,自己八成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场愚蠢的骚动到此为止。
老人缓缓起身,用手杖前端往倒地男子的头轻轻敲了一下。
「是!会长!」
男子顿时惊醒。就类似那个吧,魔术师往礼帽边缘敲两下后飞出鸽子的感觉。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试图站直。这家伙只有一片忠心值得赞赏。
「我、我睡了多久?后来怎么样了?」
「别管了。」
「啥?您刚刚说……?」
「像这样的店,我们应付不来。」
「是,呃,可是……」
「我说增冈啊。」
「是!」
「辛苦你了。」
「不敢!」
名字似乎叫增冈的中年男子,向主子行了个刚好四十五度的鞠躬,老人则和颜悦色地表示认可。
『很好,总算告一段落啦!』
──眼前是个让人想这么喊的场面。虽然我不会干这种事。
能否稳住局面也是看支配者的器量吧,如果这下子一切都能圆满结束,那么我也可以原谅增冈大叔那些无礼的言论。
虽然被我用托盘砸了三次之后脑袋还撞在墙上,应该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大家就忘了这些事吧。
「那么,老板。我们就此告辞。能麻烦你开店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是营业时间吧?
我疑惑地摸着下颔,思索十来秒之后,总算搞清楚怎么回事。这么说来,刚刚我用监狱模式放下铁卷门挡住所有出入口,所以他们还处于监禁状态。由于发生很多事,我连自己把人关起来都忘了。
「知道了,我这就开门。期待您的再度光临喔。」
「这是讽刺吧。」
「我是真心诚意。希望您下次别弄些有的没的,以普通客人的身分光临。到时候来份可乐饼套餐如何啊?」
「嗯,不坏呢。总之先让我向弟弟炫耀自己吃到了好吃的炸猪排咖哩吧。」
说着,我俩相视而笑。
好一位幽默感十足的老爷子。第一印象虽然差劲透顶,不过现在应该可以说我对他很有好感吧。
「到时候还请增冈先生务必同行。」
「开什么玩笑……」
增冈一脸厌恶,彷佛有苍蝇飞进嘴里一样。需要排斥到这种地步吗?虽然我心里有底。
「哦,增冈不喜欢陪我啊?」
老人有些淘气地这么说之后──
「来……一定来!我增冈只要是与会长同行,就算去地狱尽头也在所不辞!」
他拍拍胸膛。这家伙精神真好。
「对了,增冈先生。刚刚有件事我忘了说……」
「怎样啦,又有什么事!」
增冈先生的反应近乎惨叫。这下子我就非说不可了。毕竟说出来比较有意思。
「这间店面是我租来的喔。」
「……啥?」
「所以说啊,假设按照你们原先的预定来场料理对决,就算有个万一我输掉了,我也只是搬家而已,店面权利什么的麻烦去和房东谈,大概是这样。」
他半张着嘴愣在原地。这也难免,毕竟刚刚发生那些全都是闹剧。他完全是白白挨打。
在这个年代,我不过三十左右就能有间自己的店,已经很不简单了吧?除了店面连土地都要有,实在是不可能啦,不可能。
里日本料理会的大人物,恐怕是因为都找些有历史和传统的名店当对手,才会觉得店盖在自家土地上是理所当然吧。
我又不是洋食店的第二代或第三代,老爸只是个沉迷赌马的上班族。我哪会在乎什么传统啊。
「不要乱改造租来的房子啊,你这家伙!」
增冈颤抖着大吼。一点也不错,很有道理。
我解除强制欢迎装置「监狱模式」的锁,开启出入口的铁卷门,排成队列的客人便一举涌入。
原来大家这么期盼我开店吗?真是不好意思。
……我原本这么以为,然而实际似乎并非如此。他们全都穿着同样的制服,嘴里还不停嚷嚷。这些家伙……是警察。
「又是你吗,日野洋二!」
「这回你又搞些什么了!」
「警察来了,乖乖就范!」
事后我才知道,在店门口等待的司机,因为店突然遭到封锁又联络不上增冈先生的手机,于是担心地叫了警察。
也不知是哪里的权利用什么方式运作,老爷子和司机平安无事离开,只有我和增冈先生留在警察局接受侦讯。
此刻我们在拘留所当室友。
「唉呀,咱们好好相处吧,邻居。」
「啰嗦!和会长说得一样,你这家伙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就这样,手忙脚乱的一天结束了。
丽过得好吗?她是否度过平安无事的一天呢?如果是就再好不过了。
尽管床铺有点脏,却不可思议地让我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