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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不明的卵(2 / 2)


一无所有的自己,没有跟琪侬交易的筹码。无法给予她报酬,也无法保护她不受敌人伤害。



如果她有所奢望,就只能不择手段。



威胁,欺骗,引诱,拉拢。



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拉倒在地,印上烙印,让她再也不能违抗自己。用暴力、罪恶感或恐惧束缚她,在她的脖子套上项圈。



真讽刺。那些人用来折磨她的手法,现在却成为她的武器。一思及此,珂古兰不禁冷笑。她也不想找藉口,说自己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她的确做了邪恶的事。如果琪侬在那时没有说「遵命」,或许她真的会掐死琪侬。



珂古兰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一旦有了目标,珂古兰‧迪亚斯便会摇身一变为极度利己而毫不犹豫的人。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得到幸福。



为了保护这份温暖和他所爱的自己,再罪不可赦的事她都愿意去做。



只是心中有一丝抹不去的不协调感。



「……殿下,请往这边走,现在不会被人发现。」



不一会儿,监牢的女骑士守卫趋上前来,珂古兰的意识才回到现实。



这里是后宫骑士团的监牢。没有让侍女相伴的珂古兰站在门前,只简短地回答「好」便向前走去。琪侬已经帮她梳洗乾净,现在的珂古兰完全没有早上的丑态。



「抱歉,难为你了,请收下这个吧。」



「……谢谢。」



珂古兰不著痕迹地将古钱滑入骑士的衣服里,她已经渐渐习惯贿赂这种行为。



她很牵强地说服著自己,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因为除此之外,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见到雷克斯。



但是,为什么她越是这么想,心中的不协调感就越强烈?目标和方向都是正确的,她却有一种背道而驰的感觉。



她现在还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



只是想早一刻见到雷克斯。



想再一次触碰他的温暖来确认。想要他用和煦的声音对她说,她做的事是正确的;或是相反的,如果她做错了,就斥责她也没关系。



「请往这边走……」



珂古兰藉著油灯的灯光穿过走廊。时刻已经入夜。处理善后、安顿完野兽,以及安排私会的事,不知不觉间就这么晚了。



不过,已经不再需要等待。珂古兰在女骑士的带领下走下楼梯,感觉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快。她无法叫自己走慢一点,因为她恨不得早一刻见到雷克斯,温暖自己已经冰冻的心。



接著,珂古兰打开通往地牢的门。



地牢里却没有半个人影。







把时间稍微向前追溯。



「……都没有人来了。」



雷克斯孤伶伶地坐在稍后珂古兰将造访的地方。



虽然这里是「监牢」,但毕竟是在后宫,会被关进这里的,只有极少数犯下可爱过错的宫姬,所以雷克斯所待的监牢虽然狭窄,环境却不恶劣。地上铺有地板,角落设有可供书写的桌子,环境甚至可以称得上舒适。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的对面和左右都设置了一整排像这样的个人牢房,刚才每间牢房里都关了野兽而闹哄哄的,现在则是完全净空了。听出入监牢的骑士们说,那些野兽似乎都被送到珂古兰的宅邸。



太阳西沉,再过不久就要入夜了吧?



「恐怕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痛死我了,那个小姑娘下手真不知轻重……唔!」



雷克斯吐出瘀塞在鼻子里的血块,接著检查自己的身体,幸好没有骨折,但身上有不少青紫色的瘀血。



三百五十年没有感觉过的疼痛,让他觉得很新鲜。



「……我真的变回人类了。」



曾经魔力无边的恶魔,现在只是一个身材清瘦的少年,身上穿著乾净的麻衬衫和长裤,右手上闪闪发亮的是奴隶手环。



手环上刻有文字和数字。



绿,九八五四七〇。



那是没有名字的少年的名字。



睽违三百五十年的文字感觉很陌生,就像借来的东西一样。事实上,现在在这里的不是九八五四七〇,那名为了主人不惜奉献生命的单纯少年。经过数百年的洗礼,少年已经被消磨殆尽,不复存在。



不过,存在于此的也不是魔神。



「可恶,如果还有魔力,这座小小的监牢根本关不住我。真讽刺,当我有魔力的时候没有心愿,有心愿的时候却没有魔力。总之,先试试看能不能逃出去。好!唔──啊!唔──啊!」



雷克斯决定从能力所及的事情做起。没想到……



「吵死了!你给我安静一点!」



从距离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雷克斯慌张地向下看,看到正对面的牢房里,夕阳余晖射入的地方,有个缩成像一团布料的人躺在那里。之前他的注意力都在野兽身上,没发现深处有其他人。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要是把大哥吵醒就完了!」



那是一名穿著制服的宫姬。



可爱的少女与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相衬。褐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瞳,脸颊肌肤吹弹可破,嘴角跃动著柔和的稚气。



「你看什么?」



不过,她的口气和态度都很恶劣。少女单脚屈起地重新坐好,拿出果实开始咀嚼。



「……你是什么人?」



要说可疑,世上恐怕没有人比曾是神灯恶魔的自己还可疑吧?然而眼前的少女却散发出另一种可疑的气息。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像你这样的少女……」



「你说谁是少女啊?白痴!还是说,你在追求我?」



少女吐出的籽射中铁栏杆,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女说道:



「我是男人!」



「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雷克斯重新打量少女。她飘逸的头发抹了油而散发出光泽,眼眸宛如被埋在沙里的珍珠。如此美若天仙的少女竟然是男人,天底下的男人恐怕都会大失所望吧?



「什么啊。」



雷克斯不禁感到一阵失望。



「……你、你的行为举止应该庄重一点……」



「嘻嘻嘻,你应该高兴的。不少男人为了这个不惜砸下重金喔!」



少女……不,少年笑得乐不可支。雷克斯的心跳不必要地加速跳动。这个身体和恶魔不一样,无法隐藏反射性的反应,事实上,他就如同少年说的纯情。



「……我现在知道你是男人了,但这不是更莫名其妙?为什么后宫里会有男人?」



「啊?你在说什么蠢话?你不也一样?」



「你说什么?」



难道这个少年也和神灯恶魔一样,今天早上才变回人类吗?雷克斯当然不这种想,但少年的话把他搞得一头雾水。



「我叫马修,来自克里米那院。你从哪里来的?你不是院里的人吧?」



「我听不懂你的问题。」



「你那是什么态度?还是说,你看我年纪比你小,所以瞧不起我?论经验,我可是比你丰富。废话少说,快点从实招来!」



「不,我是真的听不懂……」



匡当!



这时候,冷不防响起银盘碰撞的声音。



「……吵死了,马修!」



用力踹铁栏杆的脚像大蛇般缓缓缩回毛毯里。



还有另一个人?



雷克斯心中充满新鲜的惊讶。



毛毯缓缓掀开,被外套隐藏住的脚踩在地上,接著是戴了十个戒指和手环的手支撑住身体。强而有力的肌肉,可轻易辨认出对方是男人,然而柔顺的黑发却比女人的头发还润泽亮滑,再加上他的脸蛋……



他不像马修一样,拥有一张女孩子般的脸。年龄看起来与现在的雷克斯相仿,约莫十七岁。他的身体已经拥有男性的特徵,声音也低沉许多。再过一年,他就不适合穿女装了吧?



不过,他澄澈的美,却足以令人忘却这一切。夹在孩童与大人之间,却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少年肉体,是存在于过去与未来之间、日日锐变的瞬间之美。



「对、对不起,怀兹大哥,我吵醒你了吗?」



「我早就被你吵醒了!」



马修叫怀兹「大哥」,但他们看起来不像兄弟,他们的头发、眼眸和皮肤的颜色都不一样。但是,马修看著怀兹的眼中却充满了信赖和亲爱之情。



怀兹像头狮子一样打了个大呵欠,然后突然揍旁边的马修一拳。



「好痛!你做什么啦,怀兹大哥!」



「这是惩罚。」



「为什么?吵醒你是我不对,但你也不用揍我啊!」



「你错了,这是惩罚你的愚蠢。」



黑暗深处闪烁著一对肉食性野兽般的金色眼眸,雷克斯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他们之间明明隔著两道铁栅栏,他却有种会在一瞬间被对方杀死的感觉。



「马修,他只是去翻墙的乳臭未乾臭小子。」



「咦?什么?真的吗?」



「对,所以你不要多话。」



「什、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雷克斯惊慌不已,但马修一个人兴奋得鬼吼鬼叫,他根本无法继续问话。那个叫怀兹的男人又躺了回去,也没有回答他。



「呃……你不要那么兴奋,快点告诉我『翻墙』是什么?」



「『翻墙』是什么……咦?你应该知道『翻墙』的意思吧?」



「我才不知道。」



「不会吧?你这个人有点奇怪耶!你听好,所谓『翻墙』就是──」



马修忽然把话打住,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不过,怀兹仍然背对著他打盹,他安心地吐出一口气,栏杆蒙上一层雾气。



「没问题了。我跟你说,『翻墙』就是──」



「等等,我们太吵的话,你会被骂吧?」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小声一点就行了。我跟你说喔──」



马修憋不住地开始解释,大概个性本来就很聒噪吧?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跟刚才一样大,害雷克斯忍不住担心他又被揍一拳。



不过,怀兹一动也不动,甚至没有翻身。



「──然后啊,喂,你有在听吗?跟你说话很没劲耶。」



「啊啊,对不起,拜托你继续说下去。」



雷克斯暂时屏除心中的疑惑,专心听马修说明。



根据马修的说法,「翻墙」是流传在学院学生间的一个古老传说,指的是「爱上宫姬的男人,奋不顾身地翻越后宫围墙」的行为。如果没有被人发现,两人就可以享受短暂的幽会;但若被人发现,则会被杖打一百,然后套上旧木桶,被丢到「金币大道」上。



只有这样吗?雷克斯听完后不禁松了口气。很久以前似乎真的会被大卸八块,但犯罪的人有时甚至包含王族的少年少女,是否该处以重刑令人进退两难,而直接释放又说不过去,所以才演变为现在的形式。



顺便一提,以「翻墙」为题材的艳书在帝都拥有数一数二的人气。雷克斯还无端被马修说教,连这种小事都不懂,以男人来说简直是窝囊废。



「喂,你是哪个国家的王子吗?唔……但是看你这副模样又不像。是某人的侍从吗?以你的肤色来看,应该是来自山中的国家。是慈螺吗?还是狼雾?」



这时,冷不防响起乾咳声,吓得马修忍不住浑身一僵。「哈、哈哈哈……」少年陪笑著想逃跑,一副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怀兹的模样。



反而是雷克斯掌握了情况。



「哇!糟糕了,大哥的心情好像很差,我们必须安静一点。」



「呃,但是我觉得即使我们安静,他的心情也不会变好。」



「哦?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喂,你叫怀兹吧?有想知道的事,就自己来问我。」



马修歪著头,一副「你在说什么」的样子。怀兹猛然踹了他的肩膀,一脚把他踢开。



「哇!怀兹大哥,你干嘛踢我啦?」



「……滚开,马修,这个任务对你来说太难了。」



怀兹一脸不悦地坐在地上。让人错愕的是,他的手上还拿著肉乾、果乾和口嚼式菸草。他用发达的犬齿轻松地咬下一块乾硬的肉乾。



他想的果然没错。雷克斯明白了为何怀兹会允许马修说话,那是因为他想藉此打探出雷克斯的来历。而且怀兹在之前也说过,他早就睡醒了。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雷克斯无法压抑心中的好奇,他从他们身上感觉到奇妙的秘密。



「我叫怀兹。」



少年首先报上姓名,让雷克斯不禁感到一阵错愕。雷克斯这才想起,他们都还没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克里米那的怀兹华德,这就是我的名字。」



怀兹华德歪著头,似乎在问:「你呢?」



这种时候,许愿恶魔总是报上化名,小丑男爵、巴尔杜鲁的魔术师和其他假名,他从来没有说过真正的名字。而且,他的本名只是一串数字,他也不认为那是自己的名字。



「我叫雷克斯。」



不过,雷克斯发现自己自然而然地说出这个名字。无须忌惮谁,他确信那就是自己。



「没错,我叫雷克斯。雷克斯就是我的名字……」



「真狂妄的名字。你是哪里的大王?」



「嗯?呃,嗯……咳!我是某个贵族的侍从,在园游会上对某位宫姬一见钟情,所以才冒险翻墙。」



「啊!果然没错!被我说中了!」



「马修!」



怀兹不悦地咋舌,又揍了马修一拳。「为什么要打我?」马修眼眶泛泪地逃走。



「莫名其妙的家伙。」



怀兹华德说。



「你真的很奇怪。」



雷克斯心想,那是他要说的话吧?情况已经很不寻常,而名为怀兹华德的少年莫名其妙的程度更胜于此。



「哼!真失礼。无论如何,我已经回答了,这次换你回答我的问题。快说,你是什么人?」



「莫名其妙,又爱耍小聪明,一副欠人揍的样子。」



雷克斯稍微远离铁栏杆。



「……让我想想。」



怀兹华德用修长的手指拨乱整齐的浏海。雷克斯看得出怀兹华德很烦躁,宛如一头苦恼的狮子,深思熟虑的模样与粗暴的举止很不相衬。



「……好,我就回答你吧。」



最后,怀兹华德终于下定决心。但雷克斯无法高兴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基于什么理由决定给予他情报。



「我们和你一样,在后宫里有喜欢的女人。」



「哦哦!」



「怎么?你有意见吗?」



「不是,因为你说和我一样,但我们的打扮天差地别。」



雷克斯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两人的装扮。怀兹和马修虽然身穿女装,却一派自然,这让雷克斯确信他们应该潜入后宫不少次。



「……毕竟我们跟你的经验值不同。」



「没错。对了,你们打算用什么方法逃出这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



怀兹华德的眼神瞬间锐利得有如应隼。



「你甭想探出任何口风,我不打算回答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参考一下。」



「……参考什么?」



「当然是下次再潜入后宫时可以用啊!」



「什么?」



怀兹华德错愕地瞠大双眼。



「咦咦咦?不会吧?雷克斯,你已经被揍得这么惨,还打算潜入后宫吗?」



被命令不准说话的马修惊讶地大喊。不过怀兹华德没有警告他。



「……你是白痴吗?」



怀兹华德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算了,我就告诉你吧,不过大概无法成为你的参考。毕竟以男人的身分根本什么也做不到……雷克斯,你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呃,她叫……」



「啊啊,你可以不必说出来,反正只是没没无闻的下级宫姬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在你做出翻墙这种事的时候就可以猜到了。你一定是认为只要有权力和金钱,就会有办法吧?」



「……原来如此。」



实际上是为了完全相反的理由。



「所以你们的恋人有权力和财富吗?」



「没错。」



怀兹华德的脸上再次浮现残酷的笑容。



「你明白了吗?虽然同样是在翻墙,但我们的情况和你是天差地别。真受不了,其实我们本来不会被逮捕。」



「好痛!大哥,我都跟你说对不起了!不过,那种情况下也没办法吧?」



看来两人是因为那场骚动而被逮捕。「对不起。」雷克斯忍不住向他们道歉。



「咦?你为什么要道歉?难道那起骚动是你惹出来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也太厉害了!」马修笑著说。怀兹华德仍然一脸不悦。



「……这就是关于我们的情报。对方迟早会出手吧。」



「唔唔,会被臭骂一顿吧?真讨厌。」



「哦?看来你们也挺辛苦的。」



「瞧你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吗?我想想,嗯……」



雷克斯双手环在胸前,试著整理资讯。至少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我打算被那些女骑士揍个半死,然后被扔到大街上。」



「……」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



怀兹华德瞪著雷克斯,宛如浮现于黑暗中的灵魂。



「雷克斯,你果然很莫名其妙。」



「哈哈哈,你怎么讲得一副好像自己要去讨打的样子?奇怪的家伙!莫名其妙!」



被怀兹华德怀疑和被马修取笑,让雷克斯不禁直冒冷汗。



他心想,这个时代的人似乎觉得他很可疑。认识还不到半刻钟,他们就对他起疑心了,他不禁担心自己今后真的能顺利在人间界生活吗?



不,所以他才更应该去适应。既然如此,他就必须放下所有尊严。在女骑士们来之前,尽可能和这两个人说话,问出现在人世间的情报。雷克斯在心中暗想,然后张开嘴。这时……



「这里就是监牢吗?」



门被打开了。



从走廊泄进来的灯光将石版地笔直切开。铁门发出近似小动物鸣叫的声音后打开来,接著是钥匙串叮当的声响。某人的影子出现在眼前。



「……请往这边走。」



打开门的人,是名为莉登的女骑士。她打开门后敬畏地站到一旁,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咦?我以为监牢都是又脏又乱的地方,没想到很乾净。」



接著出现一名罩著长袍的女人。女人彷佛要逃离所有形容词般,消除身上所有特徵,用厚重的布料遮住脸,甚至看不见她的肌肤。



不仅如此,她的装扮也没有显现特徵。慈螺的长袍、狼雾的鞋子,身上的焚香是取自远洋的伽罗,混合了各种文化与时代。



女人开口说:



「没有手铐、项圈,也没有拷问台。莉登,这里真的是监牢吗?」



「这里虽然是监牢,但毕竟是在后宫。只有赤塔才设有像拷问台那种东西。」



「你还真清楚。哈哈,还是说,你曾经被关入赤塔?」



「请不要开玩笑,我不曾犯下那种滔天大罪。」



「是吗?顺便告诉你,我可是在赤塔待了半年。」



妇人不理会脸色变得苍白的女骑士,径自缓缓走向牢房。包覆著皮革手套的手指由下往上缓缓滑过一根一根的铁栏杆,发出乾燥的「吱吱」声响。接著……「咦?」



从长袍深处窥探的眼眸微微瞠大,饶富兴致的视线左右摆动。想当然耳,映照在妇人眼眸中的是雷克斯、怀兹华德和马修的身影。



「我来领走笨蛋,没想到居然有三个人。到底哪一个才是我的情夫呢?嗯,是你吗?」



「咦?」



细心鞣过的水牛皮革手套指尖轻轻抚摸雷克斯的脸。



「这里有一个长相很有趣的小伙子呢。外表是个年轻人,双眼却像老人一样透澈。好似千年前的种子冒出嫩芽一样,真有趣。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品尝他的味道。呵呵,我的情夫果然就是你吧?」



雷克斯的背脊瞬间窜过一股寒意。



「不、不是!我才不是你的情夫!」



「哎,真无情,你伤到我的心了。」



「啊……对、对不起。」



「呵呵,没想到你会为此道歉。真有趣,让我更想把你留在身边了。」



然而,妇人才说完这句话,便立即失去兴致般别开目光。



「夫、夫人!」



「……请不要开玩笑,夫人!」



不知何时,怀兹华德像骑士一样跪在地上。这名贵妇的情夫似乎就是这个男人。让雷克斯略感惊讶的是,没想到怀兹华德也有对人恭敬的一面。



「我没有开玩笑。你觉得被女骑士逮捕的蠢货,有资格当我的恋人吗?」



「既然如此,请您弃我们而去。」



「喔……」



妇人的眼神骤变。



「我们的性命本来就属于夫人,若您不要,我们随时可以为您舍命。」



「……你们跟这个小哥不一样,真是无趣至极啊。」



妇人彷佛瞬间失去了兴致,突然站起来。



「莉登,辛苦你了,我欠你一个人情。把我的恋人放出来吧。」



「是……请问是这名年纪稍长的少年吗?」



「嗯?哎呀,抱歉,我说错了,是我的恋人『们』。」



不知道刚才的对话哪里有趣,妇人愉悦地笑著将金币滑进莉登的袖子。女骑士露出满足的微笑,然后打开怀兹华德和马修的牢房。这名妇人似乎包养了两个小白脸。



雷克斯在心中暗想。这时……



「快点出来。」



卡锵!莉登打开牢房的门。



「咦?」



眼前的铁门缓缓打开,「自由」在雷克斯面前随意地展开。



「你杵在那里做什么?一起走吧。」



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雷克斯感到一团混乱。



女骑士和妇人一副泰然自若,彷佛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雷克斯忍不住在心中盘算。



(不知道理由是什么,她是不是把我误认成某人了?不,不可能。如果她误认,怀兹华德不会默不作声,因为他知道我只是来翻墙的人。)



然而,怀兹华德却不发一语,这让雷克斯感到更加混乱。



「怎么了?快点出来呀。」



「啊,好。」



雷克斯已经没有时间思考。



于是他把心一横,走出牢房。



蓝达那利亚的后宫大致可分为两个区块──宫姬们居住的金楢宫,与涵盖校舍和剧院等各式设施的银樫宫。金楢宫被后方的「国王的庭园」──从高耸入云的山峦截取的天然山水庭院──环绕,无法通往外面的世界。相对的,银樫宫除了设有通往前宫的白翼门之外,还有许多搬运建材用的小门。



现在雷克斯就在其中一扇最难使用、最不起眼的门前。



「……真的逃出来了。」



雷克斯喃喃自语,然后看向四周,眼前是开始亮起万家灯火的住宅区,以及热闹更胜白天的闹街,更远的前方是火红如焰的夕阳与大海。



帝都是斜坡之都,王宫位于顶端,越靠近海,居民的阶级越低。换句话说,这里似乎是接近王宫的中层阶级住宅区。雷克斯想,至少自己已经脱离险境。



不,现在松懈还太早,因为他还不知道那名贵妇为什么要救他,甚至还为了他而去贿赂坚牢的女骑士。



「算你好狗运。」



率先站起来的怀兹华德说道。



怀兹华德一把扯下以上等绢丝制成的女性衣物,将之围在腰上。同时把项炼从女性的戴法改成男性的。如此一来,他看起来再也不像淑女,而是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或是年轻的演员。



「哇,太好了,雷克斯!」



维持小女孩装扮的马修,像小狗一样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情。雷克斯安抚他,然后对站在他们背后的怀兹华德说:



「怀兹,我应该感谢你吗?」



「谢我什么?」



「你刚才救了我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哼,也就是说,你的目的不是救我,而是别有所图吗?」



「……」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理由?」



「……少啰嗦!」



怀兹华德低声说。



「……马修,我们走。」



「啊啊,等等!」



雷克斯跑著追在他们身后,不死心地继续说下去。



「我为探口风的事向你道歉,原谅我,我再也不会提起。」



「……」怀兹华德加快脚步。



「等一下,你不要走那么快,听我说啊。我会说出你大概感兴趣的事,所以──」



「……闭嘴!」



「嗯?你说什么?」



「……我叫你闭嘴!」



这时,发生了像施展魔法一样的事。怀兹华德轻快地出拳,将雷克斯制服在地。



「你以为自己很顺利吗?」



「……什么意思?」



「我在问你,你以为自己今后也能顺利进出后宫吗?」



雷克斯感到一头雾水,但他的态度似乎惹怒了怀兹华德。



「啧!」他不悦地咋舌。



「像你这种混帐,只配一辈子在地上爬!」



「唔!虽然我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么一来,你不会困扰吗?」



「……为什么我非得感到困扰不可?」



「呵呵,因为你刚才刻意放我走吧?如果被那名贵夫人知道了,你会有什么下场?」



「!」



以结论来说,雷克斯说错话了。



「哎,只要你听我说话,我当然不会去告密。」



雷克斯还没有脱离当恶魔时的状态──用言语操控人心,相信自己可以把情况导向期盼的方向。事实上,他以前确实办到了。



但他忘了自己能做到那种事,是因为他拥有像彩霞般无敌的身体,不受任何人影响。



而现在,要让一名瘦巴巴的少年闭嘴,对任何人来说都轻而易举。



「我想问的事没有那么难回答。你只要告诉我这附近有没有可供我工作和睡觉的地方──」



「闭嘴!」



对随意跟在身后的雷克斯,怀兹华德突然瞄准他的脚发动攻击。



「咦?」



怀兹华德的腿像钟摆一样,雷克斯还来不及看清楚便一扫而过。怀兹华德过于俐落的动作,让雷克斯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重力便摔倒。直到腰部猛烈撞击地面之前,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撂倒了。



右拳如流星般落下。



「啊!」有如一团烈焰直直射入双眼般,火焰在雷克斯的脸部中心炸开。



到了这个地步,雷克斯并不觉得痛,只感觉脸部火辣辣地灼热。



「你睡昏头了吗,垃圾!」



鼻血汩汩流下。「哇!」马修忍不住尖叫。



「为、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被人揍了,开口第一句就是『为什么』?」



接著,雷克斯已经说不出话。怀兹华德骑在他身上,向他猛挥拳。雷克斯还是不觉得疼痛,感觉就像在淋一场温热的雨。



「怀、怀兹大哥!快住手!雷克斯会被你打死!」



小弟拉扯怀兹华德的袖子,他才停止殴打。白色的气息混入夜雾之中,沾满血的手捡起被弹飞的发带。



「……哼!」



怀兹翻动染成彩虹色的慈螺衣衫,没有撂下任何狠话。马修看了怀兹一眼,又看向雷克斯,最后一脸过意不去地鞠躬后离开。



「他、他发什么神经啊……」



变得迟钝的身体慢了好几拍才感觉到疼痛。雷克斯坐起来,因迟来的激烈疼痛而说不出话来。快要乾掉的鼻血滴进喉咙,感觉很恶心;用嘴巴呼吸,便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缠著舌头。雷克斯已经痛到说不出这种感觉「很新鲜」。



他站起来望向四周,已经不见两人的身影。



现场只剩下雷克斯一个人。